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啊!”
 虽然不能瞬移,他动作起来却也如同鬼魅一般,几次闪逝,便轻飘飘落到了侍女身边。
 手指一勾,拎住她后脖领,把她拎了出来。
 “带路。”
 嗓音冰冷带笑。
 侍女吓成了一只鹌鹑。平日仗着有神女撑腰,她可没少在清平君面前说那个贱妇的坏话。
 此刻性命落到他手上,她半点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颤抖着手,老老实实替他指路。
 她偷眼瞥他,见他白净清秀的面庞染了血,唇角挑着笑,却冷冰冰骇人得紧。
 他……他竟这么好看的么。
 他单手拎着她,另一只手持剑,一路闯向少君殿。
 到了那一边,防御自然不同。
 侍女颤抖着提醒他:“少君的人,恐怕不会留手……”
 话音未落,她便被他随手抛了出去。
 只见他身形微晃,迎着戒备森严的守卫,径直杀上殿阶。
 侍女瘫在远处,看得心尖直颤。
 她想上前,又不敢。
 看着那道清隽的身影越陷越深,她一个激灵醒转,一边留神观察状况,一边调动体内微薄的灵力,给自家神女一次次传信。
 返回神山途中,云昭与二公子都在不断收到风中来鹤。
 二公子那边有人勘验过凶杀现场,发现女子足迹。
 他顿时警惕了起来,不动声色打量云昭。
 妹妹今日是有点古怪。
 难不成此事竟与她有关?她跑到自己地盘来捣乱是有什么深意不成?难道她也有争储之心?
 正狐疑时,听见云昭那边一次次传来侍女的消息。
 “神女——大事不好了,清平君他闯进去了!就连少君麾下的仙将都没能拦住他!”
 “神女——清平君他好像疯了一样!受伤也不会痛似的,好可怕!他每杀一个人,都把手按在尸体的脑袋上,是不是疯了呀!婢子从未见过清平君这个样子!”
 “神女——清平君他,把神君都给惊动了!现在少君殿外已经来了好多好多人,都是神君那边的人,神君大怒,下令无论死活也要将他拿下!”
 “神女——清平君找到那个贱妇了,但是他、他好像有点嫌弃她,只看了她两眼,就把她扔在一边不管了……好奇怪,他去找她的时候,明明不要命一样,怎么见了面又不理会她了?”
 “神女——清平君灵力耗尽,他扔掉了剑,笑吟吟坐在殿阶上,不动了。暂、暂时还没人敢上去动他,神女您快回来啊!神君一怒之下杀了他怎么办!”
 云昭心脏一阵猛跳。
 这个“清平君”是谁,还用得着问?
 他大概是以为“前妻”是她,听到前妻受辱,便撞了封印救她去了。
 云昭心急,一边风驰电掣往回赶,一边狠狠捏着银鹤,震声给侍女传信。
 “替我告诉父君!不许伤害我夫君!谁也不许伤害我夫君!”
 “他若有什么事,我也不活啦!”
 “别跟我说什么忤逆不忤逆!给我听清楚了!他若死了,我给他陪葬啊不,殉情!我给他殉情!”
 二公子:“……”
 想多了想多了,妹妹还是那个恋爱脑。
 这下是真的彻底放心了。
 一道道雷霆砸向神殿,似银龙一般,绕着殿檐蜿蜒游走。
 谁都能看出,这座神山的主人北天神君已是盛怒之极。
 他陡然拂袖,一道威压直直打出,轰中那个坐在殿阶上的俊秀青年——清平君。
 青年身躯一震,吐了口血。他擦擦嘴角,抬起头,依旧是笑吟吟的样子。
 电闪雷鸣中,他与北天神君对上视线。
 偏头,一笑。
 漫不经意,浑然无惧。
 若是那少君的魂魄能回到这里,便会发现这个人的笑容与林中那杀神如出一辙。
 北天神君眸色冰寒。
 杀心在齿间转了几转,终究还是顾忌女儿,只阴沉沉吩咐左右:“拿下他。”
 一众神将仙侍铿锵祭出兵器,围向殿阶。
 清平君手中无剑,身负重伤,但他只要淡淡抬眸一瞥,众人便会下意识一抖。
 方才他杀人的样子……实在是太疯了。
 哪怕神君已亲自出手重创此人,令其再无反抗之力,众人仍然心有余悸。
 脚步一下下蹭过地砖,众人不自觉地咽着唾沫,握紧手中兵器,缓步逼近。
 “铮——”
 无数刀枪剑戟直指清平君。
 正待彻底合围,风中忽然传来一声嚣张跋扈的喝斥。
 “谁敢动他!”
