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桡在这诡异的安静里,悄然看他。
沈问埕只有在极私密场合才有令人轻松的神态。而在公开场合,尤其是和公务相关的地方,他仍是那个掌握着集团最核心事业群的负责人,笑,是为了显得有亲和力。他一不笑,身边下属们就会自然去猜,他究竟心情如何?
沈问埕虽然保持着沉默,但还是顾及到大家吃早饭的速度,颇有涵养地等在那儿,直到最后走之前,再要了一杯美式。
原来他真的有习惯连喝两杯美式。她想。
沈问埕把纸杯捏握在右手,大步流星地带着要上午开会的人走了。
上午的会议和宣传部无关,姜桡自然不会参与。
整个上午她都在宴会厅,下午开会人数多,定了这里。她检查座位上的小话筒时,圆圆和两个同事抱着资料进来,挨个桌子上发。姜桡要过来一份翻看着,孙助走进来。
“下午要来两个董事,”孙助直接说,“沈总的资料不用特地准备了,他昨晚上和对方三个负责人一起开会来着,提前拿到资料了。”
圆圆答应着。
她在一旁听到,想到昨晚沈问埕忽然说要视频,她刚从浴缸里出来裹着一条浴巾,头发还是湿的,没直接答应,等都收拾好,头发也吹干了才拨回去。他没接。
后来等到半夜睡着了,也没等到他。
中午休息时,姜桡要了房间送餐。
门铃一响,她抄起一个发夹,随手把长发挽起来胡乱一夹。
门打开,她还握着门把手,瞧着门口站着的人影,心竟因这不合时宜的出现急急地跳了起来。沈问埕一只手握着西装外套,似乎没有她这么怕人看到,站在门口问:“方便吗?”他声音不高不低,稍有点儿冷。
姜桡让开身。
沈问埕迈进来,反手一带,将门关上了。
沈问埕把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
他抄起了一瓶水,拧开金属盖子,径自走到吧台前,找杯子。从高到低挑了一个,倒进去,然后喝了两口。
如果熟悉的人在这里,必然知道沈问埕心情不爽。沈问埕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把一个简单的行为拆解成无数步骤,像要在沉默的动作里,一点点消磨掉不好的情绪。
姜桡虽不足够了解他,但一个人沉默时间过长,总是情绪问题。面前的人与平时迥然不同,或是从早餐厅起他就一直低气压,让人难免不多想。
“早上开会不顺利吗?”她出了声。
沈问埕放了玻璃杯,来到她面前:“还不错。”
姜桡鼻梁上架着一副白色金属框的眼镜,难得回来房间休息,刚换了框架眼镜,想让眼睛休息一下。
沈问埕从未见过她戴眼镜,到她跟前,低声问:“近视眼镜?”
她“嗯”了声。
“多少度?”他语气不咸不淡的。
“不高,”她轻声答,情绪不是很高,“两三百吧。”
姜桡见他迟迟不语,主动问:“你怎么过来了,不和他们吃工作餐吗?”
“没什么胃口。”他简单说。
“会上不高兴了?”她问。
鼻梁上的重量忽然没了,她的眼镜被摘走。虽没有几百度,但没了这层玻璃,她像一脚踏入迷雾里,瞧不清远处了,清晰的只有近在眼前的沈问埕。
他直接亲上她。
姜桡腰侧被他手握住,被他拉过去。像守了几个月戒律清规的人前君子,突然卸下看似正经的伪装,哪里是没人情味,都是人前的把戏。
姜桡感觉到耳下脖后的热意,呼吸不稳地轻用下巴抵开他:“送餐的要来了。”
“让他们放门口。”他在她耳旁说。
门外有餐车过,她微屏着息。很快,过去了,不是这间的。
既然是男女朋友,又都不是情窦初开了,她没有排斥往下一步的心思,只是现在他心情看上去不好,而自己……也说不上太高兴。
两人亲了好一会儿,姜桡在是不是解他衬衫的念头上徘徊着,最后还是手绕到他腰后,搂着,将头靠在了他肩上。沈问埕被她中断在这儿,只能等着,看她想怎么样。
一条微信跳出来。他把手机掏出来,扔到沙发上。
“怎么不看,万一正事呢。”她没来由地一问。
沈问埕和她对视许久,把手机拿回来,单手举着,把她搂在怀里一起看,是一条工作微信,来自他工作微信的账号。姜桡没看,他退出去。
沈问埕关掉窗口时,下边就是一条未读消息,来自王闻音的。姜桡想不看都没机会,一扫就是——
王闻音:看你上午状态不好,头疼还没好吗?
