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辞把车门打开,冷风涌上来,她顿时觉得自己透过气来了。两人明明是什么都未挑明的关系,今天的独处却令她觉得无法呼吸。
她的果断和理智好像通通都不作数了。她鄙视这样玩不起的自己。
姜辞一只脚刚要下车,左手手腕被抓住,边策对她说:“我送你回去吧。”
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并不明显,可姜辞总能听出来。她挣脱:“我哪儿敢劳烦您啊。”
“你少跟我阴阳怪气。”边策拽着她,将她带回来,俯身过去关副驾的门。
他松了安全带,俯身过来时离她很近,她看着他的侧脸,嗅到他的气息,神思忽然转了个弯,像看见恶毒的女巫对她展示黑魔法,耳边传来一句没安好心的暗示,突然,她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边策刚坐好,这姑娘就鬼使神差地扑了过来。窗户纸就这么挑明,实在太心急,不高明。况且谁才是猎物来着?她想要做了断时的理智和果决呢?
他没推开姜辞,也没迎合。这一出“神来之笔”怎么写,他不想费神,谁起的头谁收场,她要是连这点魄力也没有,那往后他也懒得再带着她玩儿。
姜辞停下来,是因为对方毫无反应,他全程漠然,竟比推开她更让她难堪,衬得她像个自取其辱的小丑。
这是羞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吗?她本就破损的自尊心在这一刻仿佛碎成无数砂砾。
姜辞没再看边策,一边骂自己活该,一边再次去开车门。车却被边策落了锁,连一个小丑离场的机会都不给她。
边策本以为她会插科打诨一句,略过这点尴尬,似乎那才符合她往日里的设定。瞧她这么羞愤,有些意外,想她怕是真动了真心。
“你明知道我今天心情不好。”短暂的静默之后,姜辞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我还以为你是想安慰安慰我,谁知道你这么玩儿不起,既然玩不起,你要我上你车干嘛?”
“你倒是说说,什么叫玩儿得起?”边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她最恨他审视她时的眼神,那种淡漠和无情,就像在看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偶,她忍不住失态,“边策,你少用进一步退三步的烂招数戏弄我……”
“你觉得我在欲擒故纵?觉得我对你有意思?哪种意思?能随便接吻这种?”边策沉声发问,话落,他单手捧住姜辞的脸,鼻尖相触,见她下意识垂眸,他轻笑出声:“不是觉得自个儿玩得起吗,紧张什么?”
话落,他唇瓣贴上去,见她想躲,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动弹不得。他先轻轻辗转,学她刚刚那样浅尝辄止,而后步步紧逼,让她被迫松开牙关……
只是接吻,姜辞却像在盛夏天气里经受一场磅礴大雨,周身布满潮热,心软成脚下的烂泥。
后来边策停下来,帮她抚顺被他揉乱的头发,她仍停在那场热潮里,像被困住,挪不开脚,走不动路,怔怔出神。
边策见她深陷,开口帮她回神,“下回出口伤人前过过脑子,判断清楚我到底是敌是友。你在别处受了委屈,来找我诉苦求安慰,我会哄你,你想让我为你撑腰,我也愿意,可你就是不能一边装没事儿人一边又把气撒在我身上,这叫拧巴。”
姜辞不想听,偏着头,咬着唇,看窗外。
边策摸小猫儿似的碰了碰她的头顶,“姜辞,我挺喜欢你的,但到不了你要的程度。往后路怎么走,你自个儿想好了。”
挺喜欢, 却到不了她想要的程度……她想要什么程度,接个吻就要名分的程度?
他以为他是谁,女人一旦看上就得飞蛾扑火爱到死去活来?他又把她当什么, 一只长着恋爱脑的宠物, 还是一个对他动了心他担心不好控制的利用工具?
