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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见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买一赠一(曲小蛐)


他如今只是天道之力冲刷下的孤魂野鬼,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感觉不到。
他应当已经将她忘了。
……这些云摇都知道。
她只是不能自制地上前,迎着他凌冽而死气沉沉的剑,她不知道那剑刺入身体,比起此刻,哪一种会更叫她疼到眼泪都难已。
云摇闭目,踏出最后一步。
“倏——”
冰冷的血色剑芒映亮了她阖眼前的最后一隙眸底。
不知是疼到麻木还是迟钝,云摇没有感知到,那柄冒着狰恶鬼气的剑插入魂体的痛觉。
她茫然地睁开了眼。
剑尖抵停在她身前咫尺。
然后蓦地,它溃散作一道黑色雾气。
握着剑的那只露出森冷白骨的手掌从指节慢慢攥紧。
那张溅着血的冷玉颜上,第一次展露那么无措的、像是在捕捉一段幻影的惶然:
“师……尊?”

第112章 千载相逢犹旦暮(一)
云摇心底早已累如千仞的情绪,在慕寒渊的那一声低唤下,轰然溃堤。
理智被冲刷得七零八落。
明知他该是听不见亦感知不到,但云摇还是情不自禁地迎上了那个血色褴褛的怀抱。
身在血河恶鬼间,溅了血的冷玉似的侧颜僵在那儿。
许久后,像是不能确定地,慕寒渊抬手,在身前茫茫无尽的黑暗中虚抱住:
“……云摇?”
云摇死死握住了他的手腕。
“是我。”
明知他听不到亦无法回应,云摇还是低声如抚。
那些贪婪的恶鬼嗅到了生魂的气息,垂涎的神色更加狰狞,二人身周鬼气缭绕,凶恶的残魂们再次扑上。
“滚——!!!”
暴怒之下,云摇剑光流泻如银,顷刻之间,便有不知多少恶鬼来不及凄唳就被雪白的剑光吞没殆尽。
魂烛盈盈。
云摇不敢耽搁,又连着两剑,将二人身周围拢上来的恶鬼肃清。她转身,将慕寒渊残破染血的魂躯负在了身后,继而阖眸,拈指点向眉心。
仙格神纹熠熠如辉。
须臾后,自这黑暗无垠的无间鬼狱中,忽御起了犹如千丈的清冷剑芒,所过之处,恶鬼嘶声凄厉,黑暗如黎明荡破晓夜般褪散消弭——
两道身影撕碎了这场寂夜,凌空而起。
“慕寒渊,”云摇回首,望他靠抵在她肩上的侧颜,眼底含泪亦含笑,“我来带你回家了。”
慕寒渊魂归乾元那日,天穹外滚滚雷声,长响彻夜。
其中尤以乾门天悬峰附近为最剧烈。
来送例奉药酒的丁筱还有几个上来洒扫的小弟子们,在云摇洞府外吓得哆哆嗦嗦的,一边探头瞅着洞府内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天。
之前那大有冰封乾门千里之势的冰寒气,昨夜一夜之间就消解了——
这也是他们知道云摇归宗的凭据。
直到洞府门洞开,一道红衣身影踏了出来。
“师叔祖!”
“师叔祖来了……”
“快,你往那点,别挡着我。”
“……”
洞府外洒扫的,布置亭台的,种草的,养树的,将近十几个弟子,也算热闹了。
换了往日,云摇多半要将人都遣回去,但今日却没那个闲暇心思。
出了洞府,她便径直朝犄角旮旯蹲着的那个仰头望天的丁筱去:“让你送来的东西,都齐了吗?”
“还差一味,师祖说下午就到。”
丁筱一边说一边往洞府山墙根缩。
云摇接过,瞥了她一眼,无奈又好笑:“你种蘑菇呢,往角落里躲什么躲?”
“不是,师叔,你没听到吗?”丁筱指了指天,“从昨晚上这雷声就可诡异了,跟在天外面打似的,轰隆隆的,又听不分明,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云摇回山门后,时常去各峰指点一下弟子们,起初弟子们还对她那辈分名号有些打怵,但相处几次下来,基本都了解了她散漫无谓的脾性。
即便在她当前,也没多少长辈晚辈的礼教顾忌。
于是这边丁筱开了个话头,立刻就有旁边收拾花草的弟子凑头过来:“是啊师叔,您境界高深,能听到这雷声来历吗?”
