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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花下客(墨宝非宝)


姜桡自然不晓得这一切。
她低声检讨说:“一句误会,让沈总特地等到现在。”
姜桡见沈问埕不言语,想到上楼前,孙助提到沈总原本在家加班,为避嫌,特地晚上来办公室见她……心底里的歉疚感更深了。
于是,她在他的安静里,又说了句:“对不起啊。”
“你是韩兴野的师妹?”沈问埕没答,反问。
姜桡心一跳,眼中掠过了一丝复杂的惊讶神色。
“他看见我车接你,”沈问埕酌情说,“让我在公司多照顾你。”
姜桡已经努力压制整晚的不悦,但还是露出了一丝丝不对劲,她平淡冷静地“哦”了声:“原来沈总和他也认识。”
“算不上认识,”沈问埕实话实说,带了少许冷淡,“加过微信,没说过话。”
这就好。她放松地笑起来,并不想提及那段过去和那个人。
“你别误会,我和他不熟。尤其是现在,更不熟。”她避重就轻地撇清关系。
沈问埕没料到她如此说,不由认真瞧她:“你怕我误会?”

姜桡心里突然怦怦跳。不真切,却也不是不懂。
这两天,她在南京屡次打开游戏账号,上去闲逛,都要将好友列表从头拉到底,看每一个微信好友的“上一次登陆时间”。看别人,波澜不惊的,一瞧见客寻酒就心一轻。
像心在胸腔里失了重。
沈问埕胳膊肘撑在沙发扶手上,身子微斜向她这一侧。不晓得是因为难得两人独处,放松了,亦或是和她相处久了,熟悉了,自然而然透出了身为企业负责人的那种一切了然于胸、尽在掌握中的自在。只是他这自在里,有着被涵养掩盖住的冷淡和旁观者姿态,成功者的通病。
也正常,一将功成万骨枯,手下败将那么多,身上的人情味大多都被磨没了。
她原本对他坦坦荡荡的,自从发现自己对他格外关注,竟有些想避嫌。
想想沈问埕是从家里过来这儿见面,也是有意避嫌,她更料定,这谈话不该再继续了。
“当然怕沈总误会,”姜桡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坐直,岔开话题,“怕你以为,我刚来,就想跳槽去别家了。”
沈问埕觉察到她的变化,一抬眼,先望向门外。
孙特助恰到好处端着茶具进来,打断两人之间的微妙:“之前的茶具没找到,临时拿了新的。”
沈问埕没接他的话,反而回答了姜桡:“你那位师兄的公司我没了解过。不过,最近两个高管都是从那里过来的,看上去,应该这边儿的待遇更好?”
那是当然了……再如何发展,也没法和这里比的。
“我们公司是龙头企业,没办法比的。”姜桡如是说。
“那为什么,我要误会你想跳槽过去?”沈问埕反而问。
“开玩笑的,”姜桡笑着回,“平时没人和沈总开玩笑吗?”
沈问埕摇了摇头:“很少。”
“那你和小孩儿们倒是关系好。”她说。
他没否认。
窗外雨未歇。因为玻璃太隔音,雷声听不真切,闪却一阵阵有节奏地在她眼前撕开黑夜。
特助一直在两人身旁,裁茶包,倒茶叶,烧水……全程安静。
姜桡是个有耐心的,除却轻声问了句“要不要我来?”,再无打扰。
两人一左一右,把孙特助一个人夹在当中,都不说话,却又无所事事,都瞧着特助一个大男人泡茶。
起初,没觉不妥。
后来,不知怎地,当第一遍洗茶水倒掉,沈问埕随手将一个白瓷茶杯放到她眼前,姜桡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孙特助刚要给他们添茶。
“刚问你师兄的事儿,”沈问埕毫无征兆地,随口问,“让你不高兴了?”
姜桡摇摇头,轻声回了个字:“没。”
“看你本来挺高兴的,忽然脸就垮了。”他倒是直接。
“啊?”她又摇摇头,“没。”
沈问埕看了孙特助一眼,后者意会,把盛着滚烫茶水的小茶壶放下,离开办公室。
“如果是我说错话,”沈问埕为她倒茶,低声道,“我道个歉,别放心上。”
姜桡惊讶了一下,轻摇头:“真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
总不能说,只是心动了,怕产生比“额外关注”还要深的麻烦感情,想避嫌?