姜桡没说话,转过身去。
沈问埕一把把她拉了回来。
“怎么了?”姜桡装没事一样:“我打电话问问,午餐什么时候送过来。”
沈问埕手在她胳膊上上下抚了抚,没言语。
“你们认识挺久了吧?”她语气随便地问。
“对,”沈问埕说,“挺久了。”
姜桡拨开他的手,拿起座机听筒,口是心非地说了句:“能认识挺久的朋友都挺重要的。”
她说完,拨了送餐,很快那边接听。她问午餐什么时候能送到,对方回答五分钟内。
全程沈问埕都靠在原来的地方,在书桌边沿听着她打电话。
姜桡想到他应该没吃,捂住听筒,小声问:“你吃什么一起点了?或者送过来先和我吃,再加点儿?”
“我很快走。”沈问埕回答,下午有两个董事要过来,刚才的工作微信就是说这个。
等电话一挂,两人都照旧若无其事。像没发生过什么。
姜桡看到他领口上有一点红,刚自己口红蹭上去的,她抽过来一张餐巾纸:“你别动,我给你擦一下。”她擦了两下,还觉得不妥,“你等我拿卸妆液试试。”
她要走,一下子被他拉着手腕,拽了回去。
所有的平静都突然被打破了,她本来打送餐电话时已经说服自己,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沈问埕都不至于瞒着自己做什么。
“昨晚我头疼,吃了药就睡了,”他说,“看见你视频的时候,太晚了,就没回。”
“嗯。”
两人从认识到现在,都是最有分寸的包容和客气,好像始终展现的都是最完美的一面。可她也有脾气,沈问埕从刚才进门就心情不好。
她只能猜他上午会议不顺,怕影响下午的工作,努力保持着表面上的平和。
沈问埕瞅着她,忽然说:“我倒是觉得万事都该往前看,认识再久的朋友,也没有现在的人重要。”
姜桡以为他在说王闻音,但他的语气挺严肃的,不像在解释,或是哄她,倒像是在特指什么。
她实在没心情猜他的话是为什么,指得又是什么。
“人和人的感情都要时间累积的,”姜桡堵着气,反驳他,“时间没法改变,认识久了解深,不是几个月的人能比的。”
“这就是我和王和砚的区别?”他问。
姜桡愣住。她不懂,为什么他好好的提王和砚。明明两人说的是他和前同事。
姜桡和他对视着。沈问埕接着她的目光,像在审视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姜桡突然很难过,有什么好吵的。虽然都没说戳心扎肺的话,但就是让人心里很难过。
“我不想拿你和他比,”她不想再继续说,“你们不一样。”
她看不清东西,想去找眼镜。眼镜在他身后的桌子上,她想拨开他,沈问埕没动。她伸手再推他,还是没推动。
姜桡只能在模糊的视线里,放弃找眼镜。门外,送餐的门铃声一次次响起。两人都没动,最后沈问埕沉声说了句:放门口。
终于四周再次安静了。
两人话赶着话到这里,像不说点儿什么,就要如此僵持下去。
她在安静里轻声道:“我和王和砚不谈恋爱也是朋友,我们认识十几年了。我和你,我们……其实没那么熟。我连你爱喝什么饮料,喜欢连着喝几杯都不知道,你也是刚刚才知道我平时要戴眼镜。这么小的事情都不清楚,更别说其它的。”
她接着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生气什么样,吵架什么样,我不知道你不礼貌不绅士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沈问埕,我甚至现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生气。我根本不了解你。”
她停了好一会儿,在模糊的视线里看他:“你也不了解我。”
沈问埕沉默着,把桌上的眼镜递到她手里。
姜桡看他去沙发上拿了西装外套。他打开门,直接就走了。
第四十一章 侬本无意穿堂风~
姜桡原本还没多难受,一看沈问埕丢下吵到半截的局面走了,这下真是气得头也疼了。
她拿起来手机,想拨电话过去,叫他回来把话说完。
“总监……”门口完全被忽视的人唤她。
姜桡被这两个字一叫,心比刚刚跳得更急了。银色餐车进来的圆圆探头瞧,似是以为屋里还有人。一看除了姜桡再无外人,更胆战了:“你和沈总吵架啊?”
