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巫婆在旁边端着水,嘴里念叨着:“慢点儿,慢点儿,有的是呢,喝口水,喝口水……”嘴里说着插着空把水喂进孙子嘴里,真是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宝贝孙子。
听见动静,老巫婆一抬头,大约没想到晓月娘俩这时候能回来,愣了一下道:“这不晌不夜的,怎么家来了,不是说快考试了,学习紧吗。”说着,下意识把手边的点心盒子往后藏了藏。
老巫婆藏点心的动作,落在晓月母女眼里,晓月倒不觉得什么,反正她也不稀罕吃什么点心,刘秀荣就不行了,这点心盒子怎么瞅着有点儿眼熟呢?跟她昨儿从娘家拿回来的那盒一个样儿。
想着忍不住道:“妈,这点心……”
刘秀荣才起个头,老巫婆立马就截住了话头急急的道:“这是金强早上刚买回来孝敬我的,我给自己孙子吃怎么了。”
刘秀荣火气忍不住往上窜:“妈,这点心可不是咱们这边能买着的,是晓月舅舅的一个朋友从南边捎来的,盒子上印着字号呢,昨儿我回娘家,晓月姥姥才塞给我的。”
老巫婆一听脸就耷拉下来了:“合着,就你兄弟有朋友,就不许金强有了?金强又不是金生榆木疙瘩似的,心思灵朋友多,别说南边的,东南西北哪儿的没有,只要我想,啥好吃食弄不来,巴巴的还得等着你从娘家拿点心给我,我一个老婆子再馋,也没说惦记儿媳妇娘家东西的,真是活打了我的嘴吧。”
偏心极品的老巫婆
多年的领教,晓月对她奶奶的极品程度可是记忆深刻,趁着儿子媳妇不在,进屋搜刮扫荡的事情也不是做过一回两回了。
其实晓月家里也没什么可搜刮的,一大家子混着过,工资上缴,吃穿用度都在一起,根本没什么私房,也就晓月姥姥时不时的给些东西,可就这点儿东西,她奶奶都挖心眼子惦记着,她也知道这么做传出去不好听,干脆来个不承认,作为长辈实在有些无耻。
婆婆睁着眼说瞎话,刘秀荣气的不行,可气也没法子,她婆婆就是这么个极品,就硬是不承认,她当儿媳妇的难道还能为了一盒点心去法院打官司不成,只得跟以往一样,吃下这个哑巴亏。
不过,这件事却让刘秀荣越发坚定了分家的主意,这家必须得分,再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她们娘俩非憋屈死不可。
想到此,倒不想再纠结了,不过就是一盒点心,不当什么,等分了家,她们一家三口搬出去单过,她婆婆手再长也伸不到家里来了。
所以,一定得分家。
晓月见老娘脸色和缓,目光却变得更加坚定,便知老娘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觉暗松了口气,说实话,虽说分家对她们三口好处多多,可老娘的性子晓月真有些拿不准。
虽是爽利人,却心地良善,作为儿媳妇骨子里仍保有着传统的妇女美德,哪怕婆婆再过分,也多会忍耐,要不怎么有句老话叫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呢,就是说当媳妇的时候得受委屈,什么时候熬成婆婆才算熬出了头。
她家老娘就是让这所谓的传统妇女美德给害的,憋屈了大半辈子,晓月也不是说这样的美德不好,但前提总要分个是非对错吧,难道当婆婆的就能为所欲为吗,若是对于婆婆的不当言行听之任之,便是纵容,作为晚辈对长辈的错,就算不能指正却也不该纵容,更何况像她奶奶这样的人,根本不懂什么叫收敛,越纵容只会越得寸进尺。
她奶奶已经习惯了忽略她们一家,就算老爹老娘对她再好,再孝顺也没用,就像老巫婆对小叔一家一样,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刘秀荣压下了火气,尽量耐心的开口道:“妈,晓月脑袋摔破了,医生说得住院,需交一千的住院押金,您把我跟金生的折子给我,我去取一千出来给晓月交住院押金。”
一说要钱,老巫婆一张脸顿时耷拉了下来,目光在晓月脑袋上溜了一圈没好气的道:“不就是摔了脑袋吗,又不是什么大病,哪用得着住院,那些大夫都是为了赚钱,故意吓唬你呢,家里有药,上点儿裹上,没几天就好了,花这个冤枉钱做啥?”
