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梅若乔颔首,“不过我们更希望你能开心。”
“所以,不管我最终选的结果是什么,你们都会支持吗?”
梅若乔笑笑:“对。”
她在心里说,傻孩子,哪里还会有其他选择呢?你的答案都写在脸上了。再说,即使你一时半会儿不同意,陛下也不会就此放弃啊。
“知道了,娘。”谢灵栀心里一暖,伸臂抱住了母亲。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晏心内的不安越来越重。
虽说这一次他有七八分的信心,但仍忧心那仅剩的一些不确定。
眼看着十日之约已至,他轻装简行又去了安远侯府。
对于陛下的到来,安远侯并不意外。
安远侯不傻,知道陛下对栀栀的那点心思。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做臣子的,还能将陛下给打出去?
所幸陛下还算客气,微微一笑,温和有礼:“侯爷,我有事找谢小姐,可否找人带个路?”
安远侯心想,上回好歹还扯个正事的幌子,这次连幌子都不扯了。
但他只是笑笑:“臣这就领陛下过去。”
“有劳。”
此时谢灵栀在院子里,正拿了一把米糠喂鸡。
——进京之后,每日有专门的人侍弄她的鸡鸭狗。但她这会儿有心事,就自己揽过了这个活计。
两人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之前十天里,每天收到不同的“惊喜”,今天居然没了。
谢灵栀忍不住去想,他究竟什么意思?
突然,她听到一声重重的咳嗽,循声望去,见是自己爹爹和赵晏。
两人正站在院门口。
谢灵栀脸颊一热,将手上的最后一点米糠撒给三只鸡。
“栀栀,找你有事。”安远侯含糊道,随后转身离去。
同上次一样,安远侯并未离得太远。
谢灵栀“哦”了一声,没行礼,也没打招呼,快走几步,行至石桌旁。
那边有个木盆,木盆里盛着一些清水。
谢灵栀默默洗手。
见此情形,赵晏难免有点心慌。他快走几步,试图取下院中绳上晾着的巾帕。
谢灵栀一眼瞥见,忙道:“那不是我的,旁边那块绿色的才是。”
“嗯?”赵晏心中一动,取下绿色巾帕,递给谢灵栀,“给。”
这一幕似曾相识,犹记得当日在花溪村时,她求他配合成亲时,就是这般。
那晚,他还把她惹哭了。
当前的画面与记忆重合起来,赵晏心念一动,轻声问:“栀栀,十天了,你考虑得如何?”
谢灵栀没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木盆,试探着道:“你帮我把水倒掉,好不好?”
赵晏眉梢微动,上前一步,端起木盆:“倒哪里?”
“那儿,那儿有菜地。”谢灵栀指了指那一畦青菜。
赵晏面无表情,将盆中水尽数倒在菜地里。
谢灵栀在一旁连声道:“不是这样倒的,你分开来。像你这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赵晏放下空盆:“来不及了,下次吧。下次按你说的来。”
“还有下次吗?”谢灵栀问。
赵晏眼神微动,心里再次浮起不安:“栀栀……”
“你先等我一下,我回房间拿个东西。”说罢,谢灵栀匆匆回到房间,拿出她不知道第几次罗列的拒绝理由,递到赵晏手中。
“这是什么?”赵晏才看得几行,就胸口一刺,唇线紧抿。
“这些天,我每天都在想,到底该怎么选择。你看,我要是同意的话,要面对的困难太多了。宫里规矩多,我未必能当好皇后。万一将来后悔,连条退路都没有……”
“栀栀……”赵晏皱眉,他想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她肯相信他。
谢灵栀话锋一转,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可是,虽然有这么多拒绝的理由,但我还是想同意。”
说话间,她将另一张纸递给了他。
不同于先前那张纸的密密麻麻,这张纸上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我心悦他。
脑中似乎有什么炸裂开来,赵晏心脏砰砰砰直跳。他想也不想,一把握住她的手,稍一用力,将她拉至身前:“栀栀,你说你心悦我,可是真的?”
