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告诉过自己要足够勇敢,可真正发生这种事,她还是难以避免地生出接近迷惘的灰心。
暴雨导致公路被堵到水泄不通,从机场回酒店的原本只需要半小时的车程,现下看起来似乎变得遥遥无期。
陆放坐在车后座,手里捧着平板,用流利的英语口语做电话会议的同时一心二用和周岳互通消息。
【周岳:警方已经受理了,但提供的监控录像不足以证明对方出于某种动机尾随跟踪,所以暂时没法执行。】
【周岳:还有拍到对方正脸的片段吗?】
陆放不由得蹙眉。
他保留了监控录像的自由查看权限,一个礼拜前手机弹出“即时录像已生成”的提示后,他自然看见了出现在许枝家门口的陌生面孔。
稍微动用点手段按图索骥,便查出来这个人和罗照阳一干人千丝万缕的联系。
【陆放:没有】
【周岳:最近您对罗照阳的出招太快太多,他盯上许小姐估计是想给您警告,但大概率不会真对许小姐做什么】
【周岳:需要和许小姐那边说一下,让她注意防范吗?】
陆放心一沉。
他自然能分析出局势利害,但事关许枝的安全,她还完全无辜,被他牵扯、波及进来,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危险,他也不敢随便冒进。
【陆放:不用】
她现在一个人,让她知道这种事只会造成她无尽的恐慌。
【陆放:保镖安排好了吗?】
【周岳:已经请了专业保镖便装伪装在许小姐所住的小区,尾随者的人像也给他们过目了】
【周岳:陆总可以暂时放心,先安心解决您那边的事务吧】
【陆放:知道了】
周岳叹一口气。
从大半个月前开始,罗照阳手底下的人通过恶意竞争试图逐渐瓦解归棹在美即将达成的合作。
陆放重新上任后在国内亲自接待的考察方,现在因为罗照阳施压,又亲自飞过去处理。
事情本来已经到了转圜的余地,可陆放刚落地京市,合作方突然宣布倒戈。
饶是陆放这样再架海擎天的人,在连轴的公务里,竟然也第一次在电话会议里疲惫到睡着。
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即便到这个程度,不久前他竟然收到消息:
【陆放:你对珠宝有了解吗?】
周岳怎么猜不到他的意图,没用多久,就将坐落第五大道的几家顶级珠宝店依次给他发了过去。
只需要提供地址,至于款式造型,送给爱人的东西,他会有自己的选择和考量。
拥堵的车流终于缓缓有了动静,计程车难得踩下一大脚油门,驶过柏油地面掀起一阵积水。
会议短暂告一段落,陆放抬起手腕,表盘上的时间他没调整,指针指向的还是国内的时间。
马上快要十二点,想必这个时候,被单方面爽约的许枝早已到家。
他抬手掐了掐眉心,两趟毫无间隔、每趟平均十五个小时的飞行几乎快耗尽他本就见底的精力。
下了飞机就是不间断的电话会议,无论是先前抵达京市,又或者从京市重新飞回去。
他分身乏术,连及时给她电话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想起自己先前囫囵的一通电话,他还是给许枝发了条消息:
【陆放:睡了吗?】
过了五分钟,没有收到回复。
于是他又发了一条,是他在电话里忘记说的话。
【陆放:今天失约我很抱歉,等我忙完,回去补给你】
依旧没有回复。
因为时差,他有空给她发消息的时候都在早晨和正午,而在国内,这个时间是傍晚和凌晨。
也就是说,按照这一个月的规律来看,这个点许枝应该不会在睡梦中才对。
她是故意没理他。
他已经很久没尝到被她冷落的滋味了。
摸了摸口袋里的丝绒盒,抵御内心深处一抹疲惫带来的心烦意乱,他开始滑动屏幕,翻开他们近期的聊天记录,尝试找到一点安心。
倏然,手机机械的铃声重新响起来,在滂沱的雨声里,莫名惊心突兀。
陆放附耳接起来:
“陆总,保镖抓到一直尾随许小姐的男人了!”
