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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花下客(墨宝非宝)


等沈问埕一来,大家都松口气。
姜桡感觉室内气氛活络了不少。他是真擅长心理威慑。
“休息一下。”沈问埕恰到好处地说。
他让孙助把核心的人都叫了过去,没聊几句工作便说起了闲话。林泾深妙语连珠地讲着笑话,仿佛来此就是为了给大家撑腰和宽心的。
沈问埕略放下工作,边旁听着热闹,边看着坐在面前的骨干们,当然目光的焦点是落在了那个靠着黑色会议椅,两腿微交叠在一处,在转着手里的玻璃杯的姜桡。
两人这么忙,连吵架都要分个上半场下半场,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真不是他擅长处理的关系。因为在和宋一琳的莫须有传闻里吃过亏,他一开始就给自己设限,不想在工作时扯上私人感情,但通常越想躲开什么,老天就越要安排什么。
算了。沈问埕拿起手机。
他想低个头,问她晚上出不出去吃饭?王府井这边有不少的米其林黑珍珠,她要想避同事,往远点儿也行。
打字到半截,他又都删掉。最后的对话仍在那句“晚上再吵”,她没回应。
姜桡喝着茶水,避开他的视线。
“姜总监,你还不走啊?”身旁人突然问,“不是要赶飞机吗?”
姜桡感觉到大家都看向这里,包括那个刚收起手机的人。
“马上,”她说,看了眼手机时间,提醒的闹钟正好震动,“你们继续。”
姜桡离开座椅,以最快的速度收拾着东西,等到带着圆圆离开会议室,大家已经休息结束,开始了新一轮的会议。
她一进电梯,竟见沈问埕拨了电话过来。电梯门打开,外头有同事,身边跟着圆圆,她本想上车时找机会回过去,沈问埕就是不挂电话,一直打。一直打。
最后圆圆都奇怪了,没敢问老板你咋不接电话。
姜桡不得不接听。
“出差?”沈问埕问。
他自然不会知道每个下属的行程。
“嗯,”姜桡想多说两句,但身边有人,只能重复他的话,“出差。”
她穿过旋转的玻璃门,比圆圆多走了两步,趁着圆圆去问行李寄存的地方找两人行李箱,绕到了大门右侧。
沈问埕本来想化解一天的冷战,听不到她说话,也不说话了。
“还生气?”沈问埕最后还是开了口。
姜桡还是不说话。
“走多少天?”他低声问。
姜桡像被这话戳到,看到圆圆已经带着酒店的人把行李推出来,去机场的车也到了。司机下来搬着行李。
这一次确实要很久了,一星期差旅后,她要回趟小时候住的地方,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几天,年假早请好了。

第四十二章 且听?
姜桡总觉他在哪儿,抬头看身后酒店,沈问埕的身影就在宴会厅外的落地窗边。姜桡看到他的时候,沈问埕才转过身,避免让人瞧出是在看着窗外。有人来找他。
“先挂了,”沈问埕没时间再聊,在电话那边说,“一路顺风。”
阳光落满窗。他收了手机,离开窗畔。
她突然回忆起,在长城上当自己茫然四顾时,沈问埕趁着正当好灯海,出现在视线里……又想到南京城墙旁的月下,两人带着一群小孩儿去找小龙虾……不知不觉,两人竟有了不少回忆。
姜桡出差的行程只有一个星期,等到结束后,她回到了当初的小镇子。
一同等在那儿的是哥哥的得力助手,和她同一天到的,一落地她们就马不停蹄地跟着跑了几个诊所,把当初哥哥少年时的病例还有手术记录都全部拿走了。因为当初没钱,去的都是不知名的私人诊所,有的早倒闭了,找人花了不少时间。
总体还算是顺利。
当地连下了两天的大暴雨,她们每次回住处都狼狈得要命。虽这晚预告大到暴雨,姜桡也没取消饭店的定位,人家跟着姜桡辛苦了好几天,于情于理都该吃点儿好的。
那是水乡古镇上最好的一家饭店,她选了包房。
两人一进包房,桌上竟已摆了八碟小菜。一炉香薰在一旁,青烟袅袅,无声无息。外头细雨簌簌,隔着半敞开的木窗子飘进来的水气,将此处晕染成画。
“是不是走错了?”姐姐小声问。自己人吃饭不至于提前点菜准备。
姜桡正是迟疑,有人在她们身后进来:“我提前随便点的,你们再加。”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
身后的沈问埕一手撩开半帘,他穿了一件深色衬衫和西裤来的,头发显是打理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哪里应酬贵客。
姜桡思绪乱到一处。下午还聊过两句的人,怎么突然就到这儿了。
沈问埕看着十几天没见的她,低声笑问:“我介绍一下自己?”
