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久挖出东西,捧着盒子来到他跟前,一把就将上面挂着的锁给扯断了。盒子掀开,里面是一块旧布包着,薛久直接拿出来扔掉盒子,将布给揭开,捧着给许君赫看,“就是这个小玩意儿。”
火折子的光不算明亮,但与月光叠在一起,勉强起到照明的作用。许君赫低头望去,就见那块灰扑扑的布上是一颗枣子般大小的珠子,圆滚滚的,在夜色中散发出莹润的光芒,像是漫天夜幕上的唯一的那一轮月亮落了下来,即便是在这样的一块破布上,也难掩其熠熠光辉。
许君赫低眼看着,缓缓吐出三个字,“夜明珠。”
薛久笑了笑,“还是太孙殿下识货,这东西拿出去,别人只当是假的珍珠。”
夜明珠是西域至宝,可遇不可求,在裴氏被抄家之前,国库里只有三颗,但比眼前的这个要大上不少,是大晏的镇国之宝。
但那年从裴氏抄出了五颗夜明珠,许君赫还把玩过,与眼前这个大小一致,他瞬间就明白了薛久先前所说的话中之意,抬眼看向他,“一共有六颗,你拿走了一颗?”
“不错。”薛久道:“我这人打小心眼就多,万事都要留个后手,虽说当年我年轻气盛一门心思想干票大的,但那趟镖实在蹊跷,我心里没底,就在走镖的路上开了其中一个箱子,取了一颗方便携带的东西。”
他将夜明珠在手掌中颠了颠,玩味一笑,“一开始我以为是珍珠呢,谁知道晚上这玩意儿发光,吓我一跳。”
“铁水封的箱子,你也能打开?”
“殿下,我们又不是生来锦衣玉食的少爷,自然要有吃饭的本事。”薛久笑道:“也是我年轻那会儿还有良知,换作现在我指定全给打开翻看个遍,早知道里面有那么多宝贝,我就带着远走高飞了。”
许君赫冷笑,“当初从裴氏抄出来的宝贝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一旦流于民间必定会被追查,他们都不敢出手,你有什么能耐变现。”
不过夜明珠世间罕见,为了构陷裴氏,他们也算是下了血本。
一套珠子的大小,做工以及质地都是完全相同的,以前国库里的三颗夜明珠就是一模一样的大小,分毫不差,夜间发光时隐隐泛着紫光。后来从裴氏那里搜出的夜明珠发出的光则稍微偏黄,正与薛久手中这个一样,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珠子与当年那五颗是同一批。
许君赫将夜明珠拿走,说道:“你想为裴氏翻案?”
薛久道:“从前想过,后来见到佑佑就没想了,不过今日过后怕是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许君赫面无表情,“她有名字,叫纪云蘅。”
薛久哈哈一笑,“但是丫头让我叫她佑佑呢。”
许君赫:“呵。”
他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夜明珠足以证明裴氏的清白,只是当初押镖的人都死了,长夜镖局也决心自毁,就算夜明珠能证明当年是有人陷害裴氏,也无法证明谁是幕后主使。
许君赫回到房内,纪云蘅与邵生还在闲聊,正说着当年他在宅中念书的一些事。见许君赫进门,邵生站起身,对他道:“殿下,我知道你们想为裴氏翻案,能不能让我也参与?”
许君赫脚步不停,走到桌边,将纪云蘅脱下的披风拿起来,声音平淡地问:“你能做什么?”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邵生道:“裴氏于我有恩,此恩不报,我此生难安。”
“那你怕死吗?”许君赫问他。
不知为何,邵生突然在这一瞬想起了当初在郑褚归手里偷文书时与迟羡正面相撞的场景,那个一身血腥气味的人站在黑暗处,问他:“你也怕死吗?”
