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却没想到,路渐川开口,竟是先将责任尽数揽在自己身上。她事先预备的应对措施中,可没有这一项。
毕竟玉符下落在哪,孟词微是再清楚不过了。但看清楚路渐川神色中的认真,她明白,他说的这些话是真的。缓缓从门板上直起身,孟词微收回自己姿态上的散漫。
她拧眉,语气有些微诧:“为什么?”
孟词微问的是他为什么主动担责,还真没见谁会那么忍气吞声,默默背了一大口黑锅。
顿了顿,路渐川语气沉了许多,带着几分难以掩盖的凝重,他说:“因为我在这里,是我疏忽大意,才造成现在的结果。”
“在这里,在哪里?”
“在这间旅店。”
闻言,孟词微轻笑:“你这话很奇怪,要是按你话中的意思来说,即使你不在房间,没有参与这个计划,玉符丢失,责任也全在你吗?因为你在旅店,所以玉符无论怎么丢失,在谁手中丢失,或者压根没有丢失,只是被我藏起来了……”
“这些种种,责任也全都在你吗?”
路渐川迎着她又泛起怀疑的目光,点点头。
孟词微一时语塞。
看着男人郑重认真的表情,她又明白,他不是在说笑。
好半晌,孟词微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走近一步,两人之间距离拉近,能将彼此看得更为清晰。
她盯着他依旧深邃幽黑的眼瞳,轻叹一口气,说道:“路渐川,不是,你不能是这样的。”
“怎么我说什么你应什么?你这样,还让我怎么继续?”
“你原本打算怎么继续。”路渐川微微垂了眼帘,看她长睫在眼下投出的细碎光阴。他喉结轻动,问道。
两人一问一答,短短几句话,便将孟词微之前做的准备尽数打乱,她在路渐川话音落下时,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看他微启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以及白织灯打在面上照出的深深浅浅的光影……她看他面上种种,想要看破他所有的伪装直直看向他的皮下。
但是现在,孟词微忽然就觉得,原本的那些问题,好像都没有必要了。
因为她现在好像,已经接触到了,路渐川最真实的一面。
即使这最真实的一面不像她之前预想中那样:狡诈、算计、冷漠。而是与她预想的大相径庭。
她现在看见的路渐川,沉稳、担当,疏离外表下,是宽厚的责任感。
他是谁,目的是什么,为何会假装旅店老板……这些种种,都是孟词微不相信他,从而亟需揭开他面具的所想要得知的重要信息。
因为不相信所以怀疑,因为怀疑所以需要完全掌握,需要让自己安心。在这之前,孟词微计划着,要亲手戳破他的伪装,要得到所有她想得到的信息,要对他全知全解,好将一切的走向发展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不想让自己太被动。
所以在路渐川对她已经了解透彻的情况下,在高恒已经对她起了疑心的情况下,她还可以采用这些一些手段,来转移矛盾转移注意力,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就比如:搜屋搜见的那个传国玉符是假的。
即使前一天晚上商量计划的时候路渐川已经和她担保不会让传国玉符出问题,孟词微还是自己偷偷调换了玉符,假的这个是组里根据史书复刻出来拿来当纪念品摆件的,玻璃质,不值钱。
孟词微在接到任务上山之前做足了准备,将这个假的也带上了。万一遇见文物贩子,将这个假的给出去,一时间也能蒙混过关。
再比如:传国玉符是她藏起来的。
这一点,孟词微有着两种考量。
一是万一抓见嫌犯,可以根据玉符丢失这点做文章,引起嫌犯和接头人之间的内讧。万一没抓见嫌犯,也能道出玉符丢失不见,减淡自己身上的注意,也能够引起余下的人互相猜忌。
二是为了试探路渐川。
没错,她承认自己的多疑和猜忌,也打算利用这次两人的合作给路渐川下套。好坏界限是人为划定,她没有觉得自己就是个完全的好人。利益相关,为了保证自身的绝对安全,孟词微不介意用些手段。
即使这个手段是在背刺自己的合作伙伴。
但是,路渐川也在骗她,即使她的谎言被戳破,他们两个也是彼此彼此,谁都怨不得谁。
怀着这样的打算,孟词微乘着东风,完美达到了自己这一行动的大半目的。
玉符暂时保住,即使有人觊觎,也不清楚玉符如今的下落,更多的,会去打孔庆荣的主意,毕竟他闯进了孟词微的房间,然后,玉符消失不见。
脑子要是能稍微转过弯来的,或许也会怀疑路渐川,毕竟如孟词微逼问他的一样,这期间,路渐川一直埋伏在房间内,指不定就是监守自盗。
而她身上不是还没有留存着嫌疑,只不过分散掉大半,也能算是美美隐身。
一切都按计划走,下一步,就是路渐川反驳她的推测,她再步步紧逼,让路渐川自证清白,孟词微就可以从他嘴里换出她想要的信息。
但是,千算万算,她偏偏没算到,路渐川会主动把这件事情担下来。
认真神色一如同她提出合作时,甚至比那时候更加深沉。
孟词微这才意识到,她好像不用再问了。
她好像,已经看见了。
看见他层层假面下,用无数谎言交织的一颗真心。
孟词微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中的悸动,感受到身前人的气息慢慢包裹住自己, 她脑中思绪愈发混乱。
直觉和……感情告诉她:你不用问了,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他沉稳,愿意为一切后果买单,这样的路渐川,还不足以打消你的顾虑吗?
