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杯子,在桌上众人都沉思的时候,他转目,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路老板,说出自己告知这番话的目的。
一个个怀疑太麻烦,还不如尽快搜屋,旅店就这么大点,玉符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会被贴身带在身边,再怎么藏,也藏不出什么花来。
路老板没应声,抱臂斜倚着门框,目光从高恒身上一一滑向桌上众人。
大家也都缓过神来,经过这一番连环重磅消息的轰炸,可算听出了高恒的最终目的。
——搜屋。
搜屋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这是旅店的房间,他们只是来了又走的旅客,不至于留下什么不太愿意示人的私-密。但是清清白白的情况下,被强制搜屋,总觉得有些不舒坦。
路老板没表态,不代表众人不表态。
孔庆荣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同意,凭什么要搜屋,你做警-察的是吃干饭的吗?有线索都查不出来嫌疑人,现在还要怀疑到我这平头老百姓身上。”
他这话一出,罗文秀也跟着应声:“我也不同意搜屋,我们清清白白,凭什么你说一句搜屋就搜屋?”
随后,沈荃和段青跳出来表示支持,话中意思大抵是清清白白,经得起搜屋证明。程涂则是一脸犹豫,韩蕴垂目未言。
一时间,桌上就这个问题闹成一团。
孟词微在一片喧闹间,转目寻找路老板的身影。
他离开厨房,去到前台,没事人一样兀自收拾着方才照顾段青遗留下来的医药箱。
方才说事的时候,他在厨房做饭,没有参与。现在饭在煮着,他也有了空隙时间,还是没有参与桌上话题。
路老板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仿佛只是这场闹剧的旁观者。
哦,不。他连旁观都算不上,这边吵得沸沸扬扬,他在那独辟一块地,清白得仿佛江边月,寒山雪。
但他真的清白吗?
孟词微显然不相信——他如果真的清白,那他之前种种可疑的行为,该怎么解释?
顶替旅店老板、昨晚翻墙将要外出、未卜先知将她从高恒房间带出、今天地窖的隐隐说话声……每点单拎出来,都很值得思索。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直白,路老板察觉到,侧目向她的方向看来。
眉目间淡然,依旧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两人视线隔着一段距离交织,孟词微看进他沉沉的眸底,一瞬间,耳畔嘈杂的人声尽数过滤,不知为何,他昨晚擦在她耳畔的话语此刻在孟词微心中盘旋:“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孟词微扯唇笑着,在桌上众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对他无声张口:“是你吗?嫌疑人?”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
所以路老板,你会给我什么样的回答,我该相信你吗?
她一字一顿。
路老板定定地看着她,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织,缠绕。
她的眼中带着挑衅, 质问,明明是含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视线落在他身上,带着滚烫灼热的温度。
时间成线性无限拉长,一秒、两秒。
路老板垂下眼,移开了视线。
前台的顶灯昏黄, 从他发顶落下, 给浑身的轮廓都镀上一层暖色,但还是吞不掉路老板眼眸半瞌间,周身淡漠冷冽的气息。
他没有回答。
孟词微见状,自嘲一声, 不动声色地坐回身体,正了视线, 将注意力又放回到圆桌上面。
可心底,总有一个隐隐预感:他会说的。
耳边鸣声渐退,嘈杂又现。
圆桌上众人谈判几乎到白热化阶段, 孟词微默不作声,借着喝水的动作凝神去听:原本支持搜屋的几人被动摇, 现在也变了阵营。
高恒见事态发展偏移到与他想法相悖的地方, 却还是不见慌乱,不急不忙地等桌上一众人吵完,方才悠悠开口:“各位, 我想大家应该要明白一件事。”
“搜屋,是为了查案, 是执行公-务。各位拒绝执行,清楚妨碍警察办案会是什么后果吗?”他语速缓缓,将最后半句字眼咬得极重。
孟词微眯了眯眼,直觉气氛开始变得僵硬。这是眼见谈判不成,开始威胁了?