应该是好消息,但周岳明显焦急到气喘吁吁。
陆放心一紧,没有耐心地追问:“然后呢?”
“但被抓到的男人挣扎的时候漏了嘴,说他暴露了,他的同伴肯定会有所行动。”
“保镖去了一趟许小姐的屋子,监控被砸坏了,门锁有被撬的痕迹,但是敲门没有人理会,我刚才试着联系许小姐,但是一直提示正在通话……”
“Fucking damn weather!”
灰白络腮胡的司机低低咒骂一声,为这个恼人的暴雨天。
他本该在二十分钟前就能抽上香烟。
一心沉浸在烦躁中,他没注意到后座那个看上去就矜贵体面的亚裔面孔此刻黑沉着脸色薄唇紧抿,从钱夹里掏出一沓足够厚的钞票。
“砰——”
直到后座的门被狠狠摔上。
他瞪大眼回头,只看见亚裔男人在雨中扬起的风衣衣摆。
“Hey——”
刚要破口大骂,视线被车座上钞票吸引,乍一看就远超里程资费,他噤声闭了嘴。
陆放撑伞在雨中大步流星,溅起的泥水玷污了他的皮鞋、裤脚。
走得太快,伞面被风雨刮到翻过来,雨水打湿他的发丝、衣襟,他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紧锁在屏幕上。
周身气场的压迫太强,路人自发回避,任谁看都会怀疑,如果不是为了遮挡落在他的手机屏幕上的雨水,他下一秒就要弃伞而去。
陆放第一时间确认了监控。
没损坏前的录像云端都有保留,超清摄行头有画面变化监控,他快速浏览,在发现许枝并没有回到家后,他心里提起的重石才稍稍回落。
“帮我联系去机场的车和回国的机票。”
“要快。”
吩咐的话音全然冷静,连早已熟悉他脾性的周岳都忍不住感慨他的大心脏。
可只有陆放自己知道,他捏着手机到泛白的指腹已经压出痛。
周岳得知了许枝并不在出租屋的事,站在该有的立场上提醒他:“陆总,合作方答应会面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您如果现在回来,这个项目大概率就要拱手让人,先前的投入全部都会变成沉没成本。”
他自然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害,自己的话不过是再次强调,让他冷静地做出抉择。
可陆放只清楚,无数次异国旅程,他从来没有一次觉得这么归心似箭。
“既然罗照阳这么想要这个项目,那我给他。”
晦暗中的半边面容看不出情绪:“把京市西郊政/府投资的项目策划发给池闻,还有那份罗照阳在京市秘密接待的人员名单。”
周岳短暂怔了下,顿时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知道他心切,并且早有打算,索性不再劝说。
专车抵达得很快,陆放草草掸落风衣上的雨水坐上去,手机里给许枝拨的电话已经显示超过了二十通。
虽然排除了她被盯梢的危险,但在他失约后、她单方面失联,这种状况并不比前者让他安心到哪里去。
车速如离弦之箭在雨中穿梭,石英表指针滴答滴答转动,在稳定又精密的机芯运作下,时针秒针终于重合着指向数字“12”。
如果在国内,应该会有偏僻处的钟楼响起钟声,昭告零点,新一天已经到来。
同一时刻,在陆放准备再次给许枝拨去电话前,手机弹出一条推送。
原以为是五花八门各类软件的资讯,他面无波澜正要忽略。
两道出奇一前一后几乎算重叠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来。
【池闻:陆同学!不是说许枝要隐婚,她搞这么高调?】
【沈莜:陆同学?枝枝口中在追的前男友竟然是你!】
消息预览就足够看清两人发来的内容,陆放呼吸怔了几息,正要点开,却意外被刚才忽略的推送标题吸引。
“枝了个枝[特别关注]有一条新视频更新:
生日快乐,致陆同学。”
陆同学。
定睛看清,他悬停的指节几不可查地轻颤。
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的巨大感应席卷上心头,他轻微地吞咽了下,点进去。
信号极短暂的一秒滞缓,屏幕中间赫然出现许枝的脸。
她带着一贯的笑容,念出的,却不是一贯的开场白:
“亲爱的陆同学,你好。”
陆放眼皮猛然跳了跳,喉结也莫名感到一股艰涩的紧绷。
只听画面里的人继续:
“有句话是这么说,‘爱不适合娇惯者,爱适合战士’,我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当我决定把秘密公开,我应该已经摆脱懦弱,足够坚定、足够勇敢,成了真正一往无前的女战士。”
她嘴角的笑凝固下来:“可拍视频的时候,反复斟酌哪句话讲得太重又太轻,我又情不自禁对自己产生怀疑,我真的变成这样的人了吗?我真的能做到像你之前耐心地对待我一样,即便你对我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也拥有永不枯竭的爱意,给予你同等的耐心和反馈吗?”
