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席姜,被人嘲讽被人恶意对待,她却还沉在战术中,真有点“武痴”的意思。
崔瀚低头略思,贵家陈氏,奴籍席家,一儿一女,皆是后生可畏。
陈知回去河岔西边才发现,他被席姜气得,忘把那个护身符扔还给她。
他本以为席姜见了他会心虚,会害怕,但她都没有,她还是那么理直气壮,还认为自己做过的事是正确的。
最令陈知愤恨的是,会这样想的他自己。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他命令自己去回想在南郡所经历的一切,回想那些跟着他去送死的六千士兵。
若不是陈可他们还在席家手上,不剥席家一层皮,他是不会放他们离开的。
他不似席家小人行径,他会在战场上打败他们。席兆骏不是说,对他最重要的是家人吗,那就让他看着他的家人死在他的面前。
还有席姜,她倒是跟她爹一个样,一样是家人最重要。他倒要看看,她会为了他的家人做到什么程度,陈知恶毒地想着。
谁能想到,世事如此难料,不过十日工夫,他就从生怕席姜受一丁点委屈,到现在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受他所经历的苦难。
席姜回到和县,马上派出了杜义。
杜义晚上才回来,急报道:“真如主上所想,山坳里有异动。”
从三岔河道回和县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想,陈知不会说大话,不会胡乱威胁,他让席家出不去和县的依据是什么?
哪怕父亲已经答应去接了淼淼他们过来,崔瀚也做了见证,但不搞清楚这个问题,她还是不能安心。
今日在亭中,她能感受到陈知对席家的恨意,对她的恨意。
陈知曾对她交付过真心,她对他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哪怕他经历背叛后性情有所改变,她也能看懂他。
让杜义去探查,果然探出了东西。
席姜就和县山坳里的异动去与席兆骏说了,席兆骏对此并不上心,他现在只想赶紧把陈知要的人接来,然后一家人回去藕甸,从此守住北边,一家人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
席觉就是陈知这件事,让他一下子苍老了不少,心气也泄了大半。
回想起过去这桩往事,长公主驸马爷,还有陈家大郎,曾困扰他多年的心魔又来袭扰,让他不得安宁。他只想快快离开这里,若不是忌惮着陈知与崔瀚,他连藕甸都不想守了,只想躲到他的老宅潜北去。
此刻,他看着精神奕奕,双眼有神的小女儿,他问:“囡囡,你不累吗?你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席姜楞住,她一直想东想西,让自己忙起来,这会被父亲这样问,一些不愿面对的东西浮在眼前。
虽然她已尽力调整了心态,她逼自己坚定起来,如她重生过来所说,要一直走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带着席家一直走下去,走到那个谁都伤害不了他们的最高点。
但这一世所发生的与上一世有了很大的不同,席家从被宋戎利用猜忌被谋害的忠烈之家,到背主卖荣偷天换日的不耻小人,总要给她一点儿时间来适应,她不是铁臂铜人。
若父亲不问她,就还好,被这样一问,她楞楞地道了一句:“我不累。”
说完她扭头就走,不知走了多久,停下来时,茫然四顾,已不知身在何处。
有些凉意,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何时流下了泪水。
她擦掉了,但又流了下来,就这样默默地在流,刹也刹不住。强忍了几次,席姜终于放弃了。
她蹲了下来,蜷着身子,任自己哭泣。没有出声,还是默默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而哭,就是忍不住。这样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她在脸上擦不到泪了,她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走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看着这间陌生的房间,好像哪里都不是她心之归处,以前潜北席家的待香阁让她觉得安心,但随着战事的升级,版图的扩散,那里已离她远去,是她回不去的地方。
而除了那里,其他的地方都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不要紧,这些都不要紧,她的归处只有一个,就是埋葬她上一世的地方。
马道上, 有队伍在朝着和县的方向行进,一辆马车被护送在中间。
马车不仅被围得严严实实,帘子也遮得密不透风。
这一行人在路上十分的安静, 一直到驿站停下来休息, 骑在马上的领头人下了马来,径直走到马车前面。
他道:“累了吧,下来休息了。”
里面的人没有回音,只是“嚯”地一下把马车前帘撩开, 陈可正对上席亚关切的目光。
她移开视线不看他,也不用他扶, 坚持自己下车。席亚知她抗拒, 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她, 只是什么都没扶到, 人已经自己下了车来。
陈可先是抬头看了眼驿站, 然后向左右看去,在看到远处的另一辆马车时, 她目光定在了那里。
久不见那辆马车下人,她回头对席亚道:“明日就要到了, 今日可不可以让淼淼跟我睡?”
