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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雪时/云鬟湿(南川了了)


谢玹哑声,气息不稳:“怎样?”
容娡没好气地看他,拈起他垂落在胸口的一缕墨发:“强势,独断,专横,什么都不同我讲。”
谢玹蹙眉,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会儿,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面颊:“对不住,是我的问题……我会改正。”
容娡心里欢喜,却仍负气道:“哼。”
谢玹观她神色,默了默,问:“想知道什么?我皆同你讲。”
容娡被他说的心念微动。
她本意只是想捉弄他一番,不过……若是能趁机审一审他,她自然是万分乐意。
他身上有那么多谜团,她都一无所知。
眼下刚好有了时机。
沉吟片刻,她清了清嗓子:“那我问了。”
她瞄他一眼,半开玩笑般道:“你姓甚名谁,出身何处,年方几岁,可曾婚配?”
谢玹一时没有出声。
容娡只是随口一问,没想让他回答。
她以为他不会理会这种无聊的问话,正要换些别的问,谢玹却忽然开口了。
“某曾姓贺兰,名瑄,出身皇族,为贺兰氏嫡出一脉。”他垂着眼帘,缓声道,“而后死里逃生,更名换姓,如今姓谢,名玹,字云玠,今岁二十有二。”
容娡听得微怔,胸腔里忽然掀起了一阵涩然的轻风。
吹得她心上泛起了无边涟漪,心里发胀、发酸。
十余年的风霜雨雪、白云苍狗,皆在他的这句话中,旃檀逝去。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她不禁有些唏嘘。
谢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着看向她,神情里多了几分认真:“某尚不曾婚配,但已有心悦之人。我爱慕她,如潮汐倾慕明月,如佛陀渴慕菩提。”
说这话时,他始终认真地凝望着她,声音温磁。
容娡听着,心房仿佛被他轻轻叩响,紧闭的门扉悄然打开一道小缝。
她伸臂环住他的脖颈,嗅着他身上的冷檀香,明知故问:“你的心上人,是何方人士?”
谢玹在她唇角落下一吻,醇声道:“江东容氏。”
容娡被他的话取悦到,心底甜滋滋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个人真是的。
好好说着话,怎么就忽然……
害得她都没办法专心做事了。
“好巧。”须臾,她压住笑意,故意说,“我也姓容。”
谢玹含笑不语,纵容地看着她。
容娡抱着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小声说:“我也……不曾婚配。”
她声音很轻,谢玹似乎没听清,侧耳:“什么?”
“没什么。”容娡有点脸热,飞快转移话题,“既然你是太子瑄,那刚好,我有些事想问你。”
谢玹“嗯”了一声:“知无不言。”
容娡抬手抚摸他清峻的眉眼:“在宫中时,宫婢同我说,匈奴破城时,太子瑄不肯降,携国玺跳迦宁塔自戕……”
“我想问你,”她停顿了下,轻声道,“那时……疼不疼,怕不怕?”
谢玹微怔。
他原以为,她是想问,他是如何逃脱的。
不曾想,她竟问的是这种不被挂念的小事。
他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是一国储君,父皇一向待他严厉,谢奕管教后辈亦颇为严苛,他们从来都仅关心他做的好不好。
只有她另辟蹊径,关心他怕不怕。
怔愣良久,谢玹笑了笑,没什么情绪道:“为君者,当守江山、稳社稷。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朝纲将倾,君主代表一国气节,当万死不辞。我的感受究竟如何,并不要紧。”
容娡面露不悦,不满地盯着他:“你看,你又那样。”
谢玹明白她的意思,不禁哑然失笑,想了想,真心实意道:“不大记得了,只隐约记得是有些害怕,兴许也是有些疼的。”
那时匈奴杀进宫城,杀人无数,遍地尸骨,他站在数十丈高的迦宁塔上,放眼望去,俯瞰地面,人如蝼蚁。
太子的声名再如何孚尹明达,但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年幼的孩童,自然是会害怕的。
他事先,也并不知臣民会围成人墙接住他,跳下去,抱了必死的决心。
容娡听完,默不作声的抱紧他。
谢玹便知道,她又在心疼他了。
外面的天色完全黑透,房中看不见星月,天地之间,似乎只有他们身旁的那盏蜡烛在亮着。
仿佛没有战乱,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别的什么人,一切无关紧要的人和事都被远远抛开。
只有依偎在一起的他们。
似有若无的烛光,落在谢玹的脸上,映亮了他琥珀色的一双眼,显得他的神情分外温柔。
本来淡漠无一物,此刻却满眼皆是她,也只有她一人。
容娡忍不住上前,轻轻吻了下他的唇。
想了想,剥掉碍事的衣裙,又吻得深了些。
——说好她自己来的。
她可不能露怯。
谢玹没给她退缩的机会,在她第二次吻过来时,便结结实实的吻住她。
他的吻一如既往的强势,吻的很深入。
哪怕不用手,他也能够掌控她,调动她的感受与心潮。
两个人的呼吸发烫,气息交织在一处,难舍难分。
容娡逐渐被他吻的头脑发昏,浑身发烫。
她竭力分出一丝清醒的神志,撑着他的胸膛喊停:“我……我还没问完!”
