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结束了。
群玉揉了揉额头,缓缓落到地上。
神界已无帝君,众神群龙无首,不敢冒动,只静静看着这位六界绝对的最强者,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走过。
饕餮护卫在侧,鼻孔呼呼喷气,不再见人就咆哮,而是垂下巨大的脑袋,像小狗似的轻轻蹭了蹭群玉的手臂。
神界三尊,如今只有文昌神能主持局面了。
众神已知他和魔神是一边的,但文昌神所言所行,皆尊古神意志,也就是说古神也是站在魔神这边,而古神在众神心里,相当于绝对的信仰,于是乎,众神这时只能在心里不断重新做建设,艰难地试图把这个大魔头肆虐神界的行为合理化。
文昌神倒不用做什么心理建设,他对群玉的态度百万年如一如的尊敬,见群玉朝他走来,便缓步迎上去,道:“您受累了。”
这会儿他倒是不隐藏了,直白地表现出,群玉所做的一切,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当然,他猜不到群玉最后竟然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报仇,而紫霄和祁苍活着留在星界大狱之中,也将成为两个掌握在群玉手中的,对神界不利的不稳定因素。
群玉淡淡扫了他一眼,扯唇:“从此以后,你们神界的事,和我再也没有关系。”
说罢,她顿了顿,又问文昌神,“你要自己当神帝吗?”
文昌神抚须摇头:“会有新的天命诞生。老朽充其量只是天命的传达者。”
群玉冷笑:“天命?太初才是你,还有你们这群人的天吧!”
文昌神默了默,道:“天命变化莫测,但并非不可违。古神和您一样,都拥有创造天命的能力,古神只是看到了一种可能,而您是真正创造天命的人……”
“别往我脸上贴金。我不管天命,只管我自己开心。”群玉神色始终淡淡的,直到说到后面这句话,眼中才展现出几分波澜,“陆恒怎么样了?还有青雁,它失去了暮金蟾,应该也受了重伤。”
文昌神道:“青雁没事,很快就能好转,至于陆恒,他元神受损太严重,在皓天泽之外的地方没有办法医治。”
群玉眼皮微微一跳:“所以?”
文昌神:“所以,我已命人将他封入皓天泽底……您别担心,在极寒之力的蕴养下,他的生命不会有危险。”
但也不会轻易痊愈醒来。
群玉站在原地,幅度不大地点了两下头。
自从紫霄和祁苍被关入星界,她那张狂恣肆的邪魔之状就一去不复返,整个人好像突然冷却下来,反应变慢了不少,神色冷淡又麻木,就好像……被幽冥之力侵蚀了神志,与紫霄对战时的状态,都是强撑着演给他看的。
方才吞噬的归墟炼狱,对群玉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她动作僵硬地从万象乾坤戒中摸出一块糖饼,塞入口中,一边嚼一边缓缓转身,道:“姜七,饕餮,我们走吧。”
文昌神有点担心她,忍不住出声询问:“您要去哪?回魔界?还是人间?”
群玉看他:“你猜不出来吗?”
文昌神摇头:“老朽无能。”
群玉腮帮子鼓了鼓,咽下带着极淡甜味的糖饼,轻轻眨了下眼睛,道:
“我去皓天泽陪着他。”
第一百二十章
没有日出和日落的地方, 太阳永远在天上绕着圈,光照虽然淡薄,但在无边冰川的反射下又显得清透明亮,从不会有黑暗。
数十根巨大的冰柱撑起宽阔的穹顶, 水晶一般的冰宫中, 每一丝空气都清寒至极, 即便是强大的神灵,也无法在这个地方盘桓太久。
冰宫东南角有一间画室,画室中央摆了张寒玉制成的书案, 少女拥着厚厚的裘氅,坐在书案前画画, 日复一日地, 时常忘了时间。
好在有只热爱狗叫的上古凶兽, 每日固定辰时来一次,申时来一次,除了提醒少女时间,还会给她带外面热腾腾的食物,含在它那张清新又保温的大嘴巴里, 取出来后必须立刻食用,否则很快就会被寒气侵袭,变成一团冰碴子。
算一算时辰,饕餮这会儿差不多该来了。
群玉搂紧厚实的裘氅, 揣在肚子里的暖炉又凉了,她冷得搓搓手,注入一些灵力进去, 让它重新热起来。
群玉在这座冰宫中,已经独自生活了十八年。
她的小弟们没有办法在这片极寒之地停留太久。如果冰宫建在地上的话, 青雁和姜七应该也能常来看望主人,但冰宫建在了皓天泽最深处,要想进来,先得潜入冰寒刺骨的泽水,一路沉到底,就连饕餮这样的体格,每次来都还是冻得浑身发僵,剧痛不已,其他人怎么受得了。
而群玉也是因为从前和陆恒双修过几次,深度交换了彼此的气息,她才能适应这里的极寒气候,长时间居住下去。
就在这时,冰宫正门处传来几声惨兮兮的狗吠。饕餮给群玉送饭来了。
群玉帮它弄掉身上的冰碴子,摸了摸冰它冰凉凉的脑袋,问:“有信吗?”
