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单腾知道琳琅此刻在做什么,他定然不会说这话。
本来应当在屋里睡觉的姑娘,身着一身黑衣,贴着墙壁飞速前进,犹如鬼魅一般。她抿着唇,犹豫几息后,还是将手中的匕首朝着前方那道人影掷了出去。
琳琅拉弓射箭都能做到百步穿杨,投东西更不在话下。随着那道冷刃飞过,前头的人影闷哼一声,速度慢了下来,被琳琅追上后一把拉住对方的胳膊。
夜色深重,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知道对方是个男人。她的匕首插中男人的后腰处,被他取下后扔到一旁,俩人就地打了起来。
本来琳琅吃完了鸡汤粥准备睡觉的,但她敏锐的察觉到有人在暗处,所以直接追了出来。
没想到那人见她之后立刻拔腿就跑,半点都没犹豫。
若是苏子烨在,定然不会让她冒险去追上对方,但琳琅直觉这人是乱党一伙。
有句话说的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有把握全身而退。
思忱间,对方一掌劈过来,琳琅侧身躲开,左手成拳由上直下砸向对方的脑袋,另一只手借机取出靴子里的短刀。
那人反应也快,歪过脑袋避开了这一拳,却晚了一步被她锤在了肩头。
刹那间,犹如一座山击中他的肩膀,痛感甚至比匕首入体还要更甚。
这当真是个女人?!
他疼的呲牙咧嘴,却没时间缓解,连连避开琳琅的杀招,狼狈的犹如丧家之犬。
“停手!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在琳琅一刀砍过来,没砍中他而是直接将旁边的墙壁砍的晃悠后,这人终于是受不住了,决定不再试探琳琅的功夫。
果然,她很厉害,自己不是对手。
原本以为他说这话,琳琅便会停下攻击,却不想琳琅没有半点迟疑,招式更加猛烈起来,似不将他打到重伤誓不罢休。
“你停下!我知道你的身世!”
哐当一声,是琳琅抬脚踹他,被他抽剑挡住发出的声音。
他实在是受不住了,终于亮出了武器。双手握住长剑,而琳琅的力度透过剑身震到他身上,虎口处发麻,连着倒退几步。
即便对方这样说,琳琅依旧不为所动。在琳琅的观念里,主动送上门的消息,不见得是真的。
但是,将人抓起来严刑拷打,说的可能就是真的了。
不过,苏大人大概不会让她动用私刑,所以琳琅打算将人抓回去交给他,苏大人最是聪慧,定然有办法让其开口。
所以琳琅根本不理会对方说什么,眼看着对方受不住,就要被她擒住的时候,那人忽地喊了一句:
“圆形印记!”
琳琅怔愣了一瞬,而那人也借机逃离她的攻击范围,捂着伤口连退几步,眼神警惕的看着琳琅。
这回琳琅总算是安静下来,她眯眼看向对方,借着微弱的月光,总算是看清了来人的长相。
正是典礼那日,曾攻击过苏大人的少年。
琳琅脑子转的快,顿时想到了什么。她握住短刀的手收紧,保证自己可以随时欺身而上。
“你方才说什么?”
那人先是嘶了一声,大概是被琳琅揍的太狠了,浑身上下,就连骨头缝都觉得疼的厉害。
他缓缓的呼吸一口气以此来不让自己那么疼,见琳琅往前迈步,他赶紧后退了几步,道:
“你若是想知道,就站在那里别动!否则,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原本没注意,这少年说话声音倒是好听。不过琳琅没那心思,满心满眼都想知道他手里的消息。
无人的小胡同里,少年少女对峙着,既有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又有奇异的和谐感。
“我叫云奇,”几息过后,少年调整好呼吸,忍着疼说话,“我们见过,在昌州的时候。”
“是你?”