他目光灼灼,紧盯着她,唯恐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谢灵栀被他这样看着,顿觉羞窘,别过头去,声若蚊蝇:“我没这么说。”
“写的也一样。”赵晏轻笑一声,只觉说不出的畅快。
他心情大好,将那张写着同意缘由的纸叠好,纳入怀中。随后直接将谢灵栀抱了起来。
双腿猝不及防骤然离地,谢灵栀大惊,慌得忙去攀他肩膀,连忙道:“你放我下来,我爹还在外面呢。”
认识他这么久,她真没想到他竟会突然这样做,她连半点准备都没有。
方才抱她是一时冲动,真抱在怀里后,赵晏哪舍得松开?
他笑了一笑,声音极低:“你放心,你爹不会进来的。”
谢灵栀有些羞恼:“那也不行。你放我下来,不然我就生气了。”
又没正经成亲,拉拉扯扯像什么啊?
赵晏依言小心放下她,故意问道:“哦?你生气了,会怎么样?”
“我要生气,就,就让青豆咬你。”谢灵栀眼珠子一转,到底是没说那句“就反悔了,不喜欢了。”
赵晏眸间漾起笑意:“是么?那我可千万不能惹你生气。”
“你知道就好。”谢灵栀下巴微抬,想了一想,又道,“你真是的,我刚才话还没说完呢。”
“嗯?你要说什么?”
“你先给我倒杯茶,我有点渴。”谢灵栀指了指石桌上的茶壶茶盏。
赵晏没说话,果真走过去,倒了一盏茶给她。
谢灵栀接过来,一仰脖
喝了干净,将空茶盏塞回他手里:“我喝完了,你帮我放回去,好不好?”
“嗯。”赵晏依言照做。然而放下茶盏时,他低头瞥了一眼,她今天许是涂了点口脂,茶盏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红印。
他喉结滚动,感觉自己也有些口渴。
“我虽然同意了,但是你也看到了,我还是有很多顾虑的。”谢灵栀叹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只是凭着本心给出了答案。
赵晏驱走心中杂念,走至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栀栀,你担心的这些都不会是问题。”
“真的?”谢灵栀不大相信。
“宫里的规矩是用来约束底下人的,真正的上位者有几个严守规矩的?”
谢灵栀觉得有点道理,但仍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我怕我做不好皇后。别的方面还能学,这容人之量,我是一点都没有,你知道的,我这人善妒。”
赵晏失笑,慢条斯理道:“没有其他人,就不用容人了。”
他真是爱极了她这点小心思,巴不得她更善妒一些。
对于他这个回答,谢灵栀还算满意,想了一想:“那,我将来要是后悔了,你会准我离开吗?或者给我一条退路?”
赵晏摇头,一字一字道:“不,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他声音不高,语速极缓,语气诚挚而坚定。
谢灵栀望着他的眼睛,他瞳仁漆黑,从中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影。她原本是带了几分试探的心思,可这会儿也不免有些动容。
睫羽低垂,谢灵栀轻声道:“你说话可要算话。”
赵晏笑笑:“我是天子,自然一言九鼎。”
谢灵栀小声嘀咕:“那谁知道呢?”
“唔,需要我起誓吗?”
“起誓吗?可以啊!”谢灵栀眼睛一亮,重重点头,一脸期待之色。
“怎么起誓?”赵晏含笑看着她。
“这样。”谢灵栀抬起他的右手,做指天立誓状,“你就说,今日之言,全部作数,若违此誓,就……”
“就怎样?”
“就,就变成阿黄,永远变不回去。”
远处正在乘凉的阿黄骤然听到自己名字,扭头看了看这边,又垂下头去。
“好。”赵晏今日极好说话,果真重复了一遍这颇为幼稚的誓言。随后,他轻声道:“栀栀,既然你已经同意,那我今天回去就下旨,如何?”
