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值的时辰, 天色已然黑了。
单腾他们和苏大人打过招呼才离开,苏子烨端坐在桌子旁, 继续认真的写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来人,说有人来接大人。
不必说, 自然是飞扬来了。
苏子烨起身,在水盆里将手洗干净之后,又慢条斯理的用帕子将手擦干净, 这才转身往外去。
出来的时候,天色黑的需得提着灯笼。
衙门里早就备好, 见他出来赶紧上前引路。
苏子烨迈步往外走, 到了大门口,果然看见飞扬, 让人深感意外的是,飞扬身侧一个曼妙的身影。
苏子烨脚步微顿, 很快又恢复如常,没叫人瞧出来异样。
“大人!”
大概是几日不见他,冷不丁看见他,琳琅觉得心里甚是高兴。
衙门门口挂着灯笼,将女子含笑的面庞照的分明。
她穿着藕荷色的衣裳,乌黑的发简单的挽起,用一根镂空海棠簪固定住。不像是旁的女子那般带着坠子,她圆润小巧的耳垂上空无一物。
苏子烨收回目光,几步走到近前。
“大人,是她非要跟来的。”飞扬像是小孩子告状似的,揭发琳琅。
“我是大人的侍女,来接大人怎么了?眼看着天色阴沉,似要下雪,大人,怕你被风雪吹到,我特意带了伞。”
她说着,举起手里的油纸伞,是寻常铺子里最便宜最单薄的那种。
飞扬撇嘴,直接拆穿她:“你那是提前准备好吗?你是出府的时候现买的!”
琳琅回嘴:“那又如何,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总比你什么都没拿好吧,万一下雪,吹到大人怎么办?大人身体虚,总是要多注意一些。”
本来不想理会俩人的苏子烨正在踩着榻子上马车,闻言顿住脚步,深深的看了琳琅一眼。
琳琅没察觉到苏子烨看她,还在喋喋不休的和飞扬吵架。
在后宅时间久了真难受,即便和飞扬吵吵架也觉得舒坦。
“飞扬,”车里传来苏子烨温润清雅的声音,“回府。”
飞扬哼了一声,琳琅也学着他哼了一声,而后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车里苏大人正襟危坐,琳琅不用看就知道,他定然是在弄衣摆上的褶皱。
果然,一抬眼,就见他刚整理好衣衫,在她坐下之后看着她。
怎么感觉,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她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吗?
“大人,”琳琅笑嘻嘻的坐下,没忘记自己的目的,赶忙将怀里那只包好的狼毫笔献出来。
苏子烨没动,看着她讨好似的身子前倾,往前凑了凑。
“坐好,”他没看东西,而是盯着她的脸说了一句。
琳琅感受到马车震动,想来是要启程了,于是立马坐了回去,保证稳住不会扑到对面。
“那是什么?”
这回他才将目光放在她的手上。
琳琅下意识的将手往里缩了缩,覆住手背上的疤痕不想被他看见,只露出手指,捏着东西。
苏子烨心细如发,自然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便将目光定在她的指尖。
“大人,这是给你买的笔,掌柜的说这是上好的狼毫笔。”
一两银子一支,对于琳琅来说,可真的是贵重的东西了。仔细想一想,她从未给自己买过这等贵重的东西,更别提给别人了。
她手微微往前送,苏子烨定定的看了看才伸手接过。
装笔的盒子是最普通的木盒,甚至没涂色也没花纹。
大概是放在她手里握的久了,他指腹抚过的时候,能感受到暖意。
苏子烨手指有点发僵,低垂下眸子没说话。
坐在对面的琳琅着急了,心想,完了,一两银子可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但是她不死心,脸上摆出一个笑脸,笑着问苏子烨:
“大人,你可还记得平城案子里的那个少年?”
苏子烨抬起眼帘,漂亮的眸子似能洞察人心。
“周文安?”