“只是,”她难得忘了交谈礼仪,没瞧他的眼睛,反而去看茶杯,“在想,一些自己的事。”
“私事?”
“嗯,私事。”
沈问埕点点头,为自己也添了茶。
姜桡两手端了茶杯,凑在唇边,抿了一小口。
沈问埕单手捏握着茶杯,瞧着她。一般他面试人,碰上偏内向,或是紧张的,都是这么喝水。面前的她,算不上内向,想来是两人单独相处不自在了。
他喝了半口,将将移开茶杯,要说话。
“你住的远吗?”姜桡重新看向他。
“还可以,”沈问埕回答,“可以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不用送我,”姜桡抢着说,“我回家没什么工作,也不急,你不是明天出差吗?要回去收拾行李吧?我自己叫车回去就可以。”
沈问埕以目光指了一下落地窗外:“这个时间,这种雨势,叫不到车。”
倒也是。她迟疑着,这么晚,和他一起离开公司……“你要觉得我一起不方便,我在这里等着,让司机先送你。”沈问埕直接给了解决方案。
“那太麻烦了,”姜桡摇头,“一起回去吧。”
她怕耽误他时间,要放茶杯。
“不急,喝完这杯。”沈问埕先一步制止。……次次被猜中心事,果然有深藏不露的十万个心眼子。
门外,孙特助本来拿着一罐茶叶过来,怕两人不够喝,见两人相对、饮茶不语。摸不透里边的情况,悄然离开。
沈问埕很快让特助准备车,他全程安排孙特助跟着两人,包括送姜桡到住宅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孙特助都始终坐在副驾驶座,全程陪同。
那晚,雨下到凌晨四点。
姜桡躺在床上,醒了好几次,睡不踏实。雨落不停,扰人清梦。
她开了床头灯,在暖黄灯光里,找到手机,想上个闹钟,转念一想周一休息日,于是作罢。手机在手里颠来倒去的,想到在南京时,沈问埕曾经在早晨开会前上过线……登录游戏的一秒,她突然又怕碰到,匆忙下了线。
新公司入职,工作忙到忘我。
她和沈问埕级别相差得多,除了每周一的各部门大例会和去公司二楼食堂午餐,完全没机会碰上。偏偏不巧,沈问埕从那周开始,始终在出差,行程从北到南,一直没回京。
偶尔例会上,有部门总监提一嘴,沈总人在哪哪,她才知道他到了哪个省。
四月最后一个周末,是她发小周殊的婚礼。
几个伴娘里,她是到的最晚的,错过了早上的接亲,直接去了办婚宴的酒店。在新娘房的洗手间换上伴娘礼服后,被周殊按在化妆台前,叮嘱化妆师给她重新化妆。姜桡一个劲儿摆手:“家里化过了,今天你是主角,我素颜都行。”
“那不行,我到处和人说,我有一个发小长得可好看了,你不能给我丢人,”周殊严肃拒绝,小声玩笑说,“而且今天青年才俊多,咱们找几个备胎养养。”……“不想谈恋爱,”姜桡小声说,“不会看人,看不准。”
周殊挨着她坐,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昨天和我电话里说,和王和砚分手了,我一晚上没怎么睡着。”
姜桡错愕:“早知道不说了,你结婚前睡不着。”
“也不都有你的原因,”周殊笑,“不过呢,你看男人的眼光不行,看人才倒是一看一个准。那个韩,认识你的时候一个刚毕业的研究生,看不出大出息,现在成老板了;王和砚更别说了,咱们一圈儿玩的,惦记你的不少吧?你偏和他好,一好上人家也是两年一飞升,直接成合伙人了。”
姜桡看着化妆师用化妆刷为自己上眼影,嘀咕:“是啊,我该转人事,专门管招聘。”
两人都不禁笑了。
“叫我?”周殊突然看向门外,“啊,好。我先出去,你自己补完妆,帮我找一下手花。上午接亲时候给司仪了。”
周殊离开更衣室,门外,隐隐听到她老公说:这是我刚工作的老板,当初的伯乐,和你说过。
门虚掩着,听不分明。
姜桡简单补了妆,跑下楼梯,去拿新娘手花。一楼是婚宴大厅,宾客到了七八成,人声鼎沸,她穿着伴娘服自然引了不少目光。她找到司仪问到手花,绕开大厅,找到了一个隐蔽的上行楼梯,扶着扶手,独自一个人往上走。
楼上时不时有下来的酒店工作人员,她想着人家都有正事要做,自己一个等着婚宴开始的闲人,就不要挡路了,于是每每让开。让了几次,成了习惯,到二楼转角,瞧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又是反应敏捷地靠到了一旁。
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一步步下了楼梯,姜桡瞧清他的面容,惊到一霎窒住。来人今日仅是宾客,着装不是很严肃,西装外衣随意套在外头,里面的衬衫也是随便地开了领口纽扣……沈问埕在姜桡发怔时,停了脚步。
“你怎么……”她无法想到,能如此巧。
“刚在更衣室看到你了,”沈问埕说,“看你在忙,没打招呼。”
“更衣室?”她想说原来新郎说的第一个老板就是你?可不好意思承认听到他们说话了,于是临时刹车,改口小声道,“也是宾客?新郎那边的?”