姜桡定了定心,冷淡地“嗯”了声:“他不批我预算。”
一想到刚刚一遍遍的门铃,怕是圆圆在外头瞧见送餐,好心让人家先走,她帮着推进来……也真是巧了,本来要门卡才能到这一层,姜桡午休前刚把自己一张门卡给了圆圆,让她如果有事可以直接上来。
沈问埕应该也是知道这层都住着高管,大多数都在底下吃工作餐,才直接过来的。
圆圆刚隔着门被沈问埕一声“放外边”惊到,再迎面瞧见面色阴沉、大步而去的沈问埕,毫不怀疑两人大吵了一架这点。她嘟囔了句,替自家上司打抱不平:“不批就不批呗,还挺凶。”……姜桡进了套间洗手间,换了隐形眼镜,拿起手机,一看。
客寻酒:晚上再吵。……***
沈问埕进了电梯,从反光里看到衬衣领口上的一点红,就在边沿。
他微皱着眉,解开多一粒纽扣,勉强把领口翻过来,见还是不行。房间里有林泾深他们在吃工作餐,他进去换衬衣太打眼……沈问埕按下露台酒吧那一层。等到那边儿,果然见几个老烟枪坐在一块儿抽烟闲聊,大家一见他都惊讶不已。
沈问埕对其中一个勾了勾手指,对方马上心领神会递上香烟和打火机。
沈问埕挑了没人的座椅,低下头,点上烟,重重抽了一口。
公司里没人见他抽过烟,倒是今日补了对这位不爱说笑的老板的认识。沈问埕这里的椅子之所以没有人坐也是有原因的,一半在阳光里,晒得慌。他似乎也是觉得晒,抽了没两口就走了,迎面几个人高高低低地叫着“沈总”,有心细的瞧见他领口被烟灰蹭了一块灰,想提醒,没敢。
姜桡没胃口,吃了两口就去了宴会厅。
没多会儿,孙助来叫她:“姜总监。赵董在酒店下边逛,沈总让我们过去陪一下。”
姜桡问了句,什么安排?
孙助道:不用安排,地下二层有一整层的家具展厅,董事自己提要下去看看的。
姜桡拿上外套,去休息室补了个妆,跟着孙助去了酒店二层。
赵董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却是大家都不敢怠慢的人。孙助在电梯里还赶紧补功课,问楼下家居是什么风格,赶紧查查资料,好一会儿有的聊。
“没事,我来过。”姜桡说。
一到地下二层,展厅里没有几个客人,毕竟是工作日的上午,闲逛的人极少,难得见几个还是酒店住客无聊下来看的。姜桡带着孙助七拐八绕地在开放式的家居店里找人。
这里都是设计风格突出的家居家具和办公家具,家居区那边的灯光调得偏暗,空气里有清淡的木质香气。
孙助边走边看,小声感叹:“来王府半岛几次,没想到地下还有家居店。”
这里没旁人,孙助和她也比较熟,话题一转便问:“你和赵董认识?”
姜桡奇怪,摇头。
她怕其中有什么误会,稍后说错话,谨慎问:“怎么了?有什么提醒的吗?”
“倒没什么,不是沈总叫你,是她让你去陪的。”孙助想了想,好心说,“你这个位子当初空着,有不少人想过来。具体有谁只有小林总和沈总知道,我只是猜。”
还是“破格”升职的事。
姜桡脚步慢下来。
她瞧见沈问埕的背影,在陪着个年纪大他不少的女人,两个人往前走着。他把西装外套勾在手臂里,另一只手插着兜,边走,边和年长的女董事说着什么。
姜桡一走过去,沈问埕就瞧见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这就是姜总监。我一会儿上去还有会要继续开,让她陪您继续逛。”
穿着休闲的赵董事一笑:“太好了,和你逛就是对牛弹琴。”
董事忽然问:“听说你交女朋友了?”