你想知道关于他的信息,不就是为了图个心安吗?
你现在难道还在怀疑他会伤害你吗?还在怀疑他会对你不利吗?
还在怀疑吗?不会了。孟词微清楚,自己对他的心态已经悄然转变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在第一次见面那晚和他聊天开始, 还是在用刀抵着他脖子要求他给个回答开始, 亦或者是在厨房谈心开始……
再不济,是他房间逼问他开始。或是前一晚敲响他房门开始,或许是现在,和他面对面, 气息交织的时候开始?
细想下来,原来短短几天, 他们两个之间便已经互相试探了那么多次。
每一次的试探,都让他们的距离或远或近。
这一次,是远还是近。在于她的选择。
路渐川问她“原本打算怎么继续”, 若是按照她之前的打算,是想要借着玉符丢失一事去怀疑他, 逼问他, 要他自证身份,要他给个能让她信服的、能将这些天关于他身上所有的谜团都解清的说法。
但是现在,孟词微却徒劳地张张口, 没有办法问出声。
她该怎么说?说:“玉符丢失你是最大的嫌疑人,你需要毫无遮拦地向我澄清一切。”这样的话, 孟词微终是说不出口。
——太欺负人了。
更何况现在,她对他的怀疑已经消散。
虽然还是会好奇路渐川到底是什么身份,在隐瞒着什么,但是这些都已经不是她必要知道的事情了。
这样想着,孟词微顿了顿,她看着他看过来的双眼,闭了口,缄默无言。
她还是选择不说话。
路渐川看她这幅模样,眸光微沉。半晌,他轻扯唇角:“不愿意说,不用说也可以。”
虽然唇边带着浅浅笑意,但是孟词微却看见了,他眼中含着的一片冰凉,像极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从他眼中看见的那抹疏离又冷漠的情绪。
仿佛有什么东西回到了原点。
“孟小姐,这次是我思虑不周,”路渐川后退,逐渐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肩膀撞到后侧窗户冰凉的窗玻璃上,他停步,紧接着说道,“很抱歉辜负了你的信任,我知道现在的情况我说什么都是徒劳。”
“所以,请孟小姐继续保持怀疑,往后的这些日子,直到救援到来之前,我都会竭尽全力,去挽回我这次的过失。”
“当然,不是逃避担责,无论之后能否重新找见玉符,”他微顿,收回面上浅淡笑意,郑重说道,“出去之后,这期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我都会如实上报,若是……一切过错和责任,全都在我。”
他在话语中避谶,刻意省略了那个最坏的结果。
无论是他还是孟词微,都不愿玉符有着任何一点闪失。但是若有了闪失,责任他也选择主动担着。
说出这些话时,路渐川的言语和态度都极为认真,并疏离。
这种疏离不是因为情绪刻意营造出来的,他没有因为孟词微的怀疑而赌气,更没有因为她的猜测而选择冷淡逃避。
而是默不作声,渐渐将两个人之间原本交织构建的那些浅薄信任、与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全都放弃。
他又回了自己的原本的孤寂里。
——原本他们之间就有些过了界,现如今,只是回归正常。
说完,路渐川垂下视线,盯着脚尖延伸出地板的自己的影,默然。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在这之前,还没进山之前……从小到大,无论是上学还是现在到了工作时,都不乏有形形色色的人对他表露过喜欢。
他不清楚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喜欢的,路渐川很了解自己的性子,儿时以来,他因为冷漠地待人待事,一直都是形单影只。
路渐川对感情的反应一直很迟钝,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他都不曾得到,也不曾触碰。
路渐川曾听过有人谈论他,也知道单位的那些人在私底下对他的评价:一个只会办公的冷硬机器。有下属之前同他开着玩笑,说他身上的电池是太阳能供电的,甚至都不需要休息充电,一直都在高负荷地工作。
面对这样无伤大雅,甚至是隐隐带着关心意味的调侃,他当时是怎么回的来着?路渐川恍然想起,自己当时没有回。
他甚少接触到这些善意的情绪,他所在的环境使然,大多数时间,他接触的到的情绪都带着强烈的负面色彩。
悔恨、贪婪、怨怼、仇视、色-欲……人大概都有着遮羞心理,谁都不愿赤-裸-裸地将自己内心的阴暗剖析出来,大多数,都会用层层谎言来伪装。
所以路渐川比之这些坏情绪,更多的,是面对谎言。他见到的谎言,见到的欺骗数不胜数。
见得多了,路渐川便也能从一个人的言语,神态,动作,以及微表情来分辨那个人到底有没有说谎。
……而这些种种,便使得路渐川更加无法面对一些柔和的、善意的、带着关切关心的喜欢。比起喜欢,他更愿意面对那些坏情绪,起码,路渐川可以用一贯的冷漠来对待。
所以,全部的这些因素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不近人情,对所有情感都很凉薄的他。
在遇见孟词微之前,他没打算改变,也没想过要改变。甚至于在和她见面那一刻,路渐川就立马对她起了疑心。
所以他故意试探她,故意接触她,直到旁敲侧击,从她的言语和态度上打消了这份怀疑。