饕餮点头,舌尖递出来一封厚厚的信,是姜七写的,向群玉报告神魔两界最近发生的事,还有她的家人在人间近况。
群玉接过信和其他东西,对饕餮道:“赶紧回去吧。”
饕餮虽然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想这么快走,僵硬的双膝屈下来,拿脑袋轻轻蹭群玉的手臂撒娇。
群玉笑了笑,指尖灵光一闪,带着饕餮进入了万象乾坤戒中。
当年紫霄曾用鸿蒙神木造出连通无迹之境的大门,污染了清净无暇的古神长眠之地,如今时过境迁,无迹之境早已恢复原来的模样,碧空如洗,野草莹莹,漫步其中,只觉仙气环绕,从内而外的惬意。
群玉曾想过把太初长眠于此地的神识彻底杀死,用自己的力量来维系无迹之境,将万象乾坤戒变成独属于她的法器,永绝后患。
但她最后没有这么做。
因为陆恒在这里种了粮食、蔬菜,养了牲畜,还开辟了鱼塘养鱼,这些食材能长得这么好,全仰赖于无迹之境里洁净的灵力和桃源般的环境,太初的神力能创造这样美好的世界,群玉的神力大概率是做不到的。
这些年,无迹之境里的田地和牲畜,都是群玉一个人打理的。
她不想叫乱七八糟的人进来,所以只能自己干,干得自然也是乱七八糟,田里杂草丛生,牛羊猪鸡满山乱跑,等陆恒醒来,处理她造成的残局,应该是个大工程。
群玉走进一间小木屋,坐在桌边吃饕餮带来的人间饭菜。
饕餮的身体缩成小狗大小,贴在群玉脚边愉快地打滚。
“主人……”它喉咙里咕咕哝哝冒出两个字,群玉有些惊讶,她已经好久没从饕餮嘴里听到新词了。
“不错。”群玉夸道,“还会说什么?多说点听听。”
饕餮张开嘴,发出异常流利响亮的声音:“男人都该……”
只听啪叽一声,可怜的小狗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被主人一脚踹飞出去。
“太不吉利了。”群玉凶神恶煞地跳起来,“你主人我已经守了十八年的活寡,一天我都等不下去了!”
