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夜新欢(原小软)

看着病床上的楚原，明冉下意识伸出手去，在半路却又缩了回来。
她眉头微皱，嘴里轻声说道：“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明冉微微低下头去，不知道是问楚原还是在问自己：“你到底在想什么？”
病床上的楚原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的响动。
明冉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坐着，脑子里却是有无数的片段交杂着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她忽然记起，楚原刚答应她的要求没多久的一件事。
那时候学校旁边开了一家新的文创店，开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装得又文艺又不失可爱，很多小女孩都喜欢。
明冉自然也是喜欢的。
也是因为喜欢，她难得午休的时候没有去图书馆，而是自己偷偷跑去了文创店里，想要去挑选店里刚上新的新品。
等到她买完东西出来，午休时间都快结束了。她急着赶回学校，拎着东西就往学校方向走。
结果才刚走几步，就被人堵在了巷子里。
堵她的是看起来像小混混的男生，挑染了头发，也不知道盯了她多久。
一开口就是痞里痞气的语调：“妹妹，喜欢这种文创小玩意儿啊？我知道另外一家店有更多，要不要一起去啊？我买给你啊。”
明冉拧着眉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哼了一声：“我想要的东西你买不起。”
男生一听脸色就有些不好。他就是见明冉长得漂亮，又看起来像个乖学生，所以才起了心思。谁知道看起来乖巧，一张嘴却是一口利牙。
这个年纪的男生自尊心都出奇地强，就算是真有什么东西是他买不起的，他也绝不允许别人当面戳穿，丝毫不给面子。
男生臭着脸不肯放行，嘴里还吊儿郎当地：“交个朋友而已，妹妹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明冉已经烦不胜烦。
这时一个身影从巷子口往这边走来，她眼睛一亮，对男生说：“我男朋友来接我了，你让开。”
男生背对着巷子口，并不觉得明冉说得是实话。
明冉却等不及，她侧身避开他就要朝楚原走去，可那个男生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明冉顿时生气了，一脚踹在了男生的腿上，男生吃痛松开了手，气急败坏地要对她动手，明冉却被横过来的胳膊挡在了身后。
楚原居高临下看着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男生，面无表情问：“想打架？”
不知道是不是楚原在这一刻散发出来的气场实在太强，强到可以唬人，男生看了他好几眼后，只狠狠地瞪了明冉一眼，转身就跑了。
明冉松了口气，又有些高兴。
她跟在楚原身边叽叽喳喳说话。
“你是特意出来找我的吗？”
楚原没有吭声。
她又问：“刚才要是他真动手，你会跟他打架吗？”
“他不会动手。”
“万一呢？”
“没有万一。”
明冉撇了撇嘴，又问：“你刚才是在保护我，对吧？”
楚原没吭声，明冉就当他默认了，有些窃喜。
她高兴说：“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会保护我，对吧？”
楚原瞥了她一眼，回答：“看到同学被欺负，都会出手的。”
“那你自己被欺负的时候，为什么不出手？”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楚原却沉默着不说话。
明冉眼中闪过失落，却不再追问。
那是明冉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不懂楚原在想什么。
只是年少时，这样短暂的情绪就像是流星，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可是现在，她却想要看清他的心。
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声响。
明冉回过神来，立即朝门口看去，却见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是回国后第一次偶遇楚原时，在他身旁的那个女人。
她是橙橙的妈妈，也是楚原的姐姐。
王敏媛放轻脚步，走到了病床边，先是看了一眼弟弟，然后对明冉说道：
“你就是明冉小姐吧？可以跟你谈谈吗？”
明冉的手下意识揪住了自己的衣袖，隐约觉得不妙。

明冉跟着王敏媛来到医院的楼梯间。
这个时间点医院基本上已经没人， 若不是圣雅医院是私人医院，恐怕连她们都无法进来探望楚原。
“抱歉明小姐，上次见你， 我不知道是你。”王敏媛开口， 她声线柔软，整个人都透着温柔， 看起来和楚原一点也不像， “还没有自我介绍， 我是楚原的姐姐王敏媛。”
明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她以前知道楚原有一个姐姐和妹妹， 但是从来没有问过她们的名字。
“我们妹妹小静上次和楚原一起见到了你，她回来就告诉了我。”王敏媛继续说着，“她小时候见过你， 所以一见到你就认出来了。我们本来以为你出了国，这辈子你跟楚原都不会再见了， 但没想到你居然回来了。”
明冉静静听着，总觉得王敏媛要说的并不是这些。
王敏媛见明冉安静听着， 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她其实是有些担心像明冉这样曾经风光无限的豪门大小姐，恐怕没有什么耐心听她说这些。
王敏媛心头卸下一股力， 接下来的话也说得更顺畅了。
“看你的样子， 你应该并不清楚我们家的情况吧？”王敏媛问道。
明冉摇摇头：“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还有……家境不太好。”
王敏媛轻笑了一下：“你用‘不太好’来形容，还算客气了。”
