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三月下旬,春光明媚,鸟语花香,铺了石材的地面其实不脏,除了一些被风吹落的桃花瓣,就只有看不见的灰尘了。
黄毛盯着小保洁看了半天,突然颇有兴致地问卷发美女:“姐,你说我给她十倍工资,她愿意跟我走吗?”
卷发美女随意扫了一眼他说的女生,轻嗤:“你可以试试。”
“会不会不太尊重人啊?”黄毛故作为难。
卷发美女面无表情:“这种底层人能有什么尊严,无非是价码问题。”
黄毛表示认同,正要再说什么,又一辆豪车驶了进来,直接停在了两姐弟的车旁,车上很快下来一对中年男女。
“爸,妈。”黄毛二人打招呼。
中年男眉头紧皱:“怎么还没进去?”
“这不是在等你们吗?”黄毛忙道,说完忍不住抱怨一句,“我才不想一个人面对谢渊那张死鱼脸。”
“谢丘……”卷发美女威胁开口。
黄毛缩了缩脖子,可怜地看向中年男女。
中年女顿时心疼了,把他拉到身边护着:“你总教训他干什么,好好一个男孩子,被你训得都快没男子气概了。”
“他本来就没什么男子气概,”卷发美女白了他们一眼,“我现在不提醒他,等会儿他又在谢渊面前说错话怎么办?”
“什么叫说错话,这是家庭聚会,不是什么上级见下级,偶尔说错话怎么了?”中年女不高兴。
卷发美女冷笑一声:“有这种坐牢一样的家庭聚会?”
中年女噎了噎,正要反驳什么,中年男突然开口:“说话小声点,也不避着点人。”
“怕什么,谁敢跟谢渊嚼舌根子,我就让她滚出谢家,”中年女看了卖力扫地的小保洁一眼,顿时面露嫌弃,“妖妖娆娆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谢渊找这种女人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瑞瑞!”管家突然在门廊下喊人。
“我在!”小保洁举手,欢快地朝他跑去。
一家四口:“……”
“哟,谢明先生你们到了啊。”管家接过纪瑞手里的扫把,微笑点头。
中年男咳了一声,带着老婆孩子上前寒暄:“钟老别来无恙。”
“一切安好,谢明先生呢?”管家反问。
中年男也赶紧客气两句,寒暄之后委婉地看一眼他身后的纪瑞:“这位是……”
“是少爷的侄女。”管家回答。
中年男愣了愣:“我怎么不知道阿渊还有个侄女?”
“谢明先生一个月才来谢家两次,不知道也正常,”管家说着,笑呵呵摸了摸纪瑞的头,“我们瑞瑞小姐是最近才来家里住的。”
纪瑞乖巧点头:“谢爷爷好。”
“你……好。”谢明尴尬回应,“既然是家里的客人,怎么会在外面扫地。”
“小孩子精力旺盛,晚上还总是熬夜,少爷让她每天早上起来打扫打扫院子,纠正一下作息。”管家代为解释。
纪瑞伸手:“今天的工钱。”
管家熟练地掏出二百块钱,显然不是第一次给了。
纪瑞欢呼一声,把钱揣进兜里。
“奶奶好,姑姑叔叔好。”纪瑞继续打招呼,每叫一个人,对方脸上都会浮现尴尬的神色,尤其是黄毛,想到自己刚才那些轻薄的言语,脸都快憋成酱红色了。
管家察觉到这里面有事,笑着对纪瑞道:“少爷还没起,你去叫叫他。”
纪瑞答应一声往屋里走,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管家说:“瑞瑞小姐活泼了点,刚才没有冒犯到各位吧。”
“没有没有……”那一家人赶紧回应。
“没有就好,毕竟少爷疼她,就算她冒犯你们,你们也只能忍着。”
一家四口:“……”那你还问什么问。
纪瑞听得可乐,脚步轻快地上了三楼。
自从搬进谢家,她几乎没来过三楼,但还是轻车熟路地找到谢渊房间,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小叔叔开门,家里来客人啦。”
无人应答。
“你还没睡醒吗?”纪瑞看一眼时间,“都快十一点了不应该啊,管家伯伯让我喊你起床呢,赶紧开门。”
还是没人理她。
纪瑞摸摸鼻子要走,走之前手欠地按了一下门把手。
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她眨了眨眼睛,小小声:“小叔叔?”