她视线绕及瞬间安静下来的圆桌众人,在若有所思的段青身上顿了顿,等着看好戏。
果不其然,下一秒,段青没管受伤的腿,单手推开椅子,径直站起。
他看着高恒,声线沉着,条理清晰:“我们拎得清是非,当然不会妨碍警察办案,但是高先生您,怎么能够证明,您说的话是真的呢?您怎么证明,你是警察呢?”
“谁都会说谎,谁都会伪装。我在法庭上为当事人辩护时,都是依靠着证据来说话,而现在高先生你呢?仅凭一张嘴,就能将自己警察身份坐实吗?”
说着,他双手撑住面前的桌面,身子微微前倾,以一个具有压迫感的态度直逼高恒:“我们不妨做两个假设:第一,高先生您真的是警察,关于旅店藏着嫌疑人说法也是真的,搜屋,是为了找出嫌疑人。”
“第二,高先生您不是警察,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您打算搜屋,其目的是什么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如果第二条假设成立,您说出这么一个弥天大谎,那么您谎言背后藏着的真相,极可能对我们众人,都是不利的。”
这一番说法一出,众人神色各异,视线在段青和高恒之间徘徊。
孟词微仔细观察完他们脸上的细微表情,又向着身后不远处路老板所在的地方看去。
他显然将段青这一番话听进去了,眉心微蹙,向这边看来。
这次,是孟词微先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她转回桌面,点头称赞段青的话:“我觉得段律师说得有些道理,仅凭高先生的一面之词,我们也不太好判断您的话是真是假,高先生不妨先拿出一些证据,来证明您的身份,再说搜屋的事情,也不迟。”
“嗯,如果高先生有所担心的话,在这期间,我也可以彻底封锁旅店,不让任何一个人出去。”路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直没对这事发表意见,他如今开口,倒是惹得目光全越过圆桌,向他一人汇去。
路老板迈步走来,直直停到他方前坐着的位置前停下:“既然无法证明高先生所说是真是假,那索性就做两手准备:先封锁旅店,确保在救援到来之前,不让任何一人离开。高先生如果说的是真的,那么嫌犯也逃脱不了。”
“如果高先生身份存疑,我们也能在救援到来之后,交由真正的警方定夺。”
将旅店彻底封锁,不让人随意外出,这个想法,倒是可行。现在槐山上能够生活的地方只有旅店,外界物资又运送不进。山上帝王墓的主意不能打,上山没有什么意义,山下道路坍塌,下山也没有什么意义。
没有出门的目的,在旅店生活物资也能得到保障。对此,封不封锁,大家毫无异义。
后续处理工作说完,现在,就看高恒能不能拿出证据证明身份,来依此决定搜不搜屋。
孟词微收回落在路老板身上的视线,看向高恒。不止她,其余人也都是如此。
一众目光落在高恒身上,现在,就等他表态。
“呵呵,”被这样明白着质问,高恒端坐着,未见慌乱。他放下手中杯子,摇摇头,“大家有疑心是好事。出门在外,对陌生人多一道防备也正常。”
他笑着,拉下夹克拉链,伸手探向内侧口袋:“可是,疑心太重,也是一种病。”
孟词微视线落到他的手上,屏息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就见高恒从口袋中抽出一个黑色皮夹,手腕一抖向着圆桌展开,内面上端镶嵌一枚金属质地警-徽,下面是一张内卡,上附一张二寸彩色证件照,赫然就是高恒的模样。
照片下面跟着姓名和警号等小字,隔着一张桌子,离得远了,看不太清晰。
但是凭着这大致证件模样,不瞎的都能认出来,这是一式警-察证。
证件的作用就是用来证明身份,看样子,高恒所言非虚。
“方便让我仔细看一眼吗?”路老板盯着他手上证件上的那张照片,微微眯了眼,沉声问道。
“啪——”地一声将证件合上,高恒将其重新塞回内兜:“不好意思,这是重要证件,我说过,这里藏着嫌疑人,保险起见,还是不能经过他人之手。”
说到这,他挑眉看向路老板:“路老板这是,还不相信我吗?”
