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留在金陵,他们的关系也终究是止步于兄妹这一步,他远不想维持在兄妹这一步。
他也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高尚清高。
“为什么啊,那边又远又穷,我一点儿也不想要去那边。”发现连装哭都没用的宝珠看着执意要让自己跟去岭南的大哥,只能求助地望向二哥,原先蓄在眼眶里的泪珠似断了线的珍珠簌簌往下掉。
“二哥,你快帮我劝劝大哥,大哥都不疼宝珠了,居然想要让宝珠离京去岭南。”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疼爱她的大哥一定要让她跟着去岭南。
难道就因为自己不是他的亲妹妹,所以随便去哪里都无所谓吗。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她了岭南在回来,整个沈家真的还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吗?
沈亦泽心疼的把人搂进怀里,对大哥的决定略显不满,“宝珠在家里不是挺好的吗,况且岭南那边的环境有多恶劣大哥又不是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他舍不得把宝珠放开远离眼皮子底下的位置。
上一次因为他不在宝珠身边给了那小人一个可乘之机,他才不会傻得给第二次。
沈亦安轻笑一声,只是这份笑意不达眼底,“你也知道恶劣,为什么宥齐去得,宝珠就不去得。”
“宝珠是我们的妹妹,当哥哥的哪里有不心疼妹妹的。”梗着脖子反驳的沈亦泽看向一直把宝珠当眼珠子疼的大哥居然一反常态的说出这种话,实在是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沈亦安亦含笑着解释,“你要知道,宥齐亦是我们的弟弟。”最后一句话,虽仍是温润的调子,却又透过寒意。
“那不一样的。”沈亦泽不清楚大哥为什么突然要让宝珠跟着去岭南,但是仔细琢磨一下也回过味来了。
大哥那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因为大哥不会无缘无故的让宝珠去岭南。
“哦,那你说说,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差一点儿就要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沈亦泽连忙闭嘴。
他的戛然而止落在宝珠眼里,即是默认姿态。
鹿眼儿浸泡于砚洗池里的宝珠见二哥都不帮自己说话了,前面的眼泪可以说是为达成目的的假哭,这一次是真的难受得哭了。
直到人哭着跑走了,连心都跟着碎了一地的沈亦泽强忍着追上去把人按在怀里安慰,将她眼泪舔舐干净的冲动,质问起来,“大哥,你为什么执意要让宝珠跟着一起去啊?你明知道岭南距离金陵有一段距离,到时候他远离我们眼皮子底下,指不定会阳奉阴违。”
沈亦安认为他的担忧称得上是无稽之谈,转动轮椅来到窗边,目光所眺望之处正有一枝霜梅越墙而出。
斑斑残雪啮苔根,娇不语,送寒香。
沈亦安凝望着那枝雪梅,声线平缓,“每年各地上任的官员有不少,死在半路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岭南距离金陵也有十万八千里,谁也不知道中途会发生什么意外。”
“高!还是大哥你的主意高。”明白大哥想要做什么的沈亦泽舔了下唇,眼里划过阴戾的冷锋。
路上会不会出意外,谁都不能保证。
他能保证的只有,让他有去无回。
有风吹来,吹得霜梅折了腰,几片雪白的花瓣簌簌落在地上,失去了往日圣洁清傲。
抱着一盒红宝石回来的宝珠本应该是高兴的,可是想起大哥说的那些话,又高兴不起来了,还难受得不行。
为什么一个两个非得要让自己跟着沈归砚一起去上任啊!就不能让她留在金陵吗?
还是她留在金陵碍了谁的眼。
已经贴好春联,正在贴窗花的沈归砚见她从进入院子后就心事重重,担忧是不是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又不好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的问,“宝珠是有了心事。”
“嗯。”因着心里有事,宝珠只是胡乱地应了一声,随后闷着头不吭声地往屋里走。
她知道刚上任就被外派做官一事怪不得他,要怪也怪上头安排的那位圣人,但宝珠看见他的脸,就忍不住要迁怒,认为一切的错都怪在他头上。
要是他在厉害一点,他们就能留在金陵,哪里需要外派,她不用整日被人追着问要不要和他一道赴任。
她都说过了不想去不想去,为什么非得要逼着她一块去啊!
