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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婚清冷神君后(卿顾我)


明曜怔怔坐在他身旁,原本冰凉的手此刻又热又麻,而她的心竟也好不到哪里去。像是困于蛛网中妥协低头的蝶,却在危险将至那刻被蜘蛛轻巧地放过。
她本命悬于蛛网,如今该庆幸的,可那空落落的情绪又从何而起?
明曜垂头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角,闷坐片刻,才反应过来云咎竟也怔怔坐在一旁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侧脸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却怔住了。
年轻的神明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曲腿靠在树下,一张清俊的侧脸染上了几分暧昧的薄红,那抹红勾着他的眼角一路漫过耳廓,落进洁白的衣领之中,将那纯粹的颜色也衬出了几分欲色。
许是突然察觉到明曜看过来的目光,云咎的脖颈红得越发明显,堪称慌乱地垂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和衣摆,方才朝她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抱歉。”
这声道歉倒叫明曜一下子哑了声,她缓缓眨了眨眼睛,半晌道:“那、那个……我想睡觉。”
脑海中思绪纷繁,她此刻却没有半点精力再去试探云咎。即使知道自己是到了一千年前的西崇山,她依然觉得心安,只想躺到寝殿的床上酣睡一晚。
哪知云咎却点了点头,捧起双手递到她眼前。
明曜:?
她低头望着他空荡荡的掌心,疑惑道:“这……这是怎么了?”
云咎望向她的漆眸明亮,如倒映了整个西崇山的美景,又像是透着浓浓的期冀:“我捧你到树上去。”
树上?明曜愣了愣,再次想起他曾说自己喜欢在树上待着的事,不由得结巴了一下:“我、我……”
“我想到床上睡觉。”她咬了咬唇,为了自己未来在此处的睡眠质量,还是小声却坚定地拂了云咎的示好。
云咎脸上透出了一丝尴尬,许久才缓缓道:“你是说……现在?”
明曜不明所以:“不方便吗?”
直到她跟着云咎走进藏书阁,在浩如烟海的书简中试图找到一本木工图解的书籍时,明曜才终于切实体会到了云咎那一瞬间的尴尬。
——一千年前的西崇山没有床榻,就连寝殿都没有。
整座山只有云咎一个人,晨起施露练剑,午后阅读古籍,夜深化归云雾吸收天地精华,再又等着新一天的日出……年复一年,皆是如此。
按云咎的解释来说,神明在成年之前,都需要留在自己的领域中积累足够的神力,到成年之后才有资格去完成天道下达的神谕,获得完整的神权。
明曜点了点头,试探道:“那……您如今满六百岁了,是否也已接到了天道神谕?”
云咎温和地笑了笑:“还没有,可我也并不着急。听说只有神域完整之人才有资格接到神谕,许是天道觉得西崇山尚不够完满,因此迟迟没有下达旨意。”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他的目光从书简上移开,轻轻落到明曜身上,“能在西崇山安然度日,我已经很满足了。”
明曜持书的手微微一顿,心头掠过几分诧异——她从不觉得云咎是个耽于安逸之人,他从不曾为西崇山上诞育的精怪驻足,甚至连侍奉了上百年之久的神侍都未曾得到过他的赐名。他在他们心中向来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而西崇山对于他而言,也更像是一处冷冰冰的落脚之地。
这样的人,在一千年以前,竟然也会为西崇山的安逸生活而感到过满足么?