邵生当然是怕死的,而且怕得要死,他却道:“若为裴氏死,荣幸之至。”
许君赫没再说话,而是冲纪云蘅招手,示意她要走了。
见他反应平淡,邵生以为他对自己的真心话不屑,于是又争取了一下,说道:“我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先前郑褚归的文书,是我偷到的。”
“我知道。”许君赫道。
邵生又道:“我当时从郑褚归的书房出来时,遇见了他身边那个迟大人,从他手底下逃生了。”
许君赫的脚步一顿,站在了那里,偏头看向邵生,语气又慢又重,满怀疑问:“你从他手底下逃生?”
邵生没有说谎,因此坦荡地点点头,“绝无半句假话。”
许君赫的神色瞬间有些不对了,他看着邵生,眸中浮上深意,半晌,又很轻地笑了一下,“有意思。”
邵生被他看得脊背发凉,“殿下何出此言?”
许君赫没有回答,而是道:“你若不想死,今夜就收拾东西离开这里,日后别再来了。”
邵生方才听说了纪家的事,哪里还敢留在这里,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打算跟他们一起离开。
几人走出门时,邵生对纪云蘅道:“我的马车停在后面,更深露重,你与我一同乘马车回去吧。”
许君赫老远就听到这句话,停下脚步回头看纪云蘅,没有说话。
纪云蘅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点头应好。
她奔波一夜未眠,这会儿早就困了,几个哈欠一打眼皮子都撑不起来,自然骑不了马,跟邵生一起坐马车才是最好。
只是她想要回头与许君赫说一声时,已经看不见人了。
纪云蘅没在意,爬上邵生的马车,没多久就在颠簸中睡去了。邵生为了让她睡得舒坦些,将自己的衣裳包袱垫在她的头下,用腿挡了一下,免得她滚下座椅。
直到马车悠悠停下,邵生倾身过来将她唤醒,纪云蘅才从浓重的困意里睁开眼。
没休息好自然是满眼的红血丝,纪云蘅一直在揉眼睛,下马车的时候眼圈红彤彤的。
邵生跟着下来,将她的手拿下,“别揉了,当心给眼睛揉坏。殿下说要纪家被烧了大半,东西也砸得一干二净,只能暂时带你回山上的行宫,你去了后好好休息,我明日去找你。”
纪云蘅困得不想说话,懒懒地点了点头。
邵生道了别就回了马车上,纪云蘅转身往行宫走,远远好像看见许君赫站在行宫门口,但还不等她与人对上视线,许君赫就转身进去了。
她跟在后面,去了许君赫行宫时,见许君赫坐在殿中不知道低头在看什么。
“良学。”纪云蘅站在殿门处,说道:“可以让人给我烧些热水吗?”
许君赫没有抬头,反倒是荀言快步上前来,低声道:“纪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您去沐浴就是。”
纪云蘅点头,跟着荀言去了洗浴殿。
行宫里的东西向来备得齐全,更何况纪云蘅还来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有她专用的洗浴偏殿,里面的香胰和换洗衣物一应俱全。
纪云蘅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晚,摸爬滚打浑身都是脏的,虽然困了但还是洗得认真,费了不少时间。
她穿好衣裳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回去时,本以为许君赫已经睡下了,却没想到他只是沐浴后换了衣裳,仍坐在那里。
纪云蘅赤着脚走进去,踩着柔软无比的地毯,无声地行到殿中,想了想,还是对他说道:“良学,今夜多谢你。”
许君赫却没应声。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他开口,又说:“我要去睡觉了。”
许君赫还是没反应。
纪云蘅许久没动,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发现他垂着眼睛,面上没有一点表情,细细看来却是透着一股阴沉。她转动迟钝的脑袋,这才发现许君赫的情绪有些不对。犹豫片刻,纪云蘅脚步轻转,朝他走近了两步,声音放缓了问道:“良学,你生气了吗?”
她想,或许是薛叔,或许是邵生哥,又或许是其他人惹了他生气,这怒火总归落不到自己头上。却不知许君赫心里的火不止怒火,烧得出奇旺盛,全是来源于纪云蘅。
他冷着脸抬眼,看向纪云蘅,“确实要算一算你我之间的账。”
这态度实在说不上和善,纪云蘅下意识退缩,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
许君赫道:“今夜我救了你,还救了你苏姨母,你如何偿还这恩情?”