陈可这一路上基本不理席亚,难得她主动与他说话,他差一点就答应了她,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已经习惯奶嬷嬷带着,还是不要折腾他了。”
陈可怒瞪席亚, 咬牙低声道:“那么小的孩子你都不放过,要拿来被你利用, 他可是你的亲儿子。”
席亚:“正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才不想他离开我, 你也一样,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陈可:“我的亲人只剩下两个,一个是淼淼,一个是我二哥。”
那日,惜娘告诉她有关她的真实身世,陈可一点都不吃惊。
从她嫁给席亚前,她听到来自于未来夫君与田父之间的那场对话后,她就知道自己身世有异。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日想夜想,还是能想明白一些事的。
能让席兆骏与席亚大费周章地隐瞒,给她改名换面,亲自安排养在田家,那她的身世至少对席家来说不普通。
要不她是罪人之后,为保她性命才要如此瞒着,要不就是席家做了对不起她家人的事,而今是在弥补。
在有了淼淼后,她已经尽量不去纠结不去深想,糊涂地过一辈子算了。
但身边的大婢女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哥哥派过来的,她更想不到的是,本以为的小叔子竟是她的亲二哥。
而她则是卫史上记载的那位文钰公主的小女儿,她的父亲陈文恩,是那位在被天泰帝除掉后,被士子们绝食以示抗议的贵家传人。
之前文钰公主以及驸马陈家,对陈可来说,只是听人闲话、看书上记载的别的人,而当惜娘告诉了她更多的细节后,她的感觉全变了。
甚至其中一个细节与她从小一直做的一个梦重合了。
那是个恶梦,梦中她好像失去了珍贵之人,但她不知道那是谁,因为那人死状凄惨,连头都没了,她自然无从得知那人是谁了。
从惜娘口中得知,她还有个兄长,惨死在破庙中,临死也在保护着她与二哥,一声都没吭。
那句话像是用棍子狠狠地敲了她的头,她虽还是记不起全貌,但她知道梦中失去的珍贵之人就是这位兄长,他被人砍了头拿去复命。
她还来不及多问,就在惜娘继续告诉她,她二哥中了席姜的诡计,现在生死不明,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
惜娘提前清理了内院,这时还会出现这么急的脚步声,肯定是她的身份败露了,有人追来了。
惜娘只来得及对陈可说一句:“我带小主子走,晚了他可能会被席家人藏起来,以后长大视陈家为敌。”
陈可一激灵,下定决心:“带他走。”
可惜她们还是晚了,陈可从不知席姜竟如此心狠手辣,她杀人,她害她二哥。看着她抱着淼淼,陈可受不了,她要把孩子抱回来,却被席亚抢先一步。
从那之后,再见淼淼,就是席亚来接他们走的时候,但也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淼淼就被席亚的奶嬷嬷抱上了另一辆马车。
路上,陈可有时连那辆马车都看不到,就算看到也如今日这般,席亚都不让奶嬷嬷与淼淼下车,不给她机会见孩子。
也正因为此,席亚默默地吞下陈可刚才那句,她只有两个亲人的伤人之言。
本来席兆骏并不让他来,怕他冲动,怕他坏了与陈知的约定,但席亚又是保证又是跪求,席兆骏做为一个父亲,想到淼淼于席亚的意义,他怎么忍心剥夺可能是席亚最后与儿子相处的机会。
所以,他让席亚去了。
席亚不是没想过把陈可与淼淼藏起来,但这一路上陈可对他的态度让他退却了。
他不能接受陈可怨他恨他,若是那样,还不如收起自己的私心去成全陈可,一个人去面对失去妻儿的苦涩。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才真心同意了父亲所说,让陈可与淼淼自己选择。
但他还是存有私心,在他不让陈可见淼淼的日子里,比起奶嬷嬷,陪在淼淼身边最多的是他。
淼淼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合格尽责的父亲,所以淼淼对他是有些依恋的,但他没有把握能胜过作为母亲的陈可。
但他总要试一试,万一呢,万一淼淼舍不得爹爹,陈可会不会因为舍不得淼淼而留下。
除此,他还做了另一手准备,只是现在还不能让陈可察觉。总之,哪怕有一丝希望,他都要去努力尝试。
明天,和县就要到了,想到一家三口同行的路就要走到尽头,席亚几乎一夜未睡,他把淼淼抱在怀中,舍不得的情绪达到了极点。
直到淼淼醒了,他看到顶天立地的爹爹,怎么像他一样流了泪豆豆。
小孩子不能理解,但他只知道,看着爹爹这样他心里难受。
淼淼伸出白胖的小手,笨拙地擦着爹爹的脸,席亚一惊,才发现孩子在他怀里已经醒来。
席亚本该立时掩饰他的失态,但他感受到淼淼对他的爱,他实在崩不住,把眼埋在淼淼的小手中,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第二日一早,他照常去招呼陈可上车出发事宜,陈可看到他眼睛红肿,什么都没有问。
席亚这时才察觉,他的妻子,其实一直在改变。从最初嫁他之前的体贴活泼,到嫁他之后的过于稳重,从对田家依恋到婚后不常回去,他一直以为她是为了当好长媳才变了性格,现在看来,从最初嫁给他开始,她就已经变了。
她可能比他想的还要更早地察觉到了他的隐瞒。
席亚忍了一天,在到达和县时,他终于问了出来。陈可没有必要再瞒着他,把她出嫁前听到他与田父所言一事告诉了席亚。
席亚呆愣片刻,然后道:“不敢想象,你这些年心里藏着这样的大事是怎么过来的,对不起,让你如此辛苦。”
陈可眼波一颤,嘴唇一抿,最后她说道:“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把淼淼还给我。”
席亚不说话,陈可:“说一套做一套,你们席家人皆不可信。”
陈可母子,还有马鑫都按陈知所说接了过来。
三天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还是上次凉亭那个位置,但这次人多车多,陈席两家人置于空地处。
除了两家的人,第三家见证者崔瀚这边也多了个人,刘硕跟着崔瀚来了。
如今刘硕与崔瀚为一伙的事已挑明,刘硕不怕出现在这里,他是特意过来的,就为了近距离看一看陈知,强大的对手总是让人敬佩,更不用说他还是陈氏遗孤。
崔瀚在刘硕身后咳了两声,刘硕毫无反应,崔瀚没办法,只得打马上前一步与刘硕并行。
刘硕不明所以:“怎么了,老师?”