路老板轻笑一声,摇摇头离开了桌前。
厨房白米焖熟的味道飘进鼻尖,晚饭快要准备好。
他转身走进,退出这个话题。
事情走到现在,高恒的身份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撇去那一分怀疑,孟词微心头没松下来,反而愈发吊起。
显然,其他人也注意到这件事,面上不由得正肃起来——高恒说的是真的,也就是说,现在旅店中,正藏着一个嫌犯和一个接头人。
察觉到隐隐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孟词微默不作声,也在一一观察众人。
怀疑的罪名安插在每一个人头上,你可知你身边的究竟是好人和坏人。
一时间,没人接着说话,四目相对间,人心惶惶。
孟词微目光顿在高恒身上,思绪却扯远到楼上。
三楼,她自己的房间,木地板上,背包最底盖着的那个盒子。
她是不是,应该要把盒子里面的传国玉符……再藏深些?
几日的一个凌晨, 孟词微考古队工作的小群里,一位组员传了两张照片到群里, 照片上是壁画一角。
两条图片消息过后,组员颤颤巍巍地按着键盘,吞了口唾沫,敲出这么一行字:「@宋启,老师,我好像……找到了最后一座汉代帝王墓的消息」
同日,槐山脚下, 临山路商街。
最近生意不怎么景气, 旅游区也人声寥寥,更别提这大清早的,沿街商铺都闭了门。
孟词微按着跳疼的太阳穴,急需找个地方歇歇脚。
远瞅见, 街上偏僻一角立了一个红牌子,上书言简意赅——“早餐”。
几平米的铺子夹在两侧商铺中间, 室内摆两张餐桌,室外平地上还支了四张小折叠桌。门口半边摆一体式大蒸笼,笼屉掀开时, 浓浓水汽哗然涌出,雾散开来。
老板娘围着围裙, 见着她, 在围裙边抹了抹手上包包子沾的白面,热情招呼:“妹子吃啥,荤的素的都有。”
早晨苍白凛冽的风掺着包子香气, 孟词微连坐一夜车的疲惫卸下。她打了个哈欠,指墙上手写菜单:“这个和这个, 来一份。”
一手端一碗鸡汤冲的咸鸡蛋汤,一手端盛了几个包子的小铁盘。孟词微付完钱转身寻座时,兜里电话响个不停。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打来的。
手上没空不方便接,等她踢正桌旁小塑料凳子落了座时,电话铃声将近。
将手中餐盘放下,孟词微掏出手机滑动接听,视线顺势瞄一眼来电人:宋老师。
“小孟啊,你到了吗?”电话那头,宋启声线带着一丝紧张的期待。
“刚到山脚下。”孟词微拎起碗内铁勺,趁热先喝了一口鸡蛋汤。
热流沿着嗓子一线直通到胃里,渐渐暖上了冰凉四肢。
“唉,也是辛苦你了,休着年假就把你叫出来了,”宋启叹了口气,语气正肃起来,“主要是这事情现在没个准头,也没法向上面通报。我这边座谈会又走不开,组里现在离槐山最近的就是你了,其他人过去估计要个两三天……”
安县只是个小县城,高铁飞机这些比较便捷的交通工具都没有,要过来,要么走高速,要么从临近的市坐火车转站。组里别的人员这样一趟过来,要花上两天时间。
正巧孟词微家就在安县上属市,这段时间她休了假宅家,今天凌晨接到宋启电话,收拾了东西就赶了过来。
“不辛苦,给我批点奖金就行。”孟词微拈了筷夹了个包子淡声开口,打断宋启接下来的喋喋不休。
“……好好好,到时候我把我那份奖金也给你,”宋启轻咳两声转了话题,说起了正事,“你这次上去,就只是确认消息真假……再顺便把那两个人从坑里弄出来,上去的大致路线我已经问出来了,马上传你文字版。”
“嗯,知道了,”孟词微应了一声,开口问道,“如果消息是真的话,传国玉符是不是就会在这个墓里?”
