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周峰说:“那至少要跟小赵总说,小赵总同意你去了,你再去。”
魏烟头也不回地往外跑,说:“周叔,我上学真的要来不及了,我哥不让我去的话,就叫他来学校抓我吧。我走啦。”
周峰叫不住她,只能由着她去了,“那至少把药给吃了。”
魏烟在车上吃了感冒药,去学校的路上,她打开手机。
唐糖发来的消息差点把她的手机给震瘫痪了。
唐糖:【hello?】
唐糖:【人呢?】
唐糖:【什么情况?】
唐糖:【你看到消息快回我一下,你这样突然消失了真的很吓人。】
唐糖:【小烟,你再不回复,我就去你家找你了。赵家的人欺负你了吗?】
最新一条消息来自一分钟前。
唐糖:【小烟???】
唐糖:【你别吓我啊?我真报警了。】
魏烟连忙回复:【别,我就是生病了,没看到。】
唐糖:【我去,你吓死我了。怎么生病了呢?】
魏烟现在没精神跟唐糖细说她那无疾而终的暗恋。
她甚至都不想再提赵彦丞的姓名。赵彦丞就是她膝盖上的一块淤青,只要不小心碰到一下,就会奇疼无比。
魏烟:【没事,就搞感冒了。】
唐糖:【那你注意点啊!马上要高考了呢,就临门一脚了。】
是呀,就临门一脚了。
这个节骨眼上掉什么都不能掉链子。
下了车,魏烟跟着同学们一起走进教室。当她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她突然有一种从梦境回到现实的真实感。
她摸着自己的桌子、椅子、摸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试卷,写满数字和公式的草稿纸,用空了的笔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的,比如悲伤、痛苦、愉悦。但有一样东西一定有着实体,那就是她拼尽全力的努力。
什么都可能没有结果,喜欢的人可能永远都不喜欢自己,但学习不会。
因为只要努力学习,就一定会学到知识。
这个用汗水和思考浇灌出来的果实或大、或小,或是一只酸涩的小葡萄或是一只香甜的苹果。但它们都是属于自己的果实。
魏烟打开书,逼迫自己沉浸到题海里。
高考前的最后一周,魏烟回了一趟家。
不是赵家老宅,而是她和贺智欣在一起住了十八年的小房子。
自从贺智欣去世,她就没有一次故地重游,没有一次回忆过她们在这间老房子里的生活。
一是因为她真的很忙,要想办法融入新学校,融入赵家,准备高考。每天只是从学校回来就已经精疲力竭得一沾枕头就睡,压根没有时间去细想。
二来,她不敢。
伴随着老旧台阶的吱呀声拾阶而上,那种近乡情怯又恍如隔世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
她以为自己离开了这么久,突然回来会认不出这里。没想到这里一点也没变,还是充盈着清灰,天花板矮而窄,楼道里挂满了大爷大妈们换下来的大红内衣内裤。
她悄无声息地来,没有惊扰任何人。她在二楼第二间门前停住,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被捂热的铜制钥匙。
门锁的锁眼里落了一层薄灰,她将钥匙凹槽对上锁芯的凹槽,齿轮转动发出清脆一声咯噔,房门大开,一股陈旧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套二结构,一间客厅,两间卧室,客厅里几张老式实木柜子,几样普通家用电器,餐桌前的椅子曾经有人坐过,被拖了出来就留在了那里,到现在都没来得及还原,好像那个拖动凳子的人才刚走,随时就要回来。
魏烟将那把椅子推了回去,走进贺智欣的房间。
贺智欣去世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所以她在家中留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空着一大半的衣柜挂了几身过时的裙子,床头有几本翻皱了的书,还有一些没吃完的止痛药。
魏烟慢慢清理着。
药可以拿去给医院。医院大部分得了重病的人没钱治,都是买一些止痛药,然后回家等死。这些止痛药虽然拆开过了,但能派上大用场。
旧衣裙倒是麻烦,已经去世的人留下的衣服不能拿去在二手市场上卖,很多人会觉得不吉利。而魏烟自己也不愿意卖掉母亲的遗物。所以她将这些东西全部打包好,打算一起烧掉。
整理贺智欣抽屉时,她在抽屉的最深处找到了一只小铁皮盒子。那盒子没上锁,轻轻一碰就开了。
小盒子里装着几样小金首饰,贺智欣在金价很低的时候给她买的,是她以后出嫁的嫁妆。贺智欣自己出嫁时都没有人为她准备这些东西。
她继续往里翻,摸到了一只笔记本。
在她有记忆的时间里,她并没见过贺智欣写过任何什么东西。她记忆里的贺智欣要么是出门工作,要么是回家做家务为她做饭。她从没见过提笔写字的贺智欣。
魏烟将手放在本子的封页上,粗糙的纸张传送来一阵轻微的酸涩感,让她的胸口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觉得自己好像即将窥探到贺智欣最大的秘密。
指尖微微起颤,她想翻开封皮,但老旧的纸张太久没有被打开过,全部粘在了一起。她翻了三次都没有翻开,最后颤抖着的手指将纸页揉皱了,才翻开了第一页。
引入眼帘的,是几段文笔优美的散文。
她想起来贺智欣也曾经是一个文艺青年,睡觉前喜欢看书,也有过一个文学梦。
她继续往后翻,断断续续的几篇散文之后,是一只用红泥印上的小小脚丫,脚印旁边落了一行娟娟字迹——
“魏烟小宝贝的成长日记”
“10月20日,今天宝宝一岁了。妈妈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希望你在这个世界上无病无灾,平安幸福。妈妈永远爱你。”
