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娅一直贴着另一边走,离这些房间远远的。她害怕那些伸出的手,那些手来自深渊,却只与她所在的地方隔着薄薄一层纱,她害怕自己被拉进去,也害怕自己永远只能站在另一边,无能为力。
“喵——”
此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猫叫,二人的步子顿了顿。
蕾娅听见猫叫,便好奇地四处张望。
第二声猫叫从某个房间传来,蕾娅最终抑制不住好奇,走近了些,从小口往里望去。这个房间里住着一位消瘦的男士,他跪坐在一条棕色的毯子上,正盯着天花板出神,怀中抱着一只长毛花猫。
“这里还让养猫?”蕾娅疑问道。
“你觉得这是好事?”加琳别扭地撇了撇嘴,“你该为那只猫感到遗憾。”
蕾娅回头望见加琳痛苦的表情,心中生出一阵不安,她犹豫地说道:“我不确定你接下来要说的话我想不想听。”
“你得听,‘记者’小姐,还要把这些事都公布出去。”加琳凑到蕾娅身边,与蕾娅一同望向房间里那只猫,“他们允许病人养宠物,等病人与那些小动物产生感情时,他们会当着病人的面处死他们心爱的宠物,以此来测试‘治疗’是否有效果。不过要我说,他们只不过是用病人们崩溃混乱的模样取乐罢了。”
“我听不下去了。”蕾娅跑开了。她低下头,此刻真希望没长这双耳朵。
“G09先生,他那只猫已经养了很久了,我估计他们的测试就在这周。”加琳在蕾娅身后怜悯地说道。
“G09先生?”听见这样的称呼,蕾娅觉得很可笑,“他连名字都没有吗?”
“只要进来了,就没有名字,只有号码。”加琳指了指门牌后一串字母与数字的组合编号,“他们的名字都在院长和护工长手里,或者在地下室厚厚的灰尘下面。”
失去自由,被剥夺姓名,遭受非人的待遇,最后稀里糊涂地死去。蕾娅不敢想象还有谁能活得比这家疗养院里的病人更糟。
“我讨厌院长,讨厌那些护工,我尽量不和他们待在一起。”加琳走到蕾娅身边,垂下眼眸,“但很遗憾,尽管我对他们的行为深恶痛绝,我还是救不了那些被送进来的人。事实上,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加琳,你当然能自救。”蕾娅思索片刻,将手放在加琳的肩膀上,“你现在就正做着这件事呢,不是吗?”
加琳望向蕾娅的双眼,她的眼里闪出微光,似是欢喜但又很没有底气,“我不确定……事实上,我其实根本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这么多年,我没一件事干成功的,我连提一篮土豆都能摔跤。”
“怎么会呢?”蕾娅加大力度,捏了捏加琳的肩膀,“你很坚强,又坚韧不屈。你会读诗,会做过滤水的装置,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帮我混进了这家疗养院。接下来故事将会这么发展,你会揭露恶魔的罪行,会拯救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哈哈哈哈。”加琳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你说的这些太美好,我真的要相信了。”
“别把希望当做故事讲,”蕾娅笑眯眯地说道,“最好要当尚未发生的事实讲,还得这么坚信。这叫心理暗示。”
等她们来到第三层时,已经少了很多嘈杂声。极好的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窗外照射进来,柔和又温暖。楼道里每隔一段距离放着一篮采摘下来的桃金娘,就像一颗颗粉色宝石嵌进洁白的墙壁里。
护工长爱干净,但病人们的房间在她眼中却不必保持整洁。她喜欢听病人被折磨时的惊叫与悲泣,但当她一个人待着时,她又要求保持绝对的安静,连一声虫鸣都不允许有。蕾娅不明白这层究竟做了什么隔音措施,竟然真的越往里走,越寂静无声。
加琳将蕾娅领到一扇小门前。
这扇门很普通,也上了锁,只是不像病人的房间一样——门的上方没有开口。
“就是这里吗?”蕾娅迟疑地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不太对劲?”加琳的手轻抚上门面,“这房间的布局跟楼下的差不多。但老妖婆那样的人,怎么甘心在这种地方呆着?”
