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钦怀自然没吃过。
他轻轻摆手:“多谢钱大人好意,我是个粗人,不喜欢喝这种甜的东西,大人留着自己喝吧。不知大人今天到军营中来有何贵干?”
钱清荣笑了笑:“没什么事,就是今天逛街的时候路过军营,想起了将军,所以过来看看,打扰将军练兵了。”
林钦怀自然是嫌他碍事的,但这嫌弃也不能明晃晃地说出来。
他虚伪地应付道:“钱大人哪里的话,钱大人若不嫌弃,可进军营一观。只是如今天气热,将士们满身都是汗,臭烘烘的,就怕大人闻不惯。”
“那倒不会,但军营重地,我还是不打扰将军练兵了。”钱清荣笑呵呵地道了别。
等他走后,阿东立即过来:“林叔,这人今天怎么来了?”
林钦怀眼底闪过一抹担忧:“不清楚,先不用管了,他有什么目的迟早会暴露的。”
同一时间,阿元也在询问钱清荣:“公子,这兴远的守卫军好有气势啊,老远都听到他们的声音,感觉比京城的神威营气势还强。”
钱清荣背着手,笑呵呵地说:“你不觉得这兴远也挺有意思的吗?我这个兴远知府当得更有意思,什么事都不管,这兴远也不会乱套,一切都井然有序。”
阿元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还跟着点头:“是啊,这兴远虽然刚经历过战乱,但比咱们经过的好几个州府要有生气得多。”
不错,才经历过一场战乱,兴远没颓废反而越发的兴旺了。
钱清荣笑了笑,背着手回了衙门。
等第二天休沐见到林钦怀的时候,他就对林钦怀说:“林将军,咱们兴远能从乱军中收回来,多亏了陈大人。我已上书朝廷,向皇上说明了兴远的情况,估计朝廷的封赏过阵子就会下来了。如今兴远安定,我想去拜会陈大人,你与陈大人应该相熟吧,可知道陈大人喜欢什么?”
他喜欢你滚远点,行不行?
林钦怀本来听说他已经上书了朝廷还挺高兴的,哪晓得还有下一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林钦怀只能推脱:“我与陈大人也不是特别熟,仅有几面之缘,他喜欢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钱大人,如今正是盛夏,出门太热了,不若等天气凉快一些再出行吧。”
钱清荣摆手:“无妨,我这人不怕热。我与陈大人也算是有半个同门之谊,如今安顿好了,自是要去拜访一番,择日不如撞日,就最近挑个日子吧。”
林钦怀无语了,你们只不过是在同一个考场中呆过几天而已,估计连话都没说过,这怎么就成了半个同门了?这小子可真会扯关系。
看来这小子是非要见人不可了。
林钦怀思量片刻后说:“钱大人不怕舟车劳顿,那我派人写封信去跟庆川那边沟通一下,不然万一陈大人不在庆川城,大人你就要扑个空了。”
“那就有劳林将军了。”这时候钱清荣倒是很好说话了。
林钦怀应付了他几句,回来后,只能写信给陈云州,看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如果没有,那就只能等钱清荣出城之后,让人穿着葛家军的兵服动手了。
到时候把这事全部推到葛家军残部的头上,报到朝廷,朝廷死无对证,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只是这小子看起来还安分,比较好打交道。他这一死,不知道朝廷会派谁过来。
如果不是他非要见陈云州,林钦怀其实是不想搞死他的。
如今他只希望钱清荣哪天能突然想开,改变主意,别自己找死了。
好在没过两天,钱清荣虽然还没改变主意,但他上次送去庆川的信有了回音。
看完后,林钦怀大大松了口气。
是啊,他们又不是没有真状元,钱清荣要见便让他见就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何至于闹到杀人的地步。
第二天,林钦怀就笑呵呵地去将帖子递给了钱清荣:“钱大人,陈大人那边回了消息,说陈大人正好要去仙桃镇避暑,因此邀请钱大人一块儿去。仙桃镇就在兴远州过去二十多里的地方,风景宜人,正好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了,大人不若也一同去避避暑?”
