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添几段关系。
方掌柜——盛家(非同寻常的紧密关系)
盛家(主家)——庄九(送银锭,内藏铜匙)——方掌柜(苦等二十年)
晏容时抬笔把“铜匙”两个字重重圈出,继续开口询问。
“寻常的五十两银,必然不会让你惦记至今。”
“打个比方,盛家同意把他家的亿万家财赠你,这等分量就足够方掌柜你记住二十年了。”
方响冷嗤:“盛家以亿万家财赠我?盛家早抄家了,哪来的亿万家财。”
“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晏容时不紧不慢地说下去。
“不错,盛家卷入当年的国库武器倒卖旧案中,抄了家,出了事。因此盛家和你约好送来的东西没有送来,约好的庄九也没有出现,而你没有去追,只能在京城苦等,因为你也不知庄九去了何处。如果盛家还好好的,约好的庄九没有出现,你必然早就追去盛家询问了。对不对?”
说到这里,他抬笔蘸墨,记录在案。
“所以,盛家主人和你相约,让庄九送五十两银来余庆楼的节点,是在盛家已经卷入大案、即将抄家的危机时刻。”
方响懊恼地闭上了嘴。
晏容时继续往下推:“反过来想一想,盛家即将家破人亡的危急时刻,送出去的东西,必然是极紧要的物件。送东西的人,必然是极可信的人。因此,盛家主人派遣他身边信赖的庄九,送一件极重要的物件给余庆楼……”
他往前翻了翻录供:“余庆楼当年,新开不久罢?方掌柜当年新来京城,和盛家的生意往来,不过是几次酒水买卖。一个立足京城多年、做名贵蔷薇水生意的巨贾,一个初来乍到、寻常小酒楼的掌柜,两边如何搭上‘临危受命’的交情的?”
方响咬牙不语,额头青筋跳动,两眼露出凶光。
晏容时又低头看了眼关系图。
方掌柜——盛家(非同寻常的紧密关系)
提笔补上:方掌柜(北国奸细)
“常理说不通。但若两边都是奸细,彼此知根知底……那就说得通了。”他慢悠悠地说。
他起身走到另一处书案,把泛黄的旧卷宗挨个翻看。
盛家之主,盛富贵。主营蔷薇水买卖生意,京城交游极广。充当掮客,引见各路豪富,结交京城达官贵人。
其中一路豪客,实为北国的五王子莫尔敦。借由盛家的路子,暗中交结京城高官,倒卖出去整库仓的精铁武器,甚至还有大量火器。
被晏相连抓带查,在边境把倒卖武器追了回来,顺带抓了北国王子,端了京城的奸细老窝。
“让我看看盛家的罪名判定……盛富贵不知北国王子真实身份,被北人利用,交结涉案,判了抄家流放。”
晏容时把旧卷宗放好,走回木栅栏边,继续温声缓语地问方响。
“所以,当年还有漏网之鱼?”
“除了被家祖父晏相连根挖出的一大窝奸细。号称 ‘被北人利用,牵连涉案’的盛家,其实是北国派来的第二窝奸细?”
“你方才不肯说,故意示弱说什么家族老小……为了要保这个秘密?”
方响闭了闭眼,又睁开。
额头青筋暴起,冷冷道:“晏容时,结案!”
这是方响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方响再没开口说一个字。
清晨时分,晏容时缓步走出石室,吩咐下去。
“倒查三十年,重查当年涉案的盛家。”
鼻下传来桂花的清香。从审讯室回值房的路上,栽种的桂花树到了盛放的季节。
晏容时心里一动,脚步停下了。
问周围路过的文吏要了剪枝的大剪刀,在清晨的晨光里挑拣着剪下几枝,叮嘱隋淼送去西边应家小院,自己留一支,抱在怀里进值房。
案头放着一小篮橘子。
他抓起一个看了看。黄橙橙的大个头,瞧着有点眼熟。
“应家小娘子大清早送来的。”
大理寺丞咳了声:“下官当时正好进门,刚想拦说,官衙值房重地,不好吃橘子。但应小娘子说,晏少卿喜欢这种甜橘子,留下篮子就走了。少卿你看……”
晏容时失笑。他喜欢的哪里是橘子。
嘴上什么也没说,把两只黄橙橙的橘子欣然摆在案头。
应小满午后从大街斜对面的肉铺子回来后,远远地闻到一股清香。
“哪来的桂花?”