 云昭单手掐诀,掠过几重殿顶,“砰”一声落到了殿阶上,将“清平君”护在身后。
 她往前一撞,一众神将仙侍忙不迭将兵器后撤,不敢伤着这位尊贵的小神女。
 云昭匆匆回眸瞥过一眼。
 仓促间,一时想不到应该说句什么话来表明自己的身份。怎么办怎么办?
 “轰!”
 银亮的电光划过半空,照亮二人眉眼。
 视线相对,他忽地弯起黑眸,勾唇假笑。
 云昭:“……”
 想多了。
 她和这个鬼根本就不需要对任何暗号——一个照面就能认出来。
 他懒懒起身,抬手,砰一下勾住她的肩,俯身下来,把重量全都压到了她身上。
 不动声色拎起指骨,敲她肩膀。
 他杀人的时候,随手收集了受害者的记忆。
 云昭:“嘶。”
 眼前飞速掠过一幕幕画面,都是旁人眼中的弦月神女。
 眨眼之间,云昭恶补了弦月神女生平。
 正是她此刻最急需的情报。
 她侧眸瞥他,心中惊奇又感慨——他可真是个及时雨!
 他轻啧一声,眉眼骄矜,淡淡直视前方。
 他这意思便是:多大点事,不要这么崇拜我。办正事。
 云昭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
 只见殿阶下方站着个面色森寒的中年男人,正冷冷盯着她。
 她的便宜爹,北天神君。
 此刻北天神君的神情已经阴冷到滴水,额心神纹闪烁着暴怒的红光,周身威压泛滥。
 不等他张嘴,云昭果断先发制人,用弦月神女平日惯用的语气高声叫嚷:“父君!你可知道大哥和三哥出事了?!”
 故意迟来一步的二公子脚步一个趔趄,以为自己听错。
 这应该是父君问她的话吧?
 北天神君也迷茫了一瞬,满腔怒火硬生生呛在了喉头。
 话被她抢了,自己说什么?
 “父君!”云昭痛心疾首地喊,“我已经失去了两个亲人,你忍心让我再失去夫君?!你有这功夫找我夫君麻烦,不如去为哥哥们报仇啊!”
 北天神君气到笑出声来。
 周身威压翻涌,脚下殿砖寸寸碎裂。
 手扬了半天,终究没舍得打这个逆女。长袖一甩,一道灵力荡出,轰隆隆击碎整行殿檐,斜飞入天幕。
 “父君息怒!”二公子上前劝说,“妹妹虽然……情迷心窍了一点,但她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此刻当务之急,确是杀了那个狂徒——儿子愿为父君分忧!”
 北天神君深吸一口气,眸间暗怒翻滚。
 半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成功打发便宜爹,云昭带着“清平君”返回自己的神殿。
 有了部分记忆,行动便是轻车熟路了。
 衣袖一挥,一重重玉殿大门在眼前敞开。
 她把他弄上床榻,返身出门,叫过熟悉的仙侍,令人替他取来疗伤的灵药。
 阖上殿门,四目相对。
 她张了张嘴,没能喊出他的名字。想说一句“这规则真有意思”,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他懒懒斜靠在那里,服了药,也不调息,不知道从哪里摸了只镂空玉球抛着玩。
 殿角有紫玉香炉燃着袅袅清烟,甜香阵阵。
 云昭摸到他身边坐下。
 “哎。”她戳了戳他的肩膀,“我差点儿被他杀了。他说下次见面会杀我。”
 他动了动手指:“我在,没事。”
 云昭一脸不信任,直言道:“你这实力不行,连外面的那些都打不过。”
 东方敛:“……”
 她道:“他杀更厉害的,轻轻松松!”
 东方敛:“……”
 云昭:“你遇上他,根本没有一战之力。你护不住我。”
 东方敛气笑。
 半晌,他憋出一句:“区区一个,凡间修士。”
 云昭:“……你说这话的表情,就和刚死掉的大哥三哥一模一样。”
 东方敛气急败坏,气到阵营错乱:“你以为他有多能打?北天神君他就打不过。我还能不知道他?”
