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演着演着,哥哥活下来了,我却在慢慢消失。
在水竹县的时候,你将我当成他。
你跟我回宫,是舍不得看我丢下国家社稷不顾。
你担心我照顾我,是因为我这具身体,也是宿清焉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老子不在意!
他既然是我幻想出来的人,他能做到的一切我都能做到!只要给我时间!只要你肯告诉我你肯教教我!
可是,你既不给我时间,也不肯教我。
扶薇,我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或许我的存在,只是换一种方式让哥哥复生?
扶薇,扶薇,扶薇……
我混乱了。也许我才是偷盗者,偷盗了宿清焉对你的感情,还痴心卑鄙地想要独占你。
他比我对你更好,你也更喜欢他。
你别再想着他了,我把他还给你就是了。
我曾恬不知耻地问你更喜欢谁。
你……你喜欢谁,我就是谁了。
扶薇的眼泪落在信笺上,弄湿了宿流峥的字迹。
她忽地想起那一日,纵马追去狩猎场寻宿流峥,他特别认真地问她:“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扶薇,你会不会为我哭一次?就一次也好。”
扶薇捂住唇,去止哭腔。她的眼泪一颗颗滚落,信笺上字迹逐渐斑驳。
她为宿流峥落了泪,可是他却没有看见。
为她成为宿清焉,是宿流峥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他愿身在梦中,将这一场戏演一辈子。
宿清焉立在远处,望着扶薇落泪。他摸了摸疼痛的心口,一时之间也疑惑此刻的心痛可是只属于他一个人?
第072章
宿清焉没有让扶薇看见自己, 悄声离开。他回到宸霄殿,独坐在书房里。案头奏折厚厚一摞,他此刻却没什么心思翻阅。
宸霄殿的大太监李东来捧着茶水进来, 瞧着陛下揉压着额角,奉承道:“陛下如今不像刚登基时, 日日有皇后娘娘陪着理政, 是更劳累些。不若再请皇后娘娘过来?让娘娘帮陛下揉揉额头也是好的。”
宿清焉皱了下眉,问:“刚登基的时候,皇后日日陪着理政?”
他语气是一向的温和,听着并不觉得有异。
“是啊。”李东来笑眯着眼, “彼时陛下拥着皇后娘娘在怀, 娘娘诵折子给您听,你最后落字。不仅办事儿效率高, 奴才们瞧着也觉得夫妻恩爱极了。”
宿清焉慢慢垂下眼睛。
扶薇跟他讲述了他缺失的半年,可三言两语的描述终究是错过太多。原来“我会帮着流峥理政”, 这短短的一句话的背后是这样的亲昵。
宿清焉抬起眼睛, 望着李东来,语气寻常地问:“在你看来,朕与皇后的感情是不是不如刚登基时?”
这话问的让李东来脊梁一寒,可是他再去辨陛下神色,陛下神色温和毫无动怒之意。他犹豫了一下,才试探着说:“这……陛下与皇后自然是情比金坚轰轰烈烈, 只是新婚燕尔的时期总是不同。不是说如今没有新婚时亲昵就是感情差了……”
李东来回答得胆战心惊,毕竟一个不小心就是妄议的罪名。他仔细觑着陛下的神色,见陛下平静地收回视线, 他悬着的那颗心这才落回实处。宫里都说陛下的脾气如今好得不得了,看来是真的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日日含着畏惧当差了……
宿清焉半垂着眼睛, 去想扶薇与宿流峥的相处。他听说过宿流峥大张旗鼓追去边地撕毁议和书抢回扶薇,甚至单枪匹马砍下耶律湖生的人头赠给扶薇。
他也听说话狩猎场亲王之变时,扶薇是如何日夜赶路赶去寻宿流峥,宿流峥又是如何当众跪地求娶,惹得天下知。
这些事,宿清焉只模糊听说个大概。旦旦三言两语已有荡气回肠之感,其中细节又将会是怎样的心动?
宿清焉错愕地回过神。
他在想什么?
他在介意?