同时,在沈荃孔庆荣那几人说着要去上山摸宝时,孟词微的反应和态度,让路渐川确定了她的身份。确定孟词微视和他一个阵营,他放下心来。
但是面对孟词微对他的试探,面对她逼问他的问题,路渐川有些不知所措。
很多东西他不能说,所以他不去回答。但他一贯的冷漠好像在孟词微身上不起作用,在路渐川看来,她颇为棘手,捉摸不透。
一边拿刀架在他脖子,一边又交-缠着故意拉近距离。路渐川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所以在和她交谈时,他总是落了下乘。
……她如时急时缓的流水,以独特的温度悄无声息地渐渐淹没他,融化他。
什么时候动心的,什么时候开始被她牵动着情绪的。
路渐川不清楚。
但是现在,此时此刻,他清楚一件事。
——不能再继续了。
路渐川站在窗前,身后就是从没合严实的窗缝里吹刮进来的晚风,混着泥土和草叶清香,带着夜晚的微潮,湿湿冷冷地扑在后颈。
凉意并没有让他的内心平静,反而侵-入一种无名的潮湿。
“时间不短了,”他微微颔首,“孟小姐,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也该回房了。”
“留太久,难免会让他人起疑心。”轻哑着声线,路渐川抬步,步步接近她身边,擦肩而过时他却脚步未停,绕过她,停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房间门侧。
他伸手,压下门把。
“路渐川。”孟词微叫住他。
动作卡在下压的门把手处,路渐川脚尖抵着门,暂时没有拉开,他没有转身,视线落在面前木门的一处纹理上,等着她下一步开口。
没有立马接上话,孟词微只唤了他一声便住了口。
她转身,目光落在他的后肩。
孟词微不迟钝,她能隐隐感受到路渐川身上的情绪变化。
方才说完,他面上虽然还是如平常一样,但是周身散发的气息,让她感觉,路渐川下一秒,就要孤身一人融进身后的夜色里。
深呼吸一口气,孟词微缓步上前,在他身后停下。
鼻尖离他后背尺寸距离,她感受到他身上干燥温暖的气息,抬手,环住他的腰身。
双手交叉箍住路渐川左右侧腰,察觉到肢体掌心接触到的身体一瞬僵硬,手指隔着毛衣柔软厚实的面料抚上他清晰可辨的肌肉走线。
孟词微将额头抵上他的后肩,声音从背后闷闷传入路渐川的耳中。
“对不起。”她说。
轻轻松开下握门把的手,路渐川指节微动,想要抬起触碰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却终究克制住,他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色喑哑:“对不起……”
顿了顿,路渐川无声自嘲,末了,问她:“孟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玉符,是我骗了你,”感受到鼻尖有着一瞬酸涩,孟词微刻意压制着,“我承认,在此之前,我一直怀疑你。”
“我知道。”路渐川说道,语气无波无浪,听起来没有什么情绪。
“玉符在我手上,我必须以它的安危为主进行考虑,所以,我不相信任何一个人,包括你……”孟词微闭上眼,感受到身前人微微的动作,她手上不自觉地环紧。
路渐川失笑,他问道:“那现在,怎么又相信了?”
“因为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你真实的一面。”
“……”
得到她这样的回答,路渐川微微抬头瞌目,半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睁开眼睛,看头顶有些刺眼的光线,路渐川轻笑:“你先松开手。”
孟词微无声地摇摇头,额上碎发揉乱。
手指轻动,这次,路渐川抬起手,轻拍了拍她环在自己腰间的小臂。这下,孟词微识了趣,缓缓松开。
同时,后退一步。
她低着头,视线里,就见路渐川在她后退时,脚尖转向。
下一秒,在她还没意识到的一瞬间,孟词微被轻柔地,拥进一个怀抱。
视线被他身前衣料尽数占满, 呼吸间,尽数是他身上的气息, 路渐川身上的温度几乎没有任何距离地,顺着两人相贴的地方,尽数传递到她身上。
温热了孟词微原本有些微凉的肌肤。
她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听见他的心跳声,一声声跳动顺着全身血液,透过骨架,透过皮肉, 一下下鼓动着她的耳膜。
有些怔忪, 孟词微顿了好一会,视线依旧定在眼前一点。没有抬头,她张张口,着实是没有想到, 路渐川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原以为,她会直接开门离开。
两人谁都没有接着说话, 耳边,只余越发清晰的心跳,逐渐加快。离得那么近,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乱了序。
任凭空气逐渐变得闷热在周身流动,孟词微闭上眼, 感受到心跳渐渐与他同步, 再然后,都慢慢趋于平静。
“抱歉。”半晌,路渐川低声开口说道, 话音落下,他松开拥住她后肩的手, 克制地向后退了半步。
再抬眼时,眼中亦是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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