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夜新欢(原小软)

她想要的可不是一个空架子明氏。
车厢里再度安静下来。
楚原也没有继续往下再说，给出时间让明冉消化。
过了不知多久，明冉才开口：“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明氏的事？”
明冉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惫，她背靠着椅背，瞧着面容也露出倦色。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段时间没休息好，还是因为听到明家这些事感到心累。
楚原回答得很快：“我当然也有我的渠道去打听。毕竟大家在一个圈子里，有心去深挖的话，总能想到一些办法。”
说完楚原快速地看了明冉一眼，又说：“这些事，霍庭寒可不一定能帮你打听。”
“……”明冉有些无语，“说我家的事怎么扯上霍总了？”
“霍总？”楚原挑了下眉，“当了你老板，对他称呼都变了。”
“你也知道，他是我老板。”明冉不想跟他将话题扯远了，又拉回来，“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楚原装作不经意地头往左边撇了下，压下嘴角露出的一抹笑意。
然后正儿八经说道：“其他的暂时还没有深入去打听。不过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想办法再叫人打听一下。”
明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如果她说好，那这次是她欠楚原一个大人情不说，还意味着之后或许还会经常碰面。可她早就想好了，要远离过去的人和事，重新开始生活。楚原……实在是太容易影响她的情绪。
可如果她拒绝，又有谁会比楚原去打听这些事更精准可靠呢？楚原的能力，她还是很信服的。
看出了明冉的纠结和摇摆，楚原也没催着让她下决定，反而开口说道：“你不用现在回答我，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听到他的话，明冉是真的大松了口气，连呼吸都缓和下来。
车又开了一段，却忽然在路边的一个岔路口拐了进去，然后在一家并不当街的餐厅门口停了下来。
“下车。”楚原解开安全带，对明冉说道。
明冉看了眼窗外的餐厅，又看了眼打开车门往下走的楚原，连忙问：“怎么停在这儿？”
这里根本就不是目的地。
楚原弯腰，一只手撑着车门框，探头看向明冉：“我饿了，先吃饭。”
明冉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果然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人家刚帮了她的忙，她总不好连顿饭也不乐意陪人吃。于是也打开门走了下去。
跟着楚原一进餐厅，明冉就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香气，眼前还有烟雾缭绕。
楚原居然带她来的是一家泥炉烤肉店。
店铺面积小，只摆了六张桌子，桌子与桌子之间相隔得不远。
老板明显跟楚原相熟，见到楚原时眼睛一亮，笑着说：“你可有段时间没来了啊。”
楚原也笑：“最近忙。”
两人在就近的一张桌子前坐下，菜单是放在桌上的一张塑封过的纸。老板拿着笔和小本子过来点单，问：“还是老几样？”
楚原却摇头：“看她。”
老板立马看向了明冉，脸上还露出暧昧调侃的笑，看得明冉手都不知道往哪摆，只埋头对楚原说：“你熟，你看着点吧。”
楚原见她看着菜单的眼中露出茫然，猜到她可能一直都没去过类似这样的店吃饭，于是熟练地点了一些菜。
楚原点菜的时候，明冉眼珠子一顿乱转，悄悄观察着这家店铺。
这家店装修老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桌子上也显示着岁月的痕迹，充其量只能算是个苍蝇馆子。
明冉没想到，以楚原现在的财力和社会地位，居然还会来这种烤肉店吃饭。
她从没来过，觉得稀奇得很。
再一看楚原西装革履地坐在对面，她就有些想笑。
老板点完单就往后厨走去，楚原目光移到了明冉身上，就见她似乎带着笑，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等到泥炉和菜一起都端上来，肉在泥炉的铁架上烤得吱吱冒油时，明冉觉得心里憋着的那抹阴霾好像也被这烤肉的香气给驱散了。