 云昭眨了眨眼:“哦。”
 他冷笑着瞥开了眼睛。不想跟她说话。
 云昭又戳了戳他:“哎。”
 他没好气:“怎么。”
 “他似乎见过我。”云昭纳闷道,“他本来是要杀我,忽然又说我曾经放过他一命,所以他还我一命。”
 他想也没想:“不可能。没那种事。”
 云昭叹气:“我也觉得不可能。”
 虽然这么想有点不礼貌,但事实就是——弦月神女要是见过他,哪里还能看得上清平君?
 沉默片刻,她把河堤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不懂。”她问,“神仙庇护百姓,百姓提供香火,难道不是互利的事情吗?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她思忖片刻,艰难找出两个不是十分恰当的成语,“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他极轻地笑了下。
 苍白的面容浮起清晰的嘲讽。
 他道:“不是这么说。”
 云昭凑近了些,好奇地眨巴着双眼:“那是怎么说?”
 他反问:“想想这些神仙都在干什么?”
 云昭认真思忖片刻:“争权夺利,抢地盘,谈恋爱。”
 他笑着又问:“你认为神仙应该做什么?”
 云昭老实道:“做好事,换香火,修成大道。”
 他垂着头笑。
 “你笑我?”云昭戳他胳膊,“你是不是在笑我!”
 他笑出声,抬手重重拍她肩膀:“就你这,也好意思自称反派。你高低得是个圣人。”
 云昭:“?”
 他挑了挑眉,敛去笑容,眸光静淡:“神明高高在上,俯视这芸芸众生。替人办事赚香火,岂不是跌落神坛?”
 云昭缓缓点头:“哦……那他们怎么赚香火?”
 他轻叩榻缘:“利用人世间的贪婪和恐惧。”
 云昭若有所思。
 贪婪,便如夜照国,入侵、屠城、烧杀劫掠赚个盆满钵满——只需要供奉神明,得到神明的准允,便可以做尽坏事。
 恐惧,便如渭河沿岸,放任或制造灾难,逼着人们不得不向神明供奉祈求。
 想通这一层,云昭不禁气笑出声:“这帮神明,可真‘聪明’!真省心!”
 东方敛眸光冰凉,笑而不语。
 云昭恍然:“难怪一天到晚不干人事。”
 根子便是烂的,还指望腐土里面开出多少好花来?
 她轻轻点头,更加懂他了。
 难怪他要带领人族反抗这些所谓的先天神祇。
 她盯着他,心说:你更不是反派,你才是个大圣人。一个杀戮很重的大圣人。以杀止杀,以恶制恶。真好。
 她忽然感觉心血一阵炽沸。
 看着他神情淡淡的脸,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鬼使神差般凑了上去。
 他微抿的薄唇,仿佛变成了磁石,致命般吸引她靠近。
 “怦怦!怦怦怦!”
 擂鼓般的心跳声响彻耳际。
 越来越近。
 他偏头看她时,她的鼻尖已经要触到他侧脸。
 他瞳仁微缩,蓦地抬起一根手指,摁住她额心。
 云昭前进之势受阻,不悦地皱了皱眉,稀里糊涂发出鼻音:“……嗯?”
 他手指用力,把她戳得后退。
 他问:“你干什么?”
 云昭:“亲你。”
 东方敛:“?”
 视线一转,落向殿角燃的香,那袅袅清烟,散出阵阵甜腻的芬芳。
 东方敛:“……这什么玩意儿。”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在某个近侍的记忆里面找到了答案。
 “……催情香。”
 云昭抬手拍额:“嘶。”
 她头脑发昏,浑身发热,视野中仿佛只剩他一片清凉。
 “我中招了。”她耍赖,“不然你凑合给我亲一下。”
 他唇角微抽,把她再戳远了些,手往床榻外一伸,拎过来一面灵玉镜。
 镜面往她眼前一怼。
 他无情道:“太丑,不亲。”
 云昭看着镜中弦月神女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绵软的身躯爬起来,伏到床榻边,从榻边的红屉里面摸出了解药。
 颤着手,抖出两粒服下。
 凉意直冲天灵盖,顷刻便醒过了神来。
 她甩了甩头,又抖出两粒,回身递向他:“喏……嗯?”
