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事吗?”
许父开口, 跟许白微介绍说:“微微,这位是瑞华娱乐的陈总, 他家里出了点事,所以……想来找你。”
许父言简意赅, 介绍的时候感觉浑身别扭,他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玄学业务的“介绍人”。
陈总年纪跟许父差不多,看见许白微,脸上挂着笑,伸手要与她握手,甚至背部稍稍前倾,恭敬的姿态是做足了,哪怕是面对的是个年纪还在上大学的学生,也没流露出一丝轻视。
“许大师,幸会!”
“陈总,幸会。”
许白微见到这陈总的态度,稍稍有点意外的,但也应对自如,受宠若惊之类的情绪倒没有,毕竟这种场面她从前也曾经历过不少。
这两人非常商务的对话,叫许父多瞄了两眼,然后揣着手悻悻地往沙发里靠了靠。多稀奇,闺女是个大人物,许父话事人当惯了,还是头回当陪衬的绿叶。
许星河也在旁边,冲着许白微小声支了一句:“微微,这我老板。”
许白微点了点头,心下了然,这陈总能找来,还是这样的态度,估计来之前该查的该了解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至于没有直接上三元观去,大概也是因为许星河这层关系,知道这两人是兄妹,那么难免会觉得直接上许家门,总比去三元观做众多香客之一更能受到重视。
许白微说:“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让我早点回来的,就不用一直等着了。”
许父沉默了一下,说:“今天你们开学,我不是想着你可能有点忙嘛。”
在外人面前,许父换了个说辞,实则是现在几乎不随便给她打电话,总担心她在干什么危险的神秘活动。
许白微坐下来,也招呼陈总坐,对他说:“不好意思,等了很久吧?”
陈总:“没事没事,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许白微:“时间也晚了,说说你家发生了什么事?”
陈总重重叹了口气,眉头皱成了川字,神情十分苦恼,“是我女儿的事情,她最近整个人都很奇怪,像变了个人似的,家里之前已经给她安排好了结婚对象,去年都已经订婚了,但头两天被人家男方撞见她在停车场跟个男人鬼混,闹得要取消婚约,场面难堪得很!但她以前分明是满意家里安排的这个对象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胡来。”
说到这里,陈总一脸愤恨,显然对这样的境况十分恼怒。
这让许白微有点难以发言,“……令爱的事情我不好评价,不过或许,这只是人的想法在变,只需要你们回去好好沟通一下的事?”
换言之,家庭矛盾自己回家去处理,不要什么事都找大师,让她想起以前还碰到过富商的正房太太找上门问她什么符咒可以防老公包二奶。
属实把她搞得手足无措。
“要是能沟通就好了!”陈总骤然抬声,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不太礼貌,“不好意思大师,我有点情绪过激理解一下。主要是我事后去找她说,她直接不认账了,我刚开始还以为她是怕挨骂,结果多说了几次发现她本人是真的不知道这回事一样。
因为这个,我还担心是生了什么病,有间歇性记忆缺失,带去医院检查过后,有身体健康什么毛病都没有。”
“还有另一个奇怪的地方,在这事之前我连着两天晚上起夜,路过她房门口的时候,都听见她在里面小声地唱着什么,年轻人喜欢熬夜我能理解,但是她没有熬大夜的习惯,基本十二点之前就睡了,然而这两次听见她都是半夜唱歌。
她嗓音很细,声音也不大,隔着门板听不真切,只听清了一句什么‘姜女不到愿不了,姜女一到愿勾销’,唱腔还很奇怪。我事后问过她,怎么半夜起来唱歌?调子还那么奇怪,结果她说不知道我说的什么东西。”
