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看到这样的虞书慧,陈云州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就是吃人的封建社会,公主又怎样?昨天还是天上高不可攀的月亮,明日就能是被人踩在地上的烂泥, 是生是死,是高贵还是低贱,不过是帝王的一句话罢了。
这是一个全民都没有安全感的社会。
底层百姓朝不保夕, 人命比草还贱, 富商豪绅盘剥奴仆佃农又担心被上面的人搞,官员更是说错一句话, 不, 有时候什么都不说, 就是名字跟某个逆贼相似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而皇帝贵为九五之尊万万人之上,权倾天下, 照理来说应该有安全感了吧?
不,也没有,他会担心反民,会担心权臣,会提防外戚儿子,然后就开始折腾下面的人。哪怕是雄才大略的开国皇帝大多也一样,照样是想办法杀功臣,杀儿子,杀官员,杀百姓。
这就是个谁都逃不掉的魔咒。
这是制度的缺陷,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其实并无多少变化,几十年或者几百年,一个轮回,王朝前期开明仁善,然后要不了几代就开始没落,王朝末年战火四起,改朝换代又重复这个过程。
而天下的百姓就如那韭菜,好的时候还能养一阵再割,要是遇到两晋南北朝、五代十国这样的混乱时期,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韭菜根都被拔了一次又一次。
所以新朝建立,也没什么好欢喜的,不过是又一次轮回的开启。
见陈云州脸色难看,柯九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认错:“大人,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以后不敢了。”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不关你的事,行了,以后说话注意点,女子在这世上本就不易。虞书慧他们孤零零地在大营中,你平日多照料一些。此外,虞姑娘的脚受伤了,还带着个小丫头,很不方便,一会儿你去附近的村子找个家中人口简单的村妇过来照顾她们,最好是那种家中只有一两个人的,全部带入大营,免得被人盯上。”
“是,大人。”柯九连忙点头,眼珠子却偷偷往陈云州脸上瞟,自家大人可真细心。
陈云州一看他眼珠子转就知道没好事,瞪了他一眼:“天都快黑了,还不去?”
柯九嘻嘻一笑:“是,大人,小的这就去。”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陈云州也懒得理他,大战当前,这家伙还天天胡思乱想。
打发走了柯九,陈云州直接去了杜将军的营帐。
杜将军正在用膳,往日里他们经常一起吃饭,不过今天听说陈云州回来去了那个捡回来的姑娘营帐中,他就自己先吃了。
如今看到陈云州过来,杜将军连忙站了起来:“末将见过大人,不知大人用膳没有?末将让人送一些过来?”
陈云州摆手:“不用,你吃饭吧,我就有个事想跟杜将军说说。”
杜将军吃饭速度特别快,几口扒完了碗里的饭,示意卫兵进来将东西收拾走,然后笑问道:“可是有关于西城门的战事?”
陈云州点头,简单地将朱宜年的身份,还有他们之间的过节说了一遍。
杜将军听完,激动得一拍膝盖:“大人,天助我也!这个朱宜年是因认定陈状元被您杀了,所以记恨仇视您,但他若是知道陈状元还好好活着,甚至是您救了陈状元,必定会对您非常感激的。不说立马带兵弃暗投明吧,至少也会让咱们三分吧。”
陈云州可没他这么乐观:“不好说。首先,口说无凭,没看到陈状元之前,别人凭什么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其次,人心易变,朱宜年如今在高昌混得风生水起,若是改投我们,还能有以前的前程吗?不可能,甚至会遭受排挤和攻击。”
朱宜年投效高昌人,确实是不得已,但他无辜,他的家人无辜,可被他乃至他麾下士兵杀害的平民百姓就不无辜吗?
