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能猜出夏芝芝为何会演变成这样的思路。
两个小人出现在脑海里,一个脑门贴着白字,一个脑门贴着解字,白字小人和解字小人开始掐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白字小人最后踩着解字小人,获得胜利,也就是江湖道上的“老大”。
可是,这场大战,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啊!
宣战什么的,更是没有。
南宛白正在思考怎么和夏芝芝解释清楚这乱七八糟的事,说点话挽回一下形象,就听见头顶响起相当淡定的声音。
“行,南宛白,我老大。”
南宛白当场心梗。
她迟疑了下,仰着脸看解西池,好心关怀道:“你是疯了吗?”
回应她的是一声很轻的嗤笑。
与此同时,原本俯视角的解西池突然躬身,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漫不经心道:“等你罩着呢。”
距离拉近意味着,南宛白不用继续维持仰视的姿势。
四目相对,被困在座椅之间,毫无闪避的可能性。
少年碎发凌乱,长眸半垂,整个人看上去又颓又懒,却在某种时刻,给人一种格外认真的错觉。
等南宛白反应过来时,已然错过了最佳时机。
解妲己今天不做人了。
他从旁边拽了把椅子,非常散漫地坐上去,长腿伸到南宛白凳边上,很没形象包袱的拆着饼干包装。
南宛白简直没眼看。
伴随着塑料包装“哗啦哗啦”的声响,解西池撕开包装,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装饼干的透明托往外一拽,而后推到南宛白面前。
夏芝芝竖起拇指,夸了一句:“上道!”
南宛白:“……”
上的是黄泉道吧。
教室里安静无声,只有雨滴拍打窗户的声音,像是敲击在心鼓上,随着几声雷响,要将人淹没在其中。
夏芝芝忽地开口问:“解西池,你是怎么想通,弃暗投明的啊?”
解西池指尖在桌上有节奏地轻点,漆黑的眼不经意般扫了眼装死的南宛白,随口道:“救命之恩。”
南宛白微不可察地磨了磨牙。
早知如此,当时就该让他血溅当场。
别说了别说了,再说下去,自//爆给你们看啊!
夏芝芝“啊”了一声,似在思考这是个怎样的救命之恩,过了会儿,才道:“你的意思是,南宛白以德报怨,救你于水火?”
解西池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目光往女孩身上一瞥。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意识放空,跟灵魂出窍似的,没吃饼干,也没参与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恩人?”解西池叫了她一声,语气听起来有点随意。
不顾他人死活那种随意。
南宛白身子一抖,抬眼看过去,发现解西池在看饼干,似在问她怎么不吃。
她拿起一块放到嘴边咬下。
里面夹心是蓝莓味的,外皮酥脆,果酱粘稠,一口下去,甜是挺甜的,就是粘牙。
南宛白吃了两块,又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吃不太好,把饼干往中间位置推了推。
意思很明显,大家一起吃。
夏芝芝小心翼翼拿了一块,眼睛亮晶晶的,吃东西时也像松鼠,两只爪子端在前面,小口吃着。
南宛白很少有这种和女生相处的时候,她偏过头看解西池,抿了抿嘴,没说话。
解西池了然,唇角稍扬,鼓励地抬抬下巴。
说实话,南宛白有时候挺佩服他的,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人都能和平常一样,坦然处之。
解西池一直是那个解西池,从未变过。
周围人的想法影响不到他,他该怎么和南宛白相处,就怎么处,好似永远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雨很大,教室沉闷,却有股说不上来的情绪在悄然蔓延。
断了的弦,在雨中跌跌撞撞寻找着方向,仿佛能过穿过这场暴雨,回到十年前。
那日——
落日余晖将人的影子拉得特别长,人影晃动,途径之时,还会响起嬉笑打闹的声响。
红色的砖石堆积成的墙并不隔音,却能挡住外出的脚步。
阴沉阴郁这样的标签,用来形容南宛白,似乎也没有错。
七岁的她,瘦瘦小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全是防备,蜷缩在房间的角落,窗帘旁边。