“我听长老们说,是天怒呢。”
“可乾元界如今两域太平,魔域都安分得不得了,天为何要怒啊?”
“就是就是,天要真怒了,那还能只是这么轻拿轻放地吓唬吓唬我们吗?”
“……”
说是请教云摇,聊着聊着他们就跑了话题。
云摇也没非得拽回来。
——毕竟说起这个问题,最该心虚的还是她和她藏在洞府里的那个。
“师叔?”丁筱却是跟在她身边太久了,对她言行都了解,这会只看神态,就察觉什么凑了上来,“我今日在山门中好几处听这雷,怎么比较,似乎都是离着您的天悬峰最近,不会是……”
丁筱止声,眼神瞥过刚递给云摇的乾坤袋,又落进她身后黑黢黢的洞府里。
也没外人,云摇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是我干的。”
丁筱顿时面露喜色,也不躲了,腰杆挺直:“早说啊师叔,吓我这一晚上又一早上的。”
“知道是我就不怕了?”
“当然,”丁筱顺口就道,“既然是您闯的祸,那这雷砸下来,肯定是先劈您嘛。”
云摇:“……”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在云摇不善的笑里藏刀的眼神下,丁筱立刻改口,“我是说,师叔您这么厉害了得的人物,若是这雷冲着您去,那肯定被您随手就收拾了,也祸不着我们了不是?”
“放心吧。”
云摇好气又好笑地拎起乾坤袋,转身往洞府内走:“它劈不下来。”
“啊?为何?”
“天弃之地,规则未改,可天罚之力却降不下来,”云摇嘲弄地一睖天道,“罚不着,瞧给它气得。”
“天罚之力?那又是什么,为何要落在天悬峰啊?”
“……”
这一次没等到答案,天悬峰洞府的门就在丁筱失望的眼神下,关上了。
洞府外。
方才还做做样子的弟子们迫不及待地攒了堆,尽数围在丁筱身旁:“师姐,师叔祖走怎么说?”
“她可是真从山外带回来什么厉害的宝物了?”
“看样子也不像啊。”
“我怎么听昨夜山门值夜的师兄说,师叔是带回来了个长发美人呢?”
丁筱正蹙眉思索,听见其中一句,立刻拧着眉头转向他们:“不许造谣师叔!什么美人?我们师叔难道是那种会为美色所惑的人吗?”
“……”
云摇甫一踏入洞府内,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取代了她原本长榻位置的一座棺椁。
准确说,是座像水晶一般剔透而又森寒的冰棺。
而此刻棺中,确实正倚着个长发雪肤的美人。
只是此刻他额首侧靠,长发垂过结霜的睫羽,凉冰冰的,看着竟不似活人。
云摇眼神一紧。
她将乾坤袋随手搁在了一旁桌案上,快步到冰棺前,俯身下来,下意识就要去那人颈旁探他的脉搏气息。
只是指尖才刚抵上那人颈下,云摇就见那双结了凉白霜色的睫羽扑朔了下,睁开了。
黑漆漆的眸子如琉璃煎春水,盈盈映上了她的清影。
云摇顿了下,按在那人颈下的手一时收也不是,放也不是:“你,你醒着的?我这是,刚刚进来见你又没意识了,以为你身体不适,想探一探……”
话未说完。
慕寒渊低缓地托起了她手腕,借着她腕心在颈旁轻蹭了下:“没关系,师尊不必解释。”
兴许是沉睡日久的缘故,他声音透着种低哑的磁质,语气像周身一样凉冰冰的,轻淡隽永,但又格外撩拨人心。
在话尾,他轻抬眼睫,漆眸如蛊。
“反正无论师尊想做的是什么,都可以。我不介意。”
与他声线相反的,是他颈上传来的温度。
再也不是绝望的冰冷,叫云摇心生贪恋,一时竟随他肆意,不想将手收回去。
不过还是理智回得早一些。
云摇红着脸颊想抽回手:“你不介意,我介意,”她轻咳了声,有些不自在,“……还麻烦寒渊尊不要把我当成这种时候还会占便宜的禽兽师尊。”
然而她的手在他掌心只松脱了半寸,就又被那人握了回去。
“师尊错了。”
“嗯?”