她飞快将桌上饭菜扫荡一空,抓着饕餮离开无迹之境,穿过宽广空寂的冰宫走廊,回到她的寝殿之中。
饕餮一边被冻得瑟瑟发抖,一边习以为常地看着主人在寝殿里焦躁地扒着一面厚厚的冰墙,整个人贴着冰墙滚来滚去,望眼欲穿。
几乎每天,群玉都要像这样发几次疯。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长,她发疯的频率越高。
随着障眼法渐渐散去,冰墙之后的景象清晰地展现出来。
那是皓天泽的中心,冷而不冻的神水缓慢地流淌着,蕴含着六界之内最纯净的极寒之力,它们环绕着一块高达数丈的冰魄石,一只通体雪白的凤凰闭着眼封冻在其中,看起来神圣至极,却又毫无生气。
群玉不明白,为什么陆恒还不醒来。
仲辛老头说他要休养成千上万年,那是他独自在皓天泽底自然休养的情况,可是这十八年里,群玉陪在他身边,每日都会消耗自己的力量,化作神力蕴养着他。
群玉怕伤到他脆弱的元神,每次给予他的神力都不多。但十八年过去了,她输给陆恒的灵力,全部加起来,早都超过了他母神连玦全盛时期的力量总和,这些灵力怎么会直到今天都修补不好陆恒的元神?群玉实在想不明白。
为此,她甚至再度杀上神界找仲辛老头卜问天命,仲辛老头除了捋着胡子应付她“快了快了,不急不急”,一个有用的字都吐不出来。
群玉愤怒之下,变出一把剪子,把仲老头最爱的胡子剪得光秃秃,老头和蔼肃穆的表情整个裂开,群玉一甩手,把老头的胡子丢到饕餮嘴里,饕餮吞进去之后,整整一年都没消化干净,整个狗变得神神叨叨的,狗叫的节奏仿佛都蕴含着轮回天命的无尽奥妙。
这十八年里,群玉除了吃饭睡觉和画画,几乎每天都贴在寝殿的这面冰墙上打滚,练就了一身站着打滚、倒立打滚、轮旋上天打滚等等无数种花式打滚的本事,心情非常差劲的时候还会在冰墙上阴暗爬行,威胁墙后面的雪凤凰,如果他再不醒来就把他和他的老家皓天泽一起一口吞掉……
可惜,直到现在,封冻在冰魄石里的凤凰都没有给她一声回应。
眼看饕餮在冰宫里冻得快翻白眼了,群玉拎着它的尾巴把他丢出了皓天泽,很快又转身回到寝殿中,贴在冰墙上继续打滚摩擦。
摩擦了几个时辰,冰墙被她捂出个大窟窿,群玉用法术将其修补好,身子往后一仰,困倦地倒在了贴墙放的大床上。
她躲进被窝里,侧躺着,隔着厚厚的冰面,望了眼冰封不动的凤凰。
群玉小小声说道:“我饿了,陆恒。”
“什么时候起来给我做饭啊。”
她知道不会有回应,认命地闭上眼睛,手指一蜷,吞噬了整个冰宫的光线,周遭陷入彻底的黑暗,群玉枕着刺骨寒意,坠入梦乡。
因为冰宫中的日子漫长而无趣,群玉睡觉的时间变长了很多,常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当然,皓天泽底下并没有时辰这回事,群玉只能通过饕餮来投喂她的时间调整自己的作息,与外界的日夜变化同频。
今日,她破天荒地只睡了两个时辰就醒了。
原因无他——
冰宫在震。
群玉瞬间惊醒过来,只见冰墙后面的冰魄石从上至下裂开密密麻麻的深纹,极寒之力从纹路间喷薄而出,毫无章法地在整个皓天泽里乱窜。群玉将冰墙融化的同一刻,就措手不及地被一团极寒之力击中,体表瞬间冻结,向后横飞数十丈。
不过片刻,她身体回暖,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震得她全身发麻。
陆恒要苏醒了吗?
如此神力,不愧是她日以继夜灌溉了十八年的凤凰。
群玉顶着寒流朝冰魄石迈进,她此生几乎从未如此小心翼翼,生怕任何一个错误举动,就会影响了陆恒的苏醒。
冰魄石还未彻底粉碎,隔着狂卷的寒流,群玉看到静卧于冰晶中的凤凰睁开了那双浅淡宛若透明琥珀的眸子。
他眼中毫无情绪色彩,徒有一片凄寒,宛若死物。
群玉怔了下,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冰魄石中的凤凰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存在感极强的魔头,又或者说,他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凤凰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随后,微微仰起了修长的颈,望向天空。
这时,他巨翼倏然振开,冰魄石瞬间暴裂,在寒潮中彻底溶解。
“陆恒!”群玉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就见凤凰一双冷眸稍滞了滞,某一瞬间好像听见她声音,下一瞬又像闻所未闻,遽然振翼,飞向高空!
皓天泽内外地动山摇,震感疾速蔓延,整片浩瀚的九天之上都剧烈震颤起来,甚至其余五界都感受到了隐隐的晃动。
人间,上京一庭院内,姜七正掰开饕餮的嘴给它刷牙。
气温忽然急剧下降,饕餮灵感触及到熟悉的气息,粗短的四肢乱蹬起来,一不小心把姜七的右手咬断,连带着牙刷和洁牙粉,通通吞到了肚子里。
“我靠!”姜七气到炸,用剩下的一只手疯狂殴打饕餮,可惜饕餮皮太实,这些力量落在它身上不痛不痒,姜七无能狂怒,“今年都别想让我带你出去遛!”