“对对,大人果然是大人,这等小人物也记得住名字。”拍马屁总是没错的,琳琅努力的搜刮肚子里本就不多的墨水,什么天资过人,什么聪慧至极……
说的嘴巴都有点发干了,就见对面苏子烨唇角似挂着笑意望着她,好像知道了她的目的似的。
有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琳琅不确定了,她赶紧抹了一把脸,让已经发僵的脸笑的更明显一些。
就在这时候,原本平稳行走的马车忽地顿住,车里的俩人晃了晃身子。
琳琅还好,她早有准备,苏子烨则是歪倒在一旁,又很快起身,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让开!”外头传来飞扬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拦住马车似的。
琳琅疑惑的看苏子烨:“大人,外面好像发生什么事情了。”
说着,她掀开车帘,也让苏子烨看见马车前站着一个乞丐模样的人。
飞扬苦着脸:“大人,这人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转过头,飞扬继续呵斥那人:“让开,莫要耽误我们行程。”
前头那乞丐似是听不懂一般,过了会才慢吞吞的道:“求求好心人,行行好收留我吧。”
说着就往车厢这里凑,也让车里的苏子烨看清他的脸。
“周文安。”
苏子烨吐出他的名字,而被叫名字的少年本来是在看琳琅,听见声音又去看苏子烨。
“行行好吧。”他像模像样的拱手作揖。
“嘿,”飞扬也认出他了,道:“这可真是奇了,他怎么来的京城。”
眼看着夜色越发浓了,苏子烨不欲多说,让飞扬给周文安一把铜板,之后便要吩咐接着走。
“那个,”琳琅眼珠子转了转,说了句:“府里好像缺做粗活的人,大人,这是个好人选。”
苏子烨哦了一声,慢条斯理的道:“那你说说,如何是个好人选?”
眼看着飞扬马鞭挥动,就要走了,琳琅想也不想的道:
“他能干活,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还不要钱,供饭就成。”
飞扬也听见琳琅胡扯了,心想谢府可不缺人,若真想要干活的人,怕是门槛都要被挤破。
主家性情好,月银也多,谁不喜欢。
苏子烨还在看着琳琅,似乎在等更多的说服他的理由。
而见到马车走了,周文安在小声含着姐姐,然后跟在马车后走。
琳琅心里大呼作孽,心道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心软,往后可不能担起这等麻烦事了。
“大人,那我的月银少要一半,让他进府里,随意的安排在哪,给口饭吃,成吗?”
要她的银子,和要她的命没什么区别。
此刻的琳琅就像是丢了半条命似的,蔫蔫的说着这话。对面的苏子烨看的好笑,唇角的笑意浓了一些。
“当真?”苏子烨道。
琳琅不情不愿的回了句:“当真。”
其实她心里在呐喊:真是作孽啊!
飞扬留心听见里面的动静,自然听见俩人的对话。自家大人是性子好心善,但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往家里领人,肯定不同意。
“好。”
车厢里传来男人温润的声音,惊的飞扬马鞭差点脱手。
这、这……飞扬想不明白,这是为何啊。
一直到了府里,飞扬带着周文安去了偏房安顿好,他也没弄明白大人为何答应。飞扬快步的往回走,想赶紧和大人说说,已经留了琳琅这么个大祸患了,不能再留小祸患。
只是他到院子里的时候,便见到往日不露面的琳琅,在殷勤的打水。
女子袖子挽起,两只手拎着四只水桶,步伐轻盈,像是什么都没拎似的。
“你做什么?!”
飞扬赶忙过来,拦住她不让她往房里进。
琳琅晃了晃手里的水桶,不解的道:“很难看出来吗?当然是给大人送洗澡水啊。”
说着,琳琅绕开飞扬,边往屋里走边道:
“跟在大人身边这么久了,怎么一点都没变聪明。”
飞扬:“……”
这个嘴碎的女子,可恶!
琳琅进了屋里,正在宽衣的苏子烨顿住动作,重新将外袍拢好。明明里面还有中衣,他倒是像里面什么都没穿似的,将衣襟拢的紧紧的。
“大人,给你送洗澡水。”
不等苏子烨答话,她就将水拎到屏风后,四桶水全部倒了进去。
拎着空桶出来,琳琅面带笑意的道:“大人,既然身为你的侍女,总是要侍候你才是,比如洗澡啊,比如穿衣服,我都可以。”
闻言,苏子烨的手指将衣衫捏的更紧,耳垂发红的看着她。
不过琳琅没发现,她先是将水桶塞到进门的飞扬手里,然后自己往苏子烨身侧去,跃跃欲试的道:
“大人,现在要洗澡吗?”
