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陈云州先告诉了仪州此事,然后分享了一些庆川当初守城的经验,发动尽可能多的百姓,提前囤积物资,将城市周围二三十里的百姓都召集到城中,不要给敌军留下任何补救或是人力。
兵器不够,石头、砖块、木棍、竹竿等等都可凑合着先用用,开水、瓦片、玻璃、火油、炭火等物都可用在守城中。此外,如果时间允许,还可在城外挖掘陷阱、沟渠等,可以一定程度上给葛家军的进攻制造障碍。
最后为安仪州知府的心,陈云州还告诉对方,庆川府不会坐视不管,会派兵前去支援。
写完之后,陈云州将信给郑深过目:“郑叔看看,我这封信妥否?可还需修改?”
郑深看完后给信落上大印:“大人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应该没问题。”
陈云州稍稍放了心,又问:“郑叔可了解仪州知府?”
郑深想了想说:“仪州知府孙崎嵘,三十多岁吧,大概是四年前到仪州上任的,具体什么来历我就不清楚了。”
两地隔了几百里,消息不畅。以前兴远州还没落入葛家军手中时,庆川这边无论是北上去京城,还是东边去江南,都是从兴远州走,跟仪州没多少来往,所以对当地的官员也不了解。
不清楚就不清楚吧,陈云州将信塞入信封中,交给柯九派人送出去,然后回头看向郑深说:“我预感这一仗免不了,那后勤必须跟上。你提前将粮草准备好,配合大军押送粮草的名单也早些确定。”
郑深去办这些事后,陈云州又找来乔昆,询问他:“能不能改良马车,增加负重又不减轻速度?”
乔昆琢磨了一会儿说:“小的可以让师傅试试。大人,现在马车车轴都换成球轴承后,载重已经比以前多了,再增加重量,轮子会承受不住。”
这就没办法了,木制、铁制的轮胎都很有局限性,但想要弄橡胶轮胎,大燕境内没原材料,即便有技术都弄不了。
陈云州想了想说:“那就将轮子做宽一些,增加其受力面积。”
乔昆记在心里回去就试。
庆川城中虽还一片太平,但暗流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开始涌动。
六天后,派出去的探子陆陆续续回来了。
带回来的全是坏消息。
兴远州在强制征召民夫徭役,大军已经出城往西去了。
很明显,韩子坤确实是打算去攻打仪州了。
陈云州又派了人去打听葛家军的行踪和行进路线,还派了人去桥州盯着东路军,然后召集众官员到衙门议事。
这次,所有的官员都来了,因为这么大的事铁定瞒不住,提前说清楚,给大家一个心理准备,也免得引起内部动荡和不安。
很多时候出事,谣言满天飞,就是因为信息不畅所导致的。
“今日将诸位召集过来是因为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发现葛家军右路军已经开始往西集结移动,我怀疑他们要去攻打仪州。”
这个消息就像一滴油溅进沸水中,众官员瞬间炸开了锅。
尤劲松喃喃自语:“这又要打仗吗?这就不能让百姓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吗?”
他活了五十几岁,前半辈子的人生可谓是风平浪静,平淡如水,谁知道人临到老了,却碰上了这等多事之秋。
崔弦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他们打下了仪州会对咱们庆川出兵吗?”