毛绒小饕餮总算安静一些,可怜巴巴地呜了声,小小的羊角露出来,指了指天空。
姜七:“别想转移话题!”
这时,上空忽然掠过一阵清风,熟悉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也让姜七抬头望天。
说话的是青雁。
它身为魔界外聘的首辅大臣,刚从魔界处理完公事回来。天象异变,源头在神界,青雁感应得最为清晰:“要下雪了……”
姜七:“现在才几月,怎么可能下雪。”
她是鬼,体温低,周遭气温下降了不少,她却无甚感觉。
抬起头,姜七强忍着刺痛直视太阳,通过灵感感受到了太阳温度的下降,但光线好像变得更加耀眼了。
片刻后,她凭借极强的目力,看到了空气中凝结而成的细小冰晶。
这股寒气的源头……
竟然来自太阳?
“这是寒日吗?神史中百万年都不得一见。”青雁震惊道,“上一次寒日降临,还是连玦先神尊涅槃的时候……”
神界,皓天泽中,群玉跟着陆恒冲出泽水,全身尽覆霜雪的凤凰直奔耀目的日轮而去,群玉终于反应过来,现在的陆恒还没有彻底复生,也许他碎裂的元神已经在这十八年间修补好,但他的天命,恰好来到了他此生最重要的关口——
他过去的元神将在冰与火的锤炼下脱胎换骨。
凤凰涅槃,九死一生。只有成功度过了这场大劫,陆恒才能重获新生。
其余神仙渡劫,司命宫都会给予启示,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关系好的同僚也会在他们渡劫时帮忙扫清障碍,掠阵护法。
听说百万年前,连玦涅槃那日,整个神界仙界所有兵将齐聚皓天泽外,声势浩大,为战神尊护法。
而陆恒身边,只有群玉。
不过不碍事。
她一个人,便可抵千军万马。
凌空而去的凤凰似一只雪白羽箭, 星流电掣,直直射入日轮之中。
群玉跟着他,在触碰到日晕的那一刻被厚重结界挡开,无法再靠近。
她化出真身, 幽黑的巨龙盘踞耀日之上。地上的人们仰头看天, 隐约能瞧见太阳表面有阴影浮动, 一时间引来无数恐慌,有的说太阳寿数已至,马上要炸裂了, 有的说魔头噬日,邪魔将要占领人间、屠戮百姓……
上京城内, 青雁、姜七和饕餮坐在墙头, 看着满大街流言四起, 百姓四散奔逃,又听院内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姜七连忙跳到地上,敛去一身鬼气,变作凡人模样, 迎到李慧娘跟前。
十八年前,群玉派姜七将许家一家老小接到了上京城,此后许家便在上京开了间药铺,门面很大, 铺子后方是家宅院落。姜七自称是群玉在璧山派收的徒弟,带着宠物毛绒小饕餮和他们住在一块,就近照顾。
如今, 群玉的养父母许福来、李慧娘已经五十来岁了,在群玉的授意下, 姜七明里暗里给他们喂了不少灵丹妙药,虽无法让他们成仙得长生,却能延缓衰老。十八年过去,二老依然是壮年时的样子。
“小七!”李慧娘匆匆跑来,拉着姜七紧张道,“天象这是怎么了?外面那些人都在传,这是魔头吞日之兆啊!”
姜七心说您可是魔头她老娘,有啥好怕的,嘴上则温和宽慰:“太阳看起来就不好吃,还烫嘴,谁没事吃那玩意,您就别担心了。”
李慧娘:……
须臾,天色愈暗,抖擞寒风从高空吹来,仿佛眨眼入冬,院内的藤萝迅速长满了冰碴,噼里啪啦地往下坠。
厉鬼姜七终于也感受到了冷意,仰见太阳周围,日晕一圈又一圈如涟漪般向外荡开,地上风霜加剧,吹得眼睛都要睁不开。
“主人……嗷呜……”毛绒小饕餮紧张地弓起背,趴在地上低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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