他不应该这样。只要是对她好,只要是她欢喜,没有什么可以介意的。
良久,宿清焉拿起桌上的奏折,尽量专心地批阅。
这一晚,宿清焉很晚才回长欢宫。他以为扶薇已经睡了,却不想她困倦地偎在床榻上,仍旧在等他。
他挑开床幔,扶薇半抬起眼眸,噙着丝困倦的温柔对他笑:“事情很多吗?这么晚才回来。”
宿清焉心口一窒,忽地自责这样晚才回来。
“让你久等,实在是我疏忽。”宿清焉皱眉,他弯下腰,将扶薇后背靠着的软枕拿走,扶她躺下。
扶薇靠在枕上,半眯着眼等宿清焉上榻。
宿清焉熄了灯,在扶薇身边躺下。扶薇动作自然地抱着他的手臂,将脸贴着他肩臂。
宿清焉很想问一句——你明日能不能去宸霄殿陪我?
可是他垂眼看向扶薇,见她已经睡去。罢了,她本就体弱,清闲些养着身体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更好。
宿清焉轻轻拉动被子,将扶薇身后的被角掖好。扶薇安静睡在他身侧,他侧过脸凝视着她的睡眼。
他不想睡,想和扶薇说话,想亲吻她,想和她融为一体。可是他只能将所有这些想法都克制。
宿清焉闭上眼睛,让自己睡去。
第二天,宿清焉早早忙完所有事情,提前回来,不曾想孙太医正在长欢宫。
“陛下如今这样,我实在悬着心。必然要一直寻找令他痊愈的法子。”
宿清焉立在门外,听着扶薇的话。
“陛下。”蘸碧先看见宿清焉,屈膝行礼。
扶薇回头,孙太医起身行礼。
宿清焉迈过门槛,温声让他们平身。他在上首坐下,侧过脸望向孙太医,问:“孙太医可有医治的办法?”
孙太医犯难地摇头,道:“近日来苦心搜寻古籍,只是找到几例病例,刚有些线索,暂时还没有办法。”
宿清焉点头,微笑道:“孙太医费心。”
孙太医又叮嘱了几句平日的注意事项,不过是让宿清焉少思少虑多注意静心休息。
孙太医走了之后,宿清焉起身往厨房去,给扶薇做晚饭。
如今身为天子,经常日夜皆忙,可一日三餐,宿清焉总要至少为扶薇烹调一顿。
扶薇也不忍心宿清焉这样忙还抽时间为她吃食费心,劝他不要再亲自下厨,可宿清焉只是笑笑,照旧。
扶薇逐渐开始规律地吃一日三餐,有时不是宿清焉做的,她也尽量吃一些。她不希望宿清焉在忙于政务的时候,还要惦记她在长欢宫有没有好好吃饭。
扶薇去了厨房,立在门口望着宿清焉。他修长的手捧着湿漉的米,正在包粽子。
扶薇弯眸,道:“还没熟,就觉得好香了。”
宿清焉没回头忙碌着,笑着道:“今天昨天御膳房给你送了粽子,你吃了两个。今日要比一比,看看谁做的更好吃。”
“那自然是你做的更好吃啦。”
宿清焉微笑着。
扶薇以为他越来越忙,所以才渐渐不再一日三餐都为她下厨。
其实不然。
宿清焉是想着……总有一日自己要消失。她应该适应没有他的生活,适应那些厨子的手艺。
“对了,”扶薇道,“十五的时候,我们去天祥寺祈福吧。”
宿清焉手中的动作微顿。
“为谁祈福?”
扶薇道:“为你呀,为你们。”
宿清焉轻“嗯”了一声。原来她这样不信神佛的人,有朝一日也会拜佛祈福。
扶薇坐在秋千上落泪的模样忽地落入宿清焉眼前。她是不是,在想他?
“糯米从叶子里漏了。”扶薇道。
宿清焉回过神,看着狼藉的粽子,将粽子叶放进水中洗净上面的残米,重新来过。
扶薇朝他走去:“清焉?”
宿清焉抬起眼睛,与她对视。
扶薇探究地望着宿清焉的眼睛,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宿清焉笑笑。
“我的宿郎是天下最真诚明朗之人,从不说谎。”
宿清焉还是摇头。继续包粽子。
扶薇压住他的手。她望着他:“清焉,你……你也不必总是那样完美。有些想法在心里冒出来了,未必就是错。”
“厨房里脏乱,你去花厅等我吧。”宿清焉别开眼。
扶薇皱眉盯着他:“清焉,我们之间是有了隔阂吗?你向来不会藏情绪,最近明明不对劲。我一直很喜欢你那双干净的眼睛,如今竟是不敢看我了吗?”