“我不知道。”
画面正中的人温柔一笑,眼里却划过短促的悲怆:“毕竟我曾经自私地推开你,用你递给我的武器亲手刺伤了你,我成了有前科的坏人,不仅你会怀疑,连我自己都会怀疑。”
“我好像丧失了笃定的底气。”
“但即便这样。”
她顿了顿,话音带着温和的喧嚣:“我还是想告诉你——”
“我喜欢你,陆同学。”
“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
“这样不完美、浑身缺点的我,在等你,等你爱上这样的我。”
“想告诉你这一切,就是我此刻最真实的心情。”
后面还有什么,陆放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脑海里反复循环、咀嚼这段话,天灵盖好像突然被什么重击了下。
震惊、不可置信,最后一股脑化成愧疚和自悔。
自认为已经足够了解她,仗着对她多年的注视,卑鄙、自以为是、自作高明地用冷硬去倒逼她认清自己的感情。
可到头来,他连她裹在酸和苦涩下的回甘都没品出来。
还说她是胆小鬼。
他才是。
“生日快乐,致陆同学。”
手机里的画面和声音都走到尾声。
语言差异,驾驶位的司机听不懂刚才传出的这段话音究竟在表达什么,只是透过后视镜,发现后面身躯高大的男人身体陷进车座,伏着背脊,双手紧紧捧着自己的脸。
良久,又移开。
他脸上的表情分明是笑着的,那副在西方审美看来也毋容置疑的好相貌,此刻却透着外露的追悔、自嘲。
陆放目光陌生地扫过自己掌心的水光,迟钝地发觉自己竟然落泪。
他不再固执地拨电话过去,最终只给许枝简短地发了一条信息:
【等我回来】
伴随一阵强烈的反胃感, 许枝意识逐渐清醒。
她撑起身子一脚迈下床想要找厕所,强光让她迷蒙着眼,半睁不睁之间, 却缓缓发现周围的环境有点不对劲。
身下回弹的乳胶垫比她这段时间习惯的板床柔软, 脚踩到的地板是微凉的大理石触感,就连周围的空气流动似乎也比出租房十几平的卧室通畅。
惯性记忆带着她的身体往卫生间挪动, 遽然瞪大的眼将周围一切收进眼底。
抱着马桶的时候已经完全想起来, 昨晚她被陆放临时放了鸽子,而她,没出息的一个人郁闷着喝到吐。
醉到神志不清, 鬼使神差她竟然打车回了天玺。
明明这里是伤心地, 喝醉后的潜意识却还是驱使她往这里来。
等彻底把胃里的东西清了个空,许枝心绪复杂地重新迈向卧室。
看清大床上堆满了凌乱的白衬衫时,她整个人呆若木鸡般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不回来,我准备了快一个月……”
“房间为什么要打扫得这么干净, 都没有你的味道了。”
“陆圆圆,你是坏蛋!”