他想早日将两人的关系公之于众。
“那不行。”谢灵栀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行?”
“我是同意了,可我爹娘还没同意呢。总得跟他们说一声吧?”
“这是自然。”赵晏悄然松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呢。他轻笑道,“我今日就可以向他们正式提亲。”
想来安远侯夫妇不会反对。
谢灵栀双手负后,慢悠悠道:“咦,提亲吗?那可不行。先前我记得有人在御花园对我说,我要为薛家爹爹守孝,不能议亲。”
“栀栀!”赵晏神色罕见的有些狼狈,“我那是……”
“你那是怎么样?”少女歪了歪头,似笑非笑。
赵晏轻叹一声,只得道:“我那是心动不自知。”
谢灵栀本是有意作弄他,听见他这个回答,自己倒脸颊一热,轻轻“哦”了一声。
她心想,那还挺早的。只是这人阴阳怪气,态度古怪,她早先可看不出来。
想到这里,谢灵栀不免有一点点委屈:“你当时很凶。”
赵晏如今心愿达成,认错态度极好,十分干脆地道:“是我不对。不过你薛家爹爹如果在世,肯定是更希望你幸福快乐的。”
谢灵栀轻哼一声,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你薛家爹爹去世,应该也满一年了吧?出嫁女为父守孝,一年也行。”
“我哪里算出嫁女?”谢灵栀应声道。
“怎么不算?我们成过亲的,还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不算不算,你当时都说了是假的。”
刚明确心意的青年男女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有些甚至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这是赵晏先时完全想象不出来的。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在这样一个院子里,和一个姑娘说这些。
两人“讨价还价”一番后,终于商定:今天就算了,赵晏改日正式上门提亲。等安远侯夫妇点头后,再下旨昭告天下。
商量好之后,谢灵栀便催促赵晏离开。
“现在就走?”赵晏看一眼天色,微微蹙眉。
他感觉也没待太久。
谢灵栀却道:“当然了,不然还要留你用饭么?”
赵晏略一沉吟,一本正经:“唔,也不是不行。”
“……”谢灵栀噎了一下,“你饶了我们吧,我爹还在外面等着呢。”
赵晏心里不舍,但知道来日方长,就点一点头:“好吧,那我先回去。”
他走出数步之后,忽的想起一事,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放在石桌上:“差点忘了,给你的。”
“什么?”
“无镯不成婚,金的不容易碰坏。”赵晏眉梢微动,随后大步走了出去。
谢灵栀打开小盒子,看见了绒布上的一对金镯。
她怔了一瞬,立刻想到他那日假托真阳郡主送来的有着栀子花纹样的玉镯,噗嗤一声笑了。
无镯不成婚,原来如此。
赵晏一走出院子,就看见不知已站了多久的安远侯。
“陛下。”安远侯有些尴尬,上前一步,拱手施礼,“臣,臣就在这里看看。”
赵晏神色温和,冲他点头致意:“辛苦侯爷了。”
“啊?”安远侯颇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一路将陛下送至门口。
赵晏心情极好,十分认真地请教:“侯爷,民间提亲,有什么讲究吗?”
“什么?”安远侯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赵晏也不是真的有心请教,微微一笑:“侯爷不知道吗?那我再问问别人。”
随后,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留安远侯在原地目瞪口呆:不是,陛下,什么意思?
待陛下一行人远去,安远侯匆忙去问女儿。
却见女儿正在试戴手镯。
见他过来,谢灵栀忙不迭放下衣袖遮掩。
安远侯叹一口气,心里猜到几分:“栀栀,你……”
“爹?”谢灵栀藏起心虚,尽量神色如常,“爹,你要喝水吗?”
