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没错。”埃尔蒙德咳嗽着,端起了装牛奶的杯子。“我很遗憾,先生,你得停止这样无意义的盘问了。”
“这是有必要的,法官大人,这是推翻这个女巫一大谎言的前提。我现在要问被告最后一个问题。”乔治伸出一根手指朝向屋顶,又缓缓把指尖的方向对准了法官席,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诡异微笑,“亲爱的塔维斯小姐,如果你坚称自己不是女巫,那么请问,你为什么要迫害这位一向公正严明的埃尔蒙德大法官呢?”
第146章
“迫害?”蕾娅顿感莫名其妙, “我什么时候迫害了埃尔蒙德大法官?他不是好好地坐在……”
“咳咳!”
随着两声剧烈的咳嗽,埃尔蒙德大法官两只手掐在自己的脖子上,从法官席上倒了下去。
一时间, 惊惧的吼叫声伴着痛苦的哀嚎充斥了整个审判所, 混乱主宰了一切,就像是第一次审判时的历史重演。
就在杜利亚先生踏出屋子的时候, 乔治一边喊着埃尔蒙德的名字, 一边冲上法官席。埃尔蒙德躺在地上,全身颤抖, 咳嗽不止。他的双唇上还沾着白色的奶渍, 嘴角却不断地渗出汩汩鲜血。
乔治将埃尔蒙德扶了起来,熟练地轻抚着他的后背, 嘴里念叨着:“快,吐出来!吐出来就好了!”
这两句话就如魔咒一般,埃尔蒙德一只手放在脖子上, 一只手捂着肚子,折腾了一会儿后,从嘴里吐出了两枚小小的、弯曲的铁钉。那两枚沾着鲜血的铁钉骨碌碌在地上轮动了两圈, 周围的人见状如临大敌,一些人甚至流着眼泪,跪在地上开始祈祷。
“神啊, 来自地狱的钉子!”乔治帮埃尔蒙德擦干净嘴, 就用同一块手帕捡起了面前的铁钉,等所有人都看清楚后,将她们悄悄收进了自己的怀中。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蕾娅, 悲痛欲绝地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我感受到了!杜利亚先生也警告过我们, 就算是在审判所里,这个邪恶的女巫也毫不忌惮地施展着巫术。之前是普兰斯家的安妮和安雅,这次是埃尔蒙德大法官,这可是两个孩子,还有一个正直的法官啊!”
仇恨的目光再次聚集在蕾娅身上,咒骂声此起彼伏。
“认罪!”有人喊道。
“认罪!”更多人附和道。
“那是污蔑!蹩脚的表演!”蕾娅听到瑟琳娜淹没人海的痛哭,她慌张地在旁听席上跑来跑去,抓到谁就要跟谁解释一番,但这毫无作用,人们纷纷甩开她的手,怒斥她是女巫的信徒,是邪祟的帮凶。
“振作起来,埃尔蒙德先生。”乔治努力地挤出两滴眼泪,“您不会有事的,我们会帮助您的,也一定会将伤害您的人绳之以法。”
“那是什么……”埃尔蒙德虚弱地问道,他看蕾娅的眼神从关切变成了惊恐。如今,他似乎也在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个不知感恩的巫婆。
居心叵测之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引发了埃尔蒙德的咳嗽,要他时刻和各种液体捆绑在一起,而那两枚钉子也是一早就被放进了牛奶里,只等他因为嗓子不舒服而急匆匆地喝下去。
蕾娅想向埃尔蒙德解释这一切,但她知道,他听不到她的声音。
“请帮我找个医生来。”这是埃尔蒙德在法庭上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他就靠在乔治的肩膀上,昏死过去。
来自远方的希望如泡沫般破碎,窒息感再次裹挟了蕾娅。
她没有想到,为了将自己治罪,乔治和杜利亚先生竟然会疯狂到对教区大法官下手。
“坐下,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罗伊疯狂地叫喊着。
而随着埃尔蒙德大法官被抬走,西恩牧师再次坐上了法官席。这个位置他坐得并不舒服,汗水从额头渗出,一块手帕显然已经不够用了。他不停做着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他只要看到面前的小木槌,就会想到埃尔蒙德吐出铁钉和鲜血的惨状。他捏住胸前的项链,念起了驱魔的圣言咒语。
这次没有人再提出休庭,就像提前排练过一般,法庭从一片混乱恢复到死一般的宁静也只需要短短一刻。
大门再次被打开,杜利亚先生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一步一顿,走姿有刻意模仿那日埃尔蒙德的嫌疑,鞋跟在地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回来了。”杜利亚先生朝法官席鞠了一躬,不等西恩牧师回应,就自顾自地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将羽毛笔塞回给乔治,叫他让位。
“大家都看见了吧,两位睿智的公诉人已经证明了一切。”杜利亚先生自夸道,“我想我再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庭审继续……”西恩牧师不适地吞了口唾沫,颤抖着拿起小木槌,“我说庭审继续!”