姜辞没想到她的怒气竟比伤心要多, 许穆阳对她耍的阴招都没让她这么生气。
她快四十个小时没睡觉了,精力用尽, 情绪也用尽。
今晚她处处不高明,处处落下风, 自尊心稀碎, 到头来还被这人赠送一个“表白失败”的名头, 疲惫之下,真觉得这是个荒唐之夜。
她不再细想边策这句看似高明的拒绝,细想时头痛欲裂。她也不打算入他的套,跟他建立所谓程度不够的关系。
她打了个哈欠, 头枕在椅背上,一副“随便你说什么,我好累我不玩了”的样子。
闭上眼睛之前, 她神思开始乱飞,回忆这个令她心神飞驰的吻, 潜意识里问自己,他跟边骋这种无情风流的公子哥, 能浅薄地喜爱一个女人的美貌或背景, 并不打算与其建立长久关系,到她凭什么不能跟他们持有相同的心态。
她如果对他说, 他对她来说就是乍见之欢,只是想随便玩玩儿, 没想到他会当真,他又会怎么回应?
算了,算了……她困到极点。
他总有说辞,会把自己立在高地,像神看凡人,依然对她充满傲慢。
她何苦跟这种天生就懂得玩弄人心且真心稀薄的人,为了那点自尊心缠斗。
他只是城池之一。丢了一城,她也得继续做个将领。
可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还是有伤感变成柠檬水沁了一下鼻头。她揉了揉潮湿的眼睛,沉沉睡去。
姜辞就这样在边策的副驾上补了一觉。她睡得太死,丝毫不知道边策后来把车开往别处。
醒来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半,再看看窗外,是上回他带她来吃午饭的地儿,当时她还觊觎那张看起来特别好睡的床来着。
边策见她醒了,说:“要是困,进去睡吧。”
不把睡着的人送回家而是带来这里,他存的什么心思?要是以前,她一定会调侃他几句,但今天她没那个兴致。
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给自己叫了辆回家的车。
地段好,车很快就到了,车灯出现他的倒车镜里时,她轻声开口:“边先生再见。”唇边带着笑,语气里满是厌倦。
边策兀自静了几秒,瞥一眼她脸上的睡痕,在她倦而空的眼睛里为今晚找了个落点,她可能真的累了。
他平静开了车锁,“再见。”
姜辞下车后被冻得一激灵,裹紧大衣,匆匆上了叫来的车。
车开走五分钟后,司机忽然问姜辞:“吵架了?”
姜辞不明就里,司机对她指了指倒车镜。
她看过去,边策的车跟在他们后面。
姜辞对司机大哥笑笑:“我跟这人不熟。”
姜辞搭的车安全驶进小区大门后,边策掉头离开。
夜已深,他也有些倦,手往边上探,想找口水喝,余光撇见副驾上姜辞落下的围巾。
她走得是真急,头也不回,就像是获救者急切逃出一座荒岛。
他细想了想这个比拟,唏嘘笑笑,他也确实是座荒岛来着。
他拍下围巾的照片发给姜辞,收了手机,看见外面下雪了。
颗粒分明,洋洋洒洒,今年的第一场雪,属于他的孤独雪夜,就这样来临。
他停了车,拨出一个电话,对方接起来后,他温和地说道:“不过去了,让你们白忙活了。”
对方问:“准备的这些女士用的东西都留着吗?”
“先留着吧。”
挂了这通电话后,边策打开车窗,感受冷风和冰雪,手掌伸到窗外,接了些雪粒,握成冷水。
这时手机屏幕亮一下,姜辞:扔了吧。
他哼笑一声,把这条围巾叠好,还放在副驾上。
姜辞睡了很长一觉,醒来正是中午饭点,老姜和戴女士都不在家,她跑去索然的画室里点外卖吃。
索然瞧她胃口好,没提许穆阳半个字。听她打了几通电话,似在托人打听什么事,玩笑问她:“你怎么也八卦起人家的私隐来了?”
