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飞快思考着如何回答他。
若说没有见到,那太假, 萧祁墨这般聪明的人肯定不会信。
若说见到了, 他会不会心里起疑, 猜到她是特地为了祁颂才去游湖的?
思虑片刻, 她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回答。
随即转身,冲他扬了扬唇, 声音平静:“见到了, 不过距离太远, 看不真切。我当时只觉得身影眼熟,没想到真是他们。”
闻言,萧祁墨并无任何特殊反应。
只是也笑起来,眸深如水, 神色温柔:“下次再遇见可以打个招呼, 我可没有阿莹想的那么小气。”
她怔了瞬, 撒谎带来的内疚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 但面上仍是笑着嗯了声。
忽地, 他瞳仁左移, 视线离开她的眼睛落在了唇角上。
而后抬手轻抚。
脸上笑容骤然一僵。
自己竟忘了唇角还是破的!
她不由自主垂下眼眸, 躲避他的视线,心跳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唇角虽然只破了小小的一点,但几个时辰过去,那里已经结好了深棕色的痂,在她樱红的唇上极为明显。
果不其然。
少顷, 便听他温声问道:“这里怎么破了?你咬嘴唇了吗?”
那个位置自己是咬不到的,更何况, 她怎会没事咬自己的嘴唇。
若她当真顺着他的话答了,便是自露马脚。
想罢,她故作自己才知晓的样子,镇定回道:“哦,许是最近有些上火,嘴唇起皮,我便将它撕了,倒没注意撕破了嘴皮。”
“原来如此。”他收回手,略无奈地轻叹了声,“你啊,总是这么不注意。手臂上还有淤青,这会儿嘴唇也破了,体内还上火。近日还是不要出去玩了,好好将养身体,等一切都好了后我再陪你一起出门,好吗?”
或许是她伪装得太好,他似乎全然相信了自己所说的话。
卜幼莹看着眼前那张盈盈浅笑的面容,心底的愧疚不知不觉深了些许。
虽说自己如今与他并无任何关系,顶多算是同舍,可她到底住在东宫,他又如此信任自己,这让她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少焉,只好点了点头:“好。”
“阿莹真乖。”他抬手覆上她脸颊,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去沐浴吧,我去给你拿滋润的口脂,顺便让春雪去熬降火的药,你睡前喝。”
她再次点头,随后便自己进了浴室。
卜幼莹坐在浴桶里,半张脸埋在水下,直到热气完全将她包裹,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话。
内疚感冲击着心脏,说谎掩饰的感觉太难受,更何况萧祁墨即使知道自己遇见了祁颂,也对自己并无一丝怀疑。
这样一想她便越发愧疚了。
双眼一闭,欲哭无泪,后悔也不是,不后悔也不是。干脆整个人沉进水里,懒得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洗完出去。
萧祁墨已经准备好了口脂和消减淤青的药,以及手中一碗热腾腾的去火汤药。
卜幼莹方一坐过去,便闻到了浓浓的中药味,立刻捏紧了鼻子:“这个药好难闻,我可不可以不喝呀?”
“不可以。”他柔声细语地拒绝了她,“良药苦口,御医说这个药去火快,只喝两天便可完全消下火气,乖,忍一忍。”
他舀了一勺,吹温了递过去。
可汤匙递到面前,她又身子后仰,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我上火没那么严重,应该不用喝药吧。”
“生病的事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喝了总归是没有坏处的.”他放下药碗,浅笑而视,“除非你没有上火,那就不用喝了。”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好吧,我喝就是了.”她丧着脸,鼓起勇气端起药碗,作好心理准备后心一横眼一闭,便咕噜咕噜灌了进去。
比蛇胆还苦。
说谎真遭罪啊。
她的五官不受控制地皱成了一团,一放下药碗便忍不住吐出舌头,感觉自己的味蕾上全是苦味。
忽然,一颗蜜饯喂入了口中。
她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萧祁墨忍俊不禁,声音也轻快不少:“吃这个祛祛苦味。”
“你还笑我。”她轻哼一声,撅起唇不看他,“你自己尝尝这药有多苦,我从小到大最怕喝药了。”
“不喝药病怎么会好?”他边说着,边用木片沾取了消淤的药,而后卷起她的袖子,轻轻涂在上臂淤青处。
高氏昨日虽然打得很用力,但淤青并不严重,只有一片淡淡的青黄,不过戳一戳还是会疼的。
他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视线仔仔细细地盯着自己的手,嘴上时不时吹一吹。
卜幼莹看他仅是涂个药都这般认真,原本已经按捺下去的愧疚感又开始作祟。
仔细想想,自从那日自己同他摊开说明以后,他在尊重自己一事上的确有所改变,至少从自作主张变成了会询问她的意见。
若是没有今日,自己一定会尝试与他相处。
甚至时间再久一点,等她做好进一步的准备,可能也愿意喜欢他一些。
但.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她也没料到今日会得知祁颂要争储一事,届时要么他死,要么祁颂死。
既然如此,她便不可能再像之前答应好的那样,尝试与他相处,并在登记后与他做寻常夫妻。
想到此处,她心里便愈发愧疚,蓦地握住他正在涂药的手,张了张唇:“祁墨哥哥,我.”