这个瞬间,云咎在她眼中高高在上的执法神光环竟开始松动、脱离。她怔忪地看着他,也仿佛看到那个冷若冰霜的执法神幻影在他身后缓缓远去,只留下眼前年轻的、温和的白衣神明,握着书卷对她舒眉浅笑。
自进入这段记忆中开始,这是明曜第一次心无杂念地,将他当成一个鲜活的、独立的人——在完全脱离了那个他注定会成为的形象后,单纯地注视他。
她走到他身边,将找到的书简递到他眼前,浅瞳含笑,第一次有意地舍弃了对他的敬称:“找到了,劳烦你试一试。”
云咎低头接过那书简,目光在她弯弯的桃花眸上停留片刻,红着耳朵轻轻应了一声。
西崇山本就是他的神域,只要明曜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云咎在了解了基本的构造后,单凭一念便能够轻易搭建出任何她想要的东西。
藏书阁中的长明烛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云咎坐在案边翻阅着手边那些从未被认真阅读过的典籍,明曜挨在他身旁兴致缺缺地扫了几眼,不久便开始小鸡啄米似地犯瞌睡,最终轻轻靠着云咎的小臂睡了过去。
少女的呼吸声均匀轻浅,可听在他耳畔却格外地清晰,云咎感受到右臂传来的温热气息,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的目光落在明曜脸颊边银白卷曲的碎发上,落在她小巧的琼鼻和微张的红唇上,走神到迟迟都不曾在落回书简,心跳难平,如同擂鼓。
他热切的渴望,果然会随着她的靠近一步步扩张。
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这些年中,是如何看着那破壳而出的小鸟一日日长大。那种渴望从最初日日的注视,到开始期盼它望向他的目光,到想要再一次触碰它柔软的羽毛,再到他今日终于走到化为人形的她面前,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询问她——
“你介意我上来么?”介意我到你的身边来吗?
在问出这句话的刹那,他从未想过,她此刻居然会这样安然地挨着他沉沉睡去。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他如石塑般纹丝不动地任她靠在自己身边,甚至连换一卷书简的动作都不敢有。
即使西崇山孤寂无人,他也从未有一日如此这般地挥霍光阴。可只因她此刻就在他身边,神明漫长的生命也好像终于有了期盼和满足。
他那句话不是在骗她。从她终于降生在西崇山的那一刻起,他才终于能将这座荒无人烟的神山当成足以长久、安然度日的“家”。
她是这座山上除他以外的,唯一的生灵。她并不知道这对他而言的意义。

第17章
或许是进入这段记忆之前使用了过多的本相之力,明曜这一觉直接从下午睡到了第二天凌晨。她醒来时,外界的天色还是朦朦胧胧的,窗外深蓝色的天光宁静而深沉,隔着薄如蝉翼的窗纱透进屋内。
明曜翻了个身,身上柔软的丝被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到一旁,她微顿了顿,伸手捞起那薄被,抬眼时却怔住了。
云咎趴在她床尾的小案上,身旁堆了十几卷散开的竹简,他手边砚台中的墨水已经干透,几点墨痕沾在他白皙修长的手上,云咎虽然睡得沉,手中却依旧将一张线条纵横的图纸攥得极紧。
明曜凑近看了两眼,实在无法从他的指缝间看清图纸上的纹样,转眼见他脚下还散落着数十张图纸,便悄悄俯身拿起了两张细细观察。
那是几道有些凌乱的线条,纵横交错着,纠缠成一个非常抽象的盒状物。明曜疑惑地将纸张翻转了一下,又将手中两张纸重叠在一起,可无论用何种角度观察,都无法准确地判断出画中的物什。
她向前挪了一些,伸手去够云咎身旁其他的稿纸,无意中带起的响动却将他惊醒。
云咎醒转过来,迷迷糊糊地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一双湿漉漉的漆瞳上扬,直直撞入她的视线。
“唔……”他还没完全清醒,温柔的笑意却先从眼底淌了出来,“你醒了。”
明曜低低应了一声,视线从他的双眼移开,落到他掌下的稿纸上,隐约透出几分好奇。
云咎回过神来,轻轻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松开她的手,试图用袖子去挡那张纸。
明曜眼疾手快,下意识地将它从云咎手下抽了过来,那微皱的纸面贴着她的掌心,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将它摊平放在膝头。
画上几笔墨痕零落,依旧看不出具体的形状,可明曜越是瞧得仔细,身前那人的耳廓便越发红得惊人。他微垂着脸,几乎不敢看明曜的脸色,墨发柔软地垂落在身上,通身未染冰霜,尽是少年人独有的温柔漂亮。
明曜见惯了云咎冷冰冰的样子,往常惯是敬畏,如今却无论如何不能将眼前人与他联系起来了。年少慕艾,平心而论,明曜面对云咎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并非从无波澜,只是二人之间恍若天堑的差距使所有的“慕”都掩盖在了敬畏之下。
但不知为何,当明曜面对眼前几乎与自己同龄的神明时,心中却卑鄙地升起了一丝戏谑之意。她当然知道这是不好的,可望着云咎越来越红的耳廓,她咬了咬唇,怎么都没克制住自己:“你、你画的都是些什么?!”