云摇不解回眸,对上了慕寒渊漆黑如星的眼眸,还有那里面漾着的一点斑驳笑色。
他压着她手腕,再次在颈旁轻蹭过。
“明明是我占你便宜。”
云摇屏住,压下了要往脸上涌的气血。
——怎么有些人遭了一场天道之劫回来,还真跟脱胎换骨了似的,压都压不住呢。
“好了,别闹,”云摇艰难地从慕寒渊的魔掌中把自己的手解救回来,“你感觉如何了?五感已经尽数恢复了吗?”
“嗯。”
“嗯?这么快?”慕寒渊应得太过轻松,反倒叫云摇不放心地轻眯起眼,“不许为了不让我担心而说谎。”
慕寒渊神色间露出了一丁点迟疑。
云摇见状把握更大,她朝这具冰棺靠近两分,威胁道:“你若是敢说假话,那我就——我就……”
慕寒渊耐心等着。
直到云摇自己越憋越卡壳,有些无以为继,他才掀起像是缀了笑意的睫羽,眸子碎星似的熠熠:“就什么?”
云摇脑海里过了八百个答案。
但哪一句都怕重了,或者应验了什么。
他大劫初过,好不容易从三界冥冥中只逃得出这么一点神魂来,要她放什么狠话都心紧。
于是憋了半晌,她干脆抿住唇,不说话了。
慕寒渊望得莞尔,情不自禁微微倾身,勾着云摇的下颌轻吻了下,然后又克制地倚回去。
“五感还有些迟滞,但已无碍了。余下的,会慢慢恢复的。”
慕寒渊靠在棺椁侧,垂眸安然地笑着。
方才那一吻实在太快,某人做了坏事之后的反应又实在太过云淡风轻理所当然,叫云摇连个发难的缘由都没有。
她只能权当吃了个哑巴亏,微红着脸颊正色:“那也不许松懈。在彻底养好之前,你就一步都不要想着能踏出这个洞府了。”
慕寒渊淡淡莞尔:“师尊是要将我在这里关上一辈子吗?”
“怎么?”云摇顺势作欺,似笑非笑地睖他,“我若说是,你不愿意?”
“师尊只要不怕山门间有闲话……”慕寒渊哑声轻哂,“那我甘之如饴。”
“闲话?”
云摇想起关洞府后听到的那一两句,玩笑,“哦,说我豢养美人吗?你都不怕被当做柔弱可欺、还以色事人的美人,那我有什么好怕的?”
慕寒渊忽止了话声,只望着她,眼神流深。
云摇眨了下眼,正迟疑是不是这类议论多少惹得他有些不快了。
就听慕寒渊忽笑而语:“那我就当是师尊应许我的了。”
云摇一时被眼前的美色所惑,飘了下神:“嗯……啊?”
“这天悬峰上,能柔弱可欺又以色事人的位置,只许留给我,”慕寒渊倾身,握住了云摇手腕,眼神的凌厉像藏在柔软的绸缎里,他轻缓而意欲强烈地将她拉向自己,“……师尊可不能再许给旁人了。”
“——”
云摇几乎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关键时候,冰棺替她架住了——
她衣袂间垂着的块玉珏,好巧不巧,挂在了冰棺的棱角上。
两人一同低头。
慕寒渊眼神微凉:“?”
云摇:“…噗。”
于是慕寒渊的眼神又转回云摇那去。
云摇笑着脱开身;“你看,连棺材都看不下去了——想做坏事,还是等你好好地,不用睡棺材了再说。”
“……”
慕寒渊眉眼间难得见几分颓意,更惹得云摇笑意难止。
不过还是正事要紧。
云摇起身,去乾坤袋料理她让慕九天安排送来的乾元界内的各种灵物,尽皆是帮慕寒渊调理根基的。
如今终焉之力尽除,他的修为也几乎要从头重来。
好在他灵脉灵府内便如源渠早成,又浩如天海,余下的,只需要靠年岁往里面注入新的活泉。
云摇一边摆弄着,一边忽想起什么。
她侧身靠在桌案旁,望向慕寒渊:“在幽冥界时,你魂未归体,五感不存,是如何认出我的?”
慕寒渊仍在那块天寒玄玉做的冰棺中调息,闻言未作思索:“因为是师尊。”
“嗯?”