抿了下唇的沈亦泽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伸出接过她手中并不重的宝石盒,眼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等过完年后我就要远走赴任了,宝珠要不要和我一起。”
这一次的宝珠没有前面几次态度坚定,而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拒绝,“岭南之地多贫苦,虫子又多,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理位置还又闷又热,我才不要去呢。”
她又不傻,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吃苦。
当初二哥说要带她去漠北玩她都拒绝了,就因为路途遥远,她身娇肉贵的吃不了这个苦,她在二哥的书房里都没有答应大哥他们一定要去。
为什么现在就要仅凭他三言两语改变了主意,那也太没有面子一点了吧。
沈归砚自是看出了她眼中的动摇之色,循循善诱得像个耐性极好的狼在等着兔子跳进由他搭架好的萝卜坑,
“岭南之地虽穷苦,不代表每一个地方都穷苦,夫人在金陵待久了,就不想要出去看一下大庆的青山绿水,浩瀚无际吗?岭南靠近大草原,宝珠难道不想亲眼见识一下何为抬头蓝天白云,低头见牛马悠悠,到了那边,你可以在大草原上骑马奔驰,还可以拥有一只白白胖胖的小羊羔,不想骑马了,我们可以骑牛车怡然自若,我们还能有自己的小院,在小院里种你喜欢的花。”
“岭南居住的游牧民族,她们心灵手巧的会用新挤下来的牛奶,羊奶做成各种不同的美食,有其味清香和微酸的伦教糕,奶香浓郁,口感软绵冰冷的双皮奶,青稞酒。宝珠不是还想要一个粉色的凉亭吗,等我们到了那边,我不但会给夫人做粉色的凉亭,还有一座粉色的秋千架。”
宝珠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唇,努了努嘴,“行了,你不要再说了,本郡主不想听。”
她确实产生过心动,但是二哥说了,一个县令一个萝卜坑,做得好三年就能回京,做不好,就得一辈子老死在那里了。
她的朋友,爹娘,喜欢的东西都在金陵,为什么要想不开,跟他跑去岭南啊。
沈归砚见她沉默,便知道她心里的答案了,即便如此他仍是没有轻易放弃,拉过她的手走进温暖的室内,好驱散覆盖在身上的冬日寒意,“我知道我想要让你陪我一起上任的想法很自私,即使自私,我也希望宝珠能和我一起上任,因为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放在金陵,更不放心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任由他拉着自己的宝珠认为他这句话好生奇怪,“我在家里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啊?”