说完这句，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很久的事， 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忧伤。
“我们跟楚原，其实是重组家庭。我妈身体不好去世了， 楚原的爸爸本来是镇上工厂里的一个小组长，后来厂里出了事故，死了好几个人，主管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他受不住压力自杀了。人言可畏，楚原和他妈妈在镇里住不下去了，就带着他进了城，之后遇到了我爸。”
“他妈和我爸结婚以后，我们一家五口挤在我爸租的那间五十平的小房子里，一楼做早餐铺子，二楼用来居住。你大概不会知道，我们居住的地方有多局促。我们全家人睡觉的地方，可能也只比你家的洗衣房大一点。”
“楚原跟着他妈进了我家，那时候他才八岁，还很小。你不知道，那种小巷子里居住的穷人嘴有多碎，最喜欢议论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他那会儿被那些人叫小拖油瓶，有些人还会当着他的面说。楚原特别早熟，从小就很懂事。他那会儿小小一个，也会跟着我爸早起，帮着他干活。说实话，我那会儿都很难做到，总想着多睡一会儿。”
王敏媛说着，嘴角扯了下，笑容有些苦涩。
明冉听得发怔，她没想到楚原的原生家庭居然是这样。那时候她满心满眼只有楚原这个人，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探究他的家庭是怎样的。那时候她觉得，她想要的只是楚原，他家庭怎么样并不重要。
她那时候只知道他家贫，过得不好。可是她没想过，或许他心里也很苦。
“从小到大，他从不主动问家里要钱，偶尔家里稍微宽裕一点，他也从来都是把钱让出来，叫爸妈给我和妹妹买新衣服，买新文具。他身上穿的总是一些别人家淘汰了送给他的旧衣服，总是只有那么几件。本来日子一天天也能好起来，但没想到我爸有天骑三轮车不小心剐蹭了一辆豪车，赔了一大笔钱，后来又摔断了腿，治病又花了不少，家里就欠了一屁股债，他妈妈身体也不太好，干不了重活儿。”
王敏媛提到这里，也忍不住叹气。
“他聪明读书好，后来开始有了奖学金，他也从来不自己花，都是给家里，只希望能早日还清欠债，减轻家里的负担。那时候我考上了大学，学费生活费都发愁。学费我可以办助学贷款，可生活费却不能。他就利用闲暇时间去做兼职，赚了点钱就拿给我做生活费。我那会儿自顾不暇，其实心里清楚他做这些有多辛苦，可我大概还是自私吧，没有拒绝，只想着等我毕业了，就由我来分担家中负担。”
但可惜，王敏媛想得很好，但现实是毕业后她找到的工作工资并不高，领着每个月小几千的薪水，对整个家庭来说也帮不上太多的忙，而且她自己也还要生活。
最后，家里的欠债，几乎都是靠楚原从学校获得的各种奖金还清的，一直到他大学才彻底还清。
提起过去的那段时光，王敏媛都觉得苦不堪言，她甚至都有些不敢想，当初全家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明冉听得鼻尖发酸，她看着王敏媛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媛姐，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你是不是以为，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看在楚原那时候过得这么苦的份上，跟他和好？”王敏媛看着明冉，见明冉不说话，她轻轻摇了下头，“不是的，我是想拜托你，不要再出现在楚原面前了。”
明冉瞳孔骤然缩紧，她看着王敏媛，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王敏媛轻声说着，“当年，你爸爸来我们家找过我们，当然他主要是来见楚原的。”
明冉一愣：“我爸去过你们家？”
王敏媛点头：“第一次上门时，你爸爸只是作为同学的家长来拜访，说是楚原曾经帮过他女儿，听说他家里困难，所以想来看看，聊表心意。那时候他的司机和秘书拎了好多我们家从来都没吃过用过的东西来家里，还给了我爸十万作为答谢红包。”
王敏媛想到当时的场景，那种震撼的情绪还是能回想起来。
“我们家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只觉得无措。我爸拿着钱就像是拿着烫手山芋，我知道他不敢拿但是又想拿，毕竟是十万，可以解决多少问题。然后楚原就回来了，知道以后第一次那么强硬地将钱和东西都从家里拿走，追到了巷子口将钱还给了你父亲。”
“我和小静帮他一起拿着东西送过去的，你父亲对他说你很喜欢他，希望他能好好考虑和你的事情，他作为父亲，只希望女儿开心，别的不重要。还说……小孩子这个阶段没什么定性，你也许只是一时兴起，现在喜欢，可能过段时间就不喜欢了。他不希望他的女儿因为某个阶段喜欢的东西伤心难过。”
明冉听得呼吸一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王敏媛。
她眼睛像是不受控制似地猛烈地眨了好几下，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我……我都不知道……”明冉说出这句话时，嘴唇都有些颤抖，她从来不知道父亲居然去找过楚原，还做过说过这样的话。
难怪……难怪那段时间楚原突然疏离她了。
大概是话已经说出口，王敏媛的述说变得更加平静起来。
她看着明冉的眼神已经从温柔变得有些漠然，道：“大概是从小就经受了街坊邻居的调侃嘲笑，楚原自尊心一直都很强。他努力学习，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就是希望能有尊严地活着。当时楚原就明确表示，他现阶段不考虑任何学习以外的事情，也拒绝了你父亲的‘好意’。你父亲让他不用着急，可以好好考虑。”
“我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但没想到，不久后你父亲又来了。”王敏媛看着明冉眼里突然又露出些许羡慕，“他为了女儿开心，这次来带来的‘诚意’更大，不仅花钱买了隔壁小区的电梯房无偿赠送给我们，还说如果我们愿意，可以提供更好的店铺，不需要我们负担一毛钱。不光这样，他了解到我们家有欠债，也表示可以替我们一次偿还。他对爸妈说你跟楚原很要好，将来愿意送你们一起出国深造。从某种角度来说，你父亲很爱你。”