“早在魔域,师尊对我试全容丹那时,我便说过,看来师尊忘了。”
慕寒渊睁开眼,淡然定眸望她。
“即便五感尽丧,只要师尊出现,我也一定能认出来。”
“……”
云摇溺在慕寒渊眼底,只觉得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跳了过去,扑通一下,沉甸甸的。
大概是个兔子吧。
还在她心窝里偷偷踹了一脚。
云摇藏住了微红的脸,假装无事发生地转了回去:“嗯。”无辜的灵草叶子被她揪掉了两片,安静里她学着开口,“这次记住了……以后都不会再忘的。”
“只要你不再突然消失,我全都会记住的。”
“……”
慕寒渊眼神晃了下。
洞府内死寂半晌。
云摇正觉着奇怪,就忽听得身后传来衣袍拖过地面的窸窣声响。
她茫然回头:“慕寒渊……?”
洞府内的烛火将那人清癯身影投下,覆落了她满身。
雪色长发在她眼前流泻,委下。
慕寒渊折膝,长身跪抵在她坐着的软垫上,然后俯身笼住了她。
黑与白的发丝纠缠。
它们在气息里微微湿潮,直到云摇的唇被那人漉湿的睫羽扫过,他折身吻她的颈,感知脉搏的跃动。
“师尊,”他低声念着,给她最温柔的抚慰,“云摇。”
“我回来了。”

第113章 千载相逢犹旦暮(二)
天寒玄玉棺在天悬峰的洞府内待了多久,天悬峰上就寸草不生了多久。
眼见着无论怎么精心栽培细心呵护,天悬峰上都以不可阻挡之势日渐秃顶,乾门内,专司职料理花草灵植的轮值弟子们终于坐不住了。
毕竟是师叔祖的地盘,弟子们都不敢造次冒言,只能将总管宗门灵植之事的宗内长老请了出来——
好巧不巧,冤家路窄,正是当年便与云摇有些龃龉不和的昔日长老阁首座,褚天辰。
自那日浮玉宫攻破乾门之后,褚天辰为护宗门乃至慕寒渊重伤垂死,休养了数月才救回来。
可惜功不抵过,他与浮玉宫交往深切、引狼入室,亦是难辩之辞,于是在慕九天回到山门之后,便同他麾下其他长老弟子一并,被从长老阁的首座之席上绌落下来。
慕寒渊的存在痕迹虽然被天道抹除了,但他所在的因果之线却无法消除,只是由旁人旁事替代了。
于是,如今,褚天辰还是正在宗门内,领这个看照灵植药草的闲差。
云摇对他的遭遇有些微妙的感怀和同情。
不过这点同情并没有坚持过他们再次见面的第一炷香——
“天悬峰是归乾门所有,不是小师叔祖你一人的,”褚天辰依然是那张冷漠老脸,几年不见更加讨人厌地瞥着她,“劝你速速将洞府内为祸山门的妖邪之物交出来,免得祸及宗门。”
“妖邪之物?”
云摇靠在洞府门前,懒洋洋地抱着剑,“怎么,褚长老不认识的,便是妖邪之物?”
“一夜之间就能冰封整座山峰,前几日甚至还引得山门上空天雷暗动,持续一月方休——这难道不是妖邪之物?”
褚天辰给她一个“我听你狡辩”的冷脸。
今日慕寒渊起色大好,云摇心情也好。
她朝褚天辰耐心地眨了下眼:“修者修行,本就是逆天地万物归散之道,褚长老若这么怕天打雷劈,还修什么行呢?”
“小师叔祖伶牙俐齿,褚某在辩词上确不是你的对手,”褚天辰冷声,看向她身后黑黢黢的洞府内,“但是不是妖邪之物,一探便知——小师叔祖若是问心无愧,那何必拦在洞府外?”
见褚天辰有上前的征兆,云摇轻眯起眼,往洞府正中一拦:“我的天悬峰,还轮不到小辈撒野。”
“师叔祖!国有国法,门有门规!这乾门不是你的一言堂!”褚天辰终于动了怒色,“无论洞府内有什么,我今日都要进去看看。若无妖邪之物,褚某自去戒律堂领罚便是!”
“……”
这褚天辰可是倔驴转世。
云摇腹诽。
不拦不行。
可若是要强拦,褚天辰身后那么多跟来的或是本就在的弟子眼巴巴地看着呢,她身为乾门小师叔祖,散漫惫懒些还没什么,但若带头仗势欺人,未免也太伤教化……
云摇正迟疑着。
“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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