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打到了午时,双方都筋疲力尽,损失惨重,血液在城墙上凝固称了黑褐色。
久攻不下,终于,葛家军鸣金收兵。
战事暂时告一段落。
副将统计了伤亡报给葛淮安:“大帅,今天上午,我们共死了三千多名兄弟,还有一千多人受伤。其中大部分都是从高处摔下来所致。不过,庆川城中的伤亡人数应该不比咱们少。”
最后一句话并没有让葛淮安感到欣慰。
他睨了副将一眼,低声道:“倒是我小瞧了这庆川城的人。”
这段时间他们无往不利,有时候更是不用进攻对方就投降了,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没想到竟在庆川吃了这么大个亏。
袁桦也皱眉:“没想到庆川城中之人如此悍不畏死。若他们还如此悍勇,咱们即便能拿下庆川城也会损失惨重,对咱们不利。”
“可庆川城中财富甚多,而且还有大批的粮食,拿下之后足够咱们这支大军吃个半年一载。”葛淮安冷声说道,他绝不能放弃庆川这个地盘和里面的粮草财富,“军师,你可有良策?”
袁桦思索片刻后说道:“大帅,我提议劝降。他们这次损失也不小,咱们可在城下各处拉起横幅,劝降城墙上的将士,只要条件丰厚,不愁他们不心动。此外,再将尤建贤带过来,他的话应该比咱们更有用。”
若能不战拿下庆川这块硬骨头自然是最好。
葛淮安点头:“军师此计甚好,现在就开始行动。”
于是下午,城墙下的血迹还未干,葛家军就在四处拉了长条的白布,白布上写着一行行劝降的大字。
“葛家军打入城中,人人有田种!”
“打豪绅,杀贪官,财富平分,入了葛家军,从此都是兄弟姐妹一家人!”
“投降葛家军,每人赏五贯钱。”
可能是为了照顾城墙上士兵的文化水平,这些话都写得非常直白易懂。
陈云州听闻此言都气笑了。
平分,还人人五贯钱,从哪里来?
空气中变出来吗?
这种话骗鬼吧。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话术很动人心。
因为打仗会有牺牲,大部分的百姓并不想打仗,尤其是今天见识到了战争的惨烈后,这种情绪会更强烈。毕竟是人就会畏惧死亡。
陈云州当即带人上了城楼。
“拿弓来!”
柯九立即将一张大弓递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拉开长弓,对准杆子用力一射,只听嗖的一声,竖在地上的杆子应声而倒,挂在上面的白布条也跟着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城楼上的士兵立即发出一声欢呼。
几百米外的葛家军静默了一瞬。
少许,一辆楼车被推了过来。
陶建华蹙眉:“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攻城吗?不像啊,就这一辆车。”
说话的功夫楼车被推到了聚城墙百来米的远的地方,然后停下,紧接着,两个士兵带着一个男人上了马车。
陈云州眯眼:“尤建贤!”
尤建贤爬上楼车,朝着陈云州拱手行礼:“下官南庆县县令尤建华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尤建贤也不尴尬,站直身,冲着陈云州和城墙上的将士微微一笑:“陈大人爱民如子,定是不愿看到治下生灵涂炭,何不从了葛大将军?葛大将军顺应天命,推翻残暴、贪婪、腐朽的大燕,是为万民之福。”
“依大人之才华,定能受到葛大将军的重用,一展宏图。”
“大人无论是为城中百姓考量,还是为个人前途着想,都该迷途知返,顺应天意,择良木而栖!”
“陈大人有何要求,尽管提。葛大将军非常欣赏大人,愿用万金招揽大人。”
陈云州还没心动,旁边的曹清明先开了口:“尤建贤,葛家军拿下南庆县之后,对城中百姓官员是如何处置的?”
尤建贤笑道:“葛家军给南庆百姓分了土地,百姓交口陈称赞。至于官员,都维持原样,而且每个人升一到两级,我被提拔为了正五品观察使。”
给钱给地,还给升官,待遇相当好了。
不少人都被说动了。
但就在这时,守在尤建贤左边的那名士兵忽然拔出刀,劈向了尤建贤,还扯着嗓子大喊:“他骗你们的,陈大人,他们进城后就就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吴大人也被他们杀害了,小的特来向……”
啪,一支利箭刺穿了这名士兵的身体。
他瞪大眼,手里的刀摇摇欲坠,嘴角吐血,眼睛却一直望着陈云州他们的方向:“不要,不要信他们,他们都是一群吃人的豺狼……”
士兵重重从楼车中摔了下去。!
忽地一道刺耳的尖叫声打破了这份静默。
“我的手,我的手,救命,好痛……”尤建贤捂住胳膊上的伤口,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只是这次城楼之上的人目光中都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陈云州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伸手:“拿弓来!”