强行从亲密状态中分离,显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谢玹不悦地咬了口容娡的下唇,埋在她肩头低低喘息,“说。”
但容娡其实也没什么想问的。
她只是发觉在两人吻的沉迷时,谢玹有要占上风的势头,便胡乱寻个借口,以此来重新夺得主动权罢了。
容娡定了定心神,思索片刻,谨慎的问:“你先前说,对谢氏有愧,是何意?”
她隐约有种直觉,谢玹似乎不太想过多谈及这个话题。
若他不愿说,她反倒可以趁机发作。
——不过她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打断那个吻后,谢玹一时没有别的动作,主动权果然回到了她的手上。
她低头看他,琢磨了一会儿,心一横,将自己抬高,试探着往下坐。
坐不下去。
她坐的突然,谢玹猝不及防,来不及说些什么,喉咙深处传出闷闷的一声低哼。
锁链蓦地响了两下,谢玹被锁住的手臂上,青筋陡然暴涨。
他忍不住重新吻住她,亲吻的间隙,从喉咙深处发出含糊的话语,嗓音低沉浓重:“这样……不行……谢氏的事,晚些再同你说……先做要紧事……姣姣……”
容娡停住动作,平复着呼吸,存心磨他、逗他:“哼,你不说,我就不坐。”
谢玹顿住,看向她。
他墨发尽散,眼尾洇红,眼眸半开半阖,薄唇上还沾着被她亲出的水光,整个人俊美近妖,宛若一只勾人心魄的妖孽。
他似是思索了下,语速放的飞快:“真正的谢氏长公子,与我年岁相仿,在匈奴破城时得了无法医治的重病。彼时满城追兵,谢奕为了保住我,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将他的尸身伪作我,献给了匈奴,换来我与谢氏一族的周全。我那时势孤力薄……实在是,对不住他。”
容娡这才恍然大悟。
先前许多她想不通的地方,譬如谢玹为何隐姓埋名,甘愿留在谢氏、为谢氏所用,终于在此时拨云见日。
认真地理了一遍思路,她点评道:“我倒觉得,谢奕那样的人,做出那样的事,未必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谢氏全族,你不必太过耿耿于怀。”
这件事,可谓是一根深深扎在谢玹心里的刺,然而眼下他听完容娡的话,却只是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随后偏头含住她的耳垂:“可以继续了么?”
当然可以。
他有问必答,容娡很是满意,任由他亲吻,愉悦的眯起眼。
谢玹吻过她的耳垂,唇瓣辗转来到她的唇角。
他束手束脚,比从前有所克制,但依旧吻的深入而彻底。
情|潮泛滥成灾,呼吸紊乱的不成样子。
容娡估摸着差不多好了,便扶着他的肩,哼哼唧唧往下坐。
谢玹半阖着眼,低低的喘了一声。
链条窸窣轻响,他忍不住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胸腔深处发出含混不清的低喃:“真的是在报复我么,姣姣……在冀州时,你不是,已经锁过我一次了?”