云咎闻言猛地抬起头,浓密的睫毛下,那双黑瞳微不可觉地颤了颤:“我……”
明曜的这句话问得很巧妙,说是疑问,听语气又有些少女的嗔意;若说是反问,她这样的态度也……
明曜红唇轻抿,像是压着嘴角的一抹笑意,桃花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歪着头,即使化为了人身也保留着一些幼鸟的习惯。
云咎避重就轻地移开目光,小声道:“你……你喜欢吗?”
明曜:?
她不明所以地望着手中那张颇为难解的图纸。其实她根本分辨不出这纸上画的图案,不过是看云咎脸红得可疑,才想着故意加重语气诈他玩玩。
如今被他这样一问,明曜倒是更加认真地揣摩起来了。她想到自己睡前两人尚在翻看着床榻结构的图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的矮榻,顿时恍然大悟。
“喜欢啊。”她看着云咎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毫不迟疑地夸赞,“虽说图纸上的线条简单,可简单中又不失繁复,看似无序却又缺一不可,难怪最后的成品也分毫不差,睡着舒服极了。”
明曜将丝被往自己身旁拱了拱,小鸟筑巢似地窝进了柔软的被团团中。其实她夸得有些过头,这张床榻只能称得上“因陋就简”,与千年后西崇山寝殿中的那张完全无法相较。倒是这床薄被不知是云咎从何处寻得,温凉贴肤,她一盖上就不想出来,即使如今已经完全清醒了,依然忍不住地往被子里蹭。
谁知云咎听她这话却有些愣住了,他看了看明曜手中线条杂乱的图纸,又看了看她身下的床榻,半晌才艰涩地开口:“不是……”
明曜有些吃惊地扬起眉,却只见他在自己的注视下神情越发可疑。他骨节分明的手微动了动,似想要探手去取那张图纸,可仅仅抬了几寸,就又认命般放回了膝头。
他有些乖乖地对上她疑惑的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画的……是你。”
明曜脸上的疑惑更深了,她盯着那张纸横看竖看,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根线条可以和自己的轮廓对应。倒是云咎被她认真钻研的样子逗得放松了些,低笑一声,轻轻握住了她点在纸上的手指。
他垂着头,半跪在明曜身前,眉骨高挺,目光温和,执笔一样握着她的手指轻轻带过纸上的线条:“这是眉毛。”
一刹那,明曜似乎感到他的呼吸落在了自己的眉宇间,痒痒的,像是夹杂着细雨的风拂过她的脸庞,从后颈直窜起一阵酥麻。
“这是眼睛。”
他的手掌握着她的,温热的,分不出是谁在颤抖。断断续续的,仿佛真的要拖出一道起伏不定的潦草线条。
“这是鼻子。”
明曜的目光从指尖划出的弧线上移开,从神明浓长的睫毛往下,一点点落到他的高挺的鼻梁,带笑的嘴角……
“这是嘴唇。”
她在意识到自己肆无忌惮的目光时呼吸稍滞,心跳错拍,胆大的目光却流连在他的脸颊迟迟未曾移开。
陡然,一个荒诞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
如果她本不属于此时此刻,那在她离开云咎的这段记忆后,他还会记得如今的她吗?
应当是……不会了吧。
神明寿命恒长,却不会轻易遗忘任何过去。如果她所处于他真正的记忆中,那在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又如何会见面不识呢?何况她当时的年纪可比现在还小……
明曜有些出神地看着云咎,却丝毫没有意识到眼前人已经停下了声音,抬眸与她对望。
她甚至没意识到他离她那样近,近到他漆黑的瞳孔中都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影子。
神明身上的冷香自极近处传入鼻端。当她回神的时候,他已仰头轻轻吻上了她的下唇,那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逝的,像是某种虚幻的错觉。
若非唇上残留的冰凉触感,她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臆想。
明曜瞳孔颤抖着望向他,从他眼角脸颊蔓延开的薄红间,又一次得到了那个吻的印证。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响彻,一下一下,自有序变得杂乱。
是真是假,明曜已经分不清了,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眼前人蛊惑了,被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冷香,被他耳畔那一抹惊心的红,纠缠着拖入无名的泥沼。
反正他不会记得。
反正是他先诱惑的她。
谁不想把高高在上的神明拉下神坛呢?谁不想看到他满是钟情的眼睛呢?
