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听到皇帝这么说,心想着不好意思了,这个龙体,今天怕是保不住了呢。
白榆掏出了一直没能掏出的那条手帕。
提高一些声音,说道:“陛下为臣女解疑,臣女也来为陛下解疑。”
皇后听到白榆再一次开口,身形本能地颤了一下,却不是因为害怕,坐到这个位置,她背后庞大的母族和势力就是她的底气。
她现在只觉得应该直接把九皇子妃这个贱婢推到荷花池里淹死,而不是如此大费周折地冤枉她,让她的阴诡巧言绕了进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后哭得满眼通红,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向了白榆。
就连皇上看着白榆的眼神也不怎么温和。
毕竟人心都有偏向,这么多年皇帝最偏向的就是皇后和太子,皇帝虽然想要公允,只可惜他这个帝王的胸腔里面生的也只是人心罢了。
他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
只不过白榆的目的并不是哄皇帝高兴,她根本就不在乎皇帝到底高不高兴。
白榆终于举起了那涂了米糊的太子的丝帕。
米糊调到稠度适中,干了之后,谁能分得清上面是什么?
对着皇帝说:“陛下,这丝帕乃是太子的贴身之物,至于为何会在臣女手上,皇后和太子为何今日要治臣女于死地,请容臣女细细禀报。”
皇帝看了一眼自己的身边,他身边一直默默站着的一个小太监立刻快步朝着下方走来,接过了白榆手上的帕子。
白榆并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高声提醒道:“臣女劝陛下不要亲自伸手,这种污秽之物,陛下只需过过眼便好。”
小太监拿着那丝帕上了台阶,递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太子专用的纹绣,谢玉山到这个时候,一直端方自持的容貌,终于微微有了些许变化。
他当日……确实是一时疏忽,被这九皇子妃的演技所欺骗,落下了这个把柄。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原本内心所向自然是太子,可是他见到自己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儿子,神情竟然有了变化。
皇帝就像一个向来最满意自己的雕塑的雕塑者一般,骤然发现雕塑之上竟有一道裂痕,如何能够不惊不怒?
他对着白榆说道:“你且说,你为何会有太子的贴身之物!”
白榆不忘礼仪,恭敬叩头道。
“万寿节前夕,臣女府中的下人,几经辗转将一个女子的遗物,送到了臣女的手上。”
“这遗物乃是胶州鸿雁大总管的母亲临死之前,被他亲戚拿走的,现如今那个亲戚家中有了困难,就想用这个衣物向鸿雁大总管换取一些钱财。”
“臣女听闻之后,用一些钱财将这遗物换回,令人用九皇子妃的令牌,频频去宫中宴请鸿雁大总管。”
皇帝听到这件事情还涉及了鸿雁,登时眸色更厉。
白榆未等他恼怒,立刻道:“臣女有罪!臣女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妄图结交陛下身边的内官。”
“只是九皇子府内设施陈旧,九皇子失智心癫,无法撑起府邸,臣女一介庶女出身,又不善主持中馈。”
“臣女和九皇子过得捉襟见肘,陛下几番赏赐都被臣女拿去变卖,买了些给九皇子补身子的药物。”
“但是马上要入秋了,府内的一些屋舍需要修缮,九皇子的病情有了起色,也需要更多的金贵药物来治疗。”
“鸿雁乃是内廷总管,若是与他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的往来,每月送到九皇子府内的一应用品,都能好一些。”
“臣女不在乎房屋是否陈旧,但是臣女需要为九殿下寻觅珍贵草药,也是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皇帝听到这里,云里雾里,但是一腔的怒火逐渐积攒。
无论是对皇后对白榆还是对太子,包括对底下那两个蠢儿子的怒火都已经无处发泄,已经堆积成山了。
而白榆继续道:“鸿雁大总管根本不理会臣女,臣女几次三番约不到人,最后打着九皇子病情有所好转,想要带给鸿雁大总管看一看的名头,终于把人给约出来了,鸿雁大总管答应与臣女在城郊的兀澜阁见面。”
白榆到这个时候都没忘了把鸿雁给摘出来,让皇帝觉得鸿雁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才会去见面,总好过让皇帝觉得鸿雁是去私会皇子妃。
白榆说:“臣女那夜带着胶州来的信物,是想好生祈求一番,让鸿雁大总管以后多多看顾九皇子。”
“但是孰料那日臣女赴约,前来赴约之人却并非鸿雁大总管,而是当今太子!”