那时候去抓人,逃脱了一个年轻人,琳琅追击对方的时候,发现那人身上有和自己一样的印记。
这件事一直是她心里的包袱,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想起此事。
云奇捂住后腰,幸好匕首飞来的时候他避开了一些,那匕首扎偏了,他只受到一点皮外伤而已。
“你终于想起来了?方才我要说的就是此事,可你根本不给我机会。”
他说话的时候,琳琅一直打量着对方,不过天色太黑了,她着实看不出对方的全貌。
“你都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云奇哼了一声,本来想扯些有的没的,但见琳琅一直防备着他,且在默不作声的逼近他。云奇不敢了,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她,若是被她抓住,怕是不好。
“我身上有个圆形印记,你可也有?”云奇问道。
琳琅没说话,就听云奇自问自答道:“肯定有,要不然那时候你也不会问周文安这件事。”
这么说,在昌州的时候,他就留意到她了。
琳琅依旧抿着唇,目光紧紧的盯着他。
云奇叹气一声,道:“难道你没什么想说的?”
被云遮挡的月亮终于显露出来,地上洒了一层银白的月光,将俩人的身影拉的老长。
少女星眸璀璨,漂亮的眸子紧紧的盯着云奇,让他想到曾在山里见过的狐狸。
狐狸狩猎时便是如此的神色,保证一击必中。
方才就是这只狐狸,将他打的五脏六腑都要震出来了,现在说话的时候,胸腔都疼的厉害。
“罢了,你不想说,我来说。我们身上的印记都一样,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此话一出,琳琅察觉到不对。
“你不是说知道吗?这就是你知道的消息?”
问题又如藤球似的,被抛了回来。
“我还知道别的,告诉你可以,不过需要你答应一个条件。”
“我不会做你们的内应,”琳琅立刻答道,然后目光森然的看着他,脚尖朝前,做出攻击的姿态,她沉声道:
“就算你现在不告诉我,一会我将你抓到了,敲断你的肋骨,你就会说了。敲断一根不够,那就两根,人身上的肋骨很多,够敲一会了。”
大晚上的,她说出这等骇人听闻的话,即便云奇是个男子,也被她吓的汗毛直立。
“你还是女人吗?怎么如此狠辣?”
琳琅冷哼:“那也没有你们狠,城里那些消失的乞丐们就是被你们带走,用某种方法变成怪人的吧。”
这回,云奇不吭声了,他垂了垂眼眸,半响才说了一句。
“和我无关。”
“和你无关?你是贤王旧部,是乱党,死了这么多人,你竟然说和你无关?”
琳琅边说边迅速出击,不打算和他耗着了,直接抓走了事。
“我都说了知道你身世,你怎么还动手?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爹是谁?”
云奇压低了声音,边说边躲开琳琅。
这回琳琅不为所动了,左右他说不出什么。眼看着琳琅就要抓住自己,云奇躲闪之间快速的说了一句:
“既然我们身上的印记相同,说不定有什么血脉的关系,我爹说不定就是你爹!”
本来砍向少年的短刀狠狠的砸入了墙壁里。琳琅一脚踹飞他的长剑,左手禁锢住云奇的脖子,手指微微用力,恶狠狠的道:
“你都知道什么,快点说!”
孟旭升等人搜了一夜,但没什么收获。邓建文那头也是,众人都疲惫不堪。
孟旭升让属下都回去歇息,轮班搜寻,日日夜夜都不能停歇。
吩咐好之后,孟旭升骑马回府,等到了府里还未来得及歇着,就被父亲忠远侯请了过去。
还未走近屋里,便听得屋内有小孩子的的欢笑声。
想来是他那位大哥带着孩子来给父亲请安。
仆从打开门撩开帘子,喊了一句:“侯爷,世子来了!”
孟旭升抬脚往里走,面上毫无波澜。
等入内之后,果然见大哥孟旭正在,而忠远侯怀里抱着大哥的孩子,正笑呵呵的逗着小孩玩。
见到孟旭升,忠远侯面上的笑容收敛,将孩子交给孟旭正,让他带下去。
孟旭正笑着点头,接过儿子后,还让儿子朝忠远侯行礼。
“父亲,那我们就先下去了。”
忠远侯嗯了一声。
等讨人喜爱的孙子离开后,忠远侯脸上最后一点笑意也收敛了,他沉着脸问道:
“差事办的如何了?”
