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看来庆川城自己在锻造兵器。”葛镇江低头又看了一遍这刀说,“是咱们低估了庆川府,他跟桥州、兴远州不一样,此战失利不能全怪你。”
葛淮安之所以将刀带过来就是为的这个效果,不是他太废,是对方太厉害。
除了刀,他还做了另一个准备。
葛淮安拱手又说:“大将军,这刀其实并不是最恐怖的,最让人畏惧和意想不到的是庆川府用烟花爆竹制造的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他们称之为火、药。该物能炸毁三四丈的土山,不然我们早通过土山攻入了庆川城。”
当然,他没说具体用了好几大箱子,可不是一点点火、药就能炸开的。
韩子坤嘲讽地挑了挑眉:“真的假的?烟花爆竹还有这能力?那咱们以后打仗直接用烟花爆竹去轰算了, 还提刀上去砍什么砍,多麻烦啊。”
韩子坤明显是觉得葛淮安在吹牛。烟花爆竹谁不知道,但凡过年或是谁家办喜事或者铺子开业等等都会放,也没见炸死过人。
葛镇江也是将信将疑:“淮安,你确定烟花爆竹真这么厉害?”
葛淮安郑重点头:“大将军,末将绝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此事,您可以派人去我们左路军中打听,每个士兵都清楚。军师还抓了好些个专门做烟花爆竹的,让他们研制这玩意儿。可惜这些家伙都是废物,快一个月了,半点成效都没有,前几天还炸死了一个人。”
听他说得信誓旦旦,又搬出了军师,葛镇江不由得信了几分:“火、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会如此厉害?”
韩子坤还是不信,耸了耸肩说:“葛二哥,既然朝廷有这等神器,为何咱们先前一直没遇到?连楚家军都没这玩意儿。若有这个,他早平了江南,咱们哪还有机会到南边打下如此基业啊。”
这也有道理。
葛淮安见葛镇江皱眉,连忙说道:“大将军,末将绝无虚言,至于朝廷为何没有,末将也不知。军师也来了,您可以问他。”
葛镇江点头,命人去将军师请进来。
军师行过礼后表示:“大将军,庆川府现在最大的杀器就是火、药。他们临时组成的军队,没什么作战经验,其实不足为惧。”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据属下多方打听, 这个火、药在庆川应还处于保密状态,庆川城中百姓和士兵一开始都不知道有这东西,我估计庆川府并没有将这上报给朝廷。这应该是庆川知府陈云州搞出来的玩意儿,说起这个陈云州也是一个奇人,现在流传各地甚广的玻璃镜子,还有马车上的球轴承都是他弄出来的。”
“他也借这些赚了大笔大笔的银钱。他到庆川府不过三载,不但将庆川城与辖下七县的道路都重新修了一遍,而且还修了从庆川到桥州的路,这些都是他私人掏钱修的。”
“庆川府还曾收留过桥州二十多万流民,在庆川、桥州两地百姓中的口碑、声望非常高。大将军,如今我们要将南方四州作为我们的后方经营,需要陈云州这等有能力又有号召力的官员。若能将其收为己用,再让他出面安抚庆川、桥州百姓,于我们葛家军有百利而无一害。”
韩子坤诧异:“我还是第一次见军师如此推崇一个人,说得我都好想去会会这陈云州了。”
军师拱手笑道:“韩大帅,这陈云州是昌平七年的状元郎,而且是三元及第,才华横溢,在京中读书人的圈子中也很有名气。若其肯归降,对咱们以后招降那些文人也会有所裨益。”
状元郎都降了,你们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葛镇江思量片刻说道:“这么说这个陈云州还真是个人才,那就依军师所言,派个人去招降他吧。”
“大将军,属下愿前往。”军师主动请缨。
这可令在场所有人都惊诧不已。
这深入敌营劝降,那可是有不小风险的,万一对方恼羞成怒直接动手,那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军师,不可,此事太过危险了。” 葛淮安连忙劝道。
就连一直吊儿郎当的韩子坤也收起了戏谑的神色,认真地看着军师。
葛镇江倒是没阻拦,只是说:“军师,此事很危险,你可是想清楚了?”