白榆的话音落下,大殿之内传来了两声抽气之音,皆是来自做了半天背景版的二皇子和七皇子。
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这件事扯来扯去最后竟然扯到了太子的身上!
七皇子震惊得张开嘴都能看见胃了,二皇子则是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皇后的嘴唇直抖,侧头看向了太子,太子看了皇后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这个九皇子妃到底是要做什么。
白榆继续说道:“臣女并不知道太子为何知道鸿雁大总管与臣女的约定,还借机假传消息,让臣女和鸿雁大总管错过,着人领着臣女,去了兀澜阁的富荣来水榭。”
“臣女见到来人是太子之后万分震惊,当场跪地问好,只是……”
白榆说到这里,低头顿了片刻。
似乎是万分难以启齿。
而她的这个停顿也吊足了大殿之内所有人的胃口。
谢玉山紧紧攥着扳指,直觉这个九皇子妃接下来绝非要说什么好话。
果然片刻后,白榆慢慢地抬起了脸。
她已然是泪流满面,双眼血红,神情似玉山崩毁,山海倒转。
“陛下……臣女……臣女要状告当今太子谢玉山!他为尊不慈,淫猥下流,蛮来生作罔顾人伦!”
“他于水榭之中臣女,口言欲品弟妻之滋,事后又放诸多狂语,淫.秽难闻,臣女无脸复述!”
“太子殿下还说九殿下痴傻如童,无法庇护臣女,任他践踏淫.辱,是臣女之命,事后扬长而去……”
白榆放声恸哭,又隐忍住声。
几番隐忍,在皇后喊着“你休要满口胡沁!”,太子豁然起身,满眼震惊看着她。
还有皇帝的厉声质问:“你可知构陷储君的是什么罪”之中。
白榆哽咽出声道:“这丝帕为证,其上乃是太子精阳。”
皇后目眦尽裂,太子表情崩毁。
他面上甚至未来得及填满愤怒之色,便被迷茫取代。
殿内站着的所有侍从全部跪地。
七皇子和二皇子更是眼睛瞪得像铜铃,若是没有眼眶束缚,恐怕下一刻就要夺眶而出——
而也正是因为这短暂的寂静,殿内众人终于听到了有人要闯入福安宫的声音。
“九殿下,九殿下您不能进殿,恐冲撞了陛下,待微臣先派人去禀告……九殿下!”
白榆这时候满脸泥泞泪痕,决然看向安和帝,快速说道:“臣女当时奋力挣扎,却因为身体孱弱未能逃脱。”
“但是也以鬓间发簪,划破了太子右手手心,留以佐证,陛下自可查看!”
“当日兀澜阁之内人马如潮,想必见过太子与臣女之人也并不难找。”
“太子还有一件衣袍被臣女割破,陛下若想求证,想来这些都未来得及湮灭!”
安和帝看向太子,太子人如烧红的烙铁般,羞愤欲死,却无言以对,默默攥紧了结痂未退的手心。
之前向皇帝奉茶敬酒,皇帝还询问过他手心的伤处,他只说是练剑所伤。
安和帝以为他又是万事在皇子们中争第一争榜样,还慈爱地“训斥”他,要他莫要求胜之心太盛,为君者不必太重修身,更要修心。
修慈爱博广,海纳百川之心。
谢玉山张了张嘴,只怕一句毫无证据只像强辩的“儿臣没有”让皇帝更加震怒不已。
他这辈子如何也未曾想到过,他竟然有一天会被人以“弟妻”之名,告到御前。
他最无法容忍肮脏污秽之事,白榆这一下,不亚于兜头给他泼了一头洗不清的淤泥。
他简直快气疯了。
但是想来擅长把自己装在沉稳壳子之中的本性,又不允许他破口大骂。
他想要辩解,可人证物证俱在,那夜他确实去了,也确实截了鸿雁的邀约,对其不受收买聊以警戒。
他已经是洗不清了。
男子如何证明自己的贞洁?