从前在海城时，她从来没有下过这种小馆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家里吃饭，偶尔去外头吃，吃的也大多数是米其林餐厅或者其他的高档餐厅。像这种小馆，父母是从不让她去的，怕吃坏了肚子。
后来她出国了，在国外就更没机会下馆子了，更何况后来她还没了钱。
“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吃饭？”大约是心情放松了，明冉也愿意和楚原聊上几句。
楚原熟练地夹肉翻面，嘴里回答：“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吃烤肉的。”
夏日午后。
少男少女坐在图书馆的角落，少女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
书里面描写了一段烟火气的生活，明冉看得有趣，扯了扯楚原的衣袖，拉着他一起看。
“阿原你看，这个作家说他穷的时候带着老婆去学校外吃29.9元一位的烤肉自助。”
楚原的目光落在少女手中的书本上。
“居然还有这么便宜的烤肉？咱们这儿也有吗？”明冉好奇地问。
楚原沉默了一下，点头：“有。”
明冉眼睛亮起来：“好吃吗？”
“不知道。”楚原回答，“我也没吃过。”
明冉有些失望，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活力。她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楚原说道：“马上就要放暑假了，等放假了你偷偷带我去吃吧？不能告诉我爸妈。”
楚原看着她，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你想吃？”
“嗯。”明冉点头，“我从来没吃过呢。”
大概是书里面描写这段时候，让人能感觉到浓郁的幸福和快乐，明冉对烤肉店也变得格外向往起来。
她提议：“等你拿了奖学金，请我吃吧。”
就像这位作家请当时还只是女朋友的老婆去吃一样。
楚原当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在明冉期待的目光下，他点头应下。
“好。”
原本已经淡忘的记忆卷土重来。
明冉夹肉的动作稍缓了下，随后将肉沾了酱料，塞进嘴里吃得一脸满足。
楚原观察着明冉的神情，却见她表现得很平静，好像听到他提到过去，也不算什么事。
他垂眸思考了一秒，问她：“你后来…… 一次都没有去吃过吗？”
“没有。”明冉回答得很快。
“为什么？”
明冉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说：“没店没时间没钱。”
楚原呆了下，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也没想到明冉会说的这么平淡又坦然。
“我之前就想问你，你的钱呢？明家安连生活费都不给你？”楚原眉头蹙着。
明冉吞咽的动作慢了一拍，然后点头：“刚出国的时候给了一笔，后来就没给过了。”
楚原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明安家对明冉有些太狠了。
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孤身一人前往陌生的国度，居然连傍身的钱都不够。
那个时候的她，会不会很彷徨，很害怕？
他不敢往下想。
“你不是还有一个姑姑吗？”楚原又问。
明冉语气平平：“姑姑有自己的生活，她也不太方便，我没跟她说。”
至于为什么不方便，明冉却是一个字都不再提。
明冉几块肉下肚后，突然反应过来，楚原一直都没吭声。她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去，就见楚原就这么蹙着眉看着她，眼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明冉轻笑了一下：“不用这么看着我，都过去了。”
一句“都过去了”说得风轻云淡。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好像她要将自己这十年来的苦都抹干净。
楚原的眉头却拧得更紧。
太平静，太淡然了。
她这样毫无负担地说起这些，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朋友。
“只是朋友”这四个字，就已经能将他击倒。