军师轻轻摇头说:“大将军,陈云州这人年纪虽轻,但却是个倔强的性格,只怕除了我,其他人去都无用。庆川一战的失利,是我太过自大,不够了解庆川府,对此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愿前往弥补我所犯下的错误。”
葛镇江叹了口气说道:“军师不必自责,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胜负乃是家常便饭,你实不必将这一战的失误揽在自己身上。”
军师坚持:“大将军,若想强攻拿下庆川,我们必会损失惨重。朝廷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腾出手来对付我们,咱们实不宜跟庆川硬碰硬,但若不拿下庆川,若庆川跟朝廷左右夹击又会对我军不利。所以让属下走这一趟吧,若能成,将能减少数万兵力的伤亡。”
“而且若能劝降陈云州,那火、药的配方自也成了咱们的。有这等大杀器,咱们还何惧朝廷的大军。”
最后一句打动了葛镇江:“好,那就依军师所言,若此事能成,他日大业成,我必封军师为万户侯,与我共享这天下。”
军师拱手笑道:“谢大将军。”
葛镇江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此行就辛苦军师了,我可许那陈云州庆川、桥州两地。若他冥顽不灵,此事若不可为也不必勉强。你于我们的意义,不止几万兵力。”
军师感激地一拱手:“属下谨记。”
“大人,城外来了一个老家伙,自称是葛家军的使者,要见您。”柯九接到了消息,连忙来禀告陈云州。
陈云州讶异地挑了挑眉:“多少人,在哪儿?”
柯九竖起两根指头:“就一个老头和一个随从,现在安置在偏厅中。”
陈云州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他来到偏厅,只见一个四十来岁,文人模样打扮的中年人坐在厅堂中喝茶,动作斯文讲究,只看他这个人完全没法将他跟杀人如麻的葛家军联系到一块儿。
陈云州踏进厅中。
听到声音,军师立即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在下葛家军左路军军师袁桦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这才说道:“原来是袁军师,不必多礼,坐吧。”
军师落座,上下打量着陈云州,夸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真是不假。陈大人芝兰玉树,才华横溢又爱民如子,实在令在下佩服。”
陈云州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浅笑道:“是吗?不知军师今日来庆川所为何事?”
他才懒得跟这老家伙寒暄。
军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陈云州道:“陈大人是个聪明人,那在下就直说了,这是我们葛大将军给大人的信。大将军非常欣赏陈大人的才干,若大人愿归降我葛家军,庆川府、桥州都归陈大人治理。他日等我主成就大业,必封陈大人为一方诸侯。”
陈云州没接话,打开信,信里的内容也差不多,不过更正式一些,最后落了大印。
可惜陈云州所求并不是高官厚禄。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饶是吹得天花乱坠,这些条件也打动不了陈云州。
军师见陈云州捏着信不说话,又道:“陈大人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我主素来重视人才,知人善任,绝不会让明珠蒙尘,更不会让明珠蒙冤。”
这是暗戳戳地指朝廷将陈状元贬到庐阳一事。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是吗?”
军师来之前打听过陈云州为官之后的所作所为,再结合上次他们攻城时发生的事,大致明白他在顾虑什么,保证道:“陈大人,桥州吴大人的死是个意外。现在大将军整顿了军纪,我向你保证,以后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
陈云州心底嗤笑,这袁桦也是信口开河,他拿什么保证?
说到底为何那么多起义军最后都会变成恶龙,残暴血腥,对曾经跟他们一样艰难挣扎的底层人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变本加厉地去盘剥凌虐他们?
除了这些人被权势迷花了眼,失了本心,还有一个客观的原因:那就是他们缺乏补给。
没看家大业大的朝廷都没钱打仗,要四处想办法吗?