往日里飞扬侍候的时候甚少说话,屋里安静的很。今日明明只多了她一个,怎么感觉屋里像是多了很多人似的,热闹的紧。
“不必,”苏子烨捏了一下额角,“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大人,真的不用我侍候?”
“嗯,不用。”
“那我走了?”
“走吧。”
琳琅点头,迈步出去,不过很快又转过身重新回到屋里,刚要说什么,就见苏大人无奈的摇头,道:
“月银照例给。”
“好嘞,谢谢大人!”琳琅面带高兴步伐轻盈的离开了。
飞扬都懵了,合着她忙前忙后的,就是为了那一半月银啊。
“大人……”飞扬刚张开口,苏子烨轻叹一声,“你也回去歇着吧。”
自家大人甚少需要旁人侍候,这等洗澡的事情自然也是不用的,飞扬点头称是,将空桶拎走了。
苏子烨站在那,等屋里安静下来后,他这才缓缓的褪去衣衫,朝着水桶走去。
木桶里盛了大半的水,正冒着热气,苏子烨用手试了一下温度,抬腿没入水中。
水温合适,将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苏子烨闭上眼睛靠在木桶边缘,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垂又开始泛起绯红。
没过几日,京城开始飘雪。
忠远侯府的下人们天未亮就起来清扫积雪,免得主子们看着碍眼。
待天色亮起来之后,就听得一阵哒哒哒欢快的脚步声,伴随着童真的笑声。
“爹,雪,雪!”
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童,穿着厚实的衣裳,打扮的像是年画里的娃娃般冰雪可爱。小脸蛋被寒气冻的红彤彤,依旧兴高采烈地踩雪玩儿。
身后,走过来一个身姿高挑的男子,面相上和孟旭升有三分相像,不过他气质柔和,不像孟旭升那般阴冷。
男子一把将小童抱起来,小童的小短腿在空中划了几下,挣扎吵闹非要一团雪球不可。
“这个给你。”男子顺手从地上捏了一小团,放到儿子手上。
过了一会,俩人去给侯爷请安,小童哒哒哒的跑到忠远侯身前,将已经融化的小雪球高高举起,奶声奶气的道:
“送给祖父,雪。”
忠远侯本来面相冷峻,但见到孙子的时候连脸上的褶皱都展开了。
“俊哥,冷不冷?”
小童摇头晃脑说不冷,执着的将自己的雪球给忠远侯。
“父亲,俊哥拿这雪球当宝贝,想要将最好的给祖父。”
这话讨喜,乐的忠远侯亲了孙子好几口,还答应一会带他出去玩。
让人将孩子带走后,忠远侯看着自己的长子,道:
“礼部尚书换人,底下的人便开始蠢蠢欲动,知道如何做吗?”
孟旭正颔首,低眉顺眼的回答道:“儿子知晓。”
忠远侯是跟着圣上打天下的功臣,是圣上最为信任的人之一,儿子孟旭升早早的就被封为世子,而且还任锦衣卫指挥使这一要职。
可以说,忠远侯府在世家面前也是高人一等的。
但这样一来,侯府的庶长子便要避开锋芒,免得惹人忌惮。所以孟旭正只在礼部当个小官,做些事情打发时间。
实际上,孟旭升乃是同科进士出身,才华横溢,却只能屈居于人下。
忠远侯对这个儿子曾有过那么些许亏欠,不过为了门楣荣耀,也只能让他忍着了。说起来,忠远侯和大儿子更为亲近,除了真心喜爱外,也是有愧疚的原因。
“过几日的开坛祭典,准备的如何了?”