只能说,他这一生就是悲剧。
而这都是嘉衡帝这个昏君造的孽。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今日朱宜年攻入京城,也算是嘉衡帝的报应了,只是可怜了朱宜年和那些无辜的百姓。
杜将军无言以对,事实如此,别说其他人了,就他自己,对朱宜年曾投效过高昌人这点也无法完全释怀,更逞论那些唧唧歪歪的文官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这朱宜年挺有手段的,若能为我们所用就好了。要有他这么个内应,里应外合,帮咱们打开城门,那咱们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拿下京城。”
“前阵子要不是陈天恩他们引得禁军开了城门,高昌人也不可能这么容易攻入京城。”
陈云州也心动,所以他准备试试:“我立即派人回庆川请陈状元来一趟,有用最好,没用也无妨,至于现在,先跟他玩玩。”
杜将军对陈云州嘴里的这个玩玩很感兴趣,但陈云州却不肯细说,只说明天他就知道了。
次日,两军继续对垒,这次陈云州提前做了准备,一是将大军驻扎在城外一千米左右,二是让人大军铲雪开路,从旁边开了一条三四丈宽的道路,然后用马车将地面碾实,虽然还是有些坑洼,但至少看起来是一条安全的大路了。
当然,陈云州不会轻易放这么多人跑了。
昨天是没准备,今日,他在路后方三四里处,命人设置了一道障碍,并安排了弓箭手和火炮压阵,凡是通过这条路逃出去的百姓,通通要检查一遍,携带兵器、长相是高昌人,肯定不能通过,全部要抓起来严加盘问。
此外,若是官宦贵族,也要一并拿下,只允许无关紧要的平民百姓离开。
这样即便其中混杂了一批高昌士兵又如何?没有兵器,人数少,他们出去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城楼上,朱宜年看着陈云州他们的动静,眯了眯眼,低喃:“这个陈云州倒是有几分本事。”
亲卫看着下方庆川军的动静,问道:“将军,可要提前行动?”
“不急,城中百姓数量终究有限,一次放太少出去难不住庆川军,太多现在又有些浪费了。”朱宜年轻轻摇头道。
就在这时,只见城下一庆川士兵举起一封信骑马奔来,然后停留在城门口。
亲卫立即说道:“将军,您看,庆川军派人送信来了,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朱宜年低头往下看了一眼,也猜不透陈云州的心思,但想到曾经右贤王派人去找庆川军商量合作的事,挑眉:“也许这封信不是给我的。”
但这次他算错了。
不一会儿,城下的人将信送了上来。
信封上写着“朱宜年亲启”五个大字,没有尊称,就直呼其名,蔑视之意溢于言表。
朱宜年倒是没什么反应,他淡定地拆开了信,待看清楚信上的内容后,他登时脸色巨变,牙关磨得咯吱作响,恼恨极了:“陈云州,不亲手宰了你,我朱宜年誓不为人!”
亲卫吓了一跳,他头一次看到朱宜年如此愤怒。
就连逮着了仇人嘉衡帝,他的情绪变化都没这么大。
“将军,您没事吧?”亲卫担忧地问道。
朱宜年闷不吭声,脑子里不停地闪过许多血腥的念头,每一幅画面都让他愤怒、痛苦,恨不得立即手刃仇人。
他死死攥着手里的这封信,将信捏得哗啦作响,手背上的青筋更是一根根暴凸。
亲卫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煞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知所措:“将军,这信上写了什么?”
此话一出,朱宜年浑身的暴戾气息又猛然上升了一个台阶!
写了什么?
写着陈云州是如何害死了州弟的。
陈云州这人好生残暴,他竟捅了州弟二十七刀,然后将半死不活地州弟扔在山野中,让州弟活生生地被那些凶残的野兽啃食而亡。
想到好友被人残害,尸骨无存,临死时还遭受了莫大的痛苦,而如今仇人还在城下,耀武扬威地望着自己,他就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恨意:“出兵,主动出击,陈云州就在下方的大军中,只要拿下他,庆川军不足为惧!”