姜辞说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又说人不犯她,她不犯人。
索然:“你得悠着点儿,有些人逼急了会变成疯狗。”
姜辞说她自有分寸。
吃饱喝足后,姜辞正要出发去跟孙之净聊合作细节,对方助理通知,说孙之净临时有事,见面改期。
姜辞问改到什么时候,这人说让姜辞等他们通知。
此前姜辞都是直接跟孙之净交涉,这才闹出这么一点插曲,孙之净便弄了个第三人出来疏远关系。
没过多久,姜辞之前所在的几个群都被解散,为了撮合她跟徐翊宁建的那个群,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话了,这会儿群主也跳出来冒了句话,然后把群解散。
姜辞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心中觉得可笑,小孩儿之间玩一玩孤立排挤的把戏还可以说是心智不成熟,这帮人个个老大不小了,怎么也纷纷做起幼稚鬼。
她顺手删掉了微信里的一大波人。
无事的下午,索然在专心画画,姜辞拿一支毛笔瞎写瞎涂。
多年前她偶然瞧见那人的字,被惊艳,后来听说他师从于谁,几岁开始学习,坚持了多少年,回想那几笔字,好看也是应当的。
细想想,他不过是托生在一个富贵家庭,被高雅的长辈悉心抚养,赋予一身本领,多了些让旁人羡慕的特质。
抛开这一切,她对他还剩下多少爱慕?
她忽然觉得自己俗不可耐,跟她鄙视的那帮人相差无几。
她不想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做俗人上,下定决心要跟他、跟这个荒诞的环境割席,想明白后,身心都舒畅起来。
索然忙完凑过来看姜辞的“作品”,她的纸上写着——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天气转冷后,老太太所在的合唱团暂停了今年的演出活动。她在家待着无聊,让边骋把姜辞喊到家里来玩。
边骋有段日子没见着姜辞了,联系过一回,他发了句“圣诞快乐”,姜辞隔了一天回了个表情包,再无别的话。
那些一心扑在玩乐上的二代们都在看姜辞的笑话,她越是疏远了这个圈子,他们越是觉得她是落荒而逃的小丑。
有人顺着许穆阳给出的那些线索往下扒,扒她的成长经历,扒她儿时的贫穷和青春期的动荡,甚至还扒出她家里做纺织原材料生意的初恋。
更有甚者,找出了她和她初恋的照片,添油加醋编造一段她利用初恋为自家工厂低价供货的故事,认为这就是姜新元发家的秘密。
边骋是个懒得管闲事的人。尽管他知道姜辞并不是他们口中的坏姑娘,却也不会对此作出任何评价。
他们要是舞到他面前,他说不定会帮姜辞回嘴一两句,可那些人也识趣,只敢背地里狂欢,不敢发疯发到他面前。
其实姜辞要是想找他寻求安慰,他也愿意扮演知心哥哥的角色,可这姑娘愣是没事人一样。
他回老太太的话,“她带着她爸妈出去玩儿了。”
他也是在她朋友圈里看见的,姜家一家三口正在四处打卡。
稍晚的时候,边策回了家。老太太把他叫进书房,仔仔细细问了些孙之净和姜辞之间的磨合。
孙之净心思重,一番考量后觉得姜家虽好但姜辞不够稳重,有意把姜辞晾着,想请姜新元出山,可姜新元一味推诿,说家当都交给女儿了,决策权都在姜辞手上。
边策不方便也不想掺合此事。这事就这样搁置。
老太太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替姜辞委屈,心里生气,对边策没什么好脸色,“你该知道,她是因为跟咱们家走得近才受的委屈,边骋是个没心没肺的,你不能也什么都不作为。”
要他如何作为?前些天他给姜辞发了条消息,她到现在也没回,怕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疏远。难不成还要他上赶着去哄人?
出了书房,边策问边骋知不知道姜辞最近在忙些什么。
边骋说:“你看她朋友圈不就知道了?”