柯九红着眼飞快地送上了弓箭。
陈云州拉开弓,对准了尤建贤的脑袋。
尤建贤抬头便看到正对着他的弓箭,心跳骤然慢了半拍。
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哆哆嗦嗦地直摇头:“陈大人,不关我的事啊,真的,我都是被逼的,真的不关我的事啊,你相信我……”
边说他边往后退,可手却摸到了黏黏糊糊,温热的液体。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是刚才那么坠楼士兵的血,他吓得放声尖叫。
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道破空之声,随即一支长箭重重刺入他的脑门。
尤建贤吐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抬头仰望着城楼上的陈云州。
寒风猎猎,陈云州一身肃杀的黑衣站在巍峨的城楼之上,宛如杀神降临,气势比之他第一次见时强了千百倍。他心里骤然涌出后悔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人已经跟个破麻袋一样翻出了楼车,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几百米外,葛淮安看到这一幕,撇嘴不满地冷嗤了一声:“没用的玩意!”
说罢转身离去。
军师没动,他抬头,隔着数百米远的高空,遥遥望着城楼上那道挺拔的身影。
明明从他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细小的黑点,可不知为何,军师却总觉得这道身影跟庆川城的城墙一样巍峨高大,肃杀之气仿佛都能穿透空气扑面而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怕是激起了庆川城中百姓的血性。
想要拿下庆川,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陈云州放下弓,低头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才抬头面对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两只眼睛还大瞪着的士兵,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虽是无名小卒,但忠肝义胆,勇气无双,这是一名真正的勇士!
随着他的动作,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大家不约而同低头拱手向地上这个无名勇士致敬!
陈云州仰头,逼去眼眶中的湿润。
少许,他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一张张充斥着愤怒、悲伤的面容,厉声问道:“有谁还想投降?站出来!”
四周静寂无声。
“站出来!我保证,不动他一根汗毛,还会立马将他全家老小全部送出城!”陈云州高声厉喝。
还是没有人吭声。
陈云州目光一一扫过面前这些熟悉的面孔,掷地有声地大吼:“我给过你们机会了!今天没站出来,我就默认你们都决定誓死抵抗,守住庆川了!以后若谁敢生出投降的念头,我定将他碎尸万断!”
“陈大人,我们不投降!”
“我们要守住庆川,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对,我们要杀了这些乱军,为死去的兄弟,为刚才那位用性命为我们示警的兄弟报仇!”
“报仇,我们要报仇!”
“我们要让这些乱军血债血偿!”
士兵们一个个红着眼,高声疾呼。
愤怒、仇恨、悲伤像是一把火,不停地焚烧着他们的内心,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提刀下去,跟这些乱军拼个你死我活。
陈云州点头微笑:“好,很好,诸位都是我庆川的好儿郎!今日,我陈云州在此发誓,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喊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昭示着庆川保卫战的正式打响!
虽然死了很多人,但陈云州他们没空悲春伤秋,因为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伤员需要救治,死者家属需要安慰抚恤,还有阵亡将士的尸体需要安葬,空缺的兵员需要招募。
跟葛家军第一次交战,庆川没有输,但也没有赢。
据初步统计,今天上午,庆川一共死了三千多人,其中两千左右是先前招募的士兵,战损率高达三成,而且还有两千多名伤员,如今城里受过简单训练的士兵只有三千余人还有战斗力。
才刚交手,他们就损失了几乎一半的兵力。
从这点来说,他们这一仗输得很惨。
陈云州看着统计上来的数据,心里跟堵了团棉花一样难受。
这一个个名字后面代表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代表着每一个家庭。
今天庆川城中将有数以万计的人失去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父亲。
这就是战争,残酷血腥,每一次都会有数以千万计的百姓伤亡,流血牺牲!
可他们没有退路!
陈云州放下名册,站起身往外走:“阵亡将士的尸体都整理好了吗?”
柯九点头:“听从大人的命令安排在了城西那块偏僻的空地中。”
陈云州翻身上马,直奔城西。
城西这会儿已经聚集了许多失声痛哭的阵亡者家属。
空地的另外一边,用大腿粗的木头搭上了架子,架子上还放着许多炭火,下面有士兵在引火。
看到他过来,郑深立即迎上前,有些为难地说:“大人,这些家属不肯离开。”
陈云州点点头,走到人群正中央,提高音量说道:“诸位,你们的亲人是为了保卫庆川而战,是为了守护自己的亲人而战,我们永远以他们为荣。我们庆川百姓也会记得他们每个人。”
“为了纪念他们,官府决定将此处规划为他们的埋骨之地,战后会在此建立一个英雄纪念碑,让他们永享庆川百姓的香火!”
“此外,战后庆川官府会给予他们的家人三亩地作为抚恤,并减免两年的田赋。若家中都是老弱妇孺,生活无以为继的,朝廷会补贴十石粮,保证其生计!”
“现在,请大家站起来,退到一边,送我们的英雄最后一程!”