“我嫉妒行了吗?”宿清焉忽然将手中的粽叶摔进盆中,“我一个人批折子的时候嫉妒他有你陪!我嫉妒你和他的轰轰烈烈缠缠绵绵行了吗?”
“他……”扶薇喃声。
摔落的粽叶碰起水来,水珠溅到了扶薇的脸上。
宿清焉看在眼里,脸色霎时惨白,他仓皇朝扶薇迈出一步。“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有意的。”
他想伸手给扶薇擦拭,可是他的双手湿漉,甚至沾着糯米。
“你也是他的一部分啊……”扶薇喃声。
“好。你说我是他,那我就是他。”宿清焉皱着眉,拿着帕子小心翼翼给扶薇擦去脸上的水珠儿。
扶薇抬手,搭在宿清焉的腰侧,轻轻抱住他,她将脸靠在他的胸膛,去听他真实的心跳。
“你不必……”扶薇刚开口,发现宿清焉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她赶忙扶稳他,抬头看去,见他痛苦地皱着眉,手指压在额头。
扶薇顿时一惊,急问:“又头疼了吗?”
“我……”宿清焉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身形晃动站不稳。
扶薇紧紧抱住他不让他跌倒,提到唤人:“来人!来人!去请孙太医!”
扶薇和两个小太监搀扶着宿清焉往寝殿去。一路上,宿清焉紧紧握着扶薇的手,握得扶薇手腕微微地疼。
他不甘心。他怕这一放手,他把自己和扶薇都失去。
将宿清焉扶到床榻上,扶薇想要挣开自己的手,试了试没有挣开,便由着他握。她坐在床边守着他,同时焦急等待孙太医的到来。
“薇薇,薇薇……”宿清焉疼得声音发颤,仍旧一声声地唤。他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这是头疾折磨他的反应。
扶薇见他这样痛苦,眼睛泛了红。“清焉,你再忍一忍,孙太医很快就过来了……”
孙太医确实很快过来,可是他除了给宿清焉灌了一碗止痛的汤药,暂时并无他法。
见宿清焉头疼仍不缓解,脸色惨白如纸,不停地呓语。扶薇心焦地对孙太医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哪怕是让他昏过去也好,别让他这样疼了啊!”
孙太医思虑再三,这才让小徒弟回了一趟太医院取银针,给宿清焉施针止痛。
宿清焉逐渐安定下来,沉沉睡去,紧握着扶薇的手也慢慢松开。
扶薇垂眼看去,不在意被攥红的腕子,只觉得手腕一下子空了。
她忧虑地望着宿清焉。
接下来的两日,扶薇日夜守在宿清焉身边。孙太医也暂时住在了长欢宫,随时被召唤。
宿清焉大多时候在昏迷,他迷迷糊糊地呓语,一会儿喊“薇薇”,一会儿叫“扶薇”,一会儿又唤“嫂嫂”。
扶薇捏着帕子轻拭他额上的冷汗,听他呓语,猜到两个人正在这一具身体里挣扎。
扶薇想一直这样守着他,可是身为天子,哪里能置朝政于不顾?若他继续昏迷下去,朝堂必定动荡。
“唉。”扶薇重重叹了口气,喊来蘸碧为她更衣。
时隔两年,扶薇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她仍旧坐在珠帘之后,不同的是以前龙椅上坐着段斐,如今的龙椅上空无一人。而她的理政身份,也从长公主变成了皇后。
“天气转寒陛下身体有恙,本宫替他理政。”扶薇高高在上的肃声。
玉阶之下,朝臣们面面相觑,又小声议论着。
扶薇对这一切早有所料。可她再也不会像刚理政时那样忐忑不安。这是她走过的路,她对这一切轻车熟路,对将会遇到怎样的麻烦一清二楚。
她年少时就能坐稳这个位子,何况是现在。
她不会让朝堂动乱,更不会让他生病时皇位被人抢去。
这高台玉阙,她少时扶植幼弟。如今仍要扶帝阙,稳朝纲。
扶薇刚刚重新理政,朝堂之中必当生乱,她开始整日地忙碌。而每到了晚上,她会偎在宿清焉的身边,从他的呓语里,去听他这具身体里,今日又是谁占据了上风。
“你怎样才能好起来……一个完完整整的你……”扶薇轻叹,将脸贴在他的肩头,眉心轻蹙。
十五这一日,扶薇没有宿清焉相伴,独自去了天祥寺。
檀香浓郁,诵经声叠叠。
扶薇踏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寺中,望着巨大的佛像。
世间是否真的有神佛?神佛慈悲又是否真的怜悯世人?