钱清荣看完信笑呵呵地说:“陈大人真是太客气了。如此也好,本来要走五六天,这次应该只需两三天就能到。”
“差不多吧。”林钦怀停顿片刻道,“大人,当初葛家军败退,还有一部分士兵逃进了山林中。因为南方山林比较多,不好搜查剿灭,到时候还是下官陪钱大人一块儿去吧。”
钱清荣很痛快地答应了:“那就有劳林将军了。”
庆川方面约定好的是七月初一在仙桃镇会面。
为表尊重,钱清荣提前了四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七这天就出发了。
林钦怀带了十二名护卫随行,这些人全部都是山寨里出来的人,都知道陈云州的真实身份,不怕泄露秘密。
六月三十他们准时抵达了仙桃镇。
仙桃镇旁边有座五六百米高的山,从山脚下到山上都种满了桃树,如今正是吃桃子的季节,桃树上一颗颗红亮亮的桃子饱满多汁,看起来很是诱人。
田边的老农见有贵人来,摘了一篮最大的送给他们。
钱清荣直接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就啃了起来:“好甜,真好吃,林将军,你要不要来一个?”
林钦怀有时候是真看不懂这个钱知府,明明是京中贵公子出身,但却半点架子都没有,跟谁都能打成一团,吃东西也不挑剔,赶路也不喊累。
哎,希望这次之后,这小子消停点,他实在不想弄死这家伙。
林钦怀轻轻摇头:“不必了,钱大人吃吧。现在太阳太大了,咱们在树荫下歇一会儿,晚些时候再上山吧。”
“好啊。”钱清荣点头答应。
林钦怀留了两个人保护钱清荣,自己则带着余下几人去溪边喝水洗脸。
钱清荣一路上都是坐马车,并不是很累,如今下了马车,他也闲不住,跑到地里看老农摘桃子。
看着看着他就发现了稀奇的东西。
钱清荣指着那边一块地上被锯断的桃树上发出的一支支嫩芽,好奇地问:“大叔,那边的桃树长得好好的,怎么砍了啊?”
老农取下草帽一边扇风一边跟他解释:“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官府那边教咱们的,刘家寨那边有几颗桃树结的果子更好,又大又圆,小的剪了些枝桠过来嫁接,据说明年就能结出那样好的桃子。要真这样,我把这几亩地的桃子全部嫁接成那样的。”
钱清荣叹为观止:“还能这样啊,那岂不是以后想吃好吃的桃子都不用重新种了,只要嫁接就能快速结出果子。”
老农点头:“官府是这么说的。而且官府还说想要桃子长得多,就不能让树长太高,太大,要剪掉一些枝桠,少留一些。小人也搞不懂,官府怎么说咱就怎么弄吧,官府这两年推出的新种子收成很不错,定然不会害咱们。”
“大叔说得有道理,官府没必要害人,明年我再来这山下尝尝大叔的新桃子啊。”钱清荣乐呵呵地说。
老农似乎是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贵人,笑道:“只要公子不嫌弃,桃子随便吃。”
不远处的树荫下,林钦怀看着钱清荣跟个老农也能聊得津津有味,不知该说什么好。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就由他去了。
直到老农摘满了一筐桃子要走了,钱清荣才跑了回来。
“走吧,上山了。”林钦怀说道。
一行人上了山,路上的景色果然如林钦怀所言,绿草萋萋,飞瀑流水,宛如一副宁静的画卷,不过最让人心旷神怡的还是,不知是树林茂密还是山泉水比较多的缘故,山中的气温低了许多,让人仿佛一下子从盛夏回到了春日。
仙桃镇避暑的地方在山腰处,挨着一处水潭,旁边有几座房子,再往上还有一些房屋,零零散散的,总共应该有十几座房屋。
林钦怀带着钱清荣去了最大的院子。
院里也种着两棵桃树,旁边还有一棵高大的银杏。
银杏树下坐着一名头戴纶巾,身穿青色袍子,手里捧着书的年轻人,听到脚步声,年轻人抬头,目光对上了钱清荣,似有些疑惑的样子。
钱清荣大步上前,笑呵呵地说:“陈大人,三年前京城一别,没想到咱们会在这仙桃镇见面。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跟你同年,不过勉勉强强上了榜,后来去了太仆寺。”
陈状元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原来是钱大人,久违了,请坐。”
钱清荣掀起袍子,坐到他对面,也看到了他先前看的书:“陈大人看的是《妙法莲华经》?”
