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吠声变弱。
人类的议论声也随之变弱。
“什么情况——”
“我先睡……呼呼呼……”
困倦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
不明所以的普通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片刻，几百平的场地内只剩下一人两妖还保持着正常意识。
瞧见一个个倒下的人类，站在原地没有动，凌月仙姬眯起眼，看向“未来的儿媳妇”。
杀生丸站起身，感受到同血脉的妖力，妖力从体内缓慢复苏，自身妖力给予同源回应。
好似才发现自家儿子的存在，凌月仙姬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有点嘲讽的味道，妖力好弱，力量还未得到淬炼，还不够。
这样的他远远不够。
不远处，原本已经彻底进入蜕变，杀生丸在同根同源的妖力刺激下，意识逐步恢复，越发清醒。
妖力环绕，身体暴涨，长桌发出裂痕，下一秒，巨大的白犬出现在两人对峙中间。
巨大的身形突兀出现。
“嗷呜——”犬妖眼眸猩红，嚎啸声起。
巨大的爪子按在地面的瞬间，裂痕乍现，强有力的绒尾在空中左右甩着，发出一阵阵破空声。
一个跃起，跳跃着出现在梨奈和凌月仙姬之中。
“哎呀呀，杀生丸你就是这么欢迎你的母亲的吗？”被儿子打了个冷脸，凌月仙姬故意冷下脸，语气淡漠的开口。
正准备动手，梨奈麻了。
她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台词？
眼前的女人说什么？
杀生丸的母亲？
瞳孔地震。
嘶，这算是自己人干上自己人？
脸上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
杀生丸没回答，妖力爆发，犬型散去，恢复成人型。
纯白狩衣，灯笼裤，黑靴，白光散尽，少年眉眼淡漠，语调带着一贯的淡漠：“母亲大人。”
“……”凌月仙姬走神一瞬，看到这么嫩的杀生丸，咳咳，她觉得自己又有母爱了。
“杀生丸，不和我回西国吗？”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反派形象，凌月仙姬以一种和杀生丸如出一辙的淡漠语气开口，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一旁的少女，语气傲慢：“怎么，还是说因为这个人类，你不愿和老母亲离开？”
站在一旁正接受暴击的吃瓜群众突然被点名，梨奈茫然眨眼，少见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欸，杀生丸回西国？等下。
她现在和杀生丸契约还没解除，杀生丸要去西国了，那她岂不是……嘶。
她已经可以想象到阴阳界高层暴怒了。
“呵，母亲你以为我杀生丸是谁？”身影旁一侧挡去，不动声色的遮住梨奈的身影，不咸不淡的嗓音响起，犹如冷玉坠落玉盘，夹杂着莫名寒意。
清冷少年抬着头，不偏不倚，迎上生母的目光。
并不惧某人的冷脸，凌月仙姬妖力环绕，现代服装消失殆尽，变成华美和服，绒尾缠绕在她肩膀，淡紫色的披肩落在手肘处，“所以杀生丸，你是不愿意和我回西国？”
轻慢的眼神落在梨奈身上，她站在一侧，绒尾感受到对方的视线，紧张的把少女裹在怀中，张牙舞爪般把她护在身后。
瞧见绒尾的动作，凌月仙姬微微挑了挑眉。
杀生丸和梨奈此刻心情微妙统一：有点丢人（妖）。
不知道为什么，梨奈自觉这气氛不对。
怎么看都不像是慈母乖儿相见甚欢的场景。
反而有一种，梦回一个月前被杀生丸捉尾在床的恐怖既视感。
气氛凝重。
“我的事，不劳母亲操心。”对自家老母亲恶趣味性格相当了解，杀生丸回道，好似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眯起眼危险的看向凌月仙姬。
左右扫了眼，除了凌月仙姬的妖力确实没有其他妖力痕迹。
“你要为了一个人类拒绝母亲？”凌月仙姬突兀暴怒，妖力爆发。