“你说她是护工长,权力很大。”蕾娅点点头,“但一个护工长用和病人房间一样的地方办公,确实让人想不通。”
“道理其实很简单,蕾娅小姐。”加琳露出复杂的神情,“她是护工长,但也是院长的妻子。”
“那不是享受更好的条件吗?”蕾娅不知所以地说道。
“她享受了更好的条件,怎么衬托出院长的伟大呢?”加琳讽刺道,“瞧那瘦青蛙多么无私啊,对任何护工都一视同仁,就算是自己的妻子也不能随便在这里捞到油水。”
有病,蕾娅心想。这位院长要是真的一视同仁就该自己也用这种房间办公,但据加琳所言,他一个人就拥有一层楼。
“但老妖婆甘之如饴,”加琳一边继续说,一边搜摸自己浑身上下的口袋,“她还是个陷入爱情的小女孩呢。在她眼里,青蛙已经不再是青蛙,而是戴着王冠的青蛙。”
蕾娅的脑海里闪现出青蛙王子的形象,又好笑又觉得想吐。
加琳翻出好些工具,有从中间断开的叉子、弯曲的铁丝、柔韧的藤蔓条,还有两个泥丸。
不用说,加琳一定深谙开锁之道,只是这护工长的门锁要更复杂些,也更费时间。蕾娅便等在一旁,时不时提供一些不重要的帮助。
随着加琳的腰越弯越深,一根细小的链子渐渐从领子里滑出来,一颗圆形的木雕坠子在颈边摇晃。虽然是木制的,但细瞧就能发现,这颗坠子雕刻精美,弯曲的花纹有点有线,似流水又似繁星。
“这条项链很好看。”蕾娅赞美道。
但听到这句话的加琳第一时间并没有感到高兴,而是一阵慌乱。她惊慌失措地将项链塞回领下,将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不自觉地将脸别过去,咬着嘴唇。
“对不起,”蕾娅察觉到了加琳的反常,“我不是有意要偷看的,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清,你不用担心。”
加琳没有说话,她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又接着尝试开锁。但她手心出了很多汗,手一直在打滑,重复几次后,她变得更加焦躁。
蕾娅自告奋勇地要帮她把住门,但正当蕾娅要去握门把手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一个男人开口说话:
“加琳?”
刚才还弓着腰尝试开锁的加琳倏地站直了。
蕾娅稍稍偏头,向加琳望去。
加琳的双脚就像黏在地板上了一样,动弹不得。她的肩膀和嘴唇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飘忽的眼神中尽是恐惧,双手捏成拳头,紧紧贴着大腿。
蕾娅此刻十分庆幸,她站的位置刚好挡住了加琳刚才收拾工具的动作。
“加琳——”那男人的声音拖得更长,也更近了,就像悬在她俩头顶一样。
加琳和蕾娅机械地转过身,见到了那个凸眼睛的瘦高个,以及他身后一个沉重的雕花箱子。
“你不去做晨间祷告,在这里做什么?”瘦青蛙院长双手合拢在下巴附近,将一张皮笑肉不笑的、阴险的脸凑到二人面前,“旁边这位……你又是谁?”
现在这位瘦青蛙是上一任院长的儿子, 普林斯算是个家族企业。
他孤僻又邪恶,自诩大自然的崇拜者,天生的仁医。但鲜少有人知道, 他并没有行医资格证, 墙上挂着的证书与绶带,全是赝品。有人曾质疑过这一点, 但那些人要么因为没有证据而反被他告了个污蔑罪, 要么已经被送进来,成为他的病人了。
在这家疗养院里, 他过着国王一般的生活, 他说的话就是“普林斯政令”,他做的事皆是神的授意。
他曾花大价钱从小教堂请来一小尊神像, 为它在花园里修了个高高的基座,让它沐浴一天内最好的阳光,为的就是向人展现他的虔诚, 因此他才有机会不出席每日的晨间早会,因为他早已成了疗养院里唯一一个能与神明对话的人。
从见到瘦青蛙,蕾娅就控制不住去在意一件事, 所以仔细观察了下他的脸。他窄长的脸上布满斑点和大大小小的黑痣,但全都被厚厚的脂粉盖住了。
他涂脂抹粉。他的脸就像死人那样惨白,浓黑的眉毛铺了一层白霜, 两个高耸的颧骨却化得红扑扑的。那些因实在巨大而遮盖不掉的黑痣则被他涂成更黑的各类形状, 有圆点,还有月亮。
“你不听命令,到处乱跑, 加琳,你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可耻吗?”瘦青蛙的双眼死死瞪着加琳。他的腮帮子瘪下去, 喉咙里传出咕嘟声。
“对不起,院长,我闹肚子了,浑身发冷,还总想吐。”加琳磕巴地解释道,“我住的地方太远,我想着这里更近,而且就出来一小会儿,应该没事的。”
这不是个好借口,但也不算太烂。晨间祷告的大礼堂确实离这里不远,瘦青蛙总是教导护工们要珍惜时间。
加琳用手肘轻轻拐了一下蕾娅的胳膊,示意她配合自己。
“是的,院长。”蕾娅抖了一下,“她把衣服弄脏了,身上臭得很,只能回来换。尼亚护工长让我来看着她。”
瘦青蛙斜着眼,轻蔑地瞥了眼蕾娅,对她俩的一唱一和不置可否。他从背后抽出一根细细的藤条——这里凡是手中有些权力的人都会随身携带藤条,轻轻落在手心,握住又放开。
“你想用生病来逃脱应有的惩罚?你觉得神会允许这样做吗?”瘦青蛙语气严肃,但脸上仍挂着那副虚假又骇人的