屋里静悄悄的,仿佛没人。
“……你不说话我可进去了啊,我真进去了啊。”纪瑞又补两句,见还是没人理自己,果断开门进屋了。
自己第一次来这间房是十二岁那年,满屋的家具都盖了白布,虽然有保洁定时来清理,但太阳一晒,还是能看见屋里的浮尘。
相比那个时候,此刻的房间整洁、干净,泛着淡淡的熏香味,虽然窗帘遮去了大半光亮,但依然能感觉到其中的生机。
真好啊。
纪瑞出神地打量房间里的一切,沙发上搭着的外套、茶几上的文件,床头柜上没喝完的水,还有床上随意掀开的被子……嗯?只有被子?
纪瑞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回头找人,结果一脑袋撞在坚实的胸膛上,嗷呜一声被弹到地上。谢渊手都伸出去了,却没有拉住人,只能抱臂站在原地。
“你干嘛吓我?”纪瑞坐在地毯上,睁着圆眼睛控诉。
谢渊一身休闲装,没有拄手杖,额发也垂到眼眸上,看着比平时温和一些。
可惜说出的话就没那么温和了。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不经允许就跑进我房间?”他后退一步,不拄拐时左脚明显有些使不上力,身形也微微一晃。
“管家伯伯让我来的。”纪瑞立刻搬出帮手。
谢渊不上当:“他让你不经允许进我屋了?”
纪瑞反驳不了,突然往地上一躺。
谢渊眼皮一跳:“你干什么?”
“吵不过你,非暴力不合作。”纪瑞回答。
谢渊:“……”
纪瑞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打定主意他不服软就不起来,结果躺了半天,一句话也没等到,反而听到了纸张翻页的声响。
她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就看到谢渊坐在沙发上,正低着头看文件。
……完蛋,被晾着了。
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但依然源源不断地冒着凉气,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时不时的翻页声。
文件看到最后一页,谢渊在下面签上名字,丢到一边换本新的,脑袋上突然落了条毛巾。
“不是非暴力不合作吗?”钢笔在骨节分明的手里转个圈,谢渊头也不抬地问。
纪瑞嘿嘿一笑,慇勤地帮他擦头发:“我才发现小叔叔的头发是湿的,刚才是去洗澡了吗?难怪没看见你呢。”
谢渊懒得理她。
纪瑞帮他把头发擦个半干,又低头闻了闻:“小叔叔的洗发水真香!”
谢渊慵懒开口:“乱闻什么,跟你很熟吗?”
“当然很熟,”纪瑞绕到沙发前,跪坐在地上给他捶腿,“我可是你唯一的遗产继承人呢,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可比我爸对我好多了。”
谢渊一顿,垂眸看向她:“他的钱不给你?”
“给啊,但大部分还是给我妈了,我也就占个百分之三十左右,不像小叔叔,什么都给我了。”纪瑞越说越觉得小叔叔最好,亲亲热热挽上他的胳膊。
谢渊面无表情:“哦。”
“我知道你不相信……”纪瑞还想再说什么,房门突然轻轻地动了一下,两人同时扭头看去。
纪瑞:“风吹的?”
“恒温系统,哪来的风?”谢渊反问。
纪瑞点头:“那就是有人偷听,会是谁呢……”
谢渊扯了一下唇角,对这事儿不感兴趣:“你先出去吧,我还有几份文件要处理。”
“该吃午饭了。”纪瑞提醒。
谢渊抬眸扫了她一眼:“你很饿?”