蕾娅的小腿有些抽筋,倘若此时吹来一阵风,她或许就会因此瘫软下去。但她把双臂放在面前的台子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能倒下。”她告诫自己,至少这次她的脑袋异常地清醒。接下来,无论杜利亚先生再问蕾娅什么,她都没有回答。或者说,她回答的都是她的自言自语。
“你还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吗?”杜利亚先生问道。
“谁在地狱里舞蹈?谁在行魔鬼之事?”蕾娅说道。
“你还不打算在认罪书上签下你的名字吗?”
“梅丽尔为我煮过一种草药,专治咳嗽,那种药草长得特别像野猪的尾巴。”
“从两次庭审的情况来看,你已经无从抵赖。”
“倾听自然的不是你,延续生命的也不是你。”
“如果你坚持抵抗,那么罪加一等。”
“渡鸦身上一共有几根羽毛?”
“这个女巫聋了,或是疯了,她可能正在苦思冥想新的诅咒用于对付我们。”
“蕾娅不是女巫!”
“闭上你的嘴,加拉德小姐!你这个女巫的同伙,不要以为你坐在旁听席就没事了!”
“闭上谁的嘴,先生?”蕾娅终于抬起头,向一旁看去。她布满血丝的双眼首先看到了正在折叠沾染血迹的手帕、面无表情的乔治,其次才是如野兽般喷着唾沫、慷慨陈词的杜利亚先生。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杜利亚先生奸笑道,“你不甘心吗?”
“我们对‘甘心’这个词的定义应该截然不同。”蕾娅说道。
“嚯,你的耳朵修好了?”杜利亚先生故作惊讶地拨弄了两下自己的耳垂,嘲弄地说道,“还是说你的新咒语已经研究出来了?”
“我的新咒语研究出来了。”蕾娅提高了音量,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一款相当具有指向性的咒语。任何一个曾经在这里、在其他地方伤害过无辜者的人,任何一个不心怀愧疚的猎巫人、法官和牧师,都会在神明和恶魔的共同见证下,献出自己肮脏的心脏。他们的肉-体也许能装进棺材,埋进黑土里,但他们的灵魂将永远无法被赦免,永远徘徊人间,亦或是被灼烧和撕裂。就算我死了,也无人可以逃脱。”
话音刚落,听到这些话的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蕾娅“施咒”时的目光之坚定、言语之决然,更让他们对其女巫的身份深信不疑,但此时更大的恐惧已经代替了愤怒,钻入了他们的心海。忐忑与忧惶如蚂蚁般爬满四肢,焦躁与恐慌似针尖般刺痛双眼,悬吊在檐下的冰柱变成了头顶的利刃,只等春风化雪时坠落在他们胸口。
在他们的推动或见证下,二十个“女巫”在这片土地上死去,而他们在第二十一个时,才开始担心,谁会率先品尝到诅咒的酸楚与报应的苦涩。人人手上都拿着一个黑色的布袋,但他们看不见,也摸不着,更不知道这个布袋什么时候会套在自己头上。从此以后,黑色布袋将不专属于女巫。
“装神弄鬼!果然毒蛇的嘴里吐不出良善的话!”虽然嘴上这么骂着,但杜利亚先生还是本能地畏怯了半秒,“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女巫了?”