“11月20日,今天宝宝生病了。护士给打针,第一针打歪了,又打了一针,后来有点血倒流,手都给打青了,心疼坏了。”
“1月1日,牛肉20元,青菜5角,土豆1圆。”
“11月3日,今天送宝宝上幼儿园。宝宝不愿意去一直哭,我一走,她就哭。我偷偷躲在门后面,看她哭也想哭。”
魏烟含着眼泪往后翻。
“3月2日,晴。”
“10月3日,结果出来了,是恶性的,不想治。”
空白页。
空白页。
空白页。
“遗嘱:本人姓名贺智欣,本人去世后,所有财产归女儿魏烟。”
“遗嘱:姓名贺智欣(身份证号:……)本人去世后,名下所有财产归女儿魏烟(身份证号:……)所有。2016年4月5日,贺智欣。”
贺智欣受教育的程度不高,她并不知道自己写的这两份遗嘱没有经过正规公证在法律上并没有任何效用。
她只是想用这种办法,给自己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的女儿一点点钱花。让她以后的日子能稍微不那么难不那么苦。
魏烟左眼睑的泪腺突突直跳。
她将身体匍匐在桌子上,大半张脸几乎都因这熟悉的笔迹抽动起来,她想象不出贺智欣当年是以何种心情写下了这行字,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将永生无法知道。因为那个唯一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再也不会回应她的发问。
她带着清理好的东西,走出门。
关门。
初夏暖阳照耀在她身上,叫她睁不开眼,她手搭凉棚遮在眼皮前。
沥青地上好像笼了一层水雾,树荫下一只大黄狗托着舌头,小卖部里的空调在嗡嗡作响,抽出滚烫的热风。
她看到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后座上,白色的碎花裙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妈妈,我今天数学考了一百分哟。”
“小烟真棒呀。”
“妈妈,我好热呀,我想吃冰淇淋。”
“小烟想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呀?柠檬?香草?”
“柠檬!”
“好,没问题。”
“妈,您也吃呀。”
魏烟与这对远去的母女擦肩而过。
一个人从这个世界离开,并不就意味着这个人永恒地消失了。
那些与她陪伴走过的痕迹会被完好地留下来,然后走过一个熟悉街头转角,在最不经意地瞬间回头,就会看见她那一闪而过的影子。
一股热浪逐渐充盈了她的手臂,双腿和全身。她感觉自己迟钝的知觉正在缓慢地复苏。她的脚步越走越快,越迈越大,步履越来越轻盈,她的腰背无形地挺直起来,头颅也高高昂起,不知不觉从一个羸弱的无力的人,变成一个强壮而充满力量的人。
她再也不为得不到一个人的爱而消沉悲痛。因为她早就已经得到过了一份这世界上最伟大,最深沉,永无条件的偏爱。
这份爱足以支持她继续往前走,继续奔跑,走过人生的世事无常、寒冬酷暑,直到走进她的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她不在微信上找他。
有时候赵彦丞主动给她发来消息, 她看到了,要么不回,要么过好一会儿再简单回复的几个字。
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 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家中碰到面也是难免。
偶然吃饭时间撞上了,又或者赵国忠回了,一家人不得不面面相觑地坐在一起,魏烟便沉默着匆匆吃完, 打声招呼就走。
她将赵彦丞的书全还了回去, 再也不进他的书房,再也不央他为自己读诗。
她有考虑过将赵彦丞的照片从钱包里抽走。
但当她真将照片拿出来后, 她又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即便在赵彦丞不知道的时候, 他就已经在陪伴着自己。她对此十分感激。
最后, 这张照片和代表幸运的游戏币还是被保留下来,只是藏在了钱夹的最深处。
她从此只将赵彦丞当成自己的哥哥尊重。
这份感情等同于亲情, 干干净净, 不再掺杂任何邪念。
可能这本来就是他们之间最舒服、最正确的关系。
毕业前夕, 全校处于一种末日狂欢的状态。
许多同学会选择这个时候向自己喜欢的人表白, 还出现了一种女生找男生要纽扣的风气。说是校服衬衣的第二枚纽扣, 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魏烟的抽屉里一时间塞满了纽扣, 她恍惚以为自己是什么纽扣批发商。
经常有人会在课间叫她出去, 然后向她表白。
如果是放在以前, 她对这种事非常厌烦,会将那些情书巧克力和花当着男生的面扔进垃圾桶。
但她自己失恋大病一场, 意识到每个人的感情都非常珍贵,即便她不愿意接受, 也不应该被践踏。
于是她这次将这些情书和鲜花礼貌体面地还了回去;当面表白的人,她也表示了感谢,然后非常干脆地拒绝。
但这么做似乎并没有达到她预期的效果。
这些小男孩哭得更伤心了。
冯亮也突然向她表白,还说喜欢她很久了。
魏烟有些讶然。
她一点迹象都没有发现,她甚至没怎么留意到冯亮这个同班同学。她不禁想,在赵彦丞眼中,她是否也是这样?她一个人闹得兵荒马乱,而另一方甚至毫不知情。
她发现当她的眼睛不再仅仅追随赵彦丞时,她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原来她身边有这么多年轻英俊的少年,这么精彩有趣的事。