“是啊,大人,这葛家军野心勃勃,仪州之后下一个就是咱们吧?要是左右两路大军围攻咱们,庆川恐怕危矣。”
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因为这事不光是关系着仪州,也是关系着庆川府的安危。
不过这次再也没人提向朝廷求援了,许是失望了太多次,大家已经意识到,要守护住自己的家园只能靠自己,派人送信去京城也是白搭。
陈云州叹了口气:“唇亡齿寒,我和陶大人也非常担忧这点,因此我们决定派一万将士前去支援仪州。”
大家面面相觑,没想到才结束战争之后没多久,他们又要主动参战。
陈云州给了大家几息的时间消化这个消息,然后接着说:“大军由林教官带领,崔弦大人你担任粮草押送官,务必保证大军粮草的供应和安全。”
“啊……”崔弦站了起来,没想到自己刚升官就接了这么个重担,有些不知所措。
郑深站出来笑道:“崔大人不必担心,粮草和随行人员的名单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要辛苦崔大人跟随大军跑这一趟了。”
这话一出,大家就明白了,陈云州早就得到了消息,也一直在做备战的准备,大家顿时放心了许多,这至少不是毫无准备的一场仗。
“我们支持出兵,帮助仪州守住城池。”马上有官员表态。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现在隔岸观火,袖手旁边,他日他们庆川就被彻底困死在这个角落里了。
陈云州欣慰地笑道:“诸位上下一心,我相信此战咱们必胜。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现在就去做各种战前准备吧,稍后,官府会将这消息张贴出来,让城中百姓知道,以免引起大家的恐慌,诸位出去也尽量安抚好下属和百姓,不要引起城中动荡。”
“是,大人放心,我等当竭尽全力。”官员们都一一起身离去,最后只有林钦怀被留了下来。
陈云州将他带去书房,关上门道:“林教官,目前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桥州那边暂无动静,东路军短期内应不会来攻击我们庆川府。你尽管放心大展手脚,不过你此去要带童良吗?”
林钦怀说:“我正想跟大人说这事,没有上阵杀过敌终究是纸上谈兵,我想带着童良,他自己也愿意。”
既然他们双方都同意,陈云州也没阻拦的道理。
他说:“好,让童良当心一些,不要冲动,有你看着他,我也放心。今天将你叫过来,是想跟你说说韩子坤这人。”
“韩子坤性情暴戾,为人桀骜不驯很自大。据探子送回来的消息,我粗略估计,他们应该带走了七八万大军。”
陈云州将探子、斥候传来的信息摆在林钦怀面前。
单个的信息还统计不出来,但这么多探子的信息综合在一块儿能拼凑出很多信息。
至于判断敌军的大概人数,最常见的方法就是算敌军带了多少锅,挖了多少灶。因为每口锅能煮多少饭是几乎固定的,而将士行军打仗,这种关键时候也不可能克扣士兵们的粮食,必定是要让他们吃饱的。
当然,这种估算出来的数据只能是个大致的范围,并不精确。
林钦怀一一看过这些信息后道:“应该差不多,不过七八万中估计有一两万是押送粮草的队伍。韩子坤五六万大军去攻打仪州,信心应该很足,而且依照葛家军走一路抢一路的作风,他也不会太担心粮草之事,所以带的粮草应该不会太多。如果咱们再次烧了他们的粮草,说不定能有奇效。”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说道:“林教头此法虽好,但恐怕葛家军已经在提防咱们了。我思虑许久,咱们庆川军一万人去攻打五六万大军,无天堑城池高地可守,仪州城中也无强援,即便能赢那很可能也是惨胜,当前的阶段,咱们还不宜跟葛家军硬碰硬。”
林钦怀听懂了一些:“那大人的意思是?”