她在家里吃好喝好睡好,还没有所谓的婆媳关系,更不需要每天一大早就要起床请安,京里不知有多少已婚未婚的羡慕她的日子过得滋润。
“你不懂。”沈归砚无奈地揉了下她的头发,其实不懂也有不懂的好处,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那么恶心得令人作呕的真相。
他的宝珠,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就好。
“什么我不懂,我已经长大了,你休想在用哄小孩的那一套来哄我,本郡主才不吃这套。”她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说话说一半,要么遮遮掩掩的人,既然不想说就不要说,还说一半出来吊人胃口做什么。
“你不想说,那就永远都不要说,真当本郡主稀罕啊。”宝珠气呼呼的转过身用后脑勺背对着他,她决定了,最近一段时间先不理他,要让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随着春节道理,大家都在一声声的爆竹声中辞旧岁,迎新年。
吃完年夜饭后,宝珠还不想回琳琅院,便决定去梅林里走着消食。
人刚走到梅林,便见林中亭中有人焚梅煮雪,好不惬意。
小鹿皮靴踩中半截枯枝,也引来了梅中人的注意。
葱拢梅林中, 一袭月拢长袍,宛若神仙中人的沈亦安笑着唤她,“宝珠。”
既然大哥都看见自己了, 宝珠也没有矫情扭捏的小跑过去,甜甜地喊了一声, “大哥。”
来到周围放置暖炉, 并用竹帘挡风的亭里坐下后, 宝珠才发现大哥煮的好像不是茶, 更像是奶, 就连小莲花碟里叠的也是糖块。
她可以接受茶水是苦的,涩的, 唯独不能接受是甜的, 因为甜的茶泡出来的茶水味道简直是靛青根泡水,现在回想起来都得要猛灌几大口清水漱口的程度。
被其香味勾到,又回忆起那恐怖口感的宝珠愁眉耷脸,苦大仇深的指着那锅煮至沸腾的乳白牛奶,“大哥, 你煮的是什么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此物名唤奶茶,宝珠试一下是否合你口味。”沈亦安在牛奶煮好,先放置一旁冷置片刻,随后加入先前煮好的茶水中,并用玉勺搅拌, 将二者充分融合。
搅拌均匀后,又往其中一杯里加上一块糖,直到糖块均匀融化后才递过去, “这是一个外来茶商教的吃法,大哥想着宝珠应该会喜欢, 便派人将他的方子买了下来。”
宝珠深吸了一口奶香浓郁的香气,闻着都那么香,喝起来应该不会太难喝吧。
等稍稍放凉后,两只手捧住水天雨色茶盏递到嘴边的宝珠先是鼓起腮帮子,张着樱桃唇对着奶茶吹了几口,确定不会很烫后,才像小猫一样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味道怎么说了,十足十的惊艳。
还没等宝珠尝出是怎么样的惊艳,一大盏奶茶已经见了底,一双潋滟的眼儿也满足得像猫儿一样眯起,“大哥,这个奶茶好好喝,甜滋滋,又香又滑又甜,最重要的是,它还有着茶的淡淡清香。”
“奶茶虽好喝,但也不能贪杯,否则夜里容易睡不着。”沈亦安见她喜欢,便将自己的那一盏和糖块移过去,“宝珠近日来一直闷闷不乐,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吗。”
这一次不在像前面囫囵吞枣的宝珠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一圈沾上雪白奶渍的嘴唇,随后点了下头,又摇头,手指头彷徨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其实连宝珠都不清楚自己在烦恼什么,不是都拒绝了要和她一起前往岭南的要求了吗,为什么心里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开心。
沈亦安看出她眼中的挣扎,又重新煮了一壶奶茶,知她嗜甜多往里面放了一块糖,“宝珠就不想知道,煮奶茶的方子是何人所教的吗。”
宝珠点头,“想。”
等她得了方子,她第一个要请红缨,绾晴还有芩竹喝。
“这奶茶是岭南那边的客商教的,就连宝珠喝的牛奶也是他送的,除了奶茶,还送了我一罐奶糖,宝珠应该也会喜欢。”
小小一块,色泽乳白,泛着诱人的光泽,切得方方正正的奶块整齐的叠在陶瓷罐里,特别是那浓郁的奶香令人闻之口舌生津。
宝珠迫不及待地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眼睛瞬间亮起,连嚼都不敢嚼,就只希望这份奶甜能多停留在舌尖片刻,“好吃,这个也好好吃,想不到岭南还有那么好吃的东西。”
不是都说岭南穷山恶水出刁民,那边环境恶劣,吃的都是窝窝头,野菜吗?