沈问埕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姜桡被瞧得心里飘。
“对。”他回答。他当然知道她想确认更多信息,可偏就觉得有趣,卖着关子仅答了一个字,余下让她去猜。

“笑什么?”沈问埕明知故问。
“觉得巧,哪儿都能见到,”姜桡怕楼上楼下的路人听见对话,放轻声音说,“我和新郎认识七八年了,没听他说过你。”
沈问埕点头,直接说明关系:“我是他刚工作时候的老板,那时候公司刚起来,没几个人。他一毕业跟着我,我也算他职场上半个老师。”
和姜桡听到的一样。
她一直觉得沈问埕很可靠的一大原因,就是他做人实在,有问必答。
“其实我听到了,刚在更衣室里听见了,只是不知道就是你。”姜桡笑着坦白。
“偷听我们说话?”沈问埕瞧着她,眼里带了点儿调侃。
姜桡摇头,正经道:“不算偷听,门没关。”
沈问埕略一点头,语气越发随意:“没有证人,说不定。”
“有,化妆师在。”她越发认真。
沈问埕终于被她的较真逗笑了,似叹非叹,低声道:“不是在汇报工作,不用争出个是非对错。”
倒也是。姜桡不出声了。
他下楼去做什么?不走吗?她也不好直接问。
两人不在工作场合时,倒是相处更自在。
有南京的意外初相识,让两人先成了朋友。彼时,都是凑巧同去一个城市出差的陌生人。
倘若她按原计划在北京入职,被上司带去顶楼办公室,见到坐在办公桌或是长沙发上西装革履的大老板沈问埕……那就没有此时此刻的这种自在交流了。
楼梯上快步下来了另一个男人,正是今日新郎王灼。他一见到沈问埕,笑容漾开:“沈总在这儿啊?”同一时间,新郎也看到明显在和沈问埕闲聊的她,“姜桡也在?你俩认识?”
姜桡赶紧说:“他是我公司的大老板。”
新郎愈发惊喜,一面说,这是当初培养自己的前辈,一面说,那是自家老婆的发小,拜托沈问埕务必多照顾。
姜桡当着外人的面,不想显得和沈问埕关系过于熟悉,抿嘴笑着,礼貌立在一旁,沉默着听着新郎和沈问埕交流。
言谈间,新郎提到沈问埕原本是今天的证婚人,后来因为不确定能不能准时到,就临时取消了。
姜桡意外,原来之前的证婚人是他?
