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烟并不开心地垂下头,觉得赵彦丞越来越把她当小孩看了。
赵彦丞又开口说:“就当是陪陪哥吧。”
魏烟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好。”她坐在赵彦丞的对面, 打开书册。
她其实不怎么爱读诗。
她读不大懂,也不明白这些外国诗好在哪里。
在她看来,这些外国诗就好像人说话,说着说着然后就断气了。
不然为什么写一行字就要按回车键?
但第18号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是她最喜欢的一首。
她曾经在一部浪漫电影里看到男主为女主朗诵。
那个镜头画面温情脉脉,直中心扉,以至于她到现在都记得那位男演员读诗时温和的嗓音。
她好想听赵彦丞为她读一次。
手掌局促地搓了搓脸颊,她抬眸瞥向赵彦丞。
赵彦丞已经开始工作,电脑显示屏的荧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哥。”
“嗯?”
“这首诗我看不懂,哥能读给我听吗?”
赵彦丞信以为真,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看了过来。
“十四行诗啊。”赵彦丞饶有兴趣地说。
“嗯。”魏烟抿了抿嘴唇,跃跃欲试地问:“哥,你会读吗?”
赵彦丞点了点头,竟真开口为她读了一遍: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可能把你和夏天相比拟?
Thou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你比夏天更可爱更温和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狂风会把五月的花苞吹落地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夏天也嫌太短促,匆匆而过。”
魏烟出神地望着赵彦丞开启又闭合的唇。
赵彦丞说英语地的声音要比平时说法更低上几分,英语发音不是老派的英式英语,也不是浮夸美式英语,更像是广播里会听到的标准发音,每一个词都清晰而又悦耳,带着缱绻的柔情。
书桌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修饰着他过于英俊的面庞。
魏烟形容不出胸腔里的感觉,只觉得耳朵好痒,又酥又麻,心跳宛如此起彼伏的激烈浪潮,翻涌不歇。
赵彦丞为她读过一遍后,又逐句翻译给她听。
魏烟安静乖巧地听完,然后抓了抓头发,佯装苦恼地说:“我还是没听懂。”
赵彦丞便一个词一个词给她解释:“thee是英语很久以前的用法,是‘you’你的意思,Thouart是you're,‘你是’的意思。这些你就当做课外知识了解就行,高考不会考这些。”
魏烟问:“哥在国外留学过吗?”
赵彦丞摇了摇头,说:“大二去加拿大交换了一年,回来就创业了。大学想出国读?”
魏烟摇头,说:“不想。”
出国就离哥太远了。
赵彦丞颔首,说:“等你读了大学再看,说不定到时候又会有新的想法。”
魏烟仰起头,眼睛闪亮地望着赵彦丞,央道:“哥,你再读一次吧,我,我还是没听懂。”
赵彦丞不厌其烦地为她读了第三遍。
魏烟乐陶陶地听着。
这次读完,赵彦丞从魏烟的眼里看到了那缕计谋得逞的狡黠。
他关上书,无可奈何地揶揄了她一声,“小丫头,耍你哥呢?”
“没啊……”魏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她越来越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
她不想赵彦丞总把她当小孩子,她好想让赵彦丞正眼看她,就像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
“哥,你知道吗?”她舔了舔嘴唇,说:“《飘》里面的男主,比女主大了将近二十岁!”
“嗯。”赵彦丞已经重新看向电脑。
“那,”魏烟垂着眼,捏着手指,耳朵却敏锐地竖了起来,“你会喜欢比你小这么多的吗?”
“小二十岁?”赵彦丞眉梢微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望了她一眼,说:“那不是只有……六岁?这,变态吧?”
魏烟:“……”
赵彦丞抬手揉乱了她的发顶,又嗤笑,说:“你以为你哥多老呢?”
魏烟都快无语了。
她在心里小声骂了一句:“老男人……”
赵彦丞说:“嘀嘀咕咕又在说什么?”