姜桡因突如其来的惊喜开心,声音也柔了不少:“又没让你藏。”
沈问埕对姜桡身旁的女人说:“我是姜桡的男朋友,沈问埕。”
见惯大场面的姐姐,也被沈问埕后半句话吓了一跳:“沈先生,您好。我是江绾。”
“我哥的人,集团副总。”姜桡在一旁补充。
江绾认识他,虽早年沈问埕不太露面,但最近采访多了起来,是以经常在好友群里分享传看,虽不是同行,但大家都要夸奖一句这位老板挺有个人魅力的……她温柔笑着,不断在心里回忆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怎么自家老板从没说过他和沈先生有这层关系?
沈问埕手搭在她的后背:“今晚温度不高,冷不冷?”
姜桡摇摇头,接他手轻推的力度坐到位子上。当她发现认识多年的姐姐看着两人,不禁脸热,故作镇定地问:“你怎么找来的?”
“你和我说晚上要请人吃工作餐,这里能请客的地方不多,让人一个个问过来不难。”
姜桡瞥他:“你不是说晚上有应酬吗?”
沈问埕不置可否,这不就是。
沈问埕递过来的菜单,她接了翻开两页,终于慢慢地找到实感。来这里挺折腾的,没机场,要先飞机再转陆路。那他中午应该就已经出发了,还瞒着自己。
姜桡在他的目光里,翻着翻着菜单,忍不住用手肘撞他的手:“你要吃什么?”再不打断,他能一直看下去……“我不熟,你点。”他说。
姜桡这一走十来天,虽还是每天联系,但争执的余温尚在,电话通得少,说话也是不尴不尬的,大有粉饰太平之意。所以他来前做了预设,而今是最和谐的,他已经觉得高兴了。
姜桡被看得没法子,故意伸手替他理了理衬衣领口:“那你叫人来写。”
沈问埕想到那天房间里,她攥着纸巾的一角,擦着衬衣红印,说:“我来写。”他利索起身,出去问服务员要来了点餐的一叠纸笺,一根笔握在左手。
古色古香的餐厅,没手机点菜的业务。好像科技的发展在这里停步了,一笔一画,一蔬一菜,都要经他的手誊写。
姜桡点了几个,想到这手写菜单的操作完全和他的专业出身相悖,忍着笑意,念下一个。
沈问埕虽不知她念着菜单能笑什么,但觉得气氛不错,没打扰没问。他借着灯光,见姜桡习惯性地抬了下手指,这动作她曾在自己面前做过几次,是以她一抬手,他便猜到她把长发撩到耳后了。没有意外。
了解是什么?不就是一点一滴相处下来的。
这顿饭沈问埕对她的照顾真是旁若无人,哥哥的心腹在一旁时刻想着要找什么借口早离开,留出时间给这对有情人……最后终于还是借口是老板临时派了“工作”,做出一副很遗憾不得不早走的样子,即时撤了。
两人在帘子内。
沈问埕见夜风起了,将半敞的窗子掩上。
“都说了点这么多吃不完,”她小声道,拿起白瓷汤匙,喝了一口沈问埕特地要点的鲜红菇素汤,“挺好喝的。”
沈问埕第一次喝到时也这么想,只是没人分享心情。当时的姜桡就在他斜对面的包房里,在觥筹交错间,是衣香鬓影里最引人留恋的身影。
当时,她不知他是何许人。
“还生气吗?”沈问埕把椅子调转方向,朝着她坐下。
她像被拽回到那天,连难过都记起来。从北京走前,他站在酒店楼上也是这么问的。
“谁会气十几天,工作都这么忙,就是没说清楚总觉得有根刺,”姜桡放下手里的白瓷勺,“我一开始觉得我们挺能知道对方想法的,后来发现人和人不可能想法都一样。不过我真的不懂那天你发什么火,一开始觉得你是开会不高兴。后来你一走,我更生气了,最讨厌吵架吵不完。”
说到这里,她想想都奇怪:“怎么会有人吵架不吵完,不憋屈吗?”