之前贤王宝藏一事就没办好,忠远侯知道宫里那位已经不高兴了。若是这次再办不好,忠远侯生怕宫里怪罪。
孟旭升甚至都没坐下,站在那里回话道:“昨夜找到一处藏身之地,不过人都死了,现在依旧在搜寻,其他人还未找到。”
忠远侯虎目凝视着他,过了一会,他缓缓的道:
“儿女情长是前进路上的阻力,你要知道,女人唾手可得,但皇恩却是难得。之前就是因着儿女情长才没将差事办好,这回说什么也要好好表现。”
忠远侯的提点在孟旭升听来格外的刺耳。
昌州一行,他失去了林良。即便后来在京城里重逢,但她已然不肯回来了。
此事,他没告诉任何人,忠远侯也不知道。
孟旭升烦躁的皱眉,不肯应声。忠远候嗯了一声,问他:“没听见我说什么?”
寂静之中,就听见孟旭升冷声回道:
“我已经按照父亲的要求,和李家定下婚约,还会迎娶李素环。父亲,你要求的,我都应了。我的差事和私事,我自己会做好。”
忠远侯怒了,随手抄起茶盏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吓的门口守着的仆从赶紧低下脑袋。
“你翅膀硬了敢和我这样说话?!”忠远侯怒目而视,恨不得上去扇他两巴掌。
孟旭升抬手行礼,没有感情的回道:“我累了一夜,回去休息了,若是父亲有事,尽可差人告诉我。”
说完,也不顾忠远侯的喊声,大踏步走了。
只是回到屋里,明明全身都疲惫的很,可就是睡不着。
这些日子,差事和林良的事情扰的他烦躁,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颧骨越发的突出,瞧着萎靡不已。
孟旭升深深呼出一口气,叫人进来,到底还是吩咐了一句:
“看紧她,有任何异动,速来禀报。”
孟旭升想过了,她总会回来的,罢了,那就看紧一些。
没过几日,城门还是开了。
这回出城格外的严格起来,每个人带的东西都要检查,每个人的身份都要仔细的核对。
孟旭升原本是在城门口处的茶楼里歇着的,刚喝完一口茶水,就听手下来报。
“大人,那个姑娘出城了。”
孟旭升皱眉。
这个节骨眼上,贸然出城,很容易被当做乱党对待。她不好好呆着,出城做什么?
关城门这几日, 那些家在城外的百姓们叫苦不迭。
本来就是进城卖家里的菜而已,还有的是为了进城买些年货回家过年。谁成想啊,直接被封在城里了!
在城里自然是要找地方休息的, 有亲戚的就投靠亲戚借宿几晚, 没有亲戚的便只能咬牙掏钱住客栈。
当然,普通百姓靠着一亩三分地过活, 手里那点钱是舍不得花的,不少人直接如乞丐一般, 露宿街头。
总算是熬到城门开了, 纷纷朝着城门涌去, 准备回家。
衙门里,单腾打着哈欠进了房里, 见苏大人精神抖擞的坐在那,他不由得佩服苏大人, 着实是好身体啊!
“大人,怎么不见飞扬和琳琅,他们俩干嘛去了?”
“今日城门开, 被派去城门那看着了。”他温声回答。
单腾脑子转了一下,衙门里也抽了些身手好的人过去了,而且还有邓将军把手, 外加锦衣卫那群人,其实压根用不上飞扬和琳琅。
不过这是苏大人的安排, 他相信定然有其自己的理由。
桌案上摆放的是图纸, 上头画的乃是详细的京城布局。这等东西很是机密,寻常人见不得。单腾凑了过去, 发现这张图纸竟然详细到每个商铺名字都写上了。
“大人,这个图纸好详细啊, ”单腾越看越觉得,这不像是衙门里的东西。因着上头有几家新铺子,是上个月才开张的。
而衙门的图纸每一年才重新画一次,这张明显是新画的。
“嗯,”苏子烨没抬头,道:“这是我自己画的。”
“啊?”
单腾都懵了,这是苏大人自己画的?