直到窗户被人敲响。
平房的窗户不高,小孩子都能够到,有个男孩双手扒在窗沿上,探个脑袋好奇地往里面看。
当看到人时,他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和她打招呼。
“你好,我是刚搬过来的,叫解西池,以后一起玩呀。”
这块儿小孩子挺多,大人们夏天时也会在外面摆上桌子打打扑克,一来二去的,大人玩大人的,小孩玩小孩的,倒不用怎么操心去带孩子,他们自己就能玩的很好。
平房靠山,有时候一群小孩还会去抓蚂蚱,山下有条火车轨道,边上奇形异状的石头多,他们经常去那里捡石头。
南宛白没捡过,这些都是她听到的。
小时候的孩子还不懂男女之别,却已然一副小大人模样,说着什么,“男生和男生玩,女生和女生玩,才不和女生玩。”这样的话。
好巧不巧的,附近男孩子多,南宛白一个女孩子,在里面格格不入。
她不是主动的性子,话也少,自然就没人和她玩。
南宛白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声音带着稚嫩的软音,“他们都说,男孩子不能跟女孩子玩。”
所以,即使孤零零的,也无所谓。
早就习惯了。
解西池似懂非懂地点头,“这样子啊。”
他走了。
再见面时,是他和一帮男孩子从门口经过,短短时间,他已然和其他孩子打成一片,有说有笑的。
声音穿透墙壁,落在耳中,年幼的孩子还不懂孤独是什么,却先体会到了孤独的感觉。
后来,解西池他们几个不知道害怕的,抓了条蛇,让大人们一顿训。
南宛白安静地待在家里,在小桌子上做数学题。
解西池他们爬山。
她练习写字。
解西池他们抓蜻蜓,摸蝌蚪。
她背乘法口诀,认识图形。
南宛白成绩从小就好,发挥也稳定,考双百是常态,老师经常夸她聪明,但不知道为什么,夸完以后,总是会加上一句。
“之后也要这么努力才行。”
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要一直努力?
她不懂,但不会问。
她依稀能感觉到,自己和其他孩子是有哪里不太一样的。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不清楚。
附近的孩子基本都在这个学校上学,解西池是后来的,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魔力,老师们喜欢他,同学也都爱和他玩。
被簇拥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
学校有什么活动,需要小主持人,基本就是解西池没跑了。
男孩笑起来时,满是蓬勃的朝气。
相比之下,南宛白仿佛永远徘徊于灰暗的边缘,许是没人告诉她,走出去,需要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所以她就那么一直停在原地。
被无形的牢笼困住。
直到开家长会那天,小孩子们搬着小凳子乖巧地坐着,旁边挨着家长,呈半圆状围坐在一起互相问候,就差等老师来了。
南宛白低着头,没看任何人,手里紧紧攥着卷子。
“你家长没来吗?”有人凑到她旁边,蓦地出声问道。
南宛白头低得更低了,声音闷闷的,“没来。”
下一秒,胳膊就被人抓住,往外拽。
“那你开什么家长会,走啦。”
行动快于思考,脚迈出去以后,再想回忆起是哪条腿先动的,已然忘记了。
解西池的眼神落在她卷子上,“满分诶,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他双手合十,做拜托状。
南宛白身体紧绷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在找她学习,而不是玩,是不是就不用遵守男孩子不能和女孩子玩的规定?
事实证明,解西池就是个骗子。
狡猾的狐狸,靠着好看的皮囊和能说会道的嘴,就能把人忽悠得团团转。
他自己就能考一百,哪里需要人教。
后来长大,南宛白有问过解西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把她拽走,还说谎。
解西池低声道:“你看起来,快哭了。”
“不可能。”南宛白反驳,“我们狼族都是流血不流泪的。”
凶狠的孤狼,会潜伏在一个地方很久,观察着猎物的行动方式,给出致命一击。
南宛白也是个骗子。
她若是不愿意走,怎么会被人一拽,就跟着跑了。
她没问的是——
那天解西池的家长,为什么也没来。
还有,他眼睛为什么红了。
到底是谁在逞强?谁在哭?