这种如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南方的乱军,没有稳定的大后方做支持, 只能去抢。而且士兵都是各处召集来的,参差不齐,什么人都有,大家没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为了鼓舞士兵在战争中拼命,他们也会纵容甚至是鼓励士兵去抢劫,作为他们打胜仗的奖励。
不然没信念,没好处,谁给你卖命?
这也提醒了陈云州,不光是要训练庆川军的体魄,还要给他们灌输统一的思想信念,不然武力值再高,那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军师见陈云州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便知道陈云州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这是症结之一,如今只能尽量消除他的顾虑。
于是军师又说:“陈大人若是不信,可派几个人去怀州、桥州、兴远三地打听。”
“何必这么麻烦,我先带军师去参观参观我们庆川吧。”陈云州笑着站了起来说道。
军师愣了下,没想到陈云州竟不按牌理出牌。
不过能参观庆川也不错,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可是个正大光明了解庆川府的机会。
他站了起来,拱手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陈云州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带着军师出门。
一出衙门,街道上不少人看到陈云州,立即恭敬地给他行礼,语气激动又欣喜:“陈大人,今日摊子上还剩些面,大人要不要尝尝?卖不完的。”
军师看了一眼天色,这才正午刚过,距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卖不完可以慢慢卖啊。
陈云州摆手婉拒:“多谢老人家的好意,我刚用了饭,肚子撑得慌,出来走走,下次吧。”
那摊主遗憾地点了点头:“大人可一定要来。”
这只是开头,陈云州一路走过去,无数的人给他打招呼,表情都充满了感激。
军师深刻地认识到陈云州在庆川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他的决定没错,若能劝服陈云州,拿下庆川指日可待。
衙门出来,走了约莫两刻钟,陈云州忽然停了下来,站在一个巨大的石碑前。
军师抬头望去,只见这石碑足有三丈高,碑前供奉着香火,地上还有许多黑色的纸灰。
他意识到了什么,抬头仰望石碑的顶部,只见上面篆刻着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英雄纪念碑”。
他顿时明白这是何物了。
军师也是个聪明人,他上前拿了一炷香,拜了拜,将香插入香炉中,说道:“他们都是庆川的好男儿,令人钦佩。不过,陈大人,战场上刀剑无眼,大家都不过是各为其主,此事也不是我们葛家军愿意看到的。”
“这等灾祸,说到底皆是因朝廷残暴不仁而起,唯有结束这乱世,推翻这腐朽的朝廷,方能结束战乱,阻止这种悲剧。”
他倒是挺会说。
陈云州笑了笑,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并邀请军师一道。
马车往城外驶去。
车中,陈云州随意跟军师闲聊:“不知军师以前是做什么的?”
军师神色有些黯然:“在下才疏学浅,屡试不第,在村里教几个孩子糊口。江南洪灾,饿殍遍野,在下家乡也未能幸免,家里人全死了。在下发誓,要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因此才追随葛大将军,以期有朝一日这天下能海河宴清。”
陈云州赶紧说:“是我失言,军师莫怪。”
军师笑着摇头:“不关大人的事。我家都还是好的,好歹我还活了下来,我那邻居……”
他开始跟陈云州说起江南水患当地百姓有多可怜,易子而食都屡见不鲜,绝户更是常见,朝廷又是如何地作恶多端……
陈云州一概微笑听着,不时点头。
在军师说得口干舌燥之时,马车停了下来。
陈云州邀请军师下车。
军师环顾四周,碧绿的麦田一望无际,春风拂来,一浪高过一浪,美丽又祥和,真是个宁静又美好的春日。
他不清楚陈云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跟着陈云州走。
陈云州在前,穿过田埂上高低不平的小路,来到一处安静的村落。
村口杨柳摇曳,轻抚水面,白墙黑瓦下,几个孩童蹲在墙边玩石子,不时几个扛着锄头的农民经过。
再往前,一阵朗朗读书声传来,整齐清脆,洋溢着少年人才有的朝气。
军师有一瞬间的失神,抬头就听陈云州笑着对他说:“军师要不要进去看看?”