“是我的态度问题,”沈问埕认真说,“对不起。”
沈问埕又道:“以后争取当日事当日毕。”
姜桡忍不住笑:“还挺会抓重点。”
过了十几天,情绪倒没什么了。
但她还是想搞清楚一些事:“那天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沈问埕手臂撑在餐桌边沿,瞧了她许久:“想听根本原因,还是表面原因?”
她也用手臂撑着桌边沿,托着下巴看他:“根本原因太笼统了,我必须知道直接的。”
沈问埕见眼下气氛好,不是很想破坏,于是简略地说:“那天我看你睡太晚,让司机去接你,司机在小区门口看到一个人。”
姜桡一下子猜到了。真是巧……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心细到让司机来接,一时情绪复杂。
“他和我在一个单元买了房子,一早就说好了他会把房子卖掉,”姜桡轻声说,“我就是怕你误会才没说,只是想着万一房子卖掉了就不用说了。没想到还是误会了。”
沈问埕颔首,握住她另一只手。
他猜就算现在找人上门买,都未必能过户。说好搬却拖延着,都是托词。
不过这都不是根本,等都知道姜桡正经的男朋友是谁,为了面子也该体面退出了。
“不过我那天情绪也不好。”姜桡轻声又道。
“你也误会我了,”沈问埕说,“我从来不走回头路,就算现在单身,也不可能回头。”
姜桡没想到他如此直白。但确实一句说到了根本。
都说开了,她越发惬意。
不远千里而来的人,还特意收拾了一下来赴约,误会说开再扯不高兴的就是破坏自己的好心情了。她问:“订了酒店没?”
“没订到,”沈问埕有意道,“他们说客满。”
姜桡笑起来,轻踢他的皮鞋。
姜桡看到他眼底因为疲倦而有的红:“我可不相信给你订了饭店菜单的人,搞不定酒店。”
沈问埕笑而不语,想先送她回家,再找酒店的方位。
“和我回家,”姜桡轻声道,说完又怕太像邀约,明明是不想他像个客人似得住外头,“有地方住,有床给你睡。”
沈问埕没反驳,理所当然跟着她朝外走。一句废话没说。
本来计划此行为哄她高兴,轻重缓急他分得清楚,只想着睡哪里都一样,于是随便订了酒店。眼下看来,万事皆有变数,就不必说酒店的事儿了。
沈问埕此行轻装上阵,一个行李箱还在车上。因为想赶上和她吃饭,让司机直接开到了小巷子外等着,他见气氛不错,没提车就在外头等着,准备等到她家了再让送行李过去。
两人先后迈出饭店大门,沈问埕接了她递来的伞,打开。
“右走,过两个桥就是,不远。”她指方向时,肩上被他搭上,搂到了怀里伞下。
风吹着细密的雨,潲到她脚上,雨不大,倒像是一层层潮气扑过来。两人真是难得在没人认识的地方,大大方方地做一回情侣。
他想起读大学的时候,同学里有谈恋爱的,下雨天经常一起打伞,真是难理解。一个人走得更快,还不容易淋雨,非要打一把伞耽误时间。
后来工作了这样的少了,地铁站,小区口,办公楼外,一人一把伞、行色匆匆是常态。再后来,火车站飞机场会议中心办公大楼,司机定点接送到地下车库,见不到什么雨。就算出差在外都是一群商务人士,更看不到类似的场景。
今晚实属难得。
有的时间看似是耽误了,可也不必每分每秒都追求意义和效率,这样挺好。
沈问埕见路面到处都是石头缝,高低不平,左右都有水流,握着她肩膀的力度更大了,主要是防着她脚打滑。姜桡一门心思看着脚下的路,等快到家门口了,有认识她的邻居看过来时,显而易见地带了几分惊讶的神色,这才想起,自己在沈问埕的怀里……“一会儿到家里,该叫谁,该叫什么,你提前和我说。”沈问埕低声说。
“没人,”姜桡摇摇头,“我爷爷奶奶都不在了。”
