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没见过?”戈箫的声音阴恻恻的。
朱恒吓得胆寒,不住摇头:“没,没见过……”
戈箫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你在庆川有没有见过陈云州?”
朱恒这下忙点头:“见过的。”
戈箫重重一抖这画像:“仔细看清楚了,陈云州不长这样吗?”
朱恒恍然明白了他想问什么,只得继续摇头:“不……小的见过的陈云州不长这样,我家大人怀疑他是假的……”
“滚!”戈箫一脚重重踹在了他身上。
完了,他可是在皇上面前夸下了海口,一定会拿捏住陈云州,让他乖乖回京。但陈云州杀了陈状元,顶替了对方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为了陈家人回京。
这桩差事办砸,他这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
第086章
陈云州身份的曝光不止震惊了戈箫, 连同葛镇江、龚鑫、楚弢等密切关注着庆川局势的人也都听说了。
对此,他们的第一想法都是:真的假的?
这也太离谱了吧。
葛镇江自诩自己也是个枭雄了。
他从一个刀口舔血的盐贩子,一跃成为一方霸主, 手底下十数万大军, 风光一时。可比起陈云州这跌宕起伏的传奇人生,好像又差远了。
苟还是陈云州苟,暗度陈仓玩得这么溜, 把朝廷耍得团团转,若非这次被人识破了他的身份, 传了出来, 只怕朝廷和天下人都还要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站在古朴幽深的万年寺正殿前, 葛镇江恭敬地拜了佛,捐了一笔香油钱,又等旁边的韩子坤磕完了头,一行人才踏着长满了青苔的石板路下山。
途中,葛镇江好奇地问:“军师, 你面对面见过陈云州,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见他时就没怀疑过他的身份吗?”
袁桦其实也被吓了一跳。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初见陈云州的经过, 轻轻摇头道:“他看起来像个读书人, 但又没许多书生的迂腐。而且他在庆川的威望极高,听说他还自己掏钱借种子给百姓, 自己掏钱修了贯通庆川及辖下县的马路。这谁能想到他会是个假冒的呢?”
多少真的官员都没他尽职尽责。现在想来何其讽刺。
韩子坤也很憋屈:“娘的, 我竟输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
袁桦笑着宽慰道:“其实这也是个好事, 如今陈云州的身份已经明了, 朝廷必然不会容他,否则朝廷威严何在?如今只怕陈云州已经取代了龚鑫和大将军, 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恨不得除之而后矣。”
“军师说得是,如果朝廷打算优先针对陈云州,那咱们就可坐山观虎斗了,也不枉费咱们筹划了一番。”葛镇江非常高兴,“看来今天这佛是拜对了。”
韩子坤一想到那个画面,心里顿时热血沸腾:“若这次朝廷能剿灭了陈云州,他日我一定回万年寺还愿,给菩萨塑金身。”
袁桦很无语,这是自己打不过就求神拜佛靠玄学去了?那还要将士做什么?干脆天天拜佛念经捐钱得了。
对陈云州那边,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若这一关都过不了,陈云州何谈逐鹿天下,一统四海?
跟他们一样,龚鑫知道这事后的第一反应也是幸灾乐祸。
朝廷丢了这么大个人,不找回场子的吗?那朝廷的脸往哪儿搁啊。
只要朝廷往庆川发力,势必会分散江南的兵力,他们大岳就会轻松很多,说不定还能寻到机会反攻。
只有楚弢皱眉。即便他再不关心政治,也知道陈云州这种冒名顶替的行为,是挑衅朝廷的威严,朝廷绝不会容忍,否则人人效仿,朝廷的谕令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但这样一来势必会把陈云州推到朝廷的对立面上去,他们楚家军将面临三支乱军,压力巨大,但他又不能上书为一个杀害朝廷命官,冒充官员的罪犯说情。
相较于各方的震惊和各种劈里啪啦的小算盘,陈云州这个当事人倒显得异常的平静。
不止是他,就连庆川百姓都不觉得有什么。
一是得益于陈云州数年如一日在庆川树立的良好口碑,百姓信任他。
二也是郑深安排了人引导民间的舆论,暗中淡化陈云州冒名顶替一事,着重强调他对庆川的贡献,再把葛家军的所作所为,朝廷治下的百姓生活如何水深火热拉出来。
这么一对比,只要脑子没进水的都知道谁主政庆川对自己才是最好的。
而且庆川本就远离京城,朝廷的影响力很小,许多平民百姓连皇帝姓什名谁都不知道,也不可能是大燕皇朝的死忠。
倒是有个别读书人圣贤书读傻了,站出来指责陈云州草菅人命,冒充朝廷命官,罪大恶极。
但刚起了头就被拥护陈云州的百姓骂了个狗血淋头。
世人都有朴素的价值观,都会知好赖。
当初葛家军打来,朝廷没管他们,是陈云州带他们抵挡住了葛家军,守卫了家园,也是陈云州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减轻了他们的负担,让他们生活得更好。
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对他们这些生存都艰难的百姓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郑深一直在留意民间的舆论,看到这些松了口气。
孔泗有些不解:“老爷,为何不派人将这几个脑子不清醒的秀才都抓了?”