义母:“七郎早晨送来一小篮子,四五枝。篮子底下还压了张纸,你瞧瞧。”
应小满从小空篮里摸出字幅展开,念道:“昨夜荷花,今秋桂子,齐聚应家小院。”
“啥意思啊?”
“大概是,昨晚吃了咱们的荷叶鸡,今天送来桂花,道谢的意思?”
应小满高兴地四处张望:“花呢花呢。”
义母乐滋滋说:“他送的正好。我正闲得发慌,今天做了点桂花金枣糕。桂花都炖锅里呢。”说着打开热气腾腾的小石锅,“看。”
应小满:“……”
————
当天晚上,晏容时在值房里挑灯查阅卷宗时,有服侍吏人敲门进来。
“应家小娘子送来的。” 吏人提着小竹篮放去案上:“说不打扰办案,转身就走了。叮嘱晏少卿要吃完。”
晏容时掀开小竹篮里的白布。
迎面一股扑鼻桂花清香。竹篮里整整齐齐放着四块桂花金枣糕。
早晨随桂花送去的纸幅也被送回,压在篮子底,在反面横平竖直地添了两行字。
“昨夜荷花,今秋桂子。都在我娘锅里。”
“吃罢。”
头顶上高悬的一轮弯月逐渐变圆。
轰动京城的余庆楼查封大案, 于八月中秋前夕正式结案,大理寺拘捕敌国奸细八名,涉案官员三十八人,涉案五百余人, 按涉案轻重量刑定罪。
官府邸报公布了北国奸细据点的消息。之前哄传街坊茶肆的种种情爱相关、两个衙内互相斗气、为个小娘子打砸酒楼之类的流言一扫而空。
“余庆楼的案子结了, 七举人巷的纵火案也跟着破了。”
中秋这天傍晚, 义母想方设法用煮药小锅弄出几道拿手菜。
对着逐渐显露天幕的一轮圆月, 义母感慨说:“一个八品的小官儿,听说姓卞,叫卞评事。跟巷子西边的周主簿家平日还是好朋友。为了点钱财事, 怎能狠心把周家满门都烧了呢。”
“不止钱财吧,还有官场前程。而且他自己没动手,总觉得查不到他头上。”
应小满给老娘和自己的杯子里斟酒,给阿织也倒了杯蜜水。
“卞评事出赃物的路子搭上余庆楼, 跟方掌柜一来二去混了个相熟。周主簿被抓了以后, 书房暗藏的记账册子叫他睡不着觉, 他就去余庆楼问办法。方掌柜给他写了个‘火’字。”
“死士一把火把周家烧成平地。卞评事自己无事人般在家里睡觉。周主簿压根不知道余庆楼。这案子能破,简直老天有眼。”
义母听得喃喃地念佛, 起身去供奉着玉如意和观音大士画像的佛龛前头拜了几拜。
母女俩对着头顶一轮圆月碰杯。
“八月十五了。”
“下个月半, 咱们顶着头顶的圆月亮, 就该在回家的半路上了。”
“嗯。”
“七郎今晚不得来了罢?他自家里肯定摆中秋宴席。上回我听隋家后生说了一嘴, 好家伙, 晏家竟有那么大一家子人。听说同辈兄弟就有三十六个。吃席敬酒就得半个时辰。”
应小满抬头看了看澄月:“他说晚上抽空来我们小院一趟,自家不回了。这几天他日夜都在官署里。”
义母纳闷说:“案子不是破了么?怎么反倒更忙了。”
“余庆楼的案子和七举人巷纵火案破了。”应小满叹口气,给阿织夹肉。
“去年秋冬就开始查的那桩国库武器失窃大案, 还压在手上呢。”
义母也叹着气喝了口酒。
“哎哟,这酒滋味好!”