明曜忽然环住他的肩膀,低头凑过去,任凭自己银白的长发落入他的怀中,与他深黑的发丝纠缠。
她身上的丝被如巨网将二人吞噬。她于幽色里望着他漆黑的眸子,闭眼泄愤般,朝他的薄唇贴了过去……
——她没有做错,她只是没有抵抗住诱惑。
云咎在二人唇齿相贴的刹那愣了一下,不敢置信般睁开眼睛,可温香软玉在怀,明曜的存在是如此不容置疑地落入他的拥抱。
他抬起手,揽着她的腰身更贴近自己。二人呼吸纠缠,旖旎间更多却是近乎于本能的青涩。明曜任性胆大的举动只持续了那么瞬息,便被云咎反客为主地拥在怀中一下下地轻啄。
他的动作非常温柔,唇瓣微凉,像是落雪轻飘飘地落在她的嘴唇、脸颊、眼角。不知为何,即使是同样的冷香,在此刻的云咎身上也并不显冷冽,更多是沉稳而悠长。
明曜越发沉沦,整个人都像是要化在他的怀抱里,那是种从未体验过的安心,仿佛二人与外界隔开了无形的屏障,一切都变得纯粹、缓慢、柔软。
她从一开始垂头的姿势变成仰头,他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停留在她的后颈,托承着她,也像是安抚般梳理着她的长发。
换气的瞬间,她挨着他的肩头,迷迷糊糊看见云咎依旧红得发烫的耳廓,她不知怎么便玩心大起,仰头轻轻蹭了蹭他发红的耳尖。
那仿佛是一处不太好触碰的敏感区,因为明曜在退离的下一瞬看到云咎细微地颤了一下,随后她感觉自己腰间的禁锢越发紧了些许,他轻易将她抱回矮榻,漆瞳直直对上她的眼睛。
明曜轻轻喘着气,眼中的笑意在看清他眼底压抑的幽深时逐渐敛去,神鸟敏锐的天性使她察觉到了隐约的危险,可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前人会在短短片刻间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她贫瘠的经验叫她难以预设接下来的情景,只能徒劳地攥起拳,仰着水灵灵的桃花眸与他对望。
云咎闭了闭眼,按住她紧攥的双手,将她的双臂环在自己腰间,以一种密不可分的拥抱的姿态,将脸埋入她的颈窝。
明曜许久才听到他低哑的嗓音闷闷响起:“先别这样对我。”

第18章
明曜后来回忆起那些不太真实的吻,所有具象的画面仿佛都在记忆中模糊了,她只记得云咎在最后默不作声地跪坐在榻上,抱着她缓了好久,等他终于仰起头,试图给她一个黏糊糊的吻收尾的时候,明曜眨了眨眼,抬手毫不留情地将他推下了床。
此后两人的相处比起之前要自在很多,明曜似乎彻底放下了从前对执法神的敬畏戒备,在云咎面前也会时常会露出活泼狡黠的神情,甚至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无伤大雅的戏弄之举。
而云咎向来对她纵容到接近宠溺的程度,哪怕自己对于那些木工技艺十分笨拙,甚至连一些家具的结构图都难以理解,却常常为了明曜的一句话,在藏书阁一待就是整个通宵。
西崇山草木繁茂,遮天蔽日的苍绿古树漫山生长,从山巅向下望去,似有一片无垠的林海在风中翻涌。明曜不知道云咎的这段记忆因何而起,又将从何而终,却在与神明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开始留恋起这样宁静而绵长的日子。
她知道他们的未来在冥冥中早已注定,眼前的这一切或许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般的假象。可即便如此,当明曜坐在寝殿窗边看着云咎认真到有些固执地为她绘制出一张张线条扭曲的图纸时,还是会真诚地期盼时间过得再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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