陈云州手指落到北边的兴远州上:“围魏救赵。葛家军左右两路军号称有十万人,但这人数应该是有些水分,去年左路军攻打我们庆川,桥州只留了两万守军,我估计韩子坤的人马跟葛淮安应该相差不大,也就是说兴远城内的守军力量较为薄弱,而且主帅韩子坤不在。”
“咱们趁此机会,偷袭兴远,不求能拿下兴远州,只要让兴远州守军产生危机感,派兵向韩子坤求援即可,韩子坤必然不可能让咱们占了兴远州,将他们右路军困在西边一角,必定会回撤大军,这样仪州之危不攻自破。”
林钦怀赞叹地看着陈云州:“少主虽失了忆,可对行军打仗还是非常有见地。围魏救赵在当前,于庆川军来说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
他们不需要真的攻下兴远州,只要韩子坤怕自己的大本营失守,撤军回防,目的便已达成。
陈云州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二十一世纪小学生都看过三十六计,这真的不算什么。
他咳了一声道:“既然林教头同意,那咱们就这么定下来了。我让乔昆安排几个人跟着你们,带几箱炸、药,以备不时之需。此外为防止城中有葛家军的探子,咱们对外的说辞,还是要去支援仪州,以达到迷惑敌军的目的。”
林钦怀这才明白陈云州为何刚才要让人把即将打仗的事张贴出来,公之于众,原来除了避免百姓一知半解,听信了谣言不安,也是为了迷惑敌人。
“是,大人放心,我会保密。大人在城中等我的好消息吧。”时间紧迫,拱了拱手,他便离开了。
两日后,庆川军一万人正式出发。
陈云州临时任命林钦怀为将军,统领一万大军从庆川出发,北上支援仪州。
阳春三天,碧空万里,阳光下,一张张坚毅的面庞从容地抬起头,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陈云州站在大军前,阳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让他看起来格外的高大威严,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他接过柯九递来的粗碗,往前一举:“庆川的好儿郎,等你们凯旋,我带全城百姓在此给你们接风洗尘!为保护庆川而战,为抗击乱军而战!”
“保护庆川,守护家园!”战士们高盛呐喊。
陈云州端着粗碗,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将士也拿过碗喝了酒,然后整齐划一地出发,消失在漫长的官道上。
庆川军出发后,陈云州并没有闲下来,他们陆陆续续派了好些探子,盯着桥州、兴远、仪州的动静,尤其是桥州那边,他们要提防葛淮安趁机偷袭。
除此之外,吸引桥州、兴远州两地偏远地区百姓移居庆川的计划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每天都陆陆续续有几千人到庆川。这些人无不拖家带口,甚至将家里的锅碗瓢盆都一块儿带上了,通常是几十百来人一支队伍,都是一个村的,或是沾亲带故的亲戚。
这些人进入庆川就会有人带他们就近安置。
前期到的,有现成的地可以分配,只用缴田赋,不用交租子,地还是属于官府,若哪一日攒够了钱,想买地也可将这地买下来。
后面来的没有现成的地,只能自己开荒,开荒的地只要种上三年就归他们自己所有,而且免前三年田赋。
为防止这里面有敌军的细作,陈云州让下面的人将这些百姓都安置在了距庆川城三十里以外的地方。
可能是葛家军的治下,日子实在是太苦,不但要被打劫,有时候还会性命不保,所以这段时间来投奔庆川的人不少,短短半个月就来了近十万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持续增加中。
这些人的到来缓解了庆川人口不足的问题,因为庆川府进行了第二次征兵,又征召了四千人入伍,城中的守军人数重回一万。
这让陈云州的兵力不足恐惧症稍稍缓解。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兴远州的战场上。
林钦怀带着大军一路北上,然后往东,舆图都掌握在他和阿南手里,普通士兵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去的哪儿,也没怀疑。
不过在大军进入兴远州两天后,军中不少将领逐渐察觉到行军的路线不对,找到林钦怀,林钦怀这才向他们吐露了实情,此次他们真正要打的兴远州,而不是仪州。
兴远州距庆川要近一些,而且山路比较少,行军速度更快,只用了五天时间,大军便兵临城下。
兴远州中葛家军守军看着乌压压的庆川军,懵了。
本来,他们这算是守在后方,应该是安稳无比的,谁知道小小的庆川军竟敢主动出击攻打他们。
城中守军连忙派斥候前去探查庆川军的人数和战斗力。
林钦怀故布疑阵,让人多挖了两倍的灶,每天做饭时都将这些灶火点燃,浓烟漫天,远远看过去甚是壮观,而且还故意安排士兵在行军的路上多踩踏几脚,留下更多的脚印以迷惑对方。
葛家军果然上当。
葛家军右路军的精锐都被韩子坤带去攻打仪州了,现在在城中主持大局的是一个叫郭逵的中年参将。
这人也是私盐贩子出身,浑身上下最大的优点便是忠心。他是葛家兄弟和韩子坤的同乡,最早就追随葛镇江,在江南时曾帮韩子坤挡过一刀。
所以他这个参将并不是完全靠战功坐上去的,水分很大。
看到斥候送回来的一条条消息,他未战先怯,赶紧召集下面的指挥使们商议。
指挥使们一看斥候预估庆川军有两三万人,顿时就慌了:“咱们城中的守军只有一万多,对方快比咱们多了一倍的人数,这仗怎么打啊!”