刘秀荣深吸了一口气:“妈,是市一院的大夫亲口说的,这里有病历,不是简单的摔伤,是脑震荡,必须住院观察,不然会有危险。”
老巫婆脸色变了几变,就算她再无知也知道脑震荡不是闹着玩的,又盯着晓月打量了打量,见脑袋上还真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有血渍渗出,瞧着是挺吓人的。
虽说她心里觉得一个丫头不用养这么金贵,又不是孙子,养的再金贵到了也得嫁人,是赔钱货,随便养着,饿不着渴不着就好了,可大儿子两口子却疼的紧,这么个丫头也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自己今儿要是不掏钱,大儿媳妇指定不能干。
可掏钱?一千呢,可不是小数,拿出来送给医院,怎么想怎么亏得慌,心里实在舍不得倒是想了个主意,做了假笑道:“其实那些大医院也不见得多好,我瞧着前面街口的卫生院就不错,要不先带着晓晓去卫生院输输液,说不准就好了。”
虽然早知道她婆婆偏心不喜欢晓月,但好歹是亲孙女,平时偏心归偏心,关键时刻也不会太过分,哪知竟如此让人心寒,这都脑震荡了,还不想给钱,再说那钱本来就是他们两口子的。
刘秀荣心里别提多难过了,替自己难过,替闺女委屈,寒了心,态度也强硬了起来:“妈,晓月这不是小病,医生说了必须住院,况且,我也没说让您二老掏梯己给孩子治病,是我跟金生存在您手里的那些钱。”
刘秀荣一句话,老巫婆立马努了:“哎呦,听听这一张嘴说的轻巧,也不想想这么一大家柴米油盐的,哪一样不得拿钱买啊,你跟老大倒好,把工资一交当了甩手掌柜,三口子就等着现成的,哪知道过日子有多艰难 ,如今这肉啊菜的嗖嗖的涨,就你们交上来的那点儿工资够干啥的,要不是大宝爷爷的退休金贴着,早不知多大的窟窿了,如今能够上这一家子吃用就是好的了,哪还来的存项,跟你说,别说一千,一百我这儿都没有。”
刘秀荣一张脸涨的通红,不是羞臊是气的,她婆婆太无耻了,当初说好了,一大家子一起过,她婆婆说工资都交给她尽管放心,她帮他们夫妻单立个折子存着,等将来用的时候一总给他们。
从结婚到现在,晓月今年十四,整整十六年啊,刘秀荣再糊涂,也有个大概的数儿,就算婆婆贴补小叔一家,以他们两口子的工资,这么多年下来怎么也得有几千的存项。
谁知,她婆婆当初说的好,如今脸一抹搭来了句没有,不仅如此,话里话外的这么多年,连公公的退休金都贴了他们三口,这哪是婆婆,简直就是黄世仁,铁了心要黑他们两口子的钱,为了钱连孙女的死活都能不顾。
真当她这儿媳妇是泥捏的好欺负呢,气的刘秀荣直哆嗦,正要开口跟她婆婆好好算算账,三口子就吃口饭,怎么就不够了,这是哪来的糊涂账。
不过刘秀荣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她丈夫苏金生一脚迈了进来。
赶上厂里活忙,请不了假,苏金生一颗心跟猫爪似的难受,接着电话的时候妻子就说了句,晓晓摔了一跤,人在市一院呢让他别担心,撂下话就忙着跑了,也不知到底什么样了,进了医院想必摔的不轻。
说是说,能不担心吗,晓晓可是他亲闺女,从生下来那么小的一个,一点点养到这么大,平时就是磕破点儿皮儿,自己都能心疼半天,这好家伙都进医院了,能是小毛病吗。
组长也知道他女儿摔伤了,到了下午见活儿差不多,就让他提前下班回家,苏金生忙道了谢,把自己口袋里的半盒烟丢给了组长,忙着往家跑,连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
进了院便瞧见女儿脑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那纱布上血花花的,顿时脸色一白,三步两步就冲到女儿跟前儿,伸手想摸摸女儿的脑袋,又怕碰疼了女儿,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一叠声的问:“摔得这么厉害,怎么就回来了,真是的,应该在医院多观察观察,这什么蒙古大夫也太不负责了……”