亲卫连忙劝道:“将军不可,咱们现在只有五千人,其余的都被调去对付王石原了,这么点人出城跟庆川军硬碰硬,咱们恐怕也讨不了好。”
朱宜年怒吼道:“那就向统帅申请,调集一批兵力过来,我要攻打庆川军。”
亲卫看着发狂的朱宜年,没敢再劝。
右贤王得知此事,亲自召见了朱宜年:“朱将军,陈云州写这封信给你,是故意想激怒你,你可不能上他的当。庆川军我们也迟早会拿下,但当务之急是将禁军赶出城。”
朱宜年沉默片刻,点头:“是属下太冲动了,以后不会了。”
右贤王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本王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办到,暂且忍耐几日。”
“是,统帅。”朱宜年只简单回了三个字。
右贤王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说道:“去天牢转转吧。”
天牢里还有一个嘉衡帝可以供他发泄。
“多谢统帅。”朱宜年拱手行礼退下。
出了王府,他再次去了天牢,几日不见,嘉衡帝躺在潮湿扎人的茅草上,左边耳朵不见了,脸上还被老鼠啃出了一团血肉,狼狈又凄惨。
这是朱宜年喜欢的结果。
但让朱宜年不满意的是嘉衡帝身体太弱了,现在已经奄奄一息,连睁眼都困难了。
他瞥了一眼狱卒:“不是让你们一定要每日给他请大夫,别让他死了吗?”
狱卒苦笑:“回朱将军,请了的,但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大夫说恐怕没一两日了。”
也就是说,不折腾嘉衡帝也要死了。
朱宜年不甘心,这个造成他家破人亡,害死了他全家的仇人就这么去了。
他回头,眼睛血红,盯着狱卒:“救活他,能不能救活他?”
狱卒被他盯得浑身发麻,赶紧摇头:“朱将军,小的将城中好些大夫都请过来看了,没救了。他……据说他身体早就很不好了,宫里的太医都没法。”
听到这个答案,朱宜年满腔怒火无可发泄,咬牙道:“将他泼醒!”
狱卒想提醒朱宜年,这一桶冷水泼下去,嘉衡帝很可能熬不过今晚了,但看他那充满戾气的眼神,最后还是闭了嘴,赶紧提了一桶冷水浇到嘉衡帝头上。
大冬天的这么大桶冷水下去,嘉衡帝打了个寒颤,艰难地撑开了眼皮,看到朱宜年宛如看到了恶魔。他牙关打颤,哆哆嗦嗦地吐出三个字:“杀了我……”
太可怕了,那种自己神智清醒,看着自己被老鼠啃咬掉耳朵、啃掉脸上的肉的感觉他再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他如今只求一个痛快。
可朱宜年偏偏不肯给他一个痛快:“往他身上泼一盆蜂蜜水,蜂蜜调浓一些。”
听到这话,嘉衡帝恨不得立马晕过去,他哀求地望着朱宜年:“杀我,为你父亲报仇,杀了我……”
看着他这副痛苦的表情,朱宜年糟糕到极点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要让你承受万蚁噬咬的痛苦,我要让你被地下这些见不得光的老鼠、蚂蚁活生生的咬死,最后身上连块好的皮都没有。”
亲卫和狱卒都听得浑身发寒,没人敢惹朱宜年。
狱卒一面派人兑了蜂蜜水,一面赶紧派人去禀告右贤王,毕竟嘉衡帝也算是个重要人质。
右贤王听后只说了一句话“由他去吧”。
嘉衡帝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了,让朱宜年发泄发泄,也算是他死之前唯一的用处了。
右贤王都不管,更没人能阻止朱宜年了。
蜂蜜水泼下去的效果是惊人的,不一会儿就不知道从哪儿钻出了许多蚂蚁,一只只往嘉衡帝身上爬,往他的衣服、耳朵、鼻孔甚至是嘴巴里钻。
嘉衡帝恐惧得双目大睁,哀求地看着朱宜年。
朱宜年还觉不够:“丢点米饭在他的身上,尤其是脖子、脸、右耳朵,多放一些。”
他这明显是要招老鼠过来。
嘉衡帝几近崩溃了,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死去。
头一次,他如此地痛恨自己还活着。
以前,每次面对死亡他都无比的恐惧,恨不得自己能活千秋万代,可这一次,他只想死,马上死去。
但天不从人愿,那些细小的、微不足道的蚂蚁在他的身上游走,舔咬,又痒又痛,又恶心,而且不远处还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嘉衡帝知道,那是老鼠来了。
没想到,当日放过的蝼蚁,今日竟成了他的送葬人!