纪云蘅想了想,问:“你想我如何偿还?”
许君赫道:“你过来。”
纪云蘅生出犹豫,但也没有耽搁太久,不过就这么一下也足够让许君赫更加生气。
她才刚走到许君赫的面前,就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猛地往前拉了一下。纪云蘅踉跄两步,身体因惯性前倾,另一只手撑在他的座椅扶手上,有些惊慌地抬眸看他。
许君赫垂眸看她,提出要求:“亲我。”
第90章
仿佛一声雷落在纪云蘅的耳边,她盯着许君赫,努力在他脸上找到说笑时的神色,然而他完全是正正经经的模样。
她难掩语气里的惊愕,“什、什么?”
许君赫看着她。经过一夜的奔波后,纪云蘅的眉眼满是疲倦的懒意,被热腾腾的水汽一蒸一泡,乌黑的眼眸更加水亮,直白地露出了震惊,惊慌的情绪。她总是这样一副软弱好欺负的模样,就惹得许君赫想一直欺负她。
他板着脸说:“你耳朵出问题了?”
纪云蘅站直身体,“我可能听错了。”
许君赫道:“没听错。”
纪云蘅往后退,手腕却被他攥紧,稍微挣扎就能感觉他的力道在收紧,于是满心疑问道:“我不明白。”
“有何不明白,不是你还债的时候吗?”许君赫说:“你欠我那么多人情,我讨一个怎么了?”
“人情不是这样还的。”纪云蘅连忙辩解。
许君赫道:“我只要这个,别的不要。”
纪云蘅脱口便拒绝,“这个不行。”
许君赫这会儿表现得近乎无情,松了她的手,将身体偏过去看书,“那这些人情你就欠一辈子吧。”
他看起来非常冷漠,让纪云蘅更加手足无措。这一招打得突然,她没有半点反应的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应对。
纪云蘅站着不动,迷茫地看着许君赫,片刻后,许君赫将手上的书翻页,淡声问,“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她回道:“我可以做其他事。”
“不需要。”许君赫说。
好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纪云蘅看着他冷酷的侧脸,心里也觉得委屈了。从前只觉得良学是个好人,虽说平日里脾气差了点,但为人坦荡,待人也是极好的,无端让人信任,可是现在呢?
一点都不好,还威胁人。
纪云蘅撇着嘴,腹诽不断,在心里叨念着对许君赫的不满。她现在是该转身走的,拒绝这个荒唐的要求并离开这里,但她的双脚不知为何灌了千斤泥沙似的,难以动弹。灯火摇曳,在许君赫的侧脸上勾出了一层暧昧的光边,饶是如此也没能软化他不虞的神色。
他冷着一张俊脸,不是怒,更多的是不开心。纪云蘅想来想去,脑子都还没想出个正经答案,脚却先动了,往前走了两步朝他靠近。
许君赫仍旧没有动静。
见他没反应,纪云蘅鼓足了一口气,慢慢弯腰下去,凑近许君赫的脸,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只是一个简单的触碰,但对纪云蘅来说仿佛已经用尽全力,这是她第一次做出这样的行为。可就在她往后退打算起身的时候,下巴瞬间被许君赫给掐住,后退不得。许君赫偏头看着她,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都在交错。
他气笑了,“纪云蘅,你觉得我很好糊弄是不是?”
“我没有。”纪云蘅无力地挣扎,“我是按你说的做……”
指尖轻轻按在她软嫩的脸颊处,稍微用点力就会留下红痕。纪云蘅的双耳已经红得像是滴血,眼中满是惊慌,许君赫却没有因此放过她,声音微微沙哑,“该怎么亲,我上次不是教你了吗?”
纪云蘅乍然反应不过来,这话在脑中盘旋了几圈,她才明白许君赫所指的“那次”是什么时候。她瞪圆了眼睛,声调扬高,“你……你不是说你忘记了?”
“忘记了不能再想起来?”许君赫反问。
这回纪云蘅能分辨真假了,她明白过来许君赫从一开始就是在骗她,根本就没有喝多了酒不记得,“你怎么能骗人!?”