说完,陈总还学了一下那个腔调。
陈总一次性将他女儿身上奇怪的地方说完,表示来请许白微,就是想看看他女儿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说光只是前面陈总女儿那什么的行为,那还证明不了什么,说了后面这个,就显得是不太正常了。
许白微听了陈总刚才模仿的腔调,觉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介于时间已经比较晚了,便让陈总先回家,约了个时间,想之后见一面陈总女儿。
许白微之后想起来了,那个腔调,很像傩戏,查了一下,也证实了,那句“姜女不到愿不了,姜女一到愿勾销”,就出自傩戏经典戏目《姜女下池》。
傩,意为驱鬼逐疫,傩舞是一种古老的祭神跳鬼、驱瘟避疫表示安庆的娱神舞蹈,在发展过程中增加了剧情,就有了傩戏。
傩的表演者古称祭师、巫觋,被视为沟通神鬼和常人的通灵者,会扮上各种服饰面具,模仿所扮演的神鬼的动作形神。
《姜女下池》里的姜女也并不陌生,就是孟姜女,此处是作为一位傩坛上的傩神出现。
在这一出傩戏里,姜女是民间爱神,故事背景为:秦时筑长城,燕人范启良因避苦逃走,途中遇见了于池中洗浴的姜女,后二人遂结为夫妇。
现在演出《姜女下池》,大多在求子、添丁,或男孩的“过关”的傩祭上。姜女下池,是下池去沐浴的,从演出本身来看,姜女在下池之前焚香祷告,表达了对爱的强烈愿望。
让许白微不解的是,傩戏由来已久,不该出问题才对。
跟陈总约着见陈小姐的时间在第三天,知道这事之后,殷符言和许白微一起去的。见面的地方就在陈家,因为最近的特殊情况,陈小姐一般不随便出门。
之前许白微跟陈总要了陈小姐的联系方式,中间也简单交谈了几句,发觉陈小姐是个性格相对强势的人。
她自己虽然不记得发生了那些事,但自己亲爹和未婚对象都那么说,总不能是瞎编的。陈小姐本来也是不相信这些非科学手段的,但去医院检查也没出个所以然,现在算是死马当活马医。
陈小姐也二十七八了,有自己的事业,未婚夫也是家里安排的,她不会觉得因为一桩突发的闹剧影响了这桩婚事就天塌了,不过确实有点忌惮,毕竟万一之后再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影响了她的正常生活,那的确很恼人。
到陈家当天,除了许白微和殷符言,还有别的访客,还是一个熟人局,丁道长带着夏灵宝,另外,有个老和尚。
许白微大汗,货比三家,多找几家把稳一点的心态她能理解,不过看来这陈总信奉颇多,搞不好新年许愿还要喊一声阿门。
夏灵宝看见他俩,立马招手,“我就知道陈总还找了你们!”
几家到之前,陈总并没有知会对方还找了其他人,但夏灵宝他们一来看见还有两个和尚,就知道这陈总在广撒网,就盼捞到一个顶用的。
陈总跟陈小姐就坐在客厅里,看见人来齐了,陈总略微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各位大师,一起找了诸位来也不是怀疑各位的本事,就是碰上这种怪事,我们心里着急,希望各位能理解。”
几人都表示没关系。
陈总见三元观和灵宝观的那几位是认识的,就介绍了下那老和尚:“几位道……呃,大师,这位是伽蓝寺的明净大师。”
陈总本来想称呼这边道观的为几位道长,但看见许白微又突然卡住,不知道她算不算道士——反正大师是个万能称呼,甭管你是哪门哪派,敬神还是拜佛的,喊句大师总没错。
在他的介绍下,佛道两边的打了声招呼,伽蓝寺是海城影响力最大的佛寺,或者说在全国范围名声都是大的,这位明净大师在伽蓝寺又是修为高深的。
许白微看着明净大师,一把年纪但目光澄澈,其中的沉静显出很大的包容性,对方见许白微在看他,回以一个对待小辈一样的宽和友善的笑。
许白微也朝明净大师笑了笑。