现在庆川可是他们的地盘,这些个秀才不识时务,让他好好教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郑深浅笑道:“几个穷酸秀才,掀不起什么风浪,收拾了他们容易落下把柄。这几人不足为惧,记下来,以后永不录用就是。”
他知道,其实这些读书人倒不是真的对龙椅上那位那么忠心,只是忌惮于传说中陈云州是杀人冒名顶替上位的。毕竟他们也是读书人,多少会有物伤其类的感觉。
所以对这个事,反应最激烈的也是天底下的读书人。他们庆川还是好的,朝廷控制的北方数州,有不少读书人专门写文章声讨陈云州。
其实只要将陈状元还没死的事说出来,自然就可洗清陈云州身上的这个污名。
可这样一来,陈状元家人的安全将得不到保障,与他们原先的目的背道而驰,所以只能先委屈委屈自家大人了。待得他日真相大白,天下读书人谁不说他家大人一声仁义?
到时候可利用这点笼络一批心怀愧疚的读书人,为他们所用。
这样的事在陈云州拿下的另外五个州府也在上演,但再多的质疑都抵不过实实在在好处。
对百姓而言,减免两成的田赋,不乱分派徭役,这样的官老爷是朝廷派来的,还是冒充的,根本不重要,他们只想活着,活好一点。
戈箫派来要挟陈云州回京的人员进入仁州后听到这个谣言,直接就懵了。
这陈云州是假的的,那他们的任务怎么弄?
空手回去肯定不行,戈箫饶不了他们。
几人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庆川,将戈箫的信、陈家二老爷的信交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看完后笑了,幸亏他动作快脱了陈状元这层马甲,不然现在还真是束手束脚的,一个弄不好就要对不起山上的陈状元了,让他老家的人受牵连了。
既然他不是陈状元,那就没必要见这些人:“打出去,不用理会。”
过了一会儿,下面的人来报:“大人,他们不肯走,赖在府衙门口,嚷着这是朝廷的旨意,大人必须得跟他们进京,引得不少人在围观。”
“带进来。”陈云州只得松了口。
不一会儿,几个穿着差服的官差走了进来,朝陈云州拱了拱手:“陈大人,想必你已经收到信了,跟咱们走一趟吧,皇上还在京城等着你。”
不愧是兵部出来的,派头十足,可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陈云州本不欲跟几个下面的人计较,但这几人非要找死,那也怨不得他了。
“拖下去,砍了,将骨灰装好,送回去给戈尚书!”
几人慌了,为首之人厉声道:“陈云州,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可是代表朝廷来带你进京,你敢对我们动手,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你才知道?朝廷没告诉你们吗?拖下去!”陈云州懒得跟他们废话。
柯九赶紧带了几个衙役冲过来,将几人拖出了书房。
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陈云州掏了掏耳朵,对柯九说:“先把这几人关在牢房中,让衙役审问审问,若没什么恶迹的就关着,干过伤天害理坏事的,杀了。”
柯九愣了:“那大人骨灰还送不送?”