“对。”沈问埕答得简洁。
“你倒是问一句说一句,”董事笑,“衬衣怎么弄的?”
姜桡心一跳,看到沈问埕随意地将领口翻过来,她见是灰盖住了红,暗松口气,不晓得是不是担心的太明显了,沈问埕不经意地瞧了她一眼,才说:“谁知道。”
他似乎并不想多缠绕在这个话题上,特地留下了孙助一起陪着她们,才放心而去。
姜桡小心陪着赵董从二层逛到一层。赵董对她没话家常,倒像是年底述职,和她穿行在各类风格的办公家具里,从集团财报聊到工作室拳头游戏的营收,将过去半年的策划都批了个遍。孙助在一旁跟着,挑了个机会替她说话,那时姜总监还没入职。
赵董话锋一转,聊到林泾深的家事。林是她的顶头上司,而今又是板上钉钉的事业群老大,她作为下属不好多说话,几次干干地用笑容接了。孙助就不同了,他毕竟是沈问埕的特助,是当作未来的二把手培养的,资历老,不露声色就把这闲聊的话接过去了。
姜桡全程像走在鸡蛋壳上,且不知还要走多久……赵董忽然问她:“你们林总对下属都挺好的?”
孙助停住。姜桡并不傻,聊了这半天林总家事,恐怕人家是认为林泾深提拔自己另有缘由?她一笑:“是啊,林总出了名的照顾下属,我没来前,就听行业内的人说过。一来,付总监给我介绍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她话中表明着自己是付聪招进来的,和林没关系。
“您看上去挺喜欢这里的家具的,我找个熟悉的销售来带一下吧?”她看四周,“我男朋友也陪我逛过这里,都觉得这儿的设计款是最好的。”这句更直白,非单身,和林没关系。
赵董见她接连几句话都在撇清和林泾深的关系,倒是看出姜桡是个拎得清听得出玄外音的,刚和她聊业务也感觉颇好,看得出是个能往上走的人,对她有了稍许好感,不再问下去。
孙助虽也是头次知道姜桡提男朋友,但一点磕巴没打,马上说:“那赵董找你陪着逛,真是找对了。”
等两人把赵董送上电梯,姜桡感激他一直帮着搭腔:“谢谢你啊。”
孙助安慰她:“被林老板器重,好处当然多,不好的地方也要受着。都一样。”
姜桡笑笑。
这还只是林泾深,要大家知道和她谈恋爱的是沈问埕……等到下午的会议,沈问埕一开始没到,空着一个椅子在那儿。
姜桡没参加上午的会,错过了一波公司内同事交流“心得”的机会,下午来经圆圆中午搜集的讯息补充,已经勾勒出了上午会议的形态。确实谈得不是很顺利,这里边游戏行业做的久的老员工对沈问埕和王闻音的过往有耳闻,本以为能在两司相争能旁观到什么余温尚存的端倪,未曾想,早上沈问埕在大家争到厉害处,友善“提点”了对方几句,大意是:今天大家能坐在这儿谈,都是同行互助,实话说,王闻音他们这两年开发的游戏价值不高,早落后了时代,没什么谈条件的本钱。
当时王闻音脸一阵白,曾是一穷二白合伙创业过的同事,被这么说,面子下不来。
大家噤声,只觉得生意场莫谈感情,别说旧情人,亲父子都没戏。
等到两小时后,沈问埕才一只手拿着杯咖啡,另一只手斜插在兜里进来,随便挑了个在后排的椅子,坐下听。
衬衣倒是换了干净的。
沈问埕没来前,双方的人都在揣度这位老板的态度,王闻音的两个高管同事都想借这个机会能跳槽过来,未来不是沈问埕的下属,就是归属林泾深管,自然态度比上午软了不少,不敢多说话。而姜桡公司这里,大老板不露面,林泾深又是一副我还没正式接手,一副悠闲不管事的态度,导致姜桡的同事们也不敢多说话,怕老板们其实另有他想。
别看两个小时过去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其实没啥有用内容……会议灌水的才能展现得十分精彩,不分伯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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