明冉听得眼眶发红，心情复杂。
她觉得自己身体里像是有两队人马拿着武器在对峙，一队说你们家太过分了，一队说这都是为了你好。
王敏媛回想着当时的场景，感慨道：“这次是真的将我们全家都震住了。这样的条件，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对家里都是一件好事。你父亲说你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所以希望我们家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这样的条件，就连楚原的妈妈也都心动了，毕竟谁也不想一直过苦日子。而且当时爸妈都觉得如果楚原真的能和你在一起，将来再结婚，也是一段再好不过的姻缘了。所以……等楚原知道的时候，爸妈已经答应了。”
“不知道爸妈跟楚原说了什么，楚原一开始还死活不肯同意，最后却退步，只要求父母将给的钱还回去，房子也只能算借住，不许过户。后来，你们就在一起了。”
明冉又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在了墙上。
“原来是这样……”她呢喃着，“他后来突然同意了，竟是因为这样……”
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笑自己一无所知，还是该哭喜欢的人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因为她家里的“威逼利诱”才答应在一起。
明冉突然就明白过来，楚原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或许是心中的情绪积累太久，一点一点的叠加，最后爆发了。
在王敏媛不知道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明冉甚至不敢去想。
王敏媛见明冉神色不对，立即补充道：“但我看得出，小原是喜欢你的。正因为是喜欢，所以才会更在意，更觉得受伤。后来你不告而别，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死气沉沉，更加沉默寡言，跟不要命一样地学习，那几年把我们全家都吓得够呛。小静有次没忍住跟我吐槽都怪你，被他听见了，他第一次在家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后来，我们就没人敢提你的名字了。”
明冉听得神色有些恍惚，她不知道后面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这些年，楚原事业越做越好，生活也步入了正轨，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王敏媛紧盯着明冉，“我们本来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直到这次他又遇见了你……今天又因为你喝酒喝到胃出血进医院抢救。明小姐，这些年我们早就拿楚原当一家人了，他就是我的亲弟弟。作为家人，我们是真的不希望他再像当年那样了。遇见你他就像失去了理智，变得不像‘楚原’了。”
王敏媛说着上前一步，握住明冉的手：“明小姐，他是个犟的，所以我只能来拜托你，离他远一点，好吗？”

明冉觉得夜晚的医院变得更冷了。
她看着王敏媛， 在她希冀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媛姐，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但是我觉得这样的话， 不应该你来跟我说。”
王敏媛：“你……”
她刚开口，明冉继续说道：“我是要留在海城的， 至少目前是这样。海城这么小， 让我永远不要出现在楚原面前， 恐怕很难做到，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在什么地方就偶遇了， 更何况我们还有共同认识的人。”
“明小姐，你就不能多体谅一下我们作为家人的心吗？”王敏媛看着明冉，眼里似乎还闪着泪光。
明冉轻轻叹了口气：“当初的事， 我有错，我爸爸也不应该为了我去和你们做这样的交易， 可楚原也有错。选择最终都是自己做的，他可以坚持到底， 也可以告诉我真相，我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 如果我知道的话， 我会让我爸不要插手。既然他选择了妥协，就不应该为了出心头那口憋闷， 来伤害我对他的真心。”
“当初的事，我与他只能算得上半斤八两， 都错了。”明冉说到这里， 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坚定了许多，“而且， 我爸爸虽然利诱你们，却并没有伤害你们，不是吗？”
王敏媛神色却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什么叫做只是利诱我们？！”
明冉一怔，见她这样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我本来见你一个女孩子，毕竟也是楚原喜欢的人，有些话我不想跟你掰扯得那么清楚。”王敏媛脸上温柔的神色扫去大半，“但现在你既然这么说，我就不得不说出全部了。你以为，以你父亲当时的有钱有势，真的只靠利诱就能让我们全家都妥协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明冉心头一紧。
王敏媛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说着：“你的父亲为了你，不光能利诱，还能威逼。他话里话外告诉我们，如果楚原让他的宝贝女儿伤心，他不介意让我们全家都在海城生活不下去。到时候不光我们赖以生存的早餐铺开不下去，就连楚原也不能再继续在箴明读书，转去外地的学校，能不能去好学校不说，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有箴明的条件，更不一定会有奖学金。”
毕竟高中有这么丰厚奖学金的学校确实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