她稀罕地倒了第二杯, 拿在手里打量:“哪家的酒?咱们回老家带一壶,供去你爹坟上。”
提起供奉去坟头,义母就没忍住提起被充作证物的铁疙瘩。
“记得叫七郎用好了拿回来。你爹那犟驴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铁疙瘩供去坟上,提醒他怎么被人骗的,叫他在地下长长记性。”
“我晓得。”应小满抿了口酒,舔了舔唇角。熟悉的芳馥香味弥漫舌尖。
“这酒是玉楼春。”
圆月清辉洒向大地。
大理寺官署灯火通明。查办兵部精铁武器失窃大案到了最后关头,相关官员日夜提审人证,查验物证,翻阅旧卷宗。一场横跨二十余年的大案,不知多少人耽搁了中秋团圆之夜。
十一郎的长案在左边,晏容时的长案在右边。晏八郎的长案搁在下首。众多值守官员进进出出。
清辉如水,月光隔窗映照在水磨石地面时,晏容时放下笔,吩咐八郎:“难得八月十五,你先回家去。”
晏八郎从供状纸堆里抬头,露出一双发青的无神眼睛。
“下官撑得住。下官还可以继续做事。”
“回去。”晏容时头也不抬,从案牍中吩咐说:
“你母亲在家里等你。今晚你再不回,你母亲定以为我把你害了,说不准明早披头散发来官衙敲鼓鸣冤。”
晏八郎的嘴角抽搐几下。
以他母亲的性子,不是不可能。
他放下笔,脚步虚浮地飘出去。
十一郎冷笑:“你这位兄弟的性子,只怕非但不会感激你放他回家过中秋,心里还怒骂你辱他母亲。”
“随他。”晏容时并不以为意,寻出一份供状摊开,一目十行地翻阅。
又对十一郎道:“你该回宫了。中秋家宴,缺席不好。”
十一郎确实打算走了。起身离席几步又走回。
“你自己不走?今晚不回长乐巷了?”
“八月中秋团圆夜。”晏容时淡淡问:“回去长乐巷看谁。”
十一郎噎了下。
七郎是他幼时伴读,两人知根知底。他岂不知长乐巷的事。
晏相还在时,格外看重七郎,时常带在身边教导。
“吾家麒麟儿”的说法,便是晏相在某次宫宴时,骄傲指着年幼的嫡孙当众如此说道。
七郎从此名声大噪。小小年纪,得以交结京城的众多名士。
相比七郎这个受宠嫡孙来说,七郎的父亲却只是个平庸无奇的儿子。
晏相临终前,指定七郎为下一任晏家当家之主,当时七郎才十二岁。晏相为此索性跳过其他的儿子,命七郎的父亲暂领家主之位。
不止七郎的叔伯兄弟不服,七郎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服。
那几年晏容时在晏家具体如何过的,他闭嘴不提,十一郎这个生平好友也不大清楚。总之,晏容时的母亲便是在那几年郁郁逝去了。年满二十加冠后,他父亲也并未遵从晏相的遗命,拒不肯将家主之位拱手让给儿子。
少年时才气纵横的晏家麒麟儿,渐渐长成了后来的沉静含蓄性子。外圆内方,心思缜密,点水不漏。
他父亲被一场风寒击倒后,病重疑心更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诸多防备,动辄大骂掌掴。七郎面不改色,晨昏侍疾,被泼得满身药水淋漓,依旧安之若素,该点卯照常点卯,该坐衙照常坐衙。
以至于后来连官家都惊动了,问起晏家“名门之后,为何酷虐亲儿?”当日下旨把他从修史书的编修院平调去中书省,任御前起居舍人。
下的是皇帝中旨,从宫里发出,未经过六部衙门的层层官员,直接送去晏容时手里。
晏容时将圣旨揣入袖中,若无其事回家,一个字都不提。
平调任职,依旧是正六品。连官袍子都不必换。
第二天照常起身,早晨侍疾后身上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直接入宫去。
御前侍奉,记录起居。官家瞠目盯他良久。
他父亲一场风寒大病还没好全,朝中几位与晏相交好的老臣相约入宫面圣,在官家面前旧话重提。
提起晏相当年几次三番对老友们说过的:
【只等吾家七郎长成及冠,便可继任家主,中兴晏家。】