安远侯悻悻地道:“我不渴。”
他心里清楚,女儿肯定不会稀罕镯子,那自然是稀罕送镯子的人。
他就知道,陛下几次上门,另有目的。做臣子的不好妄议陛下,可他作为栀栀的生父,忍不住腹诽。
当然,安远侯心里的念叨,赵晏听不到。
他匆匆回到宫中,取出那两张纸看了又看,小心收好。冷静了一会儿后,才专心处理政务。
蜀王求见时,赵晏正准备用晚膳。
“让他进来吧。”
蜀王入内,施了一礼后,犹豫着道:“皇兄,臣弟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皇兄,先前父皇驾崩,臣弟守孝,母后让几个伴读都回家去了。如今臣弟继续读书,可不可以把他们召回来?”
赵晏抬眸:“可以。”
“多谢皇兄!”蜀王精神一震,喜不自胜。
“用过晚膳了吗?”赵晏问弟弟。
蜀王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有。”
“坐下一起吃点吧。”
“多谢皇兄赐膳。”蜀王察觉到,皇兄今日心情甚好。于是,他在皇兄面前,话也自然而然多了一些,“我今天来过一次,可是常喜公公说你不在。皇兄是出去了吗?”
“是出去了,见你皇嫂去了。”赵晏停顿一下,又缓缓说道,“你皇嫂热情,所以就多待了一会儿。”
蜀王呆了一瞬,心想:我也没问那么多。
赵晏与谢灵栀约定,下次登门就向她父母提亲。
两人没商定“下次”的具体日期,因此第二日赵晏就再次登门。
安远侯见到他,眉心突突直跳。正欲行礼,却被对方伸手阻拦。
赵晏微微一笑:“侯爷不必多礼。我今日前来,是有
一事相求,还请侯爷和夫人成全。”
“哪里,哪里,陛下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就是。”安远侯连忙道。
他寻思,多半是又要见栀栀。唉,这回又连借口也不找。
不过,陛下来的是不是太勤快了一些?
正想着,他就听年轻的陛下一字一字道:“我要和栀栀成亲,想让侯爷和夫人点头。”
安远侯一怔,继而沉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是,这种事情,他可以选择不点头吗?
“侯爷?”赵晏眉梢微动,有些意外。
他以为今日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安远侯竟未直接答应。
安远侯定一定神,含笑招呼陛下进入厅堂,又命人去请夫人。
奉上茶后,安远侯才问:“不知陛下,方才那话是何意?”
赵晏笑笑:“侯爷可能也知道,我与栀栀是全年无休·每日更新加企·鹅裙把1⑷巴乙6九63旧相识,还曾结为夫妻。只是那时仓促,婚礼也简单。如今要正式成亲,栀栀脸皮薄,想征得侯爷和夫人的同意。”
话说到这份上,不止是安远侯,连刚近前的梅若乔也一时语塞。
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神,梅若乔问:“这是……栀栀的意思?”
其实她已猜到了女儿的决定。
“是。”赵晏颔首,眉目间不自觉浮上笑意。
梅若乔略一思忖,大着胆子道:“陛下原本可以直接下旨,却偏要征得我夫妇同意。妾身斗胆多说几句,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既然陛下隐约以晚辈自居,那他们何不趁机在能力范围内,为女儿多争取一些呢?
“夫人请讲。”赵晏竟站起了身。
梅若乔心下暗惊,笑了一笑,忙道:“栀栀自幼在外面长大,直到去年才回来。我们夫妇并不期盼她攀龙附凤,只希望她一生平安顺遂……”
说到这里,她不禁哽咽了一下。
安远侯也垂眸不语,轻拍夫人的手背,以作安抚。
“若依我们的意思,是不愿意让她进宫的,所以先前匆匆忙忙为她相看夫婿,是陛下……”梅若乔含糊道,“是陛下坚持,栀栀又同意,我们才……”
安远侯悄悄冲妻子使个眼色,示意她稍稍注意一下言辞。
梅若乔仿若未闻,继续道:“若有朝一日,陛下对栀栀的情分淡了,还求陛下别忘了今日的情意,始终善待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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