“也没有。”纪瑞乖乖回答。早餐吃得本来就晚,厨师先生非要她多吃一块蛋糕,导致她现在还有点撑。
“不饿还催什么,回屋里待着去,到饭点就叫你了。”谢渊转着钢笔头也不抬。
纪瑞懂了,直接回屋躺着了。
猜到中午这顿饭不会太早,她直接点开一部将近三个小时的电影,结果电影都看完了,还迟迟没等到放饭的消息。
……他们不会趁她不在,已经吃完了吧?纪瑞怀疑三秒,正准备给管家发消息问问情况,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出来吃饭。”
是谢渊。
纪瑞当即从床上跳下来,穿上拖鞋就跑了出去,谢渊本以为要再敲两下门,结果手刚抬起来,门就已经开了,小神经病眼睛亮晶晶地出现在他面前。
谢渊抬起的手顺势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纪瑞顿时从开心到惊恐,他唇角勾起一点弧度,转身就往外走。
“……打孩子也是家庭暴力的一种,要上法庭的。”纪瑞没什么底气地嘟囔一声,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他下楼了。
已经接近下午四点,客厅里等着的一家四口一个比一个脸黑,只有黄毛在看到一起下楼的两人后,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渊哥还真是贵人事忙,我们都来这么久了,到现在才见到你。”
“谢丘。”卷发美女皱眉叫了他一声,黄毛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忙,让你们久等了。”谢渊面色平静。
谢明忙摆手:“没事没事,本来就是一家人吃吃饭,晚一点也没什么。”
“是呀是呀,没什么的。”卷发美女也跟着笑。
纪瑞的视线从这一家四口上一一扫过,心里把他们的脸和身份一一对上。
谢明就是小叔叔的便宜大伯,剩下那三个分别是他的老婆孙芳娟,儿子谢丘和女儿谢盈盈。
既然主家没意见,客人也没意见,那这一顿迟来的午饭总算可以吃了。因为有外人在,就没有用厨房门口的小餐厅,而是去了专门待客用的餐厅,纪瑞还是第一次来,一进门就看到了正中央的长桌。
谢明一家各自找了位置坐下,俨然轻车熟路,纪瑞见谢渊附近的位置上都坐了人,想了想就自己搬把椅子,凑到谢渊旁边坐下。
“幸好够宽敞。”她对自己的位置很满意,绕到尽头拿了套餐具。
那边一家四口看到她的举动都愣了愣,再看谢渊面色如常,似乎对她这种失礼的行为并不计较。
想起管家说过谢渊很宠他这个小侄女,谢明忍不住问:“这位瑞瑞小姐……是你外婆那边的人吗?”
“渊哥不是早就跟外婆闹掰了吗,怎么会让那边的亲戚在家里长住。”黄毛谢丘插嘴。
他亲姐谢盈盈立刻横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渊哥什么时候跟外婆家闹掰了?”
“他说得没错,确实不来往了。”谢渊面色平静。
谢丘本来被训了还有点不高兴,闻言立刻挺直腰板,旁边的孙芳娟赶紧安慰地拍拍儿子的手。
“不是你外婆家的孩子,那是……”谢明不解。
谢渊不语,只是静静切自己的牛排。
谢明面露尴尬,正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谢丘突然嘲道:“爸你管那么多干嘛,谁家的孩子重要吗?渊哥喜欢就行。”
谢渊听出他言语里的意味深长,突然停下刀叉冷淡地看向他,谢丘被他清冷的眼风扫过,顿时一个激灵,下一句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渊哥你看我干嘛,不会是心虚吧?”
这下不止谢渊听出了他的意思,纪瑞也听出来了。她放下刀叉,优雅地擦了擦嘴,扭头跟谢渊说:“小叔叔,早上我在院子里扫地,这姐弟俩说你是变态。”
谢丘:“……”
谢盈盈:“……”
“那个黄毛,”纪瑞指了指谢丘的方向,“说要给我十倍工资,让我跟着他,黄毛他妈还说我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说你不像话。”
黄毛:“……”
黄毛他妈:“……”
第11章
一家四口在知道纪瑞身份的时候,想过他们说坏话的这把大刀会落下来,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落下来。
她是小学生吗?懂不懂人情世故,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当面告状?!