她想和他说清楚,想说自己没有办法再履行承诺,可话临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了?”他问。
看着那双眼睛,她下意识选择了退缩:“没,没什么。”
此时她并不知,自己这一步退缩,便导致往后的步步退缩。若再想前进,就得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出来。
人们称心软为善良,但更多时候,心软只是负累。
消淤的药涂完,萧祁墨收好木片,又拿出唇笔沾取了口脂,身子前倾,上妆一般细细涂在她唇上。
其实她的唇并不干燥,连唇纹也不大明显,结的痂像颗小痣一样挂在她唇边,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卜幼莹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眼前这张面容上,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出声。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底漫上一层笑意:“想什么这么开心?”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在给我上妆。”
他闻言也笑了:“那我明日给你画眉可好?”
她怔了下,笑容渐退。
还未回答,便见他收起唇笔又道:“对了,怎么没见你带邢遇回来?”
卜幼莹猛地一滞。
糟了,自己竟把这事儿也给忘了!
她不禁崩溃万分,忘了唇角被咬破也就算了,怎么连邢遇也忘了,如此漏洞百出,是生怕他不怀疑自己吗?
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忽听他无奈轻叹了声:“我就知道你只是搪塞我,你若不想旁人跟着你,大可直接同我说,我会尊重你,但你不要骗我好吗,阿莹?”
萧祁墨侧首垂眸,眉间微蹙,似有蒙蒙细雨在眸中降临,黝黑的瞳仁里一片雾气,神情看起来很是受伤。
他原本就是清冷长相、玉面郎君,只要稍有一丝伤心,整个人便如同笼罩了一层即将碎掉的琉璃,任谁见了都心软。
卜幼莹也不例外,加上她本就愧疚,为数不多的理智现下更是被冲垮得一丝不剩。
她忙凑近他,牵过他的手轻声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的确想带他来着,但一时高兴我便忘了,我不是在搪塞你.”
闻言,他再次长叹一口气,另一只手盖住她的,与之对视:“阿莹,我不是要管着你,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上京城并非是太平福窝,你若出了事,我怕自己无法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这才想让你带几名便衣侍卫。”
“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你的用心。”
听他这样说,她便愈发着急安抚:“你若是实在不放心,那以后你陪我出门好不好?你没办法陪我的时候再让邢遇跟着我,行吗?你别伤心了,是我不对,我保证下次一定听你的。”
说完,她便举起右手三指作发誓状。
看着她如此真诚,萧祁墨唇边终于曲起浅浅笑意:“好,以后我陪你。”
“嗯!”卜幼莹松了口气,回以他更大的笑容。
可下一瞬,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笑容顿在了脸上。
自己好像.
答应了什么不该答应的事。
昨日说的画眉一事, 萧祁墨不知为何今日并未过来,不过卜幼莹起床后,也压根没想起来此事。
随后春雪伺候她洗漱, 期间来了一名昭仁殿的宫女, 说是皇后娘娘让她洗漱完后过去一趟, 有重要事情同她商议。
她应下, 梳完妆后便准备出发。
只是没想到她方走出寝殿大门,便看见邢遇抱臂站在一旁, 像个门神似的守在那儿。
卜幼莹愣住, 眸中迸出一丝惊喜, 唇角立刻笑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我还打算午后回相府找你呢。”
邢遇还未言,身后的春雪便上前解释道:“回小姐,邢遇是太子一早派人去相府接来的。”
她哦了声,又问:“今日怎么不见你去屋顶待着, 守在门口做什么?”
少年郎依旧未言, 看了一眼春雪, 后者接着解释:“太子殿下说, 今后让他跟在您视野之内的地方, 如此更方便保护您。”
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 卜幼莹停顿一息, 干笑了声,没再说话。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随后继续出发前往昭仁殿,邢遇这回也同春雪一样,不发一言地跟在她身后。
东宫轿辇一路来到昭仁殿后,卜幼莹才知皇后找自己是为初九春日宴一事。
此事本应由汤后负责, 可她想着如今东宫有了太子妃,让她来操持也是合理, 正好锻炼锻炼她打理后宫的能力,便将准备春日宴之事交给了卜幼莹。
这是汤后亲口说出来的,她不好拒绝,便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差事。
头一次接手如此重要之事,卜幼莹自然绞尽脑汁思考着宴会流程和要准备的事务,因而浑然不觉一名小太监正向自己走来,下一刻便径直撞上了她。
“啊.”她踉跄一步,被身后的春雪扶住。
春雪立马问罪道:“你长不长眼睛?伤了太子妃身子你担当得起吗?”
小太监跪伏在地上,惶恐地说着请恕罪的话。
春雪不依不饶:“你哪个宫当差的?定要叫你主子好好教育你!”