“岭南地广物博,植株密布,虽在外人眼里几乎算是贫穷,可是里面的美食风景亦有不少。”沈亦安把煮好成奶茶移到她面前,“但论这奶茶,宝珠难道就要否认它不好喝吗,大哥听说,那边除了奶茶,奶糖,还有双皮奶。”
宝珠把剩下的奶茶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口是心非的否认,“我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好喝了,奶糖也一般般吧,吃多了要是害我牙疼怎么办。”
“大哥,我想起来我还有事要忙,我先走了。”她担心自己要是在不走,到时候真会继续缠着大哥给她煮奶茶,然后在头脑一热的跟着去岭南。
走之前,不忘把那盒奶糖抱走。
“去吧。”
不知听了多少的沈亦泽从梅林的另一侧走出来,带着些许不赞同,“大哥,你为什么骗宝珠,要知道岭南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奶茶。”
“我说有就是有,我这又怎么能叫做骗,不过是个善意的谎言。”沈亦安把煮好的奶茶相递,“二弟可要试一下。”
“是大哥亲手泡的茶,小弟岂有拒绝一说。”
随着年味散去,距离沈归砚赴值上任的日子也越发的近了,宝珠的一颗心也变得焦躁起来,且落不到实处。
特别是当她看着屋里大到床椅木柜,小到花瓶里插的梅花枝,推窗后尽收眼底的绿芭蕉,白茉莉,红山茶,哪一样不都合乎她的审美,最合乎她心意的还是暖脚的人。
今日没有出门的宝珠正托着下巴,对着摆在桌上的红封走神。
多得堆满一个小山的红封都是家里人给了,其中最薄的一封是沈归砚给的。
当时她收到后,还失望了好一会儿,他好歹是自己的丈夫,给的红封应该是最大的才对,因为失望,就一直没有拆开。
宝珠把红封拆开,发现里面装的并非是银票,而是薄薄的一张房契,房契上写着她的名字。
恍惚间,宝珠想到了新婚后不久,他提议要搬出去住一事,但是在遭到大哥二哥的严厉拒绝后也把此事忘在了脑后。
要不?去看一下他说的院子在哪里?
端着一盅糖蒸酥酪进来的冬儿差点儿被提着裙摆出去的小姐给撞到,问道:“小姐,你要出去?”
“嗯,备车,我要去桂澜坊。”宝珠捏着那薄薄一张的房契,抬脚往外走去。
桂澜坊在城南,宝珠顺着房契上说的地址一一找过去。
最后停留在放有一盆牡丹花的大门前,冬儿了然的上前拍门。
开门的人,正是那日在酒坊的张婆子。
张婆子把大门打开,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跟着舒展开来,“夫人可终于来了,老媪和这间宅子已经恭候夫人多时。”
宝珠歪了下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过来。”
张婆子摇头,侧过身子让人进来,“其实老媪并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会过来,只是老媪认为夫人哪日得空后肯定会过来的,就像那日在酒馆一样。”
“阿齐那小子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能娶到像夫人这样貌美又心善的姑娘。”
听到别人夸自己好看的宝珠昂着头,像只骄傲的白天鹅,“那是,也不看看本郡主是谁。”
冬儿跟着后面走进来,只觉得里面三步一景,五步成画,占地位置虽比不上盛国公府辽阔,可所见的每一处又无一不精无一不美,连她这个自诩见过不少世面的丫鬟都忍不住惊叹。
春日未到,府里各处已是百花争奇斗艳,嫩黄的迎春花绕墙而生,小巧纤细的君子兰葳蕤的蔓延在四季海棠脚边,蜿蜒溪水居冒着袅袅白雾,万物犹如笼上一层雾蒙蒙的纱,如梦似幻。
“小姐,奴婢是不是不小心进入仙境了啊。”已经惊艳得连嘴巴都合不拢的冬儿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疼得她嗷嗷乱叫,才确信自己并没有做梦,而是真的误入了仙境。
“瞧你那点儿出息。”宝珠虽进过好几次宫,但她也不可否认,这里的布景极美,美得令她一路走来连眼睛都要险些不够看了。
冬儿吐了吐舌,“不过这院子的主人是谁啊,我们进来那么久了,都不知道要来招待一下我们。”
宝珠捏了捏袖袋里的房契,大手一挥,豪情万丈,“因为这间院子是你家郡主的,你要是伺候好本郡主,本郡主说不定会好心的赏你一间院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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