这么大的地图,这么详细的标注,都是大人自己画的?登时,单腾看向苏子烨的眼神里更加崇拜了,只差溢美之词脱口而出了。
苏子烨浅啜了一口茶水,温热的气萦绕在他眼前,将青年的眼神掩住,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不过单腾有一种直觉,苏大人心里有事。
城门大开,这件事是一把双刃剑。
一方面恢复如常,百姓们继续过自己的日子,而另一方面,乱党们也可趁着此时机出城,逃之夭夭。
谢府书房里,谢老爷正在提笔作画,房门被敲响,是谢夫人进来了,手里还端着茶壶。
“刚煮好的茶,没放花蜜。”
有句话叫物以类聚,很多人觉得夫妻之间生活习性和性子也是相像的,但谢夫人和谢老爷却完全不是。
谢老爷不喜甜,谢夫人却是离不得甜,就连喝茶都要放花蜜。性子也是南辕北辙,一个明艳骄纵的大小姐,一个沉默寡言的穷书生。
但这样两个不同喜好的人能携手走了十几年,足以说明伉俪情深。
“嗯,”谢老爷放下笔,净手后亲自给夫人倒了茶水,见她面色带着担忧,他宽慰道:
“是担心淮儿吗?他年轻伤势好的快,再者,男孩子身上留下伤疤很正常,不算坏事。”
颜淮已经醒了,只不过身上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幸好不耽误写字,要不然以颜淮的性子,定会带伤温书。
谢夫人叹了口气,道:“不是这个事,是颜淮和楚桃的事。”
谢老爷的手顿了顿,道:“孩子们的事情,便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强扭的瓜不甜。”
去年的时候,夫人就和他说过楚桃对颜淮有意思。谢老爷觉得婚姻虽说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两情相悦是最为重要的,因此他让夫人放手不必约束。
谢夫人确实不管,但她心里其实十分属意楚桃。无关身份,就是喜欢这样鲜活可爱的小姑娘。
认真说起来,颜淮的性子和他爹年轻时一样,都如木头似的,像是怎么也走不进他的内心。
“我就是怕楚桃追着他这么久得不到回应而放弃,而淮儿还不知情为何物,到时候二人都后悔。”
谢夫人说着说着,就想到了大儿子苏子烨。
“你有没有觉得琳琅好似和武侯府的关系不太一样?不对,现在不是侯府,是国公府了。”
那日他们虽然在马车上,但谢夫人撩开帘子看见了老侯爷保护琳琅的一幕。她也是有孩子的人,能看出老侯爷像是守护后辈一样对待琳琅。
但之前苏子烨全数和父母交代过,说琳琅曾和他一样,都被坏人抓走过,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当上了锦衣卫,又变成了苏子烨的侍女。
身份不身份的,谢夫人不在乎,但总是要了解一番才是。
谢老爷嗯了一声:“言之有理,确实不太对,不过琳琅不说,我们也不好过问。”
谢夫人瞪了他一眼:“敢情你没看出你儿子的那点心思?惦记人家小姑娘许久了!眼看着烨儿的年纪也到了,若是顺利明年就让他们成婚。婚房早就准备好了,还有聘礼等东西这些年我也准备的差不离,就等俩人传来好消息。”
“琳琅姑娘,不像是对他有什么想法。”谢老爷实话实说道。
谢夫人更不乐意了,直接起身没好气的道:
“看你的书去吧!什么都不知道!”
“夫人,夫人别生气……”
谢莹莹和楚桃路过的时候便听见爹爹哄娘亲的求饶声,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
楚桃则是颇为艳羡的朝着书房看了一眼,低声和谢莹莹道:
“你爹娘感情真好。”
谢老爷虽然也高冷,但比颜淮强多了,颜淮就是个冰块,怎么也捂不热。
俩人边往颜淮院子方向走,谢莹莹边回道:“老一辈感情甚笃,你爹娘不也是嘛。”
当年楚桃的母亲可是嫁过人的,且夫君没了,落下个克夫的骂名。京城里的人敬着她是皇亲国戚,倒也不敢说什么,但却无人上门提亲。
直到楚桃的父亲,那位西国的小皇子来了大显,对宴席上的美艳女子一见钟情,开始漫漫追妻路。
最后终成眷侣,成就一段佳缘。
楚桃点头又摇头:“我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从来不藏着掖着,他高兴就说高兴,不高兴就说不高兴,这是西国人的坦率性子使然,不像大显人,总是端着。”
得了,听到这谢莹莹自然是知道楚桃所说这个“端着”的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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