说完,陈云州拱手对着人群行了一礼。
哭泣着的百姓三三俩俩地站了起来,恋恋不舍地看着地上的亲人。
陈云州亲手将一个哭得不能自已的老太太扶了起来,退到人群外围。
士兵们将一具具尸体放到了熊熊大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但没有人舍得离开。
这一场大火直烧到大半夜才逐渐停歇。
陈云州和郑深站到了最后一班,等大火熄灭,稀稀散散的人群散开后,二人才一道乘着夜色回衙门。
郑深担忧地看着陈云州:“大人已经十几个时辰没有合眼了,不若在车中眯一会儿,到了我叫您。”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轻轻摇头:“无妨,我不困。”
既然他不睡,郑深便提起了城中的物资:“粮食还有不少,除了平义仓的粮,应给朝廷缴纳的田赋这部分,不少百姓家中都囤了一批粮食。这些粮食撑个几个月没有问题。”
“但柴火只够撑一个来月。若是一个月后,葛家军不退,咱们将会无柴可烧。”
陈云州思索片刻后说:“尽量将柴火集中起来。明天就张贴告示,让城中百姓上缴柴火,以后城中集中开火,愿意自动上缴柴火的百姓出一半的粮食,我们给他们出一半。”
集中开火能省不少柴火。
三五个人煮一锅饭和十个人煮一锅饭的所用的柴火相差无几。
郑深点头:“好, 明日我就让人在城中张贴告示。”
陈云州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郑深道:“辛苦郑叔了。”
郑深轻轻摇头:“哪里的话,这是我该做的。庆川若是守不住,只怕我们的命会都跟吴大人一样。”
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拐到了吴炎身上。
陈云州叹了口气,想起第一次见时吴炎时,他算计自己的模样,还有他气急败坏,心悦诚服的样子,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划过,是那样的生动,仿若还在昨昔。
可惜,斯人已逝。
吴炎本打算三个月后就辞官回乡,阖家团圆,享受天伦之乐。可他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南方这片土地上,他再也无法跨过三个月的时光,回到他朝思暮想的家乡。
命运就是这么无常!
“我们守住庆川,就是吴大人最愿意看到的。”陈云州停顿片刻又说,“若有能力,咱们要收回桥州,我想这定然是吴大人最后的心愿。”
郑深眼睛有些红:“对,我们一定要守住庆川,收回桥州,还庆川百姓、桥州百姓安宁的生活。”
马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重,正好衙门到了。
陈云州笑了笑,拍拍郑深的肩膀:“郑叔,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忙!”
次日,葛家军没有再对庆川城发起攻击。
但城中百姓都见识过了战争的残酷,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早早便起来忙碌了。
陈云州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起来了。
他先去找了陶建华:“咱们的兵力太少了,现在就征召士兵,编入军队,交给童良和阿南训练,一边训练一边每队轮流上城墙,练习如何守城,看看城墙上的血,免得战事起,他们临时上战场不习惯。敌人不会给咱们适应的时间。”
陶建华点头:“今天上午已经有很多百姓跑过来主动要求参军,下官正想找您说这个事呢。那我一会儿就张贴出告示,加紧练兵。”
“嗯,有劳陶大人了,上午你盯着,下午我来,你回去休息。”他们俩现在是城中的主心骨,谁都不能倒下。
他年纪轻,又常年习武,体力好,熬个一两晚上不成问题。
但陶建华可熬不住。
陶建华确实感觉有些难受,也没强撑:“好,晚上下官再替你。”
两人分开,各自去忙了。
随后,陈云州悄悄去见乔昆。
乔昆现在是城中的情报头子,忙得不可开交,看到陈云州连忙起身见礼:“小人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示意他坐下:“不必多礼,最近可有什么发现?”
乔昆点头:“小的正准备去衙门跟您汇报。曹清明的家人将细软都收拾了起来,还暗中用古董跟人换金银。”
“今天还是这样吗?”陈云州问道。
乔昆苦笑着说:“是的,昨天就开始了,今天换得更频繁。”
陈云州明白了,曹清明是官员,现在负责救治伤员那边, 比普通百姓更清楚庆川城中的情况。只打了一仗,庆川城的兵力就损失了近一半,曹清明没有信心能撑下去,所以动了跑路的念头。
昨天他可能还寄希望于投降。
可听说了吴炎的死,他怕是不敢相信葛家军,但又对守城没有信心,所以应该是在做两手打算,打算一旦城破就带着细软跑路或是藏起来。
乔昆观察了一下陈云州的脸色,低声问:“大人,要对曹家采取措施吗?”
陈云州轻轻摇头:“不用,继续盯着,看看他们家平日里都跟哪些人来往,全部记录下来。还有曹清明及他们全家的动向,都要记下来,每日抄一份送到我的手上。”
现在抓了曹清明一家有什么用?
城里又不是只有一个曹清明。
先看看,这些人若只是做这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就算了,若还有其他心思,就别怪他心狠手辣,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大人。”乔昆连忙记下。
陈云州没再多提曹清明,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火药师傅们都安置在何处?炼制火药的材料可还有?”
乔昆愣了一下说:“有的,城中的储量大概在几千斤,大人要用吗?”
几千斤不少了,但技术是个问题。
现在炼制出来的火药必须得用引线引爆。他们是守城一方,这些火药总不能直接往下丢。
往下丢效率低不说,还会炸毁城墙。
而且几次之后,敌军有了经验效果只会更差。
若是能弄出现代的火药包、手榴弹这样的远程炮弹就好了, 既安全又能出其不意。
陈云州在脑海中呼唤小助手:【我现在有一百二十万拥护值,可以购买火药火器的相关技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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