其实来这一趟没有太多需要当面问陈小姐的东西,主要是来看看陈小姐身上有没有什么异样的,许白微有什么想问的,也都通过联系方式问过陈小姐了。
陈小姐的确是接触过傩戏,就在事情发生之前的两天,当时碰到个傩戏班子,在那儿体验了一回唱傩戏,而当时跟她搭档的人,就是前几天停车场跟她在一起被未婚夫撞见的人。
至于现在陈小姐身上,意外的,在场的几人,都没发现任何问题。
许白微又问陈总,在发生影响婚约的事之后,还有没有听见陈小姐半夜唱过他之前听见的唱词。
陈总想了想才说,没有了。
第102章 舍利子
这件事有点怪, 但陈小姐已经没事了,他们现下也做不了什么,陈总和陈小姐担心后续还有什么问题, 许白微他们也只有说如果后续又有情况再联系。
目前可以确定的就是, 陈小姐之前搞体验的那个傩戏班子,应当的确是有点问题,只是他们有点不明白, 背后制造问题的东西, 目的何在。
许白微向陈小姐问了她体验傩戏的那个傩戏班的位置,陈小姐却说, 那个傩戏班子不固定, 一般活动于乡下, 之前去参与的那次,听说过他们有四个站, 陈小姐当时参与的已经是第三个村落了。
之后,陈小姐说了那四个村落的名字,叫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这四个村子, 刚好分散在海城的东南西北四方。
“陈小姐知道他们在第四个村落的时间吗?”许白微问。
这是大伙的共识, 要弄清楚,不如亲自去走一趟。
陈小姐想了想,说:“应该就在这两天了吧,毕竟地方相隔远, 每转战一次都要隔几天,加上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连续几天, 如果你们去应该还赶得上。”
至于谁去,一屋子的道士和尚, 互相看了看,明净大师先开口:“应该还是年轻人更合适,不然我这光头一去,那就太打草惊蛇了。”
这话倒不是推脱,这是大实话,包括夏灵宝,也有明显的道士特征。在场的就只有许白微和殷符言,瞧着最不像内行。
几乎就这样敲定了去钓鱼执法的人选。
按着陈小姐说的那个村落的地址,赶到地方去的时候,刚好赶了个尾巴,这是傩戏班子在此地停留的最后一天。
虽然是乡村,但却并不偏僻,也不落魄,村民的住房都是集中规划过的群居房,也不是刻板印象里那样村民都是老弱。总之,许白微他们到的时候,瞧着还挺热闹,且年轻人也不少。
傩坛上已经有人做好了扮相,在唱词,许白微听到了这么几段:
“一步焚香求富贵,二不焚香保爹娘;只为奴家终身事,终身招个好儿郎……”①
“八十岁公公遇着奴,拐杖为媒结成双:有人笑我丈夫老,太公八十遇文王。”②
“三岁孩儿遇着奴,罗群搂抱结成双;有人笑我丈夫小,甘罗十二为丞相。”③
后面还有几段,总之,择偶到了不问老少、不管美丑的程度,许白微听着,实有些讶然。周围的看客似乎也觉得有些夸张,啧啧了几声。
不料后头还有更直白赤|裸的。
“不管你今三十春,只当青春少年人。不管你胡子有多长,胡子上面有蜂糖,半夜三更打个碰,好丝裹衣盖酒缸。”④
剧情到了姜女不让范启良离开,直言不讳要他与自己结成夫妻,这句唱词乍一听叫人不明不白,有点摸不着头脑,等明白里面的比喻,才知简直是言语挑逗了。
许白微和殷符言旁边站着的就是年轻人,琢磨了下之后小脸通黄,小声吐槽:“我去,文化人耍流氓就是不一样,什么胡子,这胡子长下面的……”
许白微和殷符言原本还没听明白,可旁边这人一咕哝,倏地就意会了:“…………”
许白微稍稍抬头,见殷符言视线从台上错开,歪着头耳廓有点红,抿着唇好像有点不适应,像是被那直白的唱词给刺激到了一样。
她原本也有点不自在,伸手在脖子前面扇风,见他这样突然就舒坦了,还感觉有点好笑地哄人:“这有什么?傩戏起源早,为了祭祀而生的,必然跟一般的文化作品有区别,有原始生殖崇拜的成分也正常。”
听她这么说,殷符言扭过头来看她,端详了一会儿,带着点笑意淡淡道:“这有什么?那你扇什么风?”