寂静无声中,谢渊放下刀叉,银器和瓷器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谢明连忙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因为他动作太大,在地上拖出刺耳的长音。
“那什么……阿渊,误会,都是误会,我们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呢。”他陪着笑脸,忍不住擦汗。
孙芳娟也跟着站起来:“是呀是呀,都是误会,我当时戴着蓝牙耳机打电话呢,可能是骂别人的话被她听见了,她就以为是在说她了,我们做长辈的,怎么可能这么说一个小姑娘。”
谢丘看不惯爸妈谄媚的模样,顿时皱起眉头:“爸,妈,你们能不能别这么没骨气,明明他们也不干……”
“不什么不?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谢盈盈一巴掌拍在谢丘脑袋上,黑着脸让他闭嘴。
谢丘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的亲姐姐,一时间虽然憋屈,但还是老实闭嘴了,一时间屋里寂静无声,谢明和孙芳娟站起来后就没有敢再坐下。
气氛有些冷凝,连纪瑞吃甜品的动作都放轻了,谢渊却仿佛完全不受影响,重新拿起刀叉分割还带着血丝的牛肉。
肉被利落切开,锋利的叉子直直扎进泛红的肉里,谢明眼皮一跳,后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许久,谢渊才抬起眼眸,不解地看着罚站的二人:“怎么站起来了,不合胃口?”
“没有没有,”谢明连忙拉着孙芳娟坐下,“谢家的饭菜怎么会不合胃口,我这一天天的就惦记这口了。”
“那就多吃一点。”谢渊微笑,轻轻揭过他们骂人的事。
纪瑞告状纯粹是图个开心,也没打算让小叔叔给自己主持公道,闻言该吃吃该喝喝,还趁谢渊不注意,偷偷把他的甜品顺走了。
一顿饭吃得仿佛死了人,谢明和孙芳娟几次想开口,都被谢盈盈用眼神堵住了。纪瑞吃得差不多了就开始研究这几个人,发现一家四口也就谢盈盈自己有点心眼。
但也不多,不然就不会在谢家的地盘,顺着蠢弟弟的话编排谢家的人了。
迟来的午饭一直吃到快五点才结束,谢明试探地提出告辞,谢渊奇怪地看他一眼:“晚饭还没吃呢,大伯急什么。”
“不急,我一点都不急。”谢明干笑。
谢渊扬了扬唇角,没什么笑意地拄着手杖就离开了。纪瑞跟这一家子也没什么好说的,见他走了也赶紧要跟,结果刚走两步就被谢丘拦住了。
“聊聊?”他笑得阴沉,显然还在记恨刚才她害他们一家出丑的事。
纪瑞一脸冷淡:“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说着话,她就要绕过他,谢丘却在她与自己擦肩而过时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不聊的话,你可是会后悔的,”谢丘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刚才在三楼跟谢渊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纪瑞顿了顿,抬眸与他对视:“刚才的风是你啊。”
“聊吗?”谢丘放开她,让她自己选择。
纪瑞沉默了。
谢明几人注意到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以为谢丘在找纪瑞麻烦,正要开口劝阻时,就看到纪瑞点了点头。
谢丘登时笑了,漫不经心地跟家人摆摆手:“放心吧,我们就说说话。”
他说完就主动往外走去,纪瑞默默在后面跟上。
五分钟后,一楼客用洗手间门前的走廊上。
纪瑞抱臂靠着墙,无语地看着面前的黄毛:“就不能找个没人的屋子聊?选在洗手间门口是什么癖好?”
“你愿意去洗手间里聊?”谢丘反问。
纪瑞一脸膈应:“谁要跟你一起去洗手间?”
“那不就得了,”谢丘脸上闪过一丝怨恨,“谢渊不准我们家进谢宅任何一间屋子,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场地可用。”
“这样啊,”纪瑞一脸同情,“他都这么欺负你们了,你们还每个月来吃饭,到底是有多馋啊?”
“谁稀罕他谢渊的饭!要不是他拿我家公司作威胁,我们不来就各种找麻烦,我们才不会眼巴巴地来谢家受羞辱!”谢丘冷笑。
纪瑞无语:“他为什么要用威胁的手段叫你们来家里吃饭?”
“心理变态呗,”谢丘轻嗤,“你看过宫斗剧没有,他就跟里面的老太监差不多,自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就看不惯我们这种……”
“你找我是要聊什么?”纪瑞打断他。
“聊吃饭的事。”谢丘想起正事。
纪瑞:“……”可以啊小伙子,在洗手间门口聊吃饭,品味果然独特。
“你去跟谢渊说,让他取消家宴,以后也不能因为这件事为难我们。”谢丘懒得绕圈子,直截了当地提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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