“最后定的证婚人是姜桡外公,”王灼对沈问埕说,“教过我老婆。老人家是书画家,一会儿给你们介绍。”
沈问埕看向姜桡:“要感谢你外公救场了。”
“这倒没什么,”姜桡说,“我外公喜欢参加婚礼,觉得开心,不是第一次做证婚人了。”
新郎转而说到自己现在企业的老板一直想结交沈问埕,听说他今天来了,特地让新郎帮忙问问,能不能有幸结识一下。王灼对沈问埕真心实意地敬重,只有征询,丝毫没有用旧情强求沈问埕去的意思。
沈问埕倒不觉得什么,听完,看了眼手表,确认在稍后一个电话会议之前能有足够的时间和人寒暄交谈,答应下来。
下楼前,沈问埕极自然地对她交待说:“我去一下。”
姜桡下意识地回:“哦,好。去吧。”
答完,她才察觉不对,已经晚了。
对话太过自然,自然到仿佛和他极熟似的……楼道里,静了几秒。
新郎像没听最后那两句似的。开玩笑,一个今日结婚的大男人,当然能嗅出男女相处的弯弯绕绕,但秉持着看破不说破的社交礼仪,他当即笑着、给前前老板打掩护说:“正好,正好,还有一桌是咱们过去创业公司的人,都等着你过去‘训话’呢。”
沈问埕听着新郎说笑,和他下了楼。
姜桡则上楼,回了更衣室。
新娘子仿佛等她许久,一下子提着裙子迎上来,没顾上手花,先挽住姜桡的手臂往窗边走,避开闲聊的化妆师和两个伴娘,迫不及待地问:“沈问埕是你老板啊?我老公说的。”
“嗯。”姜桡没否认。
周殊犹豫再三,轻声又道:“我听过他好多事儿,从我老公那儿听的,江湖气挺重的一个人,重情重义,是个好老板,对朋友也没的说。”
姜桡从小和周殊一起长大的,了解她,预感到她的话即将要转折了。
果不其然,周殊顿了一顿,语重心长地接着道:“但是呢,他在之前的创业公司开始,就有好多女孩子喜欢他,好多迷妹。男人吧,一旦‘木秀于林’,就只适合远观了。”
“我和他没关系,”姜桡抓到重点,低声解释,“你老公和你说什么了?”
周殊不答,抿嘴笑着,观察姜桡:“说你和他很熟,熟极了。”
姜桡被瞧得心里突突:“你老公乱说的,不算很熟。之前没见过,南京认识的。”
“不管熟不熟,先把我知道的给你说,”周殊小声笑道,“刚我赶紧帮你问了两句,他有没有女朋友。说是当初创业有一个,两人是同事,为了大局一直没公开。后来闹得不愉快,他回老东家了,估计现在是单身。”
创业同事吗?合伙人?她联想着。
于是,在婚宴开始前,新娘子一直追着和姜桡分析沈问埕是否是一个适合的发展对象。
新郎在婚礼前听了两耳朵,抖擞精神:“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对他有创业滤镜,判断不准,”新娘子把新郎推到一边,“那种人,和他一谈就没准了,我认识好几个都只谈恋爱不结婚的。再说了,年纪大的心眼多,桡桡搞不定的。”
新郎还想往下说,姜桡忙给新娘子系好手花,催促两人婚礼要开始了,这才让两个新人消停了一会儿。
婚礼的第一场入场仪式完成后,姜桡抽空溜到宴席上,准备吃两口垫垫胃,为稍后敬酒做准备。尚未坐稳,她已经看到主宾客桌旁的外公在和沈问埕闲聊……那桌都是最要紧的宾客,邻着主桌,几步之遥。
姜桡握着半杯橙汁,咬着吸管,竟因这一眼开始心神不宁。她生怕外公聊到高兴,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翻出来讲给他听。
沈问埕背对着她这里,无法看到面容神情。
姜桡扒拉了两口饭菜,越发不安,最后还是放下杯子,在满场嘈杂和热闹里,绕到外公椅子后,撒娇地小声说:“您也不吃东西啊?只顾着聊天了。”
外公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难得碰上能聊得来的,小沈是个有意思的人。”
沈问埕不想打扰祖孙两人交谈,拿起右手边的公筷,为老人家添菜。
姜桡趁他注意力不在这里,凑在外公耳边小小声说:“他是我新公司的老板,您千万、千万别聊我的任何事。千万!”
外公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好,好。”
沈问埕将一块儿葱爆海参夹到外公的盘子里。
姜桡从两人自然的互动里,看出外公对他颇为欣赏,自然对沈问埕也多了几分佩服。文化圈的老人家什么人没见过?难得能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后辈从初相识就能如此投缘。
“你外公说,”沈问埕自然地拉开一旁空着的、没有人坐的椅子,“你的字,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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