他这句话尾音微扬,含着点揶揄的笑意。
容娡正吃力的不行,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怕自己坐不稳,又惦念着他臂上的伤,始终紧紧攀着他的肩,腾不出手。
闻言,她羞恼地瞪他一眼,面色涨的通红:“闭嘴。”
谢玹眼尾的胭脂色洇开,氤氲迤逦,眉眼间的雪色消霁,显得旖旎而缱绻。
他埋在她的肩头,眼尾勾挑,叹息着低笑。
月色溶溶,烛影深深。
窗外长河渐落,情意缠绵无边。
洛阳的秋日,总是来去匆匆,仿佛在一夜之间来临,又在一夕之间离去。
月昙殿外,树梢上的枯叶落尽时,军情传入宫中。
贺兰铮一方的叛军,拉拢各方势力,在江东渐成气候,不日必会北上讨伐,亟待平乱,刻不容缓。
解决完谢府的事后,谢玹便着手准备南下征战的事宜。
国尚无君主,但朝政有彼此牵制的各大世家把持,亦有谢玹手下能臣在朝中辅佐,不会出什么差错。
至于容娡——
即便宫中护卫无数,谢玹也还是放心不下留她一人。
时局诡谲,风云莫测,倘若他看不到她,难免有思量不全之处。最稳妥的法子将她带在身边。
大军出征,逐鹿天下,威势磅礴,浩浩荡荡,犹如一柄势不可挡的铁剑玄矛,向南直指江东。
谢玹带兵攻下叛军地界的一座城池时,正值年关。
暂无战事,军队原地休整,谢玹安排好军中事宜后,带了几个侍从,陪容娡去城中透风。
两军交战不断,沿途遍是尸骨。村庄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影。
坐在马车上,一路看过来,容娡的心情渐渐变得沉重,不禁往谢玹身侧贴近。
入城后,行人多了起来。二人下了马车,牵着手四处走。
城中不少人家门前贴着桃符,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容娡四下张望,忽然瞧见一家卖糖水的摊贩,立即有些挪不开眼,脑中天人交战一阵,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她怕自己耽搁谢玹的时间。
谢玹却好似能窥破她心中所想,主动道:“不要紧,我们过去尝尝。”
闻言,容娡的脸上现出久违的明媚笑容:“嗯!”
店中食客不多,正在卖新岁时常吃的乳糖圆子,容娡给自己和谢玹要了两碗,又给随行的佩兰等人也要了几碗。
摊主笑眯眯的端来他们的圆子,见两人衣着不凡,又额外送来两盏屠苏酒,口中说着吉祥话:“二位客人,新岁安康!”
容娡笑着回他:“新岁安康。”
她吃完圆子,抬头见谢玹面无表情,一脸冷肃,忍不住凑上前,伸出两根手指,往上推他的唇角:“新岁要到啦,哥哥,笑一笑嘛。”
谢玹的脸被她推的微微变形,像是终于有了旁的表情。容娡瞧着,忍不住笑出声。
谢玹咽下口中的最后一个圆子,牵住她的手,略显无奈地看着她,唇角配合地勾起一点儿笑意。
他与她十指相扣,缓声道,“愿保兹善,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
“姣姣,新岁安康。”

第101章 地动(修)
军中粮草至关重要, 大部分是便于携带和储存的干粮,平日里吃不到圆子这种甜食。
谢玹并不贪口舌之欲,但食讫后, 见容娡碗中见底,思及她一贯喜食甜食, 这一路随军行来, 却没怎么吃过, 许是没吃够, 便又给她要了一碗。
容娡的确爱吃。
圆滚滚的白圆子, 端上来时冒着热气, 一颗颗浮在甜汤里, 上面浇着一层亮晶晶的蜜渍桂花,咬一口,软糯糯,甜滋滋,怎么都吃不腻。
她毫不客气地吃了小半碗,直到实在是吃不下了,便拍了拍肚皮, 笑眯眯将碗往谢玹面前推了推。
意思很明显。
谢玹扫了眼容娡吃剩一半的圆子, 没说什么, 神情习以为常,无比自然的吃了几个。
容娡托着腮, 笑吟吟的看着他吃。
看了片刻, 她望着谢玹因咀嚼而微微鼓起的面颊, 像是发现什么有趣事一般, 眼眸弯了弯,轻笑道:“好乖呀, 云玠哥哥。”
谢玹的眼皮极轻地动了下。
他搁下调羹,掏出帕子拭净唇角,“吃不下了。”
容娡极有眼色的将脸凑过去,他垂眉敛目,认真地为她拭净唇角沾上的糖渍。
两人起身离开商铺,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容娡雀跃的欢呼一声,松开谢玹的手,小跑进雪地里。
“下雪了!”