丝帕是他的贴身之物,其上精阳……谢玉山闭了闭眼,目眩头晕。
片刻后睁眼,他死死瞪着白榆,欲将他刻在眼底,烙印在胸。
皇后气得发疯尖叫,欲要从台阶上下来,撕烂白榆的嘴,却一脚不慎踩空台阶,狼狈地滚在地上。
安和帝面色青黑,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窒闷转为刺痛,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
而门外侍卫和九皇子周旋的声音越发逼近。
大殿的门终于被“撞”开。
“哐啷”一声,门板因为用力过度,撞在了门扇上,又弹回来。
众人朝着门口看去——
谢玉弓故意被侍卫所伤,又蓄意弄崩伤口,满身是血地闯进来。
白榆正是抓住了这个巧妙的时刻,知道谢玉弓进来了,连头都没有回。
再度提高声音,对着皇帝凄声控诉:“陛下!臣女在事后本无意苟活,甚至投河欲死,可将死之际,想到了九殿下,臣女出街赴约之时,答应给九殿下带街面上的糖人……且九皇子心智不全,恐遭人迫害,臣女不能死,也不敢死。”
“如今……如今九殿下于昨夜已然彻底恢复神志,臣女无言面对他。而皇后和太子今日之举,皆是要置臣女于死地,堵臣女控诉恶行之口,欲绝后患!”
“臣女死不足惜,还请陛下好好地照看九皇子,他一心只有陛下,还请陛下慧眼洞识人心,莫让明珠蒙尘,鱼目混之!”
“臣女自知罪孽深重,愿以一身尚且未曾被玷辱的热血,洗清满身污秽,这便以死谢罪——”
白榆说着便起身,朝着门口处的一根柱子决然撞去。
那姿态视死如归气势如虹,若当真撞上柱子,她不用死遁了,说不定直接就撞回现代了。
奔跑途中白榆看到黑影一闪,心落了地。
白榆的头最后“砰”地一声,撞在了谢玉弓宽厚的手掌上。
白榆脑子依旧“嗡”地一声,意识有片刻的昏沉。
而后顺势“昏死”过去,成功跌入谢玉弓的怀抱之中。
默契啊兄弟!
白榆不着痕迹地在谢玉弓怀里勾了下唇。
昨晚没白让你磨了半宿啊……及时雨小月牙。
白榆“昏死”之后, 剩下便是谢玉弓来自行发挥。
谢玉弓不愧是大反派,抱着白榆的身体,喊出的那一声低沉嘶哑的“父亲”, 满是诉不尽的委屈隐忍和道不完的悲痛刻骨。
白榆在他的怀里躺着,感受到他胸腔震颤, 更近距离地听着他这一声百转千回,凝聚了万语千言的“父亲”,简直都要潸然泪下。
安和帝显然也被谢玉弓的这一声, 叫得近乎肝肠寸断。
往事如潮汹涌而来, 顷刻之间将安和帝淹没。
他回忆起自己微末之时,他站在广隆大殿之上, 说一句话还不如一个朝臣分量重的那时候, 陪伴身边之人正是当年的德妃, 还有面前这分明是堂堂皇子, 却被侍卫所伤, 艰难闯殿才好不容易救下被辱妻子的九皇儿。
安和帝一时之间热泪盈眶, 之前白榆所做的那些铺垫, 在这一刻都似陡然拔地而起的亭台楼阁,恢弘雄伟, 悍然矗立。
因为白榆事先给谢玉弓铺垫得非常到位, 现在谢玉弓无论何种表现, 都会被解读为“受害者”,而安和帝今日确确实实被皇后和太子,甚至是二皇子和七皇子这两个蠢货伤透了心。
回想自己半生自问无愧天地, 无愧子民, 却唯独亏欠面前这个纵使被他厌弃数载, 也依旧对他孺慕情深的皇儿。
安和帝交织在胸膛当中无处释放的怒火, 堆积在脑海中的混乱和失望,此刻尽数在谢玉弓的一声“父亲”之中,化为了酸涩温暖的水流,包裹住了安和帝的心脏。
将他整个人都浸泡在其中。
他越过跪在脚边请罪的皇后,越过面红耳赤哑口无言的太子,越过那两个手足相残的孽障,望入了谢玉弓的眼中。
而后陡然拍桌怒起,君威隆隆滚过这福安殿内,沉声道:“来人!将二皇子七皇子押入内廷待审,太子、皇后禁足,待事情查清之后再作处置!”