“…………”许白微顿了一下,把手放下去了。
“不过确实没什么,你说得对。”他视线又回到傩坛上,心情似乎还可以。
傩坛上这一遍,流畅顺滑,明显是那傩戏班的人,许白微看的过程中也不是光看戏的,观察了下,也没有什么问题。
直到结束之后,祭师问有没有想要亲自体验一下的,在场有个女生似乎有点兴趣,但频频朝殷符言这边望过来,长得好看的高马尾青年,身材也好,站在人群里实在很扎眼。
可惜,他似乎没有想要体验的意思,女生鼓起勇气,主动上来邀请询问,殷符言礼貌拒绝了。
“其实你刚才可以配合她上去,到时候你亲自去感受看体验的人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我在下面看着监督一下周边,更妥当一点。”许白微说。
殷符言望着她,顿了一下,说:“我不想跟别人去唱那耍流氓的词。”
许白微哽了一下,“……咱们现在在做事,你认真一点。”
殷符言:“挺认真的,在下面没什么好监督的,或者可以直接我们去体验,还可以少一个普通人当诱饵。”
他说的一本正经的。
许白微:?不是不想唱流氓词?
在他俩拌这几句的功夫,刚才那女生已经跟另外一个男的去体验了,这下谁也不用上,俩都在旁边看着。
扮好扮相之后开场,大约进行到十多分钟的时候,场面如常,许白微和殷符言却看到了在热闹的人群后面,出现了两道虚影,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地往人堆里钻,然后往傩坛上去。
因为许白微和殷符言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所以那两虚影没有察觉任何危险,许殷二人对视一眼,这两个小鬼几乎没有任何危险性可言,但是它们的意图很明显,要上身。
这样的小鬼,都不是想上人身就能上人身的,正常人有三阳火护体,三魂七魄稳定,但是在傩坛上,扮演的人成为了“通灵者”,这个时候就不同了,门户大开的时候,蟊贼就好趁虚而入。
在那两小鬼即将上人身时,许白微和殷符言动手了,一步踏上去,都不用厉害家伙,两小鬼一见黄符就吓得吱哇乱叫,这两个人能看见它们!是牛鼻子!
许白微和殷符言毕竟是两个大活人,突然的动作让场面有点混乱,傩坛上体验的一男一女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茫然地留在坛上,被许白微推开,“下去!脱了你们那身行头!”
“哦哦好。”女生慌乱地答应,然后一边扯自己的装扮一边下去,看见那两人手里的符纸,好像是懂那方面的,顿时觉得现场应该有什么自己看不见的“怪东西”。
对傩戏感兴趣的人,多少都对那方面有一点接受程度,所以反应迅速。
那两个小鬼好抓,它们想跑,可惜没跑掉,最后被他们一人逮了一个,下来想找这个傩戏班子的人,也就是刚才唱傩戏的那几人,却在离傩坛一百多米的位置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已经昏过去了。
一看这情景,围观群众都有点胆颤颤的,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是明显是怪事。有一部分因为害怕跑了,还剩下一些躲在一边,看着眼前的情景。
“我滴个娘耶,什么情况啊……”
“我刚刚看见戏班子那几个人,看见那两个年轻人窜出来,他们就跟见了鬼一样往一边跑,然后吧唧一下就全晕地上了!”
听见围观者的话,许白微和殷符言意识到,那几个人的确是有问题的,至少,在昏过去之前,是有问题的。
因为念过醒神咒等人转醒过来,出现了跟陈小姐一样的症状,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全都没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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