这样年轻的老爹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这样疼她的老爹晓月却异常熟悉,老爹是名副其实的女儿奴,比起老娘,老爹疼自己几乎没什么原则,就算赚的不多,也总是偷着给自己塞钱,宁可省吃俭用,也不会委屈自己,
看见这样数十年如一日疼爱自己的老爹,晓月忍不住有些哽咽,开口喊了声爸,刚出声就被老爹一把抱进了怀里,闻着熟悉的汽油味,晓月眼角酸酸的,心也酸酸的,是她不孝,有这样疼爱自己的爸妈,却一直不懂事,到四十多了还让他们为自己忧心。
刘秀荣见丈夫抱住女儿一脸心疼,那些积在心里多年的怨竟消了不少,公婆再偏心,丈夫再愚孝,到底是个疼爱女儿的好爸爸,也不像别家的男人一样,重男轻女,从女儿落生一直都是真心喜欢的,甚至比自己这个当妈的还疼闺女。
也忽然意识女儿实在聪明,抓住这个机会,婆婆越不讲理越偏心做得越过分,越有希望分家,想到此,开口道:“金生你别这么抱孩子,大夫说晓晓有脑震荡倾向,给你这一抱回头更严重了怎么办。”
苏金生一听忙小心的放开了女儿,脸色一变,便数落起妻子来:“脑震荡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说你怎么当妈的,都脑震荡了,不让孩子住院,怎么还跑家来了。”
刘秀荣:“大夫是让住院,可住院得交住院押金,要一千块,我手上哪有这么多钱,这才先带着孩子家来,当初结婚的时候妈说帮咱们存着钱,等用的时候一分不少的给咱们,我这不家来找妈拿钱给晓晓办住院吗。”
苏金生更恼火了,急声道:“拿钱就拿钱,还蘑菇什么,赶紧去医院办手续啊,回头耽误了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晓晓这时候低声道:“爸,奶奶说没钱。”晓晓故意把声音放的又低又细,听着弱巴巴的可怜非常。
果然,老爹立马心疼起来,小心摸了摸女儿的头柔声道:“晓晓别担心,有钱,爸一会儿就送你去医院。”说着转身看向大宝旁边开口道:“妈,晓晓的病不能耽误,您先把钱拿给我,有什么话,等把孩子的病治好了再说成不。”
这么多年晓晓奶奶知道大儿子两口子老实,欺负惯了,根本不把儿子当回事儿,哪会掏钱,哼了一声:“你当我这儿是银行呢,说拿钱就拿钱,你两口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是交了工资,可你们俩那点儿工资够干啥的,这么一大家子人呢,够使唤不拉窟窿就是好的了,哪来得存项,真是的……”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苏金生虽知他妈一贯刻薄重男轻女,偏心小弟一家,为此,两口子私下里也没少吵,这些年下来,夫妻感情都吵的生分了,总觉得妻子有些太计较,他妈再偏心也是亲奶奶,不过是有些老观念罢了,却怎么也不没想到,竟然真能不顾亲孙女的死活,硬是不拿钱。
苏金生看看他妈,真有些纳闷他妈怎么能这么顺溜的把根本站不住脚的话说出来,而且孙女都这样了,却连眼角都不夹一下,只一味哄着孙子,又是给点心又是喂水的,活似伺候个活祖宗一样。
苏金生有些呆愣的看着他妈,这么多年,到今天才发现,妻子跟自己吵真不是无理取闹,他妈实在太偏心了,就算自己比小弟孝顺一百倍,可在他妈眼里也只有老儿子跟大孙子,至于自己这个大儿子跟晓晓这个孙女,他妈从来没看在眼里过,也永远不会心疼。
他妈那尖酸的脸,刻薄的话,就如兜头一盆冰水泼下来,从他脑瓜顶儿一直凉到脚后跟儿,明明是四月里最和暖的下午,苏金生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大家伙一块儿演
见时机成熟,晓晓冲老娘眨了眨眼,刘秀荣会意开口道:“妈,您刚说的是真的?”