扶薇接过僧人的香,仰望着慈悲的佛陀,一步步朝他走去。她迟疑了片刻,才在蒲团上跪下。
她的愿望神佛真的能够满足吗?
“我求宿清焉与宿流峥的痊愈。我要一个完整的康健的他。”
跪一跪求一求就能得偿所愿,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呢?扶薇心中疑惑。心若不诚,佛祖又怎会帮她?
“我……我愿用我的康健来换。换他今生无虞再不生痛,完整无缺。”
突然的轰然大雨倾斜。扶薇转眸望去,看门窗外的狂风暴雨。她再环视,见寺内僧人个个闲然诵经,对窗外之乱充耳不闻。
扶薇收回视线,重新望着慈悲的佛陀,再一次诚心许愿。
雨这样大,扶薇理应在寺中休息一晚,可是国事繁忙,她仍旧冒雨回宫。
人刚一回到长欢宫,就打了个喷嚏,继而偏过脸,断断续续地咳。
蘸碧看在眼里,小跑着去给她倒温水、煮驱寒药。
可扶薇还是病倒了,夜里高烧不退,第二天早上硬撑着去上朝。等她下了朝回来,人已经昏了过去。
天旋地转之际,她看见了宿清焉的面庞。
不,好像是宿流峥?
她还来不及分辨,已经昏睡过去。
她睡了大半日,直到傍晚才退了烧。她睁开眼睛,看见宿清焉坐在床边守着她。
“你!”宿清焉轻咳了一声,“你醒了。”
他微笑着:“薇薇,我给你倒杯水?”
扶薇点头。
宿清焉将扶薇扶坐起身,他转身去给她倒温水。
扶薇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接过宿清焉递来的水小口地喝了两口,喉间不是那么干涩了,才将水杯递还给他。
她抬眸望着他,问:“下次写了信要记得送出去,否则很可能对方看不见信。”
“宿清焉”愣住,他眉头皱起来,闷声反问:“我学得不像吗?”
扶薇微笑着,伸手轻轻摸了摸宿流峥的脸颊。
宿流峥将脸一偏,避开了扶薇的手,他始终皱着眉,半掀着眼皮看向他,闷声:“很失望吧?看见我很失望吧?”
因为怕你失望,我已经在很努力地去学宿清焉了。
扶薇轻轻摇头,声音也轻:“没有。反正都是你,都是……不完整的你。”
她很想要一个完整的他,不会压抑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也不会动不动暴躁阴鸷行事。
宿流峥看着扶薇垂放下来的手,终是心里痒痒,忍不住将扶薇的手捧在掌中。他低着头,嘀嘀咕咕:“我见到他了。”
“嗯?”扶薇声音轻柔。
“宿清焉。我见到宿清焉了!”宿流峥烦躁的语气,“我和他打了一架。”
扶薇讶然。
她觉得这事情很奇妙。可对于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她语气轻柔又寻常地问:“谁赢了?”
宿流峥很沮丧:“我以为我一定能赢。可是我们武功招式甚至体力能力都是一样的!”
扶薇轻笑了一声,轻轻点头:“自然是一样的。然后呢?为什么打架?”
“谁赢了,谁就能独占这具身体。”
扶薇愣住。
最后是宿清焉输了吗?
宿流峥盯着扶薇的表情,气得胸口起伏,怒道:“看看!看看!我就知道你看见我回来要失望,要想着他!”
宿流峥又一瞬间安静下来,他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扶薇:“你不是说他光明磊落?可他奸诈使计,我才输了。但是,他让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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