边策点开,发现他根本看不见姜辞的朋友圈。
姜辞陪老姜和戴女士在海南住了小半个月后,独自去了江浙。她受邀去参观某个康养中心试点。
她认认真真考察了三天,做了一份对比分析书发给老姜,老姜一看,跟她想法契合,觉得这里的架构和背景比孙之净那里简单干净。
返回海南前,姜辞托人打听的那些事情也有了进展,她坐在机场看资料,看见其中几段关于许穆阳霸凌施暴弱者的描述,相似的回忆涌上心头,曾经也是弱者的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对方发消息问她:要继续吗?
她说:先这样吧。
这人又问:不反击了?
不了,这对受害者不公平。除非他们自己愿意站出来讨公道。否则她没有资格当众揭开他们的伤疤。
即使她要反击,手段也不会像许穆阳那般龌龊。
晚上飞机落地,姜辞收到边策发来的一份设计图。
她上回为他改的备注还没改回来,如此一看,倒是名副其实。
她没点开文件,回他:多谢,但用不着了。我自己已经设计好了。
边策即刻打来一通电话。
一接听,听语气,她也知道他不怎么高兴。
可是关她什么事?她又没求他帮忙设计。
边策只“喂”了一声,她也就只应了一声,两人都没再说别的话。
后来边策先挂了电话。
她想了想,把莫名其妙的这人拉黑。
边策发现自己被姜辞拉黑, 是一周后的事了。
这日孙之净带来消息,说姜新元正在接触南方的试点项目,姜辞已经往返江浙好几趟。
孙之净托他探一探姜辞的口风。
年关将至, 家中里里外外各项事务都忙, 边骋是个靠不住的, 所有事都压在边策一人身上,他本就心烦, 孙之净还托他办一件“难”事,他几乎是一口回绝。
“前阵子是你自己顾虑多, 晾着她, 惹她不高兴了, 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要打听你自个儿打听去。”
孙之净笑了笑,想讨个巧,“这不是你跟她熟嘛。”
“真不熟。”边策似笑非笑。
孙之净瞧他撇得干净, 啧嘴道:“你还说我顾虑多晾着她,你瞧瞧,你不也因为她那点黑历史跟她疏远了嘛。策儿, 你得知道,要是她不认识你跟边骋, 也不会有这一劫,她是不是存心沾你我不知道, 但你对她是上过心的, 在人前也是捧过她的……”
边策没听完孙之净的话就走了。旁人看来,都成了他无情。可事实呢?
他话早就说透, 他愿意为她撑腰,要她不必委屈, 也给了她选择权,要她自己决定他们的关系,可她宁愿做个倔强的闷葫芦,也要强撑住她的自尊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再听闻她的消息,她甚至已经开始另谋起未来,白白浪费了他为她铺路的一番心血。
她性子这么犟,两人又捅破了窗户纸,边策想,要疏远便疏远吧。只是这一句又一句的提醒,成了紧箍咒一般,要他不得不为自己讨一句公道回来。
于是他发微信给姜辞,转达一句老太太对他们一家三口的问候,再扮演一次多余的关心者的角色,谁承想,消息竟发不过去,他已不是姜辞的好友。
他何曾遭过这样的待遇,气急,手机往看不见的地方一扔,恨不得找一块橡皮擦把脑子里姜辞那张脸抹掉。
他到底哪儿惹到她了?
回了家,老太太瞧边策脸色不好,问他是不是最近累着了,他还没答话,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姑娘从后院进来,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大哥,我可想死你了。”
边骋跟在堂妹边楚后面,拿出吃醋语气:“他今年夏天去欧洲出差,还绕道去看过你一次,咱们俩却是两年多没见了,刚刚你见到我,怎么不像对他这么热情?”
边楚双手攀着边策的脖子,白了边骋一眼,“大哥心里有我,所以才去看我,你呢?你心里只有外面那些漂亮姑娘,早把我忘在九霄云外了,我凭什么要对你热情?”
边骋:“你这牙尖嘴利是跟谁学的?”
牙尖嘴利……这话听着真耳熟,姜辞的名字又悄无声息地在边策脑子里过了一遍。
这种感觉让他心烦,他即刻回了神,把身上的边楚扒拉下来,“等我上楼换身衣服,回头拿一样好东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