魏烟抱着书摇头,说:“我什么都没说。我要回去睡觉了。”
“快去睡。”赵彦丞催促。
魏烟跑出书房。
赵彦丞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小姑娘消失的背影,然后牵动嘴角,轻轻笑了笑。
方才那种抑郁在胸腔里的浊气好像也跟着消散了。
这种感觉十分神奇。
看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将小姑娘放在眼皮子底下搁着,还挺解压的。
魏烟抱着诗集离开书房,脚下还像踩着云。
跟赵彦丞处在同一屋檐下,被赵彦丞盯着学习写作业,这种感觉其实也不差。
她心想,等她再长大点吧。
可能等她毕业,赵彦丞就能意识到她不是一个小孩子。
一楼大厅已经有人,赵孟斐站在冰箱前喝酸奶。
他看到她是从赵彦丞的书房里出来的,整个人的脸色立刻垮了下去。
“魏烟,你去我哥书房做什么?我哥书房不是随便就能进的。”赵孟斐没好气地说。
魏烟解释:“是哥让我去的,他说我随时都能进去看书。”
“不许你叫他哥,”赵孟斐打断了她,说:“他是我哥,我一个人的。你少他妈上赶着认亲戚。”
魏烟愣住了。
轻轻抿着的嘴唇发颤。
这话赵孟斐说错了吗?
没有,一个字都没说错。
只是真话有时候听着就是非常扎心。
赵孟斐继续敲打她:
“你别以为你这就在我家站稳脚后跟了。我哥对你好,那是因为他看你可怜。
“我哥对谁都好得很,我哥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我哥他tmd就是个圣父,他对我家的狗都好得要死,你少搁这儿自作多情。”
魏烟被赵孟斐吼得耳膜直震。
赵孟斐两手抱在胸前,欣赏起她的窘态。
她平静地看着赵孟斐的脸,说:“啊……你刚刚在说什么?我有点走神了,没听清楚你说的话。因为你刚刚说话的样子,真的好像一只大猩猩啊。”
“你……”赵孟斐脸都被她气变形了,他又骂了一句:“以后我再看到你缠着我哥不放,你别以为我不打女人。”
魏烟当做什么也没听见,迅速往自己的房间走。
上楼的时候,她看到钱惠的身影好像从楼梯口一闪而过。
不知道有没有偷听到她和赵孟斐吵架。
回到卧室,赵孟斐那番话还在她耳畔回荡。
她的右眼皮一直跳,跳得她冒火。
她解锁手机,想转移注意力。
班级群里似乎出了什么事。
阮娇告诉她:【吴秋星的私密照片被赵孟斐不小心发在了群里。现在同学都在讨论这件事。】
同学自己建的没有老师的匿名小群里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给男生发自己的睡衣照,这也太low了……】
【对着冲了一把,很爽】
【恶不恶心啊,能不能阉掉!】
【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她自己手滑害人,现在被人手滑咯……】
姚高也在线吃瓜,他发私信问赵孟斐:【赵哥,你为转校生出头,是要追她吗?】
赵孟斐秒回:【放屁。】
魏烟打不起精神看八卦。
随便扫了两眼就又将手机锁了。
她躺在床榻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赵孟斐这番话不中听,但也给她敲响了警钟。
她自己对自己说:“小魏同学啊小魏同学,得意忘形了呀。差点忘了自己在赵家生态链的位置……”
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难怪都说,不怕刀山火海,但怕温水煮青蛙。
现在被这碗温水煮着,她都快丧失战斗力了。
魏烟从床上爬起来,用冷水拍了拍脸,然后继续回到书桌前,打开小台灯刷题。
伤心的时候怎么办?
伤心的时候就刷题吧!
刷题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答案。
何以解忧?