猝不及防，杀生丸被妖力旋风掀开衣摆，肩铠出现在他身前，轻巧的羽织变成正统狩衣和灯笼裤，猩红的眼闪过怒意。
被绒尾护在怀中的梨奈反倒是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
“杀生丸你是爱上了人类吗？”暴怒声又骤然平息，反而变成奇怪的语调，精致无双的女人傲慢的抬起下颌，眼眸透着森冷：“如同你的父亲一般？”
相似的眼眸在杀生丸身上停顿片刻，语气嘲讽：“该不会，杀生丸你现在还是靠着人类生活吧？”
嘶，这嘲讽，就差直接在说：儿子，你在吃软饭吧？
这里面是还有什么奇怪的戏份吗？在一旁尽力装作小透明的梨奈心底咯噔。
杀生丸亲爹爱上了人类，亲娘嘲讽他吃软饭？
不等梨奈理清这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杀生丸的母亲以傲慢的目光打量着她，“人类——”
“人类你喜欢我的儿子？”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对上相似度极高的金色眼眸。
话题突然就落在了她的头上，现在真的有一种富婆甩钱，叫她离开自家儿子的微妙。
话说——
咳咳，她是挺喜欢杀生丸的，尤其是小奶狗的时候。
“在下受杀生丸殿下不少照顾。”不明所以的梨奈客气回到。
对方笑了，用一种极为嘲讽的语气说道：“呵呵，看起来杀生丸你还不如你的父亲，人类女孩看起来并不喜欢你，哦，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青色的长鞭一闪而过，凌月仙姬往后退了两步，错身躲开来自儿子的攻击。
嘶？这真的是亲母子吗？
对着自己亲妈一顿输出的杀生丸面色平静如水，最起码在梨奈看来他毫无反应，依旧淡定反问：“还不离开？”
“真是个不孝子，在蜕变的你可是随时都会成为大妖的食物。”
“与你无关，母亲。”
这就是妖怪的世界吗？看着那母子俩的互不相让的争锋相对，梨奈沉默，自己这是该动手还是不动手？
算了，人家母子俩打架，她还是别掺和。
冷冽的风扫过脸颊，妖力肆起，凌月仙姬的眼睛染上赤红，隐隐处于妖化发怒边缘。
绒尾率先裹住梨奈，杀生丸冷眼扫了眼凌月仙姬，没了对方妖力的共鸣，他体内的妖力正缓慢流失，卷起梨奈毫不犹豫的往椿日神社方向飞去。
窗户被直接击碎，残渣满天飞，明亮的阳光射入屋内。
留在原地，凌月仙姬抬起头，看到杀生丸毫不犹豫的背影，真是个不可爱的家伙呢，把儿媳妇也卷走。
虚伪的捂着额头，做出一副被伤透心的假象，像模像样的感叹：“还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凌月仙姬大人——”好不容易找到凌月仙姬，两只小妖慌张跑来，在闻到属于杀生丸的气味时僵住，瑟瑟发抖：“王，也在这吗？”
“王？哎呀呀，刚刚的杀生丸可不是什么王呢。”凌月仙姬笑了笑。
一挥手，妖力散去，重新变成普通人类的模样。
两个小妖怪紧跟其后，激动的大喊道：“凌月仙姬大人——请别抛下我们啊！”
逐渐苏醒的人类完全没发觉哪里不对劲，直至全部起身，附加在她们身上的催眠才消失。
“啊啊啊啊！花枝你的狗被人换了！”
早花枝迷迷糊糊起身，看到地上的小奶狗，她们的那张桌子已经塌了。
欸？塌了？为什么会塌了？好奇怪，桌子怎么会塌了？
“汪汪汪——”小白狗兴奋的绕着主人跑来跑去。
“啊啊啊！那只红眼睛的狗狗呢？我还指望它给我家的孩子配种。”女人绝望的嗓音浮现。
准备走人的凌月仙姬顿了下，配种？红眼睛？
是指杀生丸吗？
“这个才是我家的小白呀。”反应过来的早花枝举着小白狗，小声说道：“刚刚那个红眼睛的，不是我的。”
“哎呀，那可是红眼睛的狗，绝对是稀有品种！”
原本还觉得没逗到杀生丸有点可惜，忽然听到有人评价杀生丸是稀有品种，无良亲妈乐了。
万里晴空之上，一片宁静。
杀生丸的绒尾卷着梨奈直接飞在平流层，寒风肆虐，厚云之上的平流层，至于会不会被卫星拍到已经不重要了。
在飞到半空的瞬间，她已经麻了，大脑里跟放了烟花似的，一片空白。
她恐高！
她现在只想土拨鼠的尖叫。
天空湛蓝，云层厚实，低头就能看到渺小的山川湖泊，建筑已经看不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缥缈虚假。