这好像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隐藏在最深处,无论外表多么光鲜亮丽的人,都有各自的烦恼。
和令人痛苦的事。
以及,常年佩戴的伪装,用来保护那个脆弱的自己。
本以为这些回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褪色,却不曾想,种子早已在地下生根发芽,不可撼动。
两盒饼干见了底,只剩包装袋,南宛白都没怎么说过话。
她正想把垃圾拿去丢了,就看见一只手快自己一步,而后手的主人无比自然地起身,临走前顺便把拽过来的椅子归了位。
解西池回自己的座位了。
奇怪的是,他走以后,气氛又回归到之前的沉寂,仿佛方才的热闹,只是个假象。
南宛白其实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长相好,学习好,沉默寡言,大多数人对她第一印象就是距离感太强,不好接近。
夏芝芝也不例外,她和南宛白搭不上话,即便说了,也是聊胜于无。
不超过三句话,就相顾无言了。
但解西池和南宛白说话就很自然随意。说来奇怪,夏芝芝总觉得,解西池在的时候,就能和南宛白搭个脆弱的线。
然后她就说了好多好多。
南宛白虽反应冷淡,但没赶人走,也没像之前那样冷酷地来一句“我没话和你们说”视人如空气。
似乎对于解西池,她的容忍度要高上许多,更有耐性。
南宛白看了眼窗外的雨,估计还要下上一阵子,索性掏出几张卷子做题。
从以前开始她就这样,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做题。
遇到难的题,解个几小时,时间也就那么消磨过去了。
没有多热爱学习,更像是打发时间,写得多了,就会了,分跟着往上窜。
有时候南宛白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考出好成绩的。这个成绩,于她而言,又有什么用?
关于人生这道题,才是无解。
放学时,雨势丝毫没有减小,太阳躲进云层里,不再洒下暖光,到处都灰蒙蒙的,潮湿又拥堵。
南宛白撑着伞在公交车站牌旁等车,伴随着鸣笛声,许多车子踏水而来,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
因着雨天,乘客多,加上路上堵,今天的公交车出奇的慢。
白光闪过,犹如利刃,似要劈开天空般,毫不留情的肆虐着。
“轰隆——”
南宛白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伞柄,维持了许久撑伞的动作,手腕和手指酸疼的发麻。
老天都在和她作对,风刮得厉害,能听见脆弱的伞面发出“呼呼呼”的声响。
南宛白只希望这伞能坚强点,别被吹得翻过去。
不然她能尴尬地去钻下水道。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能不能钻,伞面抖得越来越厉害,带着不可抗力,感觉像是要连着南宛白一起掀过去。
好吧,钻是不可能钻的,但伞还是要翻回来的。
南宛白面无表情地和伞较劲,好不容易弄好,又被吹翻过去,如此反复。
好在伞翻过去的不只她一个,大家都在忙碌着,无暇顾及别人,才不至于太过尴尬。
风夹着雨刮在身上,说不出来是冷多还是疼多,亦或者都有,让人异常烦躁。
南宛白有摔伞的冲动。
理智告诉她,最好不要。
就在这时,伞面忽然一沉,有重力压下来,南宛白的手跟着那股力道,微不可察地往下低了低。
她脑袋还很空,下意识抬头望过去。
乌沉混沌的光线里,少年站在连绵的雨幕中,仿佛和雨融为了一体,全身都浸着水意,生出几分朦胧感来。
南宛白一怔,抬手将他拽进伞下。
“你没带伞?”