迷迷糊糊之间,他恨极了,若是……若是当初斩草除根呢?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苦难了?
一个时辰后,嘉衡帝两眼翻白,彻底没了呼吸。
狱卒看着牢房中那具血淋淋、面目全非的尸体,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只有朱宜年,面上一片冷然,没有恐惧,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空虚和苦涩,这昏君死了又如何?能换回他全家人的性命,能换回他至交好友的性命吗?
朱宜年掩下眼底深处深切地恨意,转身大步离去,快出天牢时丢下了一句话:“丢到乱葬岗,让地下爬的那些玩意儿啃了!”
狱卒连忙说道:“是,朱将军。”
死了也好,这尊瘟神也不会来了,不然每次自己都胆战心惊的。
城外,杜将军拿着望远镜,盯着城楼上看了好一会儿,嘟囔道:“人不见了,大人,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他反应这么大?”
陈云州笑眯眯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他陈状元是怎么被我一点点害死,最后尸骨无存的!”
杜将军……
没见过这么往自个儿身上泼脏水的。
“大人,这样会不会激怒他?”
陈云州笑道:“要的就是激怒他,人只有发狂了,怒火攻心了,才会冲动,而冲动之下就容易犯错误。咱们总不能真的天天在这城西陪他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吧?咱们人数不多,攻城太难了,还是让出来比较好。可惜了,宣州驻军统领不是他,不然要引出来真是轻而易举。”
杜将军再度无言,只能说陈大人真是不按牌理出牌。
等到下午,朱宜年才再度在城楼上出现,但现在这个时间,他们不可能攻城,朱宜年不可能跑出来跟他大战一场。
陈云州利索地说:“鸣金收兵。”
这天白费了,不过回去之后,陈云州可没闲着,他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终于回忆起曾经陈状元跟朱宜年的书信,然后根据记忆大致将这内容复述了一遍。
当初陈云州苦摹陈状元的字迹,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他将朱宜年曾写给陈状元的两封信复写了出来,简单修改了一下,塞进信里,让人送去给朱宜年。
朱宜年一眼就辨认出来,这是他曾经写给陈状元的两封信,不,准确地说,内容是他写的,但这两封信应该是陈云州弄出来的,信纸和墨迹都很新。
这个陈云州,真够恶心的,专门往他的心窝子戳。
他实在忍不了:“来人,传令下去,明日四更,大军随我出城,埋伏在城外,打庆川军一个措手不及。”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大致摸索出了庆川军的行动轨迹。
庆川军每天上午天亮后就会开拔到西城门,两军对阵,有时候会放几炮,有时候会派小股兵力到城楼下试探,但实际上从来没动真格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庆川军就是在打酱油,出工不出力,等着捡便宜。
陈云州耗得起,禁军和楚弢拖不起。
王石原在城内的空间不断被高昌人侵占,已经快退出东城门了,大燕大片土地都沦陷了,没有后勤补给,他带着现在的几万人南下,也很难从庆川军手中抢到什么地盘,还不如留在京城,京城有大量的粮食,财富。
而楚弢担心嘉衡帝撑不下去,不得不硬着头皮尽力攻城。
这两方耗下去,损失惨重,最后只会便宜了陈云州。而且庆川军只有两三万人在西城门,其他的将士呢?说不定就等着给王石原或是楚弢致命一击。
朱宜年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陈云州这个仇敌继续坐大。
腊月十八,大清早的,杜将军就急急忙忙跑进了陈云州的营帐中。
“大人,末将有要事禀告。”
陈云州还在穿衣服,见他这么急,只得说:“杜将军,何事?”
杜将军兴奋地低声说:“陈大人,那朱宜年果然忍不住了,斥候发现他大清早地带兵出了城,埋伏在两里外的林子中。”
从大营到西城门,要过一条六七米宽的小河,小河上有一座石拱桥,两侧是树林,过桥的时候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伏击地点。
不过这会儿寒冬腊月的,树叶早就掉光了,陈云州挑眉道:“林子光秃秃的,不好埋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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