陈云州笑了笑说:“当然要送,装捧灰送过去吧。其实送个骷髅头给咱们的皇帝陛下更有意思,这不庆川到京城太远了,路上人头腐烂了不好。”
柯九眼睛发亮:“大人,这有何难,前阵子处决了一批探子,小的找个骷髅头充数,肯定吓得那狗皇帝屁滚尿流。”
“随你,不过要想送到皇帝手中,记得用个珍贵的盒子。”陈云州笑了笑。
他也不喜龙椅上那位,若能将他吓得一下子嗝屁了是最好不过,吓不死膈应膈应也成。
而且这样做也能表现他对陈家人满不在乎,进一步向朝廷表明他的身份。
这样戈箫他们才会不管陈家人,不然他稍微表现出一丝心软或是犹豫,都会给双方带来麻烦。
柯九闻言乐了,兴冲冲地跑出去安排这事了。
陈云州笑了笑,深思起来。
如今他身份暴露,再想苟是不行了。仁州紧挨着朝廷的地盘,如果朝廷打算先灭了他这个大逆不道的冒牌货,必然会攻打仁州。
而且仁州东边还是葛家军,这个位置就处于战争的最前线,不管打不打都得多囤点兵才安全。
所以陈云州打算早做准备,先往仁州增兵一万,再将林钦怀调过去主持大局。
戈箫自从听到了流言,查到陈云州跟陈状元的种种不同后,就对派出去的小队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他也不敢跟皇帝直说,因为当初他可是信誓旦旦向皇帝保证过,一定能将陈云州拿回京的。这要主动向皇帝说自己的计谋失策了,岂不是自找苦吃?
能拖一日是一日吧,皇上这龙体是越发的差了。万一被他侥幸拖了过去呢?
朝中其他大臣也早都听说了此事。虽然不少跟戈箫不对付的想看戈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他们也不愿主动向皇帝揭穿此事。
自己站出来捅破这事,戈箫固然要倒霉,但依皇帝如今的性情,他们也会讨不了好,很可能跟着遭殃。
所以这事就这么一直拖着了。
直到四月中旬,这日早朝进行到一半时,王安接到了一个消息,他低声对嘉衡帝说:“皇上,宫外那边传来消息,庆川知府陈云州派人进贡了一份大礼,如今就在宫外。”
嘉衡帝算了算时间,也到陈云州回来的日子了。
“只有礼物,人没回来?”
王安轻轻摇头:“没听说人回来。”
嘉衡帝看了一眼下方的戈箫:“什么大礼?”
王安轻轻摇头道:“是一个紫檀木做的匣子,尺余高,听说路上钥匙丢了,下面的人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紫檀木的匣子非常名贵,想必装的是珍品。
嘉衡帝颔首:“抬进去,打开让下面这群人看看陈云州送的是什么。”
“是,皇上。”王安低声吩咐小太监。
不一会儿,几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纹饰精美,看起来就非常名贵的紫檀木匣子进了大殿。
众臣诧异地看着这么大口匣子,摸不清楚嘉衡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嘉衡帝看众人疑惑,淡淡地开口:“庆川府进献的宝物,撬开看看吧。”
闻言,戈箫眉心一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其余大臣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匣子,连最爱拍马屁的徐汇都没吭声。现在谁没听说陈云州是个冒牌货啊,他这种胆大包天的人,谁知道会送什么玩意儿,还是别多嘴惹祸上身的好。
而且皇上今天提起了庆川,陈云州这事怕是瞒不住了,这时候拍马屁,待会儿皇上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迁怒自己。
这时候降低存在感才是王道。
几个小太监唯恐破坏了箱子里面的宝贝,拿着刀子,小心翼翼地撬锁,速度慢极了。
戈箫感觉时间忽然变得特别的漫长,那撬锁的声音没每一下都砸到了他心上,砸得他心尖发颤。
好一会儿,小太监们总算是将锁头撬开了。
戈箫忍不住抬袖悄悄擦了擦汗,陈云州应该是怕了,人不敢回来,派人送重礼给皇上,以求得皇上的饶恕吧?如果他送的是份很稀奇的重礼,兴许能让皇上的火气小一些。
在戈箫忐忑不安的期盼中,啪嗒一声,锁掉在了地上,两个小太监在万众瞩目下,抬起了匣盖,然后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颗白色的骷髅头狰狞地张着嘴,露出森森白牙,阴森又恐怖,直视着高台上的嘉衡帝。
嘉衡帝冷不丁看到这玩意儿,吓得一个趔趄,人往后仰,重重撞在了龙椅上。
王安吓了一跳,赶紧去把嘉衡帝扶了起来。
嘉衡帝面色铁青,手指发抖,指着矗立在大殿中的匣子:“抬下去,抬下去,弄走,弄走……”
几个小太监也吓了一跳,赶紧仓皇将匣子合上,飞快地抬了出去。
戈箫知道闯了大祸,脸色大变,扑通跪下求饶:“皇上,都是微臣的错,请皇上责罚。”
嘉衡帝在王安地搀扶下坐了起来,阴翳地盯着戈箫:“怎么回事?这陈云州莫非真是要反了不成!”