崔瀚只得小声提醒他:“往后站站,人家两家的事,你靠那么前干什么。”
看热闹啊,还能是为什么。
陈知长什么样他见了,记心里了,以后战场上再不会认错。
可这还不够,席家那个小女儿他也是第一次见,还有席家的儿媳也就是陈家贵女。听说两家不止有旧怨,新还掺杂着两对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
刘硕在南郡八部一呆就是好几年,难得一次能见这么多热闹,他可不得站前面看清楚了。
崔瀚见他提醒了也没见效,只能暗叹怪他自己,给学生讲什么不好,偏把陈席两家的过往与现在的纠葛都说了。
崔瀚见不得自己的得意弟子在此丢人,他直接拉了刘硕所骑马匹的缰绳,迫他离开了亭子中心,来到侧边一角,默默看着。
这个位置也很好啊,不显眼且看得清听得见,唯一不好就是刘硕太高,有点挡到他了。崔瀚驾马与刘硕错开,刘硕见了小声嘀咕:“您这不是也挺爱看吗。”
崔瀚示意他噤声。场中,连刘硕都看得出来,陈氏兄妹对席家那对兄妹十分地冷漠,眼中只有认亲一事,连看都不看席亚与席姜。
席家长子的眼睛快要粘在陈家贵女身上了,席家那个美人幺女倒还好,比起席亚,她可冷多了。
且她频频向身后的另一驾马车里瞧,想来那里面的该是席家不想让出的那个嫡长孙吧。
陈可从第一驾马车上下来,看着骑在马上的陈知,以前种种皆有了合理的解释。
第66章
席姜这次过来, 不像上次,她不再关注陈知,所以她不像刘硕那样, 知道在场人的所有表现。
她只注意周围的环境, 注意到陈可一个人下了马车,还注意到另一辆马车的存在。
以及,她看到了刘硕。
这个人上一世被宋戎所灭,那场战斗她没有上场, 所以她是第一次见到刘硕。
刘硕也是个青年俊才,是崔瀚的得意门生, 为达目的可以在南郡八部一呆就是好几年, 论武功本事忍隐性情, 他都是将才一个。
可惜上一世天道在宋戎那一边, 刘硕与崔瀚输了, 在岁月的长河中只留下一笔记载。
难得今日得见,席姜多看了刘硕几眼。
被美人这样看着, 刘硕虽在心里给自己提气,万不可露怯, 但他还是不自然起来,眼睛不知往哪看,手放在哪里都不得劲,甚至用皱眉来掩饰自己的表情。
席姜哪里知道刘硕的这些心理活动,他只觉这人有些臭脸。
席姜上一世曾想象过刘硕的长相, 好奇自己想象的到底有几分准确,所以她把刘硕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甚至还从他在马上的坐姿来推测他的身高。
崔瀚也注意到了席姜明显是在打量刘硕,这丫头真是与别家女儿不同, 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哪有女儿家这样看外男的。
转念一想,她可不就是胆大包天,否则怎么可能偷她老爹的印章写信来与他谈判。
崔瀚不仅注意到了席姜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陈知的,陈知终于肯把目光从他妹妹身上移开,他先是在席姜与刘硕之间来回扫视,最终目光落在席姜身上。
知道他们有仇,但看陈知现在盯人的样子,这是深仇大恨啊。
也是,双亲被家奴背叛,失了最后反抗自救的机会,他本人又被家生子算计着去送死,倒也称得上是大仇大恨了。
好在席姜终于不再看刘硕,而是朝远处的马车走去。崔瀚不再关注席姜,而刘硕却一直看着她,见席姜上了马车。
另一边,陈知收回视线对陈可言:“过来二哥这里。”
陈可听着陈知的自称,觉得有些陌生。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二郎君作为席家的养子,又不是淼淼的亲叔叔,倒是比那些亲的叔叔们对淼淼还要好。
是那种发自内心真心对孩子好的那种好,作为一个母亲,这一点儿陈可很清楚。
因为这个疑惑,她特意观察过当时还是席觉的这位二叔,看他是不是因为喜欢孩子才这样,但事实恰恰相反,他对别的孩子连看都不看一眼,甚至有些厌烦小孩子的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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