当今圣上也开始如先帝那般信任道人,尤其是这个清和道人,甚至赐居宫中,准许他开坛做法事。
为此,还特意开辟宫中一角,给道人建立了一座小道观。眼看着道观将成,便要开始准备祭典了。
孟旭正回答道:“早已备好一切,只待良辰吉日。”
忠远侯点头,道:“那日去观礼的人定然不少,圣上一高兴,说不定晚宴要很晚才能结束,你莫要贪酒,得了空便回来照看俊哥。”
俊哥自然是有母亲照顾着,还有奶娘以及仆从们。但忠远侯觉得,男孩子还是要多和父亲相处才是。
父子俩说了一会话,便听得外头帘子响动,过了一会,听下人报说世子爷来了。
很快,一身风雪的孟旭升入内,朝着俩人叫道:“父亲,大哥。”
孟旭正起身,笑着道:“外面风大,怎么没多穿一些。”
孟旭升今日没穿着飞鱼服,反倒是一身劲装,忠远侯皱眉,问道:
“又要去哪?”
孟旭升没回大哥的问候,直接朝着父亲道:“今日出去办差事。”
忠远侯冷哼一声:“是去办差事,还是去昌州?!”
孟旭升站着没动,低垂脑袋也没说话。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孟旭正赶紧打圆场,道:
“出门记得带些厚实的衣物,眼看着天越来越冷,说不定还要接着下雪。”
忠远侯锐利的眼神盯着孟旭升,见他不答话,于是呵斥道:“你大哥在和你说话。”
孟旭升这才嗯了一声,弄的孟旭正十分尴尬。
兄弟二人同父异母,府里只有两位小主子,按理说该关系和睦才是,尤其是孟旭正性子温和,总是处处忍让。
但孟旭升见到他总是冷着脸,连话都不愿意说。
“你先回去陪俊哥,”忠远侯道。
孟旭正称是,离开房间,屋里立刻陷入死寂。
忠远侯抬了抬眼皮,冷声说道:“眼看着就要年底了,你和李姑娘的婚事便在年底前定下婚期,挑着明年的良辰吉日成婚。”
孟旭升抿着唇,从未觉得像现在这般抗拒这门婚事。
“父亲,孩儿暂时不想成婚。”
“是不想和李姑娘成婚,还是不想和任何人成婚?”
忠远侯眼神犀利,孟旭升丝毫不让的迎了上去。他道:“孩儿还有大事要做,成家的事情往后推一推。”
父子俩的眼神都展露出凶狠,如同两只野兽对峙。半响之后,忠远侯忽地目光柔和下来,他道:
“林良已经死了,你莫要执迷不悟,往前看才是正理。既然你如此看重她,不若早早的寻找一块风水宝地,给她立好衣冠冢,让她能度轮回早日投胎。”
他这话像是戳中了孟旭升的痛处,他面色变得难看,挤出几个字。
“她没死。”
忠远侯道:“死没死你心里知晓,自欺欺人她就能活过来了?”
孟旭升不说话,忠远侯挥挥手,道:“自去忙吧。”
从屋里出来,孟旭升拳头紧握,眼睛盯着初升的太阳。
她没死,她一定没死。
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块血玉。听旁人说,血玉用心头血滋养后再贴着心口放着,时日久了,便能破厄化灾。
等她回来,他便将这块玉给她。
过了几日,便是良辰吉日,这**中大臣受到圣上召见,去宫中观礼。
一早,琳琅就晃悠在苏子烨的眼前,又是帮忙端早膳,又是给他打热水。
苏子烨将脸上的水珠拭去,一双眸子也似水洗过般,水光潋滟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他放下棉巾,走到桌子旁坐下。
“月银没发?”他问。
琳琅笑着摇头:“夫人心善,还没等到日子,便将府里所有人的月银都发了,还额外给了一个厚实的红封,说天冷了讨个喜气暖和暖和。”
苏子烨轻笑,那她一大早这般献殷勤是为何?能让她如此的,定然和钱财有关。
思忱片刻,苏子烨起身去内室,过了会出来,放在桌子上一锭银子。
琳琅眼睛发亮,听他道:“书院的时候做的很好,这是赏银。”
琳琅立马摸过放入袖子里,笑着谢过,然后又垂手立在一旁。飞扬进来的时候,便瞧见琳琅像是木桩子似的杵在那。
“你干嘛呢?”飞扬走过来,将手里的托盘放下,“大人吃饭不用旁人侍候,你快出去吧。”
琳琅没动。
苏子烨抬起眼帘,正对上她带着笑意的眼睛。
“大人,”她笑容更盛了些,道:“听闻今日宫中有典礼,不若您带我去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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