她曾经觉得赵彦丞于她而言是一轮太阳,是因为太阳的光芒太耀眼了,所以周围的一切都失了颜色。现在她才意识到,赵彦丞于她而言其实是一片树叶,是因为这片树叶落在了她的眼皮上,一叶障目。
她不后悔自己曾经这么长久这么深刻地喜欢过赵彦丞。
但她也再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地爱恋任何人。
六月,魏烟的高考成绩出来了。
从结果上看,失恋和生病并没有影响到她。她的发挥非常稳定,甚至算得上超常,比平时模拟考的七百多分还高出了十来分。
又过了一个星期,市排名出来,她是全市总分第三,理科综合状元。这个分数足够让她去任何学校。
老吴高兴得走路都眼高于顶,逢人也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开口就是:“诶,你也知道今年理科状元是我班上的呀?”就连原来班上的班主任也乐得跟她打电话,说:“哎哟,你来我班上,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有出息的,我就知道我没看错。”
魏烟反倒是那个最冷静的,她按部就班地填报自己理想学校和理想志愿,W大,法学。
赵孟斐高考成绩不算理想,赵彦丞给他联系了美国的学校,从语言班开始上,七月份不到就送出去了。
送赵孟斐去机场那天,她跟赵彦丞一起去,回来时赵彦丞很沉默,或许在懊恼自己到底没把这个弟弟教好。
魏烟拿着录取通知书,拖上行李。
她经过赵家门前绿绿葱葱的栀子花,踏过青青草地,又摸了摸两只小狗的脑袋。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栋历史悠久的老宅,这日阳光刺目得教她睁不开眼。
她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已经生活在了小时候所向往憧憬的梦境里。
赵彦丞送她上车后问她:“真不要哥送你报道?”
魏烟坐进车里,笑笑,说:“哥,真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
赵彦丞转身要回去拿钥匙,说:“算了,我还是送这一趟吧。”
魏烟连忙拉住他,说:“哥,阿斐你都只送到飞机上呢,他去的地方可比我更远。”
赵彦丞看着她,说:“总感觉,你才刚来家里,没想到一下子就毕业了。”
魏烟眨了眨眼,说:“是呀,时间过得真快。”
赵彦丞抬起手,那只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半晌,最后落在了她的肩上。他像长辈一般最后拍了拍她的肩,温声说:“小烟,在外地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哥说,如果缺零花钱了,也告诉哥。”
魏烟应了一声,“我知道的。”
赵彦丞又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提前说一声,周峰好给你买票。”
“嗯。”魏烟应了一声。
“这下哥真成空巢老人了。”赵彦丞冲她笑了笑,剑眉星目,俊逸如画。
魏烟知道这会儿她应该接一句,哥,不会的,还有我陪着你。
但是她舌尖抵了抵上颚,最后一个字也没说。
因为这句话是谎言。
她心知肚明,她可能很久很久不会再回来了。
“哥,我走啦。”
车门关上。
茶色的单面防窥窗户缓缓升起。
魏烟看着赵彦丞站在大门前的身影渐渐变小,成了一个朦朦胧胧的黑点,然后一转角消失不见。
她默默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发誓这次是她最后一次为赵彦丞掉眼泪。
大学生活远比魏烟想象中还要忙碌。
早八的课,晚十的选修,还有参加不完的社团活动,打不完的辩论赛,做不完的兼职。
她交到了新朋友,室友们来自天南地北,每一个人都给了她一块崭新的中国地图拼图。与此同时,和唐糖阮娇的联系也没有短,她的生活拥挤又繁忙。
一转眼,新生入学一周了,社团学姐学长们组织了一个新生见面会,约着在外面吃饭。
魏烟去赴约了才知道,原来是有一位学长想追学妹,这才组了这么个局。她安心当电灯泡,结果那位学长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位学长比她了大一级,她刚来学校时,这位学长对她很照顾。她以为这份关心是前辈关照后辈,现在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学长其实是想追求她。
学长大大方方地戳破了窗户纸,“魏烟,我挺喜欢你的。要不我们交往着试试看?”
魏烟看向这位学长。学长挑不出什么毛病,长相周正,成绩好、平时喜欢晒他参加各种运动的照片。
但不知道为什么,魏烟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
她委婉拒绝了这件事,“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学长没有继续纠缠,绅士地说:“我明白,是我说的太突然了,你需要再想一会儿。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的表白始终有效。”
魏烟开了一瓶啤酒,喝了几口。
长大的感觉真好。
熬夜没人管,喝酒也没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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