唯有刷题……
那日后的一连数天,魏烟再没机会碰见赵彦丞。
赵彦丞并不是每日都能在家,碰不到他,远要比见得到他几率大。
赵彦丞经常工作到深夜才回来,听到赵彦丞夜归轿车声音的次数多了,魏烟也渐渐学会如何分辨赵彦丞的车和其他人车声音的区别。
赵彦丞进院时打方向盘很轻,车轮只会发出一声细碎的摩擦声。
有时候夜里十二点快一点,她正写着习题,突然听到前院传来熟悉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她就知道是赵彦丞回来了。
她会撩起窗帘偷偷看。
她发现无论赵彦丞回家多晚,他的身边也绝不会带女人。
这让她有些小小的开心。
日子继续一天天过。
一转眼春天就要过完了。
魏烟将日历上的某一天圈了起来。
这天是贺智欣的生日。
给已经去世的人过生日又叫做过冥寿。
大部分人将这类事视为不吉,甚至嫌晦气。
所以魏烟非常清楚,给她母亲祭奠的事,绝不能在赵家做。
但贺智欣的墓地离赵家实在太远,一去一回至少要两个钟头,而她每天晚上九点才放学。
于是魏烟打算在这天只找个没人的地方,给贺智欣烧一点纸钱,然后就赶回家去。
到了贺智欣生日,早上出门时,魏烟没跟周峰说她出去做什么,只说她今天有点事,要晚点回来。
周峰觉得魏烟听话又乖巧,晚回来也一定不是跑出去玩,便也没多问。
放学后,魏烟骑着共享单车在学校附近找了好一圈,终于在商场一个旮旯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专卖丧礼用品的孝善堂。
她买了一些纸钱和金元宝,找了一个空地,画了个圈,给贺智欣烧了。
看着那跳动的火苗一点点将纸钱吞噬,她的喉咙发涩。
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跟妈妈说点什么?
告诉贺智欣她这次考了年级第一。
赵家人对她挺好,在物质上从不苛待……
可是她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蹲在地上,安静地等着最后一点纸钱烧完,然后骑着自行车回去。
早上还是晴天,入夜却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
下雨骑车十分不方便,她回家时不仅摔了一跤,还淋成了一只落汤鸡。
她在大院门外将湿漉漉的衣服拧干才进门,以为这样至少看起来体面一点。
没想到她一进家门,就听见赵孟斐在大发脾气:“谁去过我房间!谁去我房间了!”
“二少,真没人去过您房间。”周峰试图安抚赵孟斐的怒火。
钱惠说:“平时都不让我们去二楼,二楼只有二少您一个人呢。”
钱惠这话,话里还有话。
因为二楼并不是只有赵孟斐一个人住。
魏烟也住在二楼。
赵孟斐略一顿,立刻反应过来,然后大发雷霆:“她人呢?魏烟她人呢?”
魏烟走了进来。
身上的校服裙摆拧了一遍,但还是有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在地上形成蜿蜒的小径,一点点濡湿了她的鞋面。
“发生什么了?”魏烟问。
屋里家佣大气不敢出。
赵国忠和赵彦丞这节骨眼都不在家。
赵孟斐就是山大王。
“原来是你啊!”赵孟斐指着她,怒气冲冲地说:“你妈是个小偷,偷走我爸,你也是个小偷!把我妈给我留的表还给我!”
“表?”魏烟仍然一头雾水:“什么表?你到底在说什么?”
钱惠低着头,嘴角藏不住一抹笑意。
“你少装!”赵孟斐说:“这个家里只有你一个外人,除了你,还能是谁?”
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不见了,就是眼前这个少女偷拿的。
愤怒让他那含糊不清的悸动变成了助燃剂,巨大的仇恨越烧越旺。
“不是我,我没进过你房间,也没动过你的东西。”魏烟淋了雨,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心虚了。”赵孟斐却把她的颤抖当做撒谎的证据,他更加愤怒的大吼:“不是你还能是谁?一定是你看着我桌上那块表好,就想占为己有。
“你是不是以为那块表很值钱?我告诉你,那块表一点都不值钱,它是我妈妈给我的生日礼物!”