等回到家中， 明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像是脱力了一般窝着。
一次性接收到的讯息太多，她虽然全都储存进了脑子里， 却也需要一些时间来好好消化。也需要好好想想， 她接下来要走的路。
想到爷爷和父亲的心血，明冉又不可抑制地想到楚原。她庆幸于这些年来自己的成长， 总算没有在他面前露出任何情绪的马脚。
她装的很好， 好到就像是看透了一切， 也放下了一切。就算再面对他，也能心平气和地做朋友。
她其实也真的希望， 自己可以做到只把他当作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老同学。
过去的事，她曾经想起来就心揪，也恨过也怨过。可后来她也曾仔细想过， 他们两人会走到这个局面，也不全是单方面的原因。
当初是她要多管闲事， 也是她主动说他们在谈恋爱。后来，更是她喜欢上了楚原， 先提出要和他真的在一起。
她说：“楚原，我想好了， 我想让你做我真正的男朋友， 跟我在一起。以后你再也不用为钱发愁，我家可以负担你的学费生活费， 将来我还想去国外看看，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明冉还记得， 她提出来时， 楚原婉拒了她。
他说：“明冉你很好。漂亮、耀眼，无忧无虑， 家世也好。可是我们不适合在一起，我现在也不想去考虑这种事。我只想努力学习，让家里人可以过得更好一些。”
可她提出的要求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明冉也不知道在那一刻，到底是因为太过于喜欢，还是因为不甘心，又或者是不肯接受被人拒绝的事实，她偏要楚原跟她试一试，让他先好好考虑。
她想，他只是还没体会过，要是在一起了，他感受到了和她在一起的好，也许就会愿意了。
她还在心里坚定地认为，就算是在一起了，两个人也可以一起进步，共同努力，也可以朝着楚原想去的未来前进。
只是她想得很好，却从头到尾没有问一句楚原愿不愿意。
之后，她感觉到楚原有意疏远她，她心中难过，闷闷不乐。
可不久后，楚原却找到她，同意了她提出的要求。这令她欣喜万分，完全沉浸在了喜悦里，没有去深思楚原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后来，在M国无数个躺在床上想起楚原的夜晚，明冉在某一个晚上突然就明白了。
或许楚原本来就没有愿意过，他或许只是迫于她在学校里的“地位”，碍于她的身份，才同意的。
明冉也记起来，在她郁郁寡欢的那段时间里，有人私下偷偷传言，说他俩闹掰了，那些本就讨厌楚原的学渣男同学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从一开始就不乐意，不满的情绪逐渐积累，所以到后面才会恨她吧？或许也谈不上恨，只是厌恶而已。
只是明冉心中也始终还有一个疑问。
像楚原这样的人，真的会迫于在学校的压力而答应他不愿意做的事吗？
她从前是想求个明白的，只是多年过去，明冉觉得许多事也不一定非要弄清楚究竟。
大家就都糊涂些，去过自己未来的日子。
海城飞往港城路上只花费了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
落地的时候，正好到了午饭时间。
这个季节，港城的天气格外地好，晴空万里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
出了机场，霍庭寒安排的司机早已经在等候，两人上了车后，就直奔预订好的酒店。
明冉一路上看着窗外的风景，觉得十年未见，港城和她记忆中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许多地方还是她熟悉的样子。
到了下榻的酒店，明冉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酒店的招牌，有些愣神。
“怎么了？”霍庭寒走到她身边问道。
明冉摇摇头：“没什么。”
只是好巧，这家酒店是她母亲在世时来香港最喜欢住的酒店。
走进酒店大堂，明冉发现翻新过，与她记忆中的有很大的出入。那种熟悉感在这一刻又被冲刷，物是人非四个字从她脑子里蹦出来。
两人拿了房卡一起往电梯间走，身后门童替他们推着行李箱跟在后面。
走进电梯，霍庭寒问：“饿了吧？等会儿想去吃什么？”
他问的是她想吃什么菜系，他都可以带她去吃。
不料，明冉说道：“离这里大概一百米处有一家港式茶餐厅，他们家的煲仔饭和菠萝油都特别好吃。我好多年没吃过了。你要是不介意它只是家小餐厅的话，那我们……”