阳光落下，被裹在绒尾中的身体发出轻微颤抖，她心慌，她恐高。
没错，恐高。
感受到怀中颤抖，杀生丸微顿，绒尾不容声色的收紧。
浑身肌肉紧绷，比面对强大妖怪时还要来的恐惧，像个八爪鱼，双腿黏在他身上，形象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杀生丸感受到奇怪重量，低头扫了她一眼，腰部被腿卡住，没说话。
惨白着一张脸，毫无血色，梨奈颤巍巍开口：“可以飞的低一点吗？”
她其实没想着杀生丸会回应，绒尾挡住她的眼睛，在她莫名紧张时，清冷中恍若带着一丝温和的嗓音响起：“不会掉下去。”
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雾凇般冷冽的梅香变得浓烈。
所有的冷风被绒尾隔绝，视线被遮挡，只有鼻翼间淡淡的梅香，冷冽清雅，就如同杀生丸本人一样。
【人类你喜欢我的儿子？】
女人清冷的嗓音在脑海中再次响起。
梨奈不由自生的抱紧他。
温暖蔓延开，看不见时恐惧也会跟着减少。
杀生丸他……虽然看上去淡漠却一直很温柔。
是啊，对她来说，这个乱入的妖怪少年一直是温柔的。
云层之下，山林显露出来，一人一妖已经飞出市区，震荡出的妖力迅速回笼，蜕变还在继续，察觉妖力流逝，杀生丸脸色阴沉不得不快速往下飞去。
感受到他绷紧的肌肉，误会是女妖追了过来，梨奈伸手拿开卡在自己眼睛上的绒尾，语气担忧：“杀生丸？发生了什么？”
他低下头颅，呼吸交缠在一起，梨奈有点不自在，不自觉紧绷住，“怎么？”
“抓紧。”冷若冰霜声音响起，还没等梨奈回过神，两人迅速往下冲去，天空变得遥不可及，低下是郁郁葱葱的灌木林。
条件反射的抓紧杀生丸的脖颈，轻薄的衣衫下感受到杀生丸的体温在迅速下降。
“蜕变还没结束？”反应过来的梨奈神色带着一丝不安。
她记得那位女妖说过，蜕变的大妖是难得补品。
轻轻瞥了她一眼，杀生丸淡淡应了一声，下一瞬妖力再次抽空，即使他竭力遏制，身形依旧不稳的晃动一二。
瞳眸微缩。
杀生丸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没等她抽出符纸，原本还算正常的杀生丸忽然就跟没电了一样，眼睑微阖，绒尾死死地圈紧她。
往下坠落的速度越发惊人，即便被护住感受不到风声，梨奈也能从失重感上察觉出，杀生丸的状态不对劲。
握着他衣襟的手用力，察觉到她的担忧，杀生丸的语调依旧平：“抱紧。”
扒拉开挡在自己眼睛上的绒尾，梨奈克制着恐惧往下看去。
波光粼粼，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光的湖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几乎近在眼前。
而一人一妖似乎以不可控的速度在往下坠去。
往下坠？
梨奈迅速调动灵力，下坠速度变缓，脸色从惨白缓慢变得红润，结果下一秒，杀生丸阖眼彻底昏迷。
“杀生丸？杀生丸？！”她呼唤几声毫无反应。
他闭着眼，体内的温度忽冷忽热，梨奈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灵力并没有让人飞的效果。
下一瞬，冰冷的湖水灌溉进口腔。
伴随着落水声，浑身湿透。
杀生丸的绒尾还卡在她的腰上，在落水的瞬间为她卸去冲击力。
好吧，掉进湖里总比在半空坠落来的好，在保护她坠落后，绒尾也像是陷入昏迷彻底没了反应，缓慢松开她的腰跟着杀生丸坠入水中。
水中，平缓的湖面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坠落而荡起一层层涟漪。
梨奈憋着一口气，下坠的冲击力，导致她整个人都深陷水中，紧要关头用灵力护住她和杀生丸的心肺。
水底一片昏暗，鱼被惊动，纷纷逃窜。
杀生丸？
杀生丸呢？
忽然想起来还有个大狗子，梨奈在水中翻腾起来，四下扫去，在不远处看到往下沉的大狗子。
飘逸的银发在水中散开，在水中像是凋零的水草。
伸手划开水波，后脚一蹬，灵活的身影逐渐靠近。