雨声太大,盖过了她的声音。
解西池大概能猜出她问的什么,弯腰凑到她耳边,道:“我的伞飞了,看你的还在,就过来蹭个伞。”
南宛白哑然,不知道该先佩服他的好心态,还是他有个好身体,淋这么大的雨,还有心情在这开玩笑。
她注意到解西池的手还按在伞上,“不冷吗?手拿下来。”
解西池个子很高,这会儿是南宛白在撑伞,伞面又被他压着,高度更适合女生。他站在伞下,躬身的幅度有些大,几乎有一半身子露在外面。
他说:“我手一松,你的伞可就也没了。”
南宛白安静了几秒,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带着一点颤,“你又骗我。”
少年身影如削,稳稳地压着伞,让它可以继续发挥作用,遮风挡雨。他手被雨水泡得冷白的渗人,指骨分明,手背皮肤下隐约透出青筋的淡色。
看着就冷。
他眼眸本就黑,现在更是沉沉的不见底,抹掉了平时的懒散,多了些其他看不懂的情绪。
南宛白仰着头,手指扣紧手心的伞。
“那你,把伞抬高点,压着我了。”
解西池瞥了眼她和伞的距离,笑道:“压着你隐形的身高了?”
南宛白:“……”
你被雨淋死算了。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看他被雨淋成落汤狐狸,又于心不忍,南宛白默默把伞往那边倾过去。
个高的和个矮的一起打伞,总有一个要憋屈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南宛白习惯性伸手,拽住解西池的衣服。
触之寒凉。
被风吹得僵硬冰凉的手,其实已经不太能分辨冷或者更冷,只是染了雨气的衣服,湿凉刺骨,应当是更冷的。
解西池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维持着压伞的姿势。
见南宛白看过来时,他还轻勾了下唇角。
南宛白用力咬牙,缄默不语。
你笑个der!
笑笑笑,总是在笑,早晚撕了这狐狸的假面。
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是这样。
“你在哭吗?”女孩缩在门后,看着那满地狼藉和蹲在中心的男孩。
他一点一点捡起碎掉的拼图,听到声音抬起头,再次扬起笑脸,“没有,约好了今天一起写作业来着,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马上就好……”
“啪嗒。”
他没哭。
只是手里的拼图,掉了。
明明手抖得厉害,声音也在发抖,却固执地不肯松动半分。
只有南宛白知道,解西池有多狡诈,总能在身临绝境时镇定自若,有目的性地发起进攻。
狐狸看着乖顺,却也是肉食性动物,是捕猎的一方。
所以才说,要小心狐狸设下的陷阱。
“小白。”解西池站在那片雨幕中,垂眸看她,周身被雨润得模糊,脸上的笑却清晰起来。
他说:“走啦,车来了。”
重量消失,南宛白朝前迈了一步,余光发现少年依旧站在原地,她始终能看到的地方。
离开平房区之后,两人住的地方也就变得远了,不像以前走几步就是对方的家。
还说什么蹭伞……
没一句真话。
南宛白手指无意识收紧,停下脚步,侧过身看解西池,蓦地抬手用力抓住他的胳膊。
拉着他去和其他人挤着上车。
“小白?”解西池疑惑地叫她。
南宛白头也不回,抢着上车的人多,她的小身板在前面开路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却又莫名坚韧。
“你不是没带伞,难不成淋着回去?”
“先去我那。”
四个字说的不容置疑。
解西池垂下头,能看到细白的手指坚持不懈地抓着自己,他没反抗,随她拉着。
小白,千万别松开。
拜托……
“小白。”解西池唤她。
南宛白以为他又要扯些有的没的,随口道:“跟着走,别墨迹。”
“不是……”解西池眼睑低垂,忍着笑道:“你伞没收。”
南宛白身子僵住。
“……你不早说。”
挥舞着伞勇猛地往车上挤的小白同学,再次萌生出想要钻下水道的想法。
幸好没打到人。
啊啊啊啊丢死人了。
作者有话说:
从来都不是单向选择,而是互相奔赴。
第一次尝试现言,有很多不足,感谢小可爱们的陪伴,我会继续努力哒(^~^)
现言预收《一脚踢翻饭碗》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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