军师怔了怔,道:“好。”
两人进了私塾,只见堂中坐着一个中年夫子,下面一群几岁到十几岁的少年。少年们捧着书,大声念着:“今因老病,重此证明,
所以表不忘初心,而必果本愿也。慈氏在上,实闻斯言……” ①
等少年们读完一段落,夫子发问:“什么是初心,刘鹏你说说。”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站起来,大声说道:“夫子,就是最初的愿望,最早的目的,这是要让咱们始终谨记最初的信念,不能走到半路迷失了方向。”
夫子赞许地点头:“说得不错。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初心易得,始终难守,发下宏愿,许下重诺容易,难的是如何在金钱权势中,在贫困潦倒的生活中都始终不忘最初的信念……”
这话仿若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军师脸上。
军师的脸蓦地一下变得通红,不是愤怒,而是羞愧。
这一刻,他骤然明白,陈云州是特意带他来此,提醒他,他们葛家军早就不是当初葛镇江喊着“天子不仁,今日起事,赋役宽减,百姓生路”的那个葛家军了。
而他也迷失在了权力和欲望中,早忘了自己的初心。他这样的人,拿什么去劝陈云州,让陈云州相信他,相信葛家军?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用自白居易的《画弥勒上生帧记》
第65章 . 065 投名状
柯九一路上偷偷看了军师好几眼,等回到衙门,他忍不住问陈云州:“大人,他怎么突然变哑巴了?先前大人都不怎么搭理他,他还一个人说个不停。”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可能是想通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要去哪儿都不用管。”
这城里唯一必须要保密的地方就是火、药工坊,但那里是封闭式管理,没陈云州的手令就连陶建华、郑深都不能进去,就更别提军师这个外人了。
至于城中其他地方,随便他逛,也好让他看看什么叫民心所向。
将军师送回衙门后,陈云州转身就去了军营。
今天军营中在进行武器操练,各营将士手持武器,一招一式整齐划一,充满了力量,看起来气势极强。
陈云州站一旁安静地看着,直到林钦怀发现了他:“大人可是过来检验的?我让他们给您演练一下?”
“不必了,林教头将他们训练得很不错。”陈云州看得出来,这些人已经初步完成了从农民到军人的转换,有了军人的气质。
这一切都多亏了林教头,所以说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
他收回落在校武场上的目光,对林钦怀道:“我今日是来找你的,咱们去营房中谈谈。”
“大人请。”林钦怀将陈云州请进营房,亲自倒上茶水,这才问道,“大人找我何事?”
陈云州背着手说:“桥州知府吴炎大人死的时候,我许下过诺言,要收回桥州。”
闻言,林钦怀有些不赞同:“大人打算攻打桥州?恕我直言,现在时机还未到。庆川城距桥州三百多里,我们只有一万多兵力,兵员太过分散,敌我力量悬殊太大,这不是明智之举。”
陈云州笑了笑:“林教头说得是。我没想过现在就攻打桥州。现在咱们的将士训练之所以这么刻苦,在于他们心目中有个信念,那就是守卫庆川,守护自己的家园,但要攻打桥州呢?那是别人的家园,他们还会如在庆川这般卖力吗?”
“今天葛家军左路军的军师袁桦过来劝降。他让我想起了葛家军当初揭竿而起,应者数万的盛况,那是因为葛家军提出了‘天子不仁,今日起事,赋役宽减,百姓生路’这个口号顺应了江南灾民的心愿。”
“朝廷这些年屡次加田赋,百姓已是苦不堪言,后又遇洪灾,民不聊生,他们迫切地希望有人能给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能够活下去。”
“这是葛镇江最初能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但这个口号有很大的局限性,‘赋役宽减,百姓生路’的前提是安定,但葛镇江还未在江南站稳脚跟就被朝廷打得节节败退,只能逃一路抢一路。这既有客观原因,但也葛家军中多乌合之众,军纪不严,没有统一坚定的思想信念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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