“一应涉事婢子,阻拦伤及九皇子的侍卫太监严刑拷打,待招出指使者后乱棍打死!”
“陛,陛下——”这一声哭腔长调,凄厉更胜白榆刚才要“撞柱而亡”的声音。
是皇后孙书蝶发出的。
她被权势推着托着,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遭受过如此羞辱,又有多久……或许是从来都没有栽过这样的跟头。
庞大的母族和国色天香的容貌,成就了她成为一国之母。
而在顺风顺水无人胆敢忤逆的多年权势浸淫之下,又让当初那个机关算尽谨言慎行的谦卑者,成为了一个暴躁易怒,自矜自傲不计后果的“上位者”。
她在权势的风口浪尖迷失了心智,生下的皇儿成了这永州国独一无二的储君后,也让她彻底失去了所有的警惕和畏惧之心。
她的夫君是皇帝,她的母族权倾朝野,她自己是后宫之主,她的皇儿是太子。
在她的面前,谁敢不卑躬屈膝曲意逢迎?
谁敢忤逆犯上,妖言作乱?
但是今时今日,孙书蝶终于尝到了被人拉下高台的跌重断骨的滋味。
她看着自己侍奉多年的君王,她“伉俪情深”的夫君,他翻脸后冷漠无情的样子是那么熟悉。
就连看她的眼神,也是这般刻骨森寒。
岂不正是当年……这个男人厌弃了另一个女子的时候,看那女子的眼神吗?
然而事已成定局,再做任何的分辨都只是徒劳,还会惹人厌烦。
孙书蝶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只能认了。
她今日身为一国之母的尊严碎裂在地,和她方才踩空跌落后的脚踝一起,剧痛钻心。
她抬头再度看向了白榆。
看向那个“为证清白撞柱寻死”却只是昏迷了的九皇子妃。
孙书蝶再不会将她看扁,区区一介庶女竟能搅动如此滔天巨浪,蛊惑君王之心随意摇摆。
皇后眼中没有了外露的怨毒,只剩下尊严体面被打碎之后,内敛而幽暗的晦涩。
她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只可惜白榆感觉不到皇后仇恨的眼神。
只能感觉到谢玉弓狂乱的心跳,以及越发用力抱着自己的双臂。
很快便有一群太监冲入殿内,将殿内的人带走的带走,禁足的禁足。
安和帝又给谢玉弓传了太医,一群人转移到其他的宫殿之中,慌乱地给“帝王新宠”九皇子殿下处理伤势。
而白榆一直非常合时宜地昏死着,即便是被太医给看出来了,太医们也根本就不会揭穿。
白榆甚至还听到了不远处安和帝用生涩又蹩脚的言语试探,试图和自己的九皇儿重新建立父子亲情。
谢玉弓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好像他真的是一个多年以来不曾怨怼自己的父皇,反而恨不得为其肝脑涂地的好儿子。
论演技,白榆觉得谢玉弓比她更加炉火纯青。
毕竟她演起来只是一时片刻,而谢玉弓从很小就“活在戏里”,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演戏,一朝被识破便是万劫不复。
安和帝生硬的关切听在白榆的耳朵里面实在是有些可笑。
白榆刚刚下了一场大戏,撞柱子没撞成,撞在谢玉弓的手上,脑子也是昏昏沉沉。
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
一直睡到了晚上才活活饿醒了。
醒过来之后刚刚睁开眼睛,就吓得瞳孔一张,谢玉弓放大的半张脸就在白榆的眼前,是完好的那半张,虽然模样英俊鼻梁高挺,可是两个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几乎是脸贴着脸在睡。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屋子里面点着几盏灯烛,不过于明亮也并不昏暗。
这皇宫里面除了有主的宫殿,格局基本上都差不多,摆设也差不多,白榆躺在那里,一时半会儿还以为自己又魂穿到了昨天……
不过这一次谢玉弓的胸膛上多了几条包裹伤处的白布,就连手臂上也包扎过了。
分明是平躺着睡觉,没有办法侧身怕会压到伤口,脸却非得贴在她的脸边上吓唬她!
白榆瞪着谢玉弓片刻,怒气冲冲地抬起手——
然后徐徐地悬空在谢玉弓的脸上方,缓慢地,用“小尼姑”上山的手法,描绘谢玉弓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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