沉吟一声,宋启缓缓道:“极大可能,是的。”
“这就是我要叮嘱你的,”宋启一字一顿,语气严肃,“如果消息是真的,这个墓真是最后一个汉代帝王墓。那么无论如何,你都要保住这件文物,它的价值不可估量,要是……”
说到这,他缓缓住了口,但两人都能明白其中深意。
——要是被文物贩子走-私掉,那将是国家重大的损失。
槐山上这个墓葬的消息起先被那两人发到鱼龙混杂的驴友群里,不知道私下里已经传了几番。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看了留意了去。
文物贩子都极其猖獗,为了钱财敢做出如此勾当,手段自是狠戾许多。也不知道这次先让孟词微单独过去,是否恰当。
想到这,听筒里寂静一瞬。
很快,宋启转了情绪,开口宽慰道:“不过他们也不一定能得到消息,你多点防备总是好的。”
“知道了。”孟词微显然没把这句宽慰信以为真。
毕业以来,进组的这几年间,发掘现场都能看见文物贩子遗留下来的痕迹。
矿泉水瓶,手套矿灯,用过的纸巾……明显不属于古代的一些物品,在他们打开墓室门的一瞬间出现在眼前。
没人不心痛。
文物贩子不懂怜惜,不懂保护,人类历史历经几千沧桑遗留下来的瑰宝在他们眼里只是可以用来换金的工具。无法用价值衡量的文明产物在他们眼里不如金饰银珠……
电话挂断,孟词微深吸一口气平缓着思绪。
时间太久,面前碗中的鸡蛋汤有点凉了,孟词微低下头,一口一口慢慢喝完。毕竟之后几天要守在墓旁,自热食品肯定没有现做的有味道。
早饭吃完,孟词微没急着立马上山,趁老板娘收着碗的功夫,她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老板,昨晚这段时间里,有游客进山吗?”
老板娘收碗动作一怔,狐疑地看看她:“你问这干嘛?”
“哦,这样的,我约了朋友来这玩,TA比我早到,说是在山上等我,大概昨晚到今早这段时间上的山。”孟词微一本正经地编着瞎话。
老板娘放松了警惕,左右看看,现在也没有游客过来,没生意,也乐得和孟词微闲聊,扯了椅子坐下来:“你这样一说,倒是有一个,是高高瘦瘦的,穿一身黑对吧。”
“对。”孟词微点点头。
“他是你什么朋友啊?”老板娘不急着往下说,反而反问着孟词微。
孟词微眨眨眼,消化了一下老板娘给的信息:高高瘦瘦穿着一身黑,听起来应该是个男人。
见她抿唇未答,老板娘嘀嘀咕咕又开口:“男朋友吧?我看着小伙子还挺俊的,看起来和你很登对。他过来的时候也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只是他叫我别告诉别人他来过。”
“哈哈,你这是小情侣吵架了?”老板娘一脸八卦地问。
孟词微呵呵一笑,随口应道:“是。”
“难怪呢……那小伙子神神秘秘的还不肯说。”老板娘蹙着眉头,一脸不赞同,“这样的男人要不得。哪有吵架还丢你一个小姑娘自己上去找他,尤其是他那个瘆人样……”
昨晚,晚八点。
老板娘坐在店面内和面,留着第二天早上用。
这个点,没什么游客要过来,街面上大多商铺六点多就关了门,她家离得远,明早过来备菜顾不太上,索性就现在把明天要用的都准备好。
她这早餐店不止卖早餐,饭点过后,会开始卖各色小面。
这样全天营业下来,虽然累,但赚得多点。家里的生计都压在她身上,老公好吃懒做,十天半个月也不过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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