大脑里闪回的, 是昨晚她接近鬼哭狼嚎、翻箱倒柜扒出陆放的衣服,试图在上面嗅到一点他残留气息的记忆碎片。
她僵硬、艰难地捡起地板上的手机。
先是看清时间,凌晨四点。
紧接着, 来自不同联系人不间断的未接来电、一页滑不到底的未读消息。
都不需要点进去,就能看见满屏的问号和感叹号。
一阵巨大的不安涌上心头。
她指尖颤巍巍地点开被她关掉推送只留下小红点的视频软件, 果不其然,在已发布作品界面清楚地看到那条在零点准时发布、陆放爽约后她本该想起要取消定时的,表白视频。
再点开和陆放的对话框:
【Z:等我回来】
他这条消息停在0:13。
许枝拇指指尖抵着牙齿, 烫手般惊愕地将手机往床上一丢。
陆放看见了。
在她的预想里,这个视频应该是在摩天轮到达最上空, 在她当面和陆放道出心迹后,顺理成章、顺水推舟的出现,将他们中间的气氛推向最高点。
本来应该是罗曼蒂克、充满粉红泡泡的东西,现在时机弄错,完全成了没头没尾的独角戏。
喝酒误事。
带着情绪不知节制地喝酒,更误事。
花了足足十几分钟把心情平复下来,她理清思路,先是给周岳回了消息:
【许枝:不好意思周助,手机静音了没接到,深夜担心打扰到您,看到您给我打了很多通电话,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呢?】
正准备再打给陆放,周岳的来电先一步弹出来。
对面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许小姐,您终于接电话了,您现在周围情况还安全吗?”
许枝一头雾水,回得有些磕巴:“我……我很安全啊,怎么会这么问?”
虽然先前陆放明确表示这件事不用让许枝知道,但事已至此,想再隐瞒也不太可能。
周岳干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坦白一遍。
许枝听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归棹的竞争公司找上了我,想针对我给陆放施压,是这个意思吗?”
周岳应了声,安慰道:“陆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事态很快应该就能控制住,许小姐您也不必太过恐慌。”
听筒静了好几秒。
许枝声音闷闷的:“我想问一下,这个给陆放使绊子的竞争公司,负责的人是不是,姓罗?”
周岳对她的敏锐有一秒的讶然。
正犹豫该不该说实话,她已经开口打断:“没事,不用回答我了。”
舆论反转之后,花漾几乎算人仰马翻,就连背后的大山也受到牵连。
这些传闻在公司茶水间她早就听了个遍。
而她和陆放的关系除了身边亲近的朋友,就只有姓罗的知道。
能想到从她下手给陆放施压,除了姓罗的,实在找不出还有谁。
只是这背后是否还藏着什么细节,许枝不得而知。
“让您费心了周助。”
周岳客气一声,提醒她:“许小姐暂时先不要回您的住处,陆总现在也应该还在飞行中,等陆总回来了,具体的情况您再和他商量。”
挂断电话,天光尚早。
许枝将自己和房间都收拾好,重新躺上了床。
等心情从动荡中完全平复下来,她盯着陆放那句“等我回来”出神看了很久。
看完她的视频,他难道只有这句话想说吗?
这四个字,究竟是饱含郑重,还是无法回应、变相的拖延?
二十多通未接来电,前脚爽了她的约,后脚就着急往回赶。
是不是也代表在误以为她有危险后,陆放也心急如焚,就像她不久前闹出的那场乌龙一样。
这场跨越万里的奔赴,又会不会掺杂了一点对她心意的回应呢?
混杂、纷乱的猜测快要淹没她。
身体和大脑涌上疲惫,不知不觉中,她渐渐阖上了眼。
兴许是因为酒精代谢,这一觉回笼睡得极深。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似乎成为公主,等待王子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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