 只见那个家伙目光清澈,面容苍白,心跳平稳——根本就没有半点中招的样子。
 视线相对,他坏笑:“啧。没事,在我面前你可以没有自制力,我能理解。”
 云昭悻悻盯着他。
 半晌,她挑起眉梢,恍然大悟:“忘了,你这身体,根本不行!”
 东方敛:“……”
 云昭哈哈大笑,笑到打滚。
 青金鬼城里面,突然发生了异变。
 云满霜一行人正在焦急等待,忽闻怪异的嗡声响起,整座地底青金城隐隐震颤。
 面前的水镜也在抖动。
 画面时而破碎,时而凝聚。
 一幕幕场景飞速在水镜上流逝,变化无休无止,毫无规则。
 忽而是诸神时代的古代王国建筑,忽而是如今被白雪覆盖的大片山川雪树。
 时空仿佛在这里发生了交叠。
 “历史!历史!”陈平安激动大喊,“我又亲眼见证了历史!这是夜照灭东川啊!啧啧啧,东川人是真倒霉,明明实力远强于夜照,偏生摊上那么个国主,给灭了国。啧,简直惨绝人寰,被杀到十室九空啊,连孩子都不留!”
 旁人都看不清那些飞速流逝的破碎画面,他却能看懂。
 “嘶,”他忽地指了指画面一角,“快看!那是不是人皇!哎呀,他这是在跟北天神君打?!这看着打不过啊!不好,北天神君放大招,封境了,出不去了,没办法战术迂回!”
 云满霜皱紧眉头:“那昭昭呢?”
 陈平安摇头:“不知道啊,这是三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应该没有云昭吧?不知道她被这水镜扔到了哪里。你看,人皇现在自身难保,肯定没办法找她。”
 云满霜急得一把摁住他肩膀:“你说清楚,这里面到底是曾经的历史,还是他们正在经历的幻境世界?”
 “我也不知道啊!”陈平安五官皱成一团,“想要知道真相,至少也得破了这个局?”
 他凑到了更近的地方。
 “哎哎,快看!咱们人皇是真的强!都逆境成这样了,他还能一直反杀,一直反杀!啧,但凡北天神君没有这么厚的香火……没办法,硬实力差得太远了,咱们人皇这会儿只有凉川的少少香火供奉呢。”
 云满霜催促:“你快找一找昭昭。”
 陈平安摇头:“我没办法找,除非进去里面——可是连人皇都打不过北天神君,我们这些虾兵蟹将进去还不就是送死?没辙,真没辙。”
 众人都露出了急切的神色。
 “我进去看看吧。”遇风云低声道,“至少在凡间乱世,我还是有能力保护她一二。”
 他腾身掠起,轰然化出了真身。
 半条龙尾在镜外狠狠一甩,没入水镜之中。
 众人:“?!!!”
 一路同行,只觉得这个小伙子憨厚稳重,不爱说话。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不是人!
 云满霜瞳仁猛震,定定望向陈平安:“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陈平安顿时急眼:“人!人!我当然是如假包换的人!”
 镜中画面飞速流逝。
 云满霜每过片刻便要揪着陈平安问一遍:“看见遇风云了吗?看见昭昭了吗?他找到她了吗?”
 “没没没……没!”
 云满霜不满:“你怎么就只看人皇?”
 陈平安吸气:“……你别找茬。”
 他定睛继续观察,眉头越皱越紧。
 “完蛋了。北天神君香火太盛,又有源源不断的补足,他可以持续封住北天境,早晚要逼着人皇和他正面对决。没有本命剑,没有香火,人皇危险了。更糟糕的是……”陈平安抬手指了指那一处隐隐泛起火光的地界,“看,夜照灭东川,已经开始了,东川一灭,北天神君的实力恐怕要暴涨三成不止。”
 “人皇,危。”
 云满霜满面寒霜:“这是个杀局。”
 陈平安失魂落魄:“不错!”
 云满霜逼问:“你不是很懂历史吗,人皇从前是如何破局?”
 陈平安摇头:“那时候,咱们人皇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凡人修士啊!北天神君是什么身份?那是与东天帝、白玄女并列的世间三大至强者,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凡人修士出手封掉北天境?而且,历史里面人皇与北天神君交好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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