“而且庆川军中有一种杀伤力很强的武器叫火、药,上次左路军就是因此吃了亏,五万人攻打只有两千守军的庆川,最后折损了两万多人,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你们没发现吗?他们的武器都是崭新的,身上的盔甲也都是新的,装备精良,人数又多,还有火、药这种大杀器,这一仗怎么打?”
大家都很悲观。
这也是韩子坤太过自信了,觉得兴远州位于怀州、桥州、庆川府和仪州之间,他现在去攻打仪州,兴远州相当于是大后方,有两州大军保护,安稳得很,所以留的都是相对平庸的将士。
低迷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有人说:“郭参将,咱们快派人去通知大帅吧,不然兴远州万一失守,你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郭逵犹豫片刻,答应了,派了两名驿卒去仪州送信。
第二日,他就非常庆幸自己的决定,因为庆川军对他们发起了进攻,双方激烈交战两个多时辰,虽未攻下兴远州,但兴远州伤亡达到三千多人。
庆川军再来一回,他们的兵力将下降到一万以下。
郭逵急了,赶紧又派了好几支驿卒加急赶往仪州送信,请韩子坤回防。
这时候有人又提议,要不要去桥州求援,因为桥州比仪州要近很多。
但郭逵想到韩子坤和葛淮安的不对付,最后还是否决了属下的提议,而是舍近求远派了一支驿卒前往怀州求援。
斥候劫了一支三人的送信小队,林钦怀看到信就乐了,这郭逵果然上当。
韩子坤不想后方失守,就会迅速放弃仪州,赶回兴远。
陈云州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高兴,还跟郑深喝了两杯:“估摸着再过几天,林教头就会带大军回来了,仪州暂时保住了,咱们也可安心了。”
郑深笑着摇头:“你们俩好生能守住秘密,竟将我和陶大人都给骗过去了。不过这林教头也真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咱们庆川城有了他们,安心多了。”
提起这个,陈云州问道:“郑叔,你可知道二十年前云州曾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二十年前?那时候郑深还只是一个闷头读书,希望能考取功名的书生,他哪会知道几千里外云州发生过什么。
“不知道,大人为何问起这个?”郑深不解地问道。
陈云州放下酒杯道:“郑叔,你在京中认识不少人,能否帮我查查,二十年前云州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郑深顿时明白了,陈云州应该是在查自己的身世。
他不愿问林钦怀,让他去查,是还没完全信任林钦怀。
“好,回头我写封信给友人去查查,若有大事发生,朝廷的史书或是六部的卷宗中必然有这方面的记载。”郑深痛快地答应了。
陈云州举起酒杯:“谢谢郑叔。”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郑深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不知不觉又聊到了公事,“这葛家军太不得人心了,截至目前为止,已有十六万人投奔咱们,照这个数字下去,到四月,人数可能达到三十万之多……”
这么多!陈云州有些讶异,正想说话就见柯九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他立马放下筷子看过去:“发生了何事?”
柯九把信递给陈云州,说话都结巴:“大,大人,不好,不好了,仪州陷落了!”
“什么?这才几天啊。”陈云州一把抓过信,飞快地拆开,一目十行扫完。
郑深也赶紧放下了酒杯,凑过去一起看这信。
等看完后,他这样脾气好的人都气得破口大骂:“混账东西,废物,这个蠢货,大好的局面都被他们给毁了……”
仪州知府孙崎嵘收到陈云州的信,非但没有赶紧组织城中百姓囤积物资,组织人员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反而偷偷瞒下了这个消息,将他名下的田产、房屋铺子,还有古董字画之类的全部悄悄卖掉,换成了细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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