沈问埕停了一停,考虑要不要往下聊。
“这里的房子是他们留给我的。当初产权不清楚,户口上好多人,后来钱都还清楚了,才慢慢一点点都迁走了。”当时正是江家最落魄的时候,就留了这么一处老房子,后来爷奶为了保下来留给她和江文序,在她眼前给一众亲戚签了好多欠条。
姜桡到木门前,掏门钥匙,想想,回头看他:“这还是我家第一次来客人。”
沈问埕收伞,特地在门口往外甩了甩雨水,用打趣的语气回她:“我可不是客人。”
姜桡好笑:“你是不是,我说了算。”
沈问埕见她又笑了,眼里有了温意。
如果他足够幽默到能逗笑她,至少能让她暂忘了刚说到的伤心事。

“睡这儿行吗?”她问。
“挺好,”沈问埕瞅了一眼大门,“正好有什么人进来,都要进过我这关。”……“我们这儿都是老邻居,人少,没小偷,你放心睡,”她拽了一下他的衬衫袖子,“跟我来。”她说着,已经先沿着狭窄的木质楼梯往上走去。
沈问埕两三步跟上,到了二楼,她睡得卧室一旁就是洗手间。姜桡打开洗手间的灯:“我家就这么一个洗手间,你半夜上楼的话,小心点儿别摔到。”
她都介绍完,才想起:“要洗澡吗?”
沈问埕稍稍侧身靠到门框上,没回答。也不知是因着屋外江南一场雨把空气弄的水气重,还是这里本就是洗手间,湿度大,他只瞧着姜桡的面容,尤其那双眼像被水浸过似的。
“洗不洗?”姜桡脸颊红润润的,低了声音问,“我好给你准备。”
“准备什么?”沈问埕问。一句明知故问。
还能准备什么。
她稍偏过脸,瞧外头的雨:“还是洗吧,我先帮你把窗户关上。”她说罢,步子尚未挪动,被他一只手捞回来。
“我去关。”说是这么说,他纹丝未动,倒是把她搂得更牢了。
姜桡心怦怦跳得厉害,呼出的气息热乎乎地落到他的领口上,像烟柳一下一下地撩着他。或是飞絮落湖面,随波逐流地往心里淌。
“你不是说……”话音未落,就被他亲到了唇上。
他一声不吭,压着呼吸,亲得她一阵一阵恍惚,一会儿觉得雨是不是停了,怎么不闻声,一会儿又觉得似乎已成了倾盆大雨,震耳欲聋得全是雨打青石板路。
脚底下仿佛站得不是瓷砖地,而是刚刚走过的高低不平石子路。……“我去关窗户。”他抵在她唇上,低声说。
姜桡趁着这机会,离开门边,步履仓促地进了卧室。幸亏也是这两天回来的,新毛巾都准备好了,只是没有换洗的衣服。她想问,听到下楼的脚步声,没多会儿,就是大门重新锁上的动静。姜桡走出房间,问楼下:“有谁来吗?”
“送行李的。”沈问埕的声音回答。
没多会儿,他拿着干净衣裳上了楼,经过她身边时,姜桡塞了毛巾给他,叮嘱他洗浴用品就在里边,随手能拿到。
姜桡回到卧室,收拾起早上急着出门弄乱的沙发和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拨了几个台,听到浴室传出了水声。她怕再开大声吵到邻居,左邻右舍都是年纪大的老人,休息得早,八点多就睡了。
外头的雨早停了,因为有风,雨潲了不少在窗台上。她像实在闲得慌,没事找事做一般地楼上楼下拿了干湿纸巾,把主卧客卧的窗台都擦了干净。弄完,想想,索性把客卧重新收拾了一番,等再回楼上,沈问埕恰好从浴室出来,短发刚擦过,额前稍乱,灯光照下来,凸显他面孔清俊,下巴颏线条清晰……姜桡不免多瞧了一眼。
沈问埕似乎晓得她在看什么,笑着说:“家里有水没有?有点儿渴。”
姜桡想去拿,被他拉住:“我去拿,在厨房?”
“对。厨房有热的,冰箱里也有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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