晓月奶奶本打算胡搅蛮缠一番,把掏钱的事儿赖过去,反正到了她手里的钱,谁也甭想拿出去,反正这些年都是自己掌着过日子,他就死咬着说没钱,就不信大儿媳妇还能往公婆屋里头翻存折去。
心里拿定了主意,更是理所当然的道:“可不是真的,难道我这当婆婆的还能赖儿子儿媳妇的工资不成,先头不说是不想让你们两口子为难,这两年厂里不大景气,秀荣又调到了食堂,工资不如在车间时多,可这菜米油盐的哪一样不是嗖嗖的涨,日子便越发艰难了,我天天算计着省吃俭用,恨不能把一分钱掰成两半使,可这么一大家子,八张嘴呢,就算我再省着也不够啊,没法子只得拿你公公的退休金贴补,你们也不用过意不去,都是亲的几的,吃点儿亏也没什么,横竖一家子,也没便宜了外人。”
晓月真佩服她奶奶,虽说没念过书连字都不认识,可嘴头子厉害啊,明明不占理的事儿硬是能说的冠冕堂皇。
小叔两口子都没个正经工作,也根本没收入,一家三口都是不事生产的米虫,就靠着老家儿养着呢,而自己爸妈一直正经上班,就算这两年厂里有些不景气,可工资也是固定给的,而且,爸妈的早中饭都是在厂里食堂解决,自己也是带饭,一家三口子也就晚上一顿饭在家吃,就这一顿饭,她奶奶还变着法儿的占便宜,今儿让老娘捎份丸子,明儿捎份包子的,总之她奶成天挖空了心思压榨爸妈,就这么着还硬说把爷爷的退休金都贴了家用,这种没理搅三分的话儿亏她好意思说出口。
刘秀荣早知道自己婆婆什么德行,只不过丈夫以往一味孝顺,根本不听自己的,埋怨几句丈夫便不高兴,说自己小家子穷计较,再说多了,就会吵起来,弄得两口子感情越来越不好。
吵多了,刘秀荣也长了教训,知道一味埋怨婆婆,丈夫听不进去,说不准还觉得自己计较,得改变一下策略。
夫妻这么多年,丈夫什么脾性哪有不知道的,说白了就是个顺毛驴,硬来的话,丈夫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正因想明白了这些,刘秀荣倒不急了,她相信丈夫即便孝顺也能分出个是非黑白来,婆婆这些话根本站不住脚儿,昧着良心想赖下他们两口子的钱不说,还得摆出一副勤俭持家,事事替儿子着想的嘴脸,既要钱还要名声,真把自己两口子当傻子了,自顾自的在哪儿演戏呢
既这么着,干脆就顺着她的话头把家分了,也就拎静了,不就是演戏吗,她会演,自己也学着呗,想到此,做出一副羞惭的神情道:“妈您这真是的,日子这么难怎么也不言语一声,您要是言语了就算再难,我跟金生这当儿子媳妇的,也不能让您老两口子倒贴啊,这街里街坊可都是同事,回头传到厂里,不知多少人戳脊梁骨的骂我们不孝顺呢,也是我们做儿女的不懂事,不知道体谅婆婆的难处,错在我们,您就老可别着急生气。”
老巫婆还以为儿媳妇怎么也得闹一场,毕竟大儿媳妇性子有些急,吃了这么大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本来还做好准备死咬着耍赖,不想大儿媳妇今儿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没着急,还一脸羞愧的跟自己和言细语的认错。
一时间晓月奶奶有些愣,不明白儿媳妇怎么忽然就转了性,不过一瞬便回了神,不管闹不闹,反正不从自己这儿拿钱就行。
顺着话头儿假模假式的叹了口气:“哎,谁让我们是当老家的呢,吃点儿亏也是没法子,好歹没便宜了外人。”
刘秀荣点点头道:“您老拿公公的退休金贴补我们是心疼儿女,以往我们不知道也还罢了,今儿知道了断不能再这么下去,真要传出去我跟金生还怎么做人啊。”
晓月奶奶没听明白,疑惑的道:“不能这么下去,还能怎么着,一家子糊弄着过呗。”
刘秀荣斩钉截铁的摇头:“我跟金生也不是吃奶的孩子,这么大岁数,晓晓都十四了,哪还能让老家儿贴补,索性分出去,我们三口自己过,就算吃糠咽菜也不能让您二老吃亏。”
分出去?晓月奶奶一呆,这可不是她的目的,如今这一大家子除了老伴的退休金,都指望着大儿两口子的工资呢,真要是大儿两口子分出去,剩下她们五口岂不都要靠老伴儿的退休金养活,到时候进项少,花销多,手里可就紧巴了。
不行,绝对不行,晓月奶奶一张脸啪嗒就掉了下来,哼了一声:“闹半天是想分家啊,跟你说甭想,只要我们老的一天没死,这个家就不能分,你两口子想躲到一边儿扇凉扇儿,把这么一大家子人丢给我,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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