陈状元点头:“钱大人好眼力,莫非你钱大人也喜佛经?”
谁料钱清荣却摇了摇头说:“我不喜欢,我娘以前很喜欢,特别虔诚,日日抄佛经,因此耳闻目染之下,我也略知一二。”
“哦。”陈状元点了点头,不知该怎么接话了,他对钱清荣只隐约有点印象,根本不熟。
就在气氛要陷入诡异的沉默时,郑深端着一盘洗干净的桃子出现,笑呵呵地说:“二位大人别光顾着聊天了,尝尝桃子,这是山上的桃子,特别甜。”
陈状元拿了一个,慢吞吞地吃着,吃着就不用没话找话说了。
郑深眼角余光看到了他的动作,不由得发愁,真是没想到,好好一个状元郎在山上呆了三年,越发地沉闷寡言了。哪怕路上教了他许多,他也还是这副闷葫芦的样子。
钱清荣拿了一个桃子,捏在手里也不吃,笑道:“我刚才在山上遇到一老农,说是官府教了他们嫁接之术,以后长出来的桃子会跟先前的完全不同,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不同法。陈大人能否为我解惑?”
陈状元吃桃子的动作一滞,眼神下意识地瞟向郑深。
郑深差点扶额,不会吧,这刚碰面就要露馅了吗?
第074章
郑深到底是个老江湖, 见指望不上陈状元就自己接过了话题,拱手先介绍自己:“见过钱大人,在下乃是陈大人的幕僚, 姓郑名深。嫁接之事小人经手过, 嫁接之后长出来的桃子更大更圆更甜,会更好吃。”
其实郑深也不清楚细节。当时陈云州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卷宗,让人印刷了好几十份, 分发到各县,让各县县令推广果树的种植方法。
他事情多, 当时也没仔细看就交给了下面的人, 如今才觉书到用时方恨少。
不过没关系, 反正钱清荣也不懂,他可以随便忽悠。
钱清荣刨根问底:“那为何将另一枝桠嫁接到桃树上长出来的桃子就会更好吃?还有,为何将桃枝固定在树枝的断口它就能重新长起来?”
郑深答不上来。
既然科学走不通,那只能往玄学上靠了。
郑深故作高深地说:“我也不清楚,嫁接技术的发现颇为传奇。南边一老农, 某天误入一山林深处,无意中看到一座庙宇。他进去之后,在里面迷了路, 又累又渴, 看到供桌之上有个又大又红的桃子。老农实在渴得厉害,就吃了那桃子。”
“吃完他便昏了过去, 醒来后已是在山下。回去后, 他做了个梦, 梦到的便是这嫁接之术, 说是嫁接之后的桃子,就如那仙桃一样, 又大又甜。”
钱清荣挑了挑眉:“这么神奇?那山林在何处?可还能觅得仙踪?”
郑深摇头道:“事后,老农带着一众乡邻进山寻找,几乎把林子都翻了一遍,却再也没寻到那处神奇之地。钱大人若是感兴趣,等得冬日可进山一探,现在这季节,林中草木繁盛,蛇虫猛兽出没,很不安全,还是冬日进山更安全。”
钱清荣其实一开始是不相信郑深这些话的。
什么神仙!若天上有神仙,怎么不解救他们这些苦命之人?为何善人不得善终,恶人却能逍遥法外。
可现在郑深却主动邀请他冬日去探查追寻仙踪,莫非是他想多了?
钱清荣按捺下心里的怀疑,拱手笑道:“如此就有劳郑先生了。不知陈大人可否去过那神奇的山林?”