这是三年前的事。晏容时当时二十一岁。
成为京城名门大族最年轻的一位家主后,晏容时将自己的父亲客客气气移送老家祖宅养病,顺带送走了十几位叔伯长辈。临行前赠他们一句话:“乡郡山水野趣,宜修身静气”。
乡郡山水野趣,宜修身静气。对着京城见不着的好山好水好风景,一年气死了仨长辈。
三年中秋月圆,时光荏苒。
祖父,父亲,母亲。总之,几位血脉至亲都不在了。过往恩怨皆休。
长乐巷大宅里倒还有个年老忘事的老祖母,整天乐呵呵地问“我家七郎在何处啊”。
十一郎已经走出门去,站在中秋明亮月光里,回身劝了句:“回去看看你家祖母也好。”
晏容时起身送他出去,不置可否,只说:“我自有去处。你且回。”
头顶月色偏移。
明亮月光在云层移动,逐渐升上中天。
被单独招来问话的工部巧匠站在长案前,把半融化的铁疙瘩小心双手奉还,又送上一把新打制的精铁钥匙。
“回晏少卿,小人想方设法取模,尽力修补原样。原本的铁钥匙有□□成把握就是这样。但具体能不能打开锁头,还得当面试过才行。”
晏容时拎起钥匙上方的小铜环,将沉甸甸的精铁钥匙举在面前,借着月光打量。
“极为厚重的一把钥匙。不像箱柜所能用的。”
“不像箱柜钥匙,太大了。”匠工也赞同:“瞧着倒像把守库仓的大门钥匙。”
晏容时晃了晃沉甸甸的钥匙。
“库仓钥匙我见过不少。少有这么厚重的。”
匠工见识过的库仓钥匙也不少,想了想道:“京畿三座武器库的库仓铜锁,小人有幸见识过一个。那钥匙,差不多有这么大。”
三座京畿武器库,晏容时都去过。
他回忆起武器库仓的大门。“我记得是整块浇筑的铁板,九尺高,两扇合拢。”
“是是。须得四个壮汉合力推开。” 匠工补充说:“小人时常修补武器,曾亲眼见过几次武器库开锁。两扇铁门上极粗的两道铜柱把手,挂极其厚重一把精铁大锁。锁孔粗圆,需要极大一把精铁钥匙打开。”
哗啦~哗啦~
手里沉甸甸的精铁钥匙碰撞铜环,发出细微脆响。
晏容时收起钥匙,叮嘱匠工。
“此事绝密,望你守口如瓶。若能顺利破获大案,会将你的名姓上报记功。若泄露出去,涉嫌通敌。你自己知晓轻重。”
“出去时莫声张。莫惊动其他人。”
官衙西边应家小院。冷掉的饭菜热过两轮。
阿织眼泪汪汪地打呵欠,“七郎还没来吗?我好困……”
应小满把新上市的柿子剥皮,喂了她一点点。“好吃吗?”
阿织闭嘴嚼了嚼。“好甜,好吃。”
“你慢慢地吃,边吃边等。吃完半个柿子如果七郎还没来,你就去屋里睡觉。”
阿织捧着柿子咬得不亦乐乎的功夫,应小满又说:“以后别叫七郎了。叫七哥。”
“啊?”阿织茫然地问:“又要叫七哥了?为什么呀。”
“你见了隋淼都喊隋家哥哥,连沈家大郎你都喊沈哥哥。”
应小满一边帮忙剥柿子皮一边说,“见了七郎,更该喊哥哥。七郎更亲近咱们家。”
说的有道理。阿织乖乖地改口。“好吧,喊七哥。”
义母对着满桌子菜,有滋有味地喝了口小酒,放下酒杯说:“先不急。等七郎跟咱们回老家,去你爹坟前,把两刀纸钱烧过,供一壶京城带回去的好酒,叫你爹在地下有个数,再叫阿织当场改个口,七郎从此算我们家亲近的人。”
说得更有道理。应小满和阿织两个都乖巧应下。“好吧。”
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阿织手里半个柿子还没啃完,高兴地跳起来去开门:“七郎来了!”
晏容时提着一个提盒来的。
三层大提盒,满满当当摆着八菜一汤。六荤两素,汤还是热烫的。
“从附近酒楼订的招牌菜。”
山煮羊,蟹酿橙,豆豉鸡,鲜鹅鲊,鲈鱼脍……
各色京城名菜一一摆出,连带应家自己准备的六道下酒菜,十四道菜肴,算是极为丰盛的席面了,小院石桌压根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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