卜幼莹瞧着那小太监年岁不大,便拉了下春雪的裙摆:“算了,我没什么事,咱们走吧。”
话音刚落,那小太监细声回道:“奴婢是重明宫的。”
她脚步一顿,眼帘半阖思索须臾后,似是明白了什么。
随即在他面前蹲下身,伸出右手:“原来是二殿下宫里的,快快起来吧,可别误了二殿下的事才好。”
那小太监不敢抬眼瞧她,只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盖在她的手上面,看似被她扶着一样慢慢站了起来。
“下次小心些,可别再撞着其他人了。”她道。
“是,谢太子妃恕罪。”
说罢,小太监便躬身退了下去。
小插曲过去后,卜幼莹坐上了回东宫的轿辇。而后在轿辇上,将握在手心里的纸条缓缓打开。
上面用小楷写着:巳时假山处见。
她抿了抿唇,将纸条撕成细小的碎片,然后塞进了腰间挂着的锦囊里。
回到东宫,她原想着去换套衣服,重新装扮一下再出门,可踏进门口时,却恰巧看见御医院的周太医从里面走出来。
她心觉不对,忙拦住他问道:“周御医今日为何来东宫了,可是太子生病了?”
那位周太医拱手行礼:“回卜小姐,太子殿下今日在朝堂上与二殿下发生争执,晕厥过去,被紧急送了回来。”
“什么!”她双目圆睁,抬手掩唇,神情甚是担忧,“那他现在如何了?”
“卜小姐放心,微臣方才已经查看过殿下的病情,殿下只是近日压力过大,睡眠不足才造成的晕厥,并无大碍,还请太子妃叮嘱殿下好好静养几日才是,切勿再劳累了。”
闻言,卜幼莹这才松了口气,放心下来。
送走太医后,她想着时辰还早,便改变行程直接去了太子寝殿,却未想宫女说萧祁墨已经醒了,此刻人正在书房批劄子。
她一听,眉间轻蹙,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怒意。
随后又赶去了书房。
此时萧祁墨正席地而坐,垂首认真批阅着手中的劄子,忽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他抬眸,见是卜幼莹,便浅浅笑道:“阿莹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卜幼莹撅着唇,蹙眉上前拿掉他手中的毛笔和劄子:“周御医都跟我说了你晕倒的事,还特地让我叮嘱你不要再劳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得静养?”
他莞尔:“阿莹不用担心,周太医也说了我并无大碍,只不过这几日事务繁多,有些事情又进展得不顺利,这才导致压力增大睡眠不足,我方才已经睡过了,现在很精神。”
说着,他便又要伸手去拿桌上的劄子。
不曾想她直接将他的手握住,拉到自己身前来,强行将它困在了自己双手之间,而后瞪着他:“大夫最怕的就是病人不听话了,你再这样我可要去陛下面前告状了。”
萧祁墨无奈地笑了声:“阿莹,乖,这些劄子今日不处理,明日只会堆得更多。何况这上面只是些各地日常琐事,不会劳费我心神的。”
“那也不行。”她坚定拒绝。
随后看了一眼桌上堆放着的劄子,约莫有个二三十本的样子,这样看下去他难免又会劳累。
于是抿唇思忖须臾,提议道:“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批吧?你将要批的内容口述给我就行。”
她提出这个提议,心里其实非常忐忑。毕竟这可是劄子,不是什么话本子,自然不是她一个女儿家随随便便能看的。
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大合忌惮宦官乱政,因此并未设立司礼监,这些朝政向来都是由陛下或太子亲自处理。
但没想到他眉眼含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好啊,那劳烦阿莹了。”
于是卜幼莹便曲腿坐在他身旁,拿起其中一本批阅起来。
如他所说,劄子上并非是什么机密要事,只是各地官员呈上来的一些本地琐事,陛下不爱看,便交给了萧祁墨。
比如哪地橘子熟了、哪地又丰收了、亦或是近日天气如何等等,繁琐噜苏,看下去还是会劳费一些心神的。
不过,卜幼莹倒是很喜欢。
看这些内容时,杏眸里仿佛有繁星闪烁,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态,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萧祁墨在一旁默默看着,半晌,出声问道:“阿莹可有什么想去实现的事情吗?”
“嗯?”她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不过仍旧思索了一番,“这个我倒是从未想过,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不过硬要说的话,儿时听阿娘讲起徐霞客的故事,我挺羡慕他的,可以四处游历,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
“你也想去吗?”他接着问。
卜幼莹愣了瞬,垂眸摇了摇头:“我去不了。虽然很向往,但我和你一样,这辈子只能待在皇城里了。”
他静静看着她。
良久,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开口:“对不起。”
她张张唇,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春雪急促的声音:“二殿下,您不能进去!二殿下.”
他们齐齐望去,只见萧祁颂风风火火地站在门口,瞳眸如炬,正紧盯着相拥的二人。
看见他的一刹那,卜幼莹身子骤然一滞,这才想起来他们约了巳时见面,而此刻早已过了巳时。
她连忙轻推开萧祁墨,坐直身子,垂下眼眸不敢与面前的人对视。
萧祁墨倒是坦然看着对方,微微笑道:“祁颂这么急匆匆跑来我东宫,可是有什么急事?”
萧祁颂并不接他的话茬,收敛眸中怒意后,前摆一掀便坐在了他们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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