用灵力止住杀生丸下沉的身体，双眼紧闭看上去像是睡着了的俊秀少年，脸上的妖纹也黯淡无光。
“……”该不会是窒息了吧？
梨奈抱住杀生丸往上游去，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下一秒，绒尾迅速卡住她的手臂，她狐疑看去，肩膀处杀生丸的嘴苍白一片。
脑海中再一次响起，他母亲的话：【人类你喜欢我的儿子？】
果然，梨奈心底叹了口气，承认：她是喜欢杀生丸的。
目光不可控的落在杀生丸的唇瓣，极为清淡的粉，唇线很薄，抿起时显得寡淡无情。
她犹豫了一下，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这只能算是救妖，不能算是非礼。
冰凉的唇印上，空气变得稀薄。
不知道过了多久，柔软纤巧的手从水里冒了出来，扣在草地上。
破水而出，四散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紧接着浑身湿漉漉的少女从水里爬了上来，包裹着杀生丸的半透明球体破水而出，出现在半空。
“咳咳——咳咳——”像是把胸腔都咳出来。
这辈子都没如此狼狈，樱粉色长发湿哒哒的落在身后，衣服被浸湿曲线毕露。
狼狈的从湖里爬上岸，梨奈捏着喉咙又咳嗽几声，把灌入鼻腔的水全部挤干净，扭头看向被放下的杀生丸。
滚动的水珠从他脸颊滑落，睫毛上还坠着水光。
对方体内彻底没了妖力残留的痕迹，也没有化作原型，还是人类模样。
彻底陷入沉睡。
用灵力给彼此烘干，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
心跳声强健有力，还好还好，还活着。
这边距离神社不远，梨奈召唤式神灵蛇，抚摸上杀生丸的脸颊，冰冷柔软的脸颊，妖纹逐渐暗淡，毫无反应陷入昏迷。恰好正午时分，阳光灿烂，落在冰冷的肌肤上能够感受到一丝丝温暖。
杀生丸忽而皱起眉，眉宇间流淌出痛苦，又在感受到梨奈指尖灵力时变得平和。
“……真是乱七八糟的一天。”她忍不住吐槽，手指却不自觉的摩挲两下，杀生丸的脸颊很嫩。
回到神社，她把杀生丸带到本殿检查了一番，确认只是妖力消失并无其他大碍后松了口气。
她凑过去，伸手搭上他的额头，温度好像也已经恢复正常。
煮点药汁给他喝一下吧？正想着，一直装死的绒尾圈住她的腰狠狠往下一拉。
身体向前倾斜，脸颊抵触对方胸口，结实且富有弹性。
温热的属于杀生丸的气息，平缓的心跳声，浅淡的梅花香。
【人类你喜欢我的儿子？】
喜欢的话，需要告白吧？
正视心意后，脑海中仿佛有一根弦发出轻微的颤鸣。
任命般合上眼，趴在杀生丸怀中疲惫席卷而来，绒尾裹在两人身上，温柔的阳光倾斜而下，跳动的心脏声成了莫名的曲调。
不属于她的手臂扣上腰肢，紧绷的精神在这一刻放松下来。
在意识坠入黑暗的前一秒，脑海中想着：稍微睡一会儿应该没有关系吧？
等杀生丸再次睡醒已经是黄昏时刻，屋内染着熏香，夹杂着柑橘和薄荷的气息。
抬头看去是深色原木，属于巫女的气息充盈在屋内，令他不自觉放松，即便他现在毫无妖力。
用绒尾撑起身。
涣散的目光逐渐凝实，舌尖抵着上颚，身体变得脆弱，无法调动妖力，杀生丸厌恶的皱起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獠牙和锐爪依旧，但沉睡于体内的妖力纹丝不动。
黄昏又被称之为逢魔之时，神社内的恶灵气息再次变得浓郁。
他厌恶的皱起眉。
妖力消失的无影无踪，西斜的阳光照入屋内，安静平和，绒尾搭在一侧，杀生丸坐起身。
“啪嗒”一声，木门被打开，门口的影子被拉长，逆光看去，纤细柔美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尤为清晰。
无端的，皱起的眉宇平缓下，绒尾轻轻晃动。
“醒了吗？要吃晚饭吗？”柔和的嗓音响起，打破安静。
看到杀生丸醒来，提起的心终于落下。
“嗯。”低沉应了声，目光专注的看向她，随后不动声色的移开。
欸？竟然答应了吗？梨奈看到睡在不远处是杀生丸，恍惚间有种梦回初见时的既视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