“那就去吃这家。”霍庭寒冲明冉微微一笑，“我小时候，爷爷也会带我去吃这种小店。他说他是吃港味长大的，街头巷尾的小店更有烟火气。”
明冉没想到霍庭寒还有这么接地气的一面。
他看着太精英、太绅士，举手投足都充斥着一种老派贵族的气质，让她以为他是一个对方方面面都会有高要求的人，至少这种路边小店他是不会踏足的。
不过等他们各自在房间放好行李下楼后，还没出酒店的大门，霍庭寒就被人拦了下来。
霍庭寒眼中闪过惊讶：“柴叔？你怎么在这儿？”
“少爷，怎么回了港城不回家住，也不去见见老爷子？”柴叔戴着一副极窄银边的眼镜，看起来五十多岁，穿着西装马甲，很有做派。
明冉就见霍庭寒面部表情僵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次回来是因为工作，就不想打扰爷爷休息。”
“老爷子可是天天盼着你回来呢。”柴叔眼神一看就是看着自家最受宠的小辈，“虽然老爷子对你自立门户，不赶紧回来接手霍家事务有些微词，但他毕竟最疼你，怎么舍得真的怪你呢？这不，刚知道你回来，就催着我来叫你回家吃饭。”
霍庭寒听得有些惭愧：“爷爷打个电话就好，怎么还要柴叔亲自跑一趟？”
柴叔笑着说：“还不是怕你不肯回去？”
见霍庭寒态度松动，柴叔知道这事儿大约是办成了。他这才将目光挪到霍庭寒身边的明冉身上，商量打量着。
明冉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但没有退缩。她不知道霍庭寒跟家里发生了什么，但她是来工作的，并不想掺和到人家的家事里去。
于是对面柴叔的目光，她只是礼貌的微笑着点了下头。
柴叔心中微讶，对明冉的兴趣更浓厚了些。
于是他开口问道：“少爷，这位是？”
霍庭寒连忙介绍：“柴叔，这位是我们公司的签约画家明冉。明冉，这位是柴叔，是我爷爷的管家。”
明冉立即打招呼：“柴叔，您好。”
“明小姐，你好。”柴叔露出客气的笑，但听到她是签约画家后，柴叔脸上的笑意便收回去了些。
他重新看向霍庭寒：“少爷，走吧。”
霍庭寒连忙问明冉：“你要不要跟我回霍家吃饭？”
“不用了。”明冉婉拒，“我自己去吃就好了。霍爷爷在家里等你，你快回去吧。”
霍庭寒见明冉的确是不想跟自己走，也没勉强，跟着柴叔上了车。
没了霍庭寒在身边，明冉反而更自在了些。
她对这一片都很熟，不紧不慢地一路走着去到了茶餐厅。
等看到茶餐厅的招牌还是老样子时，她脸上浮出笑容，心想太好了，店没有倒闭也没有搬走，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她在窗边的桌子前坐下，桌上的菜单换成了新的，但菜式却没什么变化。
轻车熟路地和服务员点完单后，她就靠着椅背，看着窗外发呆。
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服务员就端着她点的菜肴送过来。
送餐的服务员与点餐的不是同一个，他看起来四十出头，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将餐品放下后，他忍不住多看了明冉几眼。
然后试探着询问：“小姐，你之前是不是也来过这里？看着很眼熟。”
听到服务员的问话，明冉抬头看去，眼前的服务员也很眼熟。她想了下就记起来，以前她和妈妈过来吃饭时，也见过这个服务员。
“是的，我很久以前来过这里。”明冉笑着回答，“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服务员也笑了：“我果然没记错。那时候你还很小，每次来都是跟你的靓女妈咪一起，这次怎么没见到她？”
明冉的笑容淡了几分，她轻声道：“她过世了。”
服务员眼中闪过惊诧，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安慰道：“你妈咪到了天上一定也是最迷人的天使，她看到你现在这么靓，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谢谢。”明冉道谢，眼神里的光却又暗淡了几分。
服务员不想再扰乱她的用餐心情，赶紧离开了。
明冉低头吃起来，吃到熟悉味道的那一刻，她竟有些想落泪。只是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一个转，又被她收了回去。
她低喃着：“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也记得你呢，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