“如果我成为女巫能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那么为什么不呢?”蕾娅咬着牙说道。
“听见了吗?有人听见她说的话了吗?”杜利亚先生欣喜若狂地鼓起掌来,“我想大家已经看到了,这场女巫审判的走向已经如此清晰明朗。”
“女巫审判是什么?”望着已经开始迎接胜利的杜利亚先生,蕾娅深感讽刺地摇了摇头,“不过是一堆人胡乱怀疑,一堆人公报私仇。”
“怎么样,小女巫?你的秘密已经暴露无遗,我的意思是,你——”杜利亚先生挥舞着拳头,“已经彻底完蛋了。”
“秘密?”蕾娅眯着眼睛重复道。
她看向杜利亚先生,看向陪审团和法官席,再看向旁听席。
是呀,秘密。每个胸膛里跳动的心,都各怀秘密。他们都希望这些秘密永世尘封,希望那些狰狞的、卑鄙的隐事彻底湮灭。
但蕾娅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如果她注定要直面死亡,那么一切丑恶的东西都别想如冬季的鱼虾般躲在厚厚的冰层下。一个新的渔民在审判所里诞生,她将凿开结冰的河面。
庭审即将结束,在结果宣判之前,他们要求蕾娅公开忏悔罪行。蕾娅同意了,跟他们保证自己会亲口认罪。
对蕾娅来说,这是一次机会,一次双手被缚,但能用言语讨伐所有人的机会。
“好啊,那就瞧好吧。”蕾娅破颜一笑,喃喃道,“在这里的人,到底哪一个的秘密又不惧怕阳光呢?”
“法官大人, 我有话要说。”蕾娅对西恩牧师说道。
西恩牧师还在折腾他那块皱巴巴、湿漉漉的手帕,“公开……忏悔。”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就站在原地, 塔维斯小姐, 忏悔你的罪孽。”
“我知道,”蕾娅无所谓地笑了笑, “我能转过去吗?”
“你是说面对旁听席吗?”西恩牧师疑惑地说道, “如果你坚持的话,也可以, 向更多人忏悔罪孽, 如果有人愿意给予理解和关心,这也能让你的灵魂更好受些。”
自己的灵魂会不会被净化, 蕾娅毫不关心,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有一肚子的怒火。如果从前在这里认罪的“女巫”是为了结束痛苦,那她就要在这里燃烧痛苦, 还要把灰烬撒向每一个制造出这些痛苦的人。
蕾娅缓缓转过身,将脚边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药草一一踢开,让脚下呈现出一个干净的圆形。
在众人怨恨又迷茫的注视下, 蕾娅开口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对你们所有人说的。我会提到一些名字,但这并不代表这些名字比其他人更值得憎恶。事实上, 就像你们所说的, 有时隐藏起来的才是最值得恐惧的,和那些看不见的幽灵和恶魔一样。”
旁听席上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你们怀疑我是女巫,认为我利用巫术伤害了许多人, 包括之前上庭作证的几个证人,米勒家、普兰斯家, 还有只见过几面的埃尔蒙德大法官。”蕾娅接着说道,“但两次庭审下来,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从始至终,你们在意的都是我在何时何地用什么方法施展了巫术,而不是我为什么要对这些人施展巫术。”
“这也叫认罪?”杜利亚先生在一旁不快地努着嘴,“她可一句道歉都没说呢。”
“你们之中或许有人认为女巫就是天性邪恶,她们会对任何人犯下恶行。”蕾娅说道,“但我站在这里,是想告诉各位,女巫也会挑选合适的受害者,一些懦弱的、萎靡的、好吃懒做的、色厉内荏的,都在我的挑选范围之内。”
“她在说什么啊?”杜利亚先生用胳膊肘戳着乔治的手臂,“你确定我们不用阻止她吗?说真的,这女人说的话确实有蛊惑人心的作用。”
乔治没有搭话,只是死死盯着蕾娅。
“首先我要指出的是,普兰斯家。”蕾娅一下就看到了旁听席上怒容满面的玛雅,“你们或许认为自己是本次审判中最大的受害者,不过要我说,你们得感谢我,让你们怀里金尊玉贵的小儿子又长胖了一大圈。”
“什、什么东西?你又想做什么?”玛雅猛地站起来,惊着了怀里的孩子,他急促地嚎哭起来,审判所里一半的人都捂住了耳朵,露出责怪的表情。
玛雅堪堪哄好孩子,正要唾骂被告席上的蕾娅,却被蕾娅提前打断,“玛雅!很高兴见到你,最近你那些又次又臭的布料还能卖一个银币吗?不过有了这次的经验,我想以后你也不用起个大早去集市了,毕竟躺在地上打两个滚就有钱拿呢。”蕾娅的视线往空荡荡的证人席上送了送,“很明显,你的两个女儿是陷害我至此的元凶之一。但我不怪她们,我怪你,还有你那愚蠢的丈夫。你们在有了儿子之后就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两个女儿,明明有钱却不让她们念书,从镇政厅骗来的补贴都舍不得拿出来虫子大的一点给她们买块柠檬蜜饯。所以说,她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们的错!”