安静吃桃看戏的陈状元冷不丁地被点名,愣了愣,轻轻摇头:“不曾。”
郑深心里叫苦不迭,他都开始编故事了,这个钱清荣怎么又回头找陈状元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就三个人,陈状元现在还顶着“庆川知府”的名头,钱清荣自然不会冷落他。哪怕他不说话,钱清荣偶尔也会主动找他说两句。
郑深只能笑着开口替他圆回来:“我家大人公务繁忙,那处林子在庆川过去,快要到真蜡去了,距庆川城还有好几百里,大人实在是没时间。对了,钱大人,你才从京城过来,可知如今京中是什么情况?哎,咱们庆川跟葛家军开战两次,伤亡惨重,如今阵亡将士的抚恤都发不起,我家大人愁得夜不能寐。”
算了,与其让这个钱清荣问东问西,还不如他自己主动出击。
提起这个,钱清荣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他放下桃子,苦笑道:“朝廷现如今的情况也很不乐观。江南、东南九州二十三县皆已落入乱军手中,塞州那边的战况也不怎么好,西北军可能会退守井州。”
郑深也惊了:“怎么会这样,这都夏天了,高昌人还不肯退兵吗?”
以往这些蛮夷可都是抢了就跑的。
钱清荣无奈地说:“估计是看朝廷势弱,被乱军缠住,有可趁之机吧。如今两线作战,朝廷压力非常大,国库空虚,年初户部尚书已经上书皇上,在京城募捐了一次。我南下那会,户部又在准备向京城勋贵、官员、富商借银子,现在楚家军的武器、粮草都供应不上了。”
所以你们就别指望朝廷还能给你们发什么抚恤银子了。
郑深早就预料到了朝廷的情况不乐观,但没想到这么糟糕。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那朝廷可有什么良策?”
钱清荣无奈摇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下还在慢吞吞啃桃子的陈状元,悠悠道:“暂时没听说。如今葛家军去攻打定州,定州也没多少驻军,怕不是葛家军的对手,说不定朝廷会让庆川攻打桥州,将葛家军给拖回来。”
别说,还真有可能。
陈云州早有这种猜测,他们还商量过,如果朝廷下旨怎么办,陈云州当时的意思是,想办法拖一拖。
这样固然对不起定州的百姓,可他们庆川兵员并不多,起步又晚,朝廷什么都不发,原本的那点家当打两仗都耗光了,拿什么去打?
陈云州现在只能对庆川的百姓负责,有余力才会去管其他人。
郑深眉头紧蹙,苦笑着说:“朝廷可真是看得起咱们庆川。我们庆川只有去年临时征召的两万兵员,后来打了两场仗阵亡了一万来人,如今就只有一万人,守住庆川都困难,哪有那个本事牵制住葛家军北上的步伐啊。”
“不过朝廷有命,我们也不得不从,只是还请钱大人帮忙美言几句,至少给咱们阵亡的将士发一笔抚恤,不能让这些忠心耿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流血又流泪啊。”
钱清荣点头:“郑先生一心为庆川,实令人佩服。不过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兴许朝廷会有其他方案,先生实不必担心。”
说要让庆川出兵的是你,说只是猜测的也是你,好话歹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心里吐槽,郑深面上不显,拱手道:“借钱大人吉言了,希望如此吧,庆川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百姓实在是禁不起又一场战乱。”
“大人,钱知府,郑先生,时候不早了,用膳吧。”童敬从里面出来,站在陈状元身边,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郑深松了口气,老童来解救他了,不然再跟这人聊下去他头发都要掉一大把了。
陈状元也如释重负,连忙将啃了一半的桃子放下。
钱清荣侧头正好看到这一幕。
陈状元被他看着,有些紧张,眨了眨眼,开口道:“钱大人,请!”
钱清荣站了起来,笑道:“陈大人先请,对了,不知这位是?”
他指着童敬。
郑深主动解释:“这位是童敬,庆川兵马都监。”
童敬主动跟钱清荣行了一礼,再次邀请他进屋用膳。
膳厅内已经摆满了饭菜,几人落座,郑深跟童敬和林钦怀使了一记眼色,然后主动给陈状元斟满了酒,再踢了他一脚。
陈状元会意,拿起酒杯:“钱大人,我敬你一杯,敬咱们同年之谊,敬你我在庆川相逢。庆川、兴远都是好地方,你肯定会喜欢的。”
说完他先干为敬。
钱清荣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紧接着郑深端起一杯酒,笑道:“钱大人远来是客,我敬你一杯。”
钱清荣只得又举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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