许君赫满不在乎,道:“这能怪我?是你太好骗。”
纪云蘅瞪着他,想控诉,一时又想不到该如何说。此人远比她想象得恶劣,但纪云蘅敢怒又不敢言。
很快许君赫就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这人情你究竟还不还?”
纪云蘅局促得很,但先前那一口已经亲了,心里当然是打定主意要还的,只是……
她眸光落在许君赫的唇上,横亘在面前的东西将纪云蘅挡住,十八年来循规蹈矩地生活,她从未做过这样出格的举动,与上次不同,上次她被动,这次要主动。
人情还是要还的,更何况许君赫又在生气,板着一张脸不理人,纪云蘅也很在意。
她将心一横,头往前凑了一下,似要吻上去,却又在这一刻掀起眼眸对上许君赫的视线,那双眼睛里藏着的东西想把她紧紧裹住,拉着她往下沉溺。纪云蘅心跳得飞快,紧要关头萌生退意,想抽身往后退。
可都到了这份上,许君赫哪能准许她退,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她的后脑,猛地往下一压,同时往前倾,覆住她的唇。
灼热的呼吸像是汹涌的浪潮,瞬间将两人给淹没,一同沉沉地往下坠。
许君赫得偿所愿,眉眼溢出满足之色,一扫先前的郁气,有些凶地舔舐着她的唇瓣,毫不费力就破了牙关的防御,长驱直入,轻易就抓住了她惊慌逃窜的舌。
纪云蘅想浅尝辄止,一触即离根本不可能,被他拉弯了腰,一手撑在他肩头,一手撑在座椅上,像是被扼住咽喉的弱小猎物,无法逃脱,只能被迫承受。更何况许君赫将他蛮横的本性展露无遗,有些尖利的牙齿在柔软的唇瓣上啃咬,隐隐传来痛感,我行我素地欺负人。
纪云蘅听到了擂鼓般的心跳,也听见萦绕在耳边略微粗重的呼吸,陌生的情绪笼罩了她,像是一剂猛药,竟让她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手臂也微微颤抖,站着都费力。她心生惧意,想要逃了,于是开始挣扎。
许君赫察觉到她的力道,突然又温柔了,不再凶蛮地索取,极其温柔地吮着,像是安抚,哄慰。
纪云蘅果然迷失,贴近许君赫的想法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心绪被丝丝缕缕的暧昧勾起来。她觉得很舒服,因此乖顺下来。
临近破晓,东方的天际泛出一抹芒白。大殿中寂静,偶尔传出些黏腻的小声音,琉璃灯散发的光芒照在两个年轻人身上,照出了缠绵不休的影子。纪云蘅不知何时坐在了他的腿上,位置调换,仰着头予取予求。湿润的长发已经干了大半,随意地散在白色的衣衫上,遮住了从脖子往上的浓郁绯色,只隐隐露出红透的耳尖。
许君赫在她唇角舔了一下,总算放开,往她身上某个地方轻轻拍了两下,餍足地宣布,“好了,这个人情你还完了。”
完全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好像方才的旖旎与亲昵都已经消散。
纪云蘅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唇上满是水光,早就被啃咬得一片红肿。她哦了一声,抿了抿唇说:“那就还剩两个人情了。”
许君赫嗤笑,“你当我糊涂了?还剩三个。”
纪云蘅见没糊弄住人,挠了挠头,哦了一声,又道:“那我去睡觉了。”
“嗯。”许君赫说:“去休息吧,纪家的事我会替你料理。”
她没再多言,转头去了偏殿。这人情还得也是很费力的,不仅嘴巴肿了,脖子也酸了,心脏更像是抽了毛病,许久都平静不下来,发疯地跳。
但今晚的纪云蘅实在是太累了,尽管各种情绪交织在心头,她爬上床铺将自己裹好之后,也很快就睡死过去。
许君赫在桌前坐了许久,直到外面的天光微微亮起,透过窗子落在他身上,他才缓缓站起身,走进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