玛雅那个丈夫终于也站了起来,他的屁股终于挣脱了强大的地心引力,黏在椅子上的胶水终于不起作用了。他瞪着牛眼,呼呼喘着气,撩起袖口又放下,却只能嘴里飘出一句:“胡说八道!”
“普兰斯先生,见到你也很高兴,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没有来呢。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对不对?毕竟就算我天天往你家跑,恐怕也见不到你几回,赚钱的时候你不在,照顾孩子的时候你还是不在。”蕾娅笑眯眯地说道,“你一周至少要去一次邻镇的暗巷找姑娘,回来后又把一身的脏病传染给你的妻子。而你的妻子毫不在意,因为她也正期盼着你的出行,好给她和别的男人腾个地方。至于她的情夫是谁嘛……最好让在场的男士们都脱光衣服,瞧瞧谁身上有和你一样的烂斑吧!”
此话一出,夫妻俩都吓得倒吸一口气,他们的怒气再也没有对准蕾娅,而是转移到了彼此身上。
“杜利亚先生,哦,还有杜利亚夫人。”趁他们骂架的空档,蕾娅扭了扭脖子,又将矛头对准了杜利亚家,“城里来的有钱人,代代世袭的大贵族。真是遗憾,你们引以为傲的猎巫事业竟然没有让你们再复往日荣光。你们的房子还是租的,家里的挂毯是借的,厨房里仅存的两个鸡蛋是从邻居太太家的母鸡身下偷偷摸来的。至于你们上周买的两个用来炫耀的金杯,不过是两块没用的废铁,甚至连镀金的都不是。你们赚钱的速度永远赶不上你们无底洞般的欲望。醒醒吧,罪大恶极的猎巫人之家,你们是真的破产啦!”
“你!该死!”杜利亚先生张牙舞爪地朝蕾娅跑来,“给我闭嘴,女巫,闭上你的嘴!”
蕾娅敏捷地转了个圈,躲过了杜利亚先生的突然袭击。她一边逃跑,一边躲藏,看到米勒医生跑到普兰斯夫妻俩面前劝架时,她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米勒医生,我真是佩服你的演技,你和你的儿子一样,都是异常杰出的演员。你借着行医的便利探听患者的隐私,又躲进酒馆将这些故事当笑话讲给别人听。感谢你,原创故事栏目应该给你一点分红。”蕾娅说道,“你看似精湛的学识让你变得极度自负。或者我应该说,对医学和自然科学的一知半解让你自己都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有神,有天使,有洗清罪孽的圣池,你甚至在西恩牧师布道时偷吃蓝莓酱。但你却坚定地相信有女巫的存在,要把你的邻居架在火上烤。天呐,谁才是真正的恶魔啊?”
审判所里再度热闹起来,就像早晨的中心集市、盛大的丰收庆典,都是专属于马勒斯顿的喧嚣。骂声中夹杂着议论声与嘲笑声,秘密在每个人的耳畔游走,撕咬,种下罪恶的果实。
刺痛,更深的刺痛!就像“女巫”们被迫在满是破洞的屏风后脱下衣服一样,就像她们的长发被一刀刀割断一样,就像她们站在被告席上痛哭流涕地高呼“我认罪!”一样。
“我认罪!”——“你竟敢勾引我妻子!”——“我认罪!——“偷鸡蛋的贼!”“我认罪!”——“我要杀了你!”——“我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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