魏烟努力地解释:“我真的不知道你的什么手表,我没有进过你的房间。那块表是你妈妈的遗物你弄丢了很难过我理解,但是你不应该拿我撒气。”
赵孟斐说:“狡辩!你还狡辩!不是你还能是谁?”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车轮摩擦声。
赵彦丞回来了。
赵孟斐好像见到了救星,大步往外走,说:“我哥回来了,我要我哥今晚就赶你走!”
魏烟真的有些害怕了。
所有人都知道赵彦丞极其宠爱自己这个弟弟。
她现在得罪了赵孟斐,赵彦丞会不会听信他弟弟的话,觉得她就是一个小偷?
“怎么回事?”赵彦丞走了进来,面上挂了些薄怒。
他应该是刚才饭局上下来,墨绿色西装上萦绕着极浅的烟酒味。
赵彦丞非常不喜欢家里吵吵闹闹,这一点家里人都知道。
即便赵彦丞平日里神色平静,赵家上上下下都十分敬畏他,更不用说他现在肉眼可见的心情不佳。
在场所有人都面若寒蝉,谁都不敢接这个话头。
虽然魏烟站得离门口更近,但赵孟斐却抢先她一步跑到了门前,来到他哥的跟前告状:“哥,魏烟偷了我妈给我的手表!”
赵彦丞皱了皱眉。
魏烟再次努力地解释,即便怎么说她的话都听起来很无力:“我真没有,我甚至都不知道有什么表。”
她望着赵彦丞的脸,连眼皮都不敢错一下,生怕错过赵彦丞脸上的任何一丝神色的变化。
她祈求,赵彦丞能不能相信一下她?
“她今天现在才回家,就是偷了东西,拿去卖了!魏烟,我们家还对你不够好吗?把你留在家里,还给你零花钱……”赵孟斐继续说。
赵彦丞听着弟弟大声的控诉,然后转头看向她,温声说:“小烟,可不可以告诉哥,你今天晚上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回家?”
这句话赵彦丞任何时候说,魏烟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甚至会觉得赵彦丞只是单纯地担心她回家太晚不安全。
但此时此刻,她就是觉得赵彦丞是在质问她。他跟赵孟斐是一边的。
她登时鼻子一酸。
赵彦丞不相信她。
赵彦丞不相信她!
她转头就往外跑,头也不回地说:“我说过了,不是我干的,为什么要像审犯人一样审我?你们报警吧,报警让警察来抓我!我要回家!”
她再也不要住在这里。
不要寄人篱下。
她就算穷死,也不想看人脸色生活。
“小烟,”她听到赵彦丞在身后叫她,“魏烟,回来。”
可她怎么也不肯回头。
周峰看着家中的日历,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几年前,赵国忠每年今天,都会吩咐他准备一样女人喜欢的小物件送给贺智欣当生日礼物。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对赵彦丞说:“小赵总,今天好像是……好像是魏小姐母亲的生日。”
出了宅院, 深夜的冷风迎面浇了过来,吹鼓她湿漉漉的校服裙摆。
室外实在是太冷了,走几步就冷得直打哆嗦。
但不幸中的万幸, 雨总算停了。
至少不用再淋雨。
魏烟在黑夜里的街道上乱走一通,无意间一抬头,才发觉周围的景色变得十分陌生。
她不知不觉把路给走偏了。
她有些害怕,连忙掏出手机导航。
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就定位学校方向。
智能导航规划路线, 地铁站和公交车站全停运, 只有打车一个选项。
打车很贵,她狠了狠心, 还是按下了叫车键。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十分钟过去了,无人接单。
凌晨偏远的别墅区, 滴滴司机不愿开过来。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安静的路灯将她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
时不时有私家车呼啸而过,它们响起的每一下喇叭声, 都叫她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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