这座城在江东地界,虽然靠近北地,但落雪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算是少见的景象。
细雪如柳絮,路边的屋檐下,有不少行人停足注目,成群的孩童从自家院门跑出来,发出新奇的惊呼,走街串巷,吆喝着玩伴一同玩雪。
江东的取暖方式,不像洛阳那般多样,只能多穿衣物来保暖。
容娡穿着厚厚的桃红袄裙,裹着厚实的狐毛斗篷,像个贪玩的孩童般踩在雪地上,身后缀着一长串脚印,没一会儿,头顶乌黑的发髻上便沾了一层碎雪。
谢玹走近她,抬手细致的拂去她发上的雪粒,给她带上斗篷上的兜帽。
他没有制止她玩雪的意思,只温声叮嘱:“小心着凉。”
容娡怕冷,没敢上手玩,只用鞋底踩着雪,没一会儿便觉得腻了。
雪势渐渐变大,四周的屋檐墙沿、碧瓦朱甍皆蒙上一层浓郁的白。
谢玹见容娡冷的不停搓手,便适时去牵她,感受到冰凉的温度后,自然而然地将她的双手拢在自己的掌心,为她暖手。
男人的双掌宽大而温暖,容娡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
他空净明淡的面容上,染着一层淡淡的雪意,越发显得眉眼清峻,神姿高彻。
而那双琥珀色的眼,此时正在专注的看着她。
容娡仰视着他,忽然忆起,去岁时,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天,她想方设法,费尽心思,想让谢玹记住自己。
谢玹微微抬眼,两人目光对视,他仿佛与她心有灵犀似的,不待她开口,便先行道:“我记住了。”
又何止是记住了。
他摩挲着她的指尖,顿了顿,又低声道:“更,爱你深切,思你成疾,无药可医。”
容娡听得心尖发颤,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哦。”她故作平静,悄然抓紧谢玹的手,“那我可能,也会一直记得你吧。”
巍军的营帐扎在南北要塞处,背靠绵延的山坡,东面与城池搭界,远远便能望见燃起的炊火。
从城中回来后,谢玹便被请去与将领们一起商谈军务。而容娡一下马车,就迫不及待的钻进帐子里。
谢玹处尊居显,有属于自己的一顶单独的帐篷,容娡进来时,帐中正烧着旺盛的炭火,温暖如春。
谢玹人不在帐中,但他身上的冷檀香残留在这里,清清浅浅的漂浮在空气中,被炭火一暖热,便弥漫的很浓郁。
容娡颇为喜欢这香气,嗅到以后只觉浑身舒畅,褪了外衣,心满意足地躺进被褥里。
天色已经很晚了,没多久容娡便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外面仍是一片昏黑。
炭火不知何时灭了,火盆底残存着些猩红的碳灰。
容娡冷的直发抖,不得不起身裹上衣裳。
帐中的冷檀香消散近无,谢玹似乎没回来过。
不知怎地,她忽然很想见到他。
思忖一瞬,容娡披上斗篷,搓着双手,摸黑走出军帐——刚好与端着炭盆走来的佩兰撞了满怀。
佩兰吓了一大跳,但她眼疾手快,端稳炭盆,敏捷地往旁边侧身让开,一块木炭也没撒。
瞧清是容娡,她“咦”了一声:“娘子,你怎地这时候起来了?”
容娡笑道:“火灭了,有些冷。”
佩兰点点头。
她避开容娡,俯身捡起了一物,不待容娡看清是什么,便进帐重新点着炭火,转头问她:“娘子要去何处?奴陪您前去。”
帐外仍在下雪,容娡立在军帐前,被风雪一吹,刚才醒来时,那种强烈想见到谢玹的念头消弭了不少,心里反而多出了些违和的怪异感。
“不去哪,出来透透气。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佩兰想了想:“卯时,快天亮了。”
容娡陷入沉思。
她很清楚,自己一向没心没肺,从来都不是个会被情爱迷惑头脑的人,近来却频频想黏着谢玹,甚至恨不得时时同他黏在一处——这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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