戈箫心知瞒不住,只能说实话:“皇上,如今坊间传言,有人发现现在的庆川知府陈云州是个冒牌货,他杀了原来的陈状元,取而代之。这人是个来历不明的逆贼!”
“假的?这么久,你们都不知道?”嘉衡帝大怒。
大臣们低下头不吭声。这人又不是在京城换的,庆川天高地远的,大家都没去过,哪会知道这庆川知府换了人?
别人能躲,戈箫不能,他硬着头皮说:“微臣等都被这逆贼给骗了。皇上,陈云州杀害朝廷命官,而且还送人头挑衅朝廷,这样的乱臣贼子,必须得诛杀了,才能以儆效尤。”
嘉衡帝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
那边王安已经去查过了那匣子了,回来对嘉衡帝说:“皇上,匣子中装的是戈尚书派去庆川缉拿陈云州回京的官差。”
听闻此言,嘉衡帝看戈箫的眼神更不善了:“戈尚书,这就是你派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用的东西。”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派人去刺杀陈云州?”
戈箫倒是想呢。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派人打听过了,陈云州武艺高强,而且身边都跟着人,寻常人等近不了他的身。
至于收买他身边的人,太远了,而且还需要时间,皇帝不会给他这么多时间。所以戈箫给自己想了另一条路,让皇帝不至于现在就厌弃他的法子。
他跪下道:“皇上,微臣有一计。如今可看出来,这陈云州身份既是假的,必定不怀好意,图谋我大燕江山。为江山社稷,微臣提议,咱们跟高昌人议和,然后腾挪出兵力攻打仁州,一路向南,拿下庆川,先剿灭了这些乱军。”
“高昌人要的只是粮食、茶叶、瓷器等物。只要给钱给东西,就可安抚住他们,但这些乱臣贼子就不一样了,龚鑫一小吏出身也敢称帝,分明是未将皇上,为将朝廷放在眼里。若是江南战事溃败,他们必定会北上。”
“陈云州虽还未称帝,但只怕也是打着同样的心思。”
他就只差对嘉衡帝说了,皇上,乱军是要你的江山,高昌人则不一样,可以用钱物打发,或是再割几个州县给他们,他们就会消停。
是失去几个州府,给点银钱安抚住兵强马壮的高昌人,还是三面作战,顾此失彼,哪里都顾不上,最后被人打入京城,失去江山?孰轻孰重,看皇帝如何抉择了。
这种卖国的行为立马招来了一些大臣的反对。
富国祥冷哼:“戈尚书忘了,我们与高昌人的不共戴天之仇?高昌人屡次南下,劫掠我大燕百姓,杀人无数,如今侵占了我云州、塞州,图谋甚大,你这是与虎谋皮!”
戈箫不同意:“富大人,你睁眼看看,南方已快全部沦入乱军手中,若不加以遏制,一旦他们突破北上的防线,京城危矣。孰轻孰重,还望大人三思,切莫因个人之利,而做出毁大燕江山社稷的蠢事。”
突然被扣了这么一顶大帽子,富国祥气得心肝疼,但又说不过戈箫,只冷冷地撇过了脸不看他。
其他大臣,你看我,我看你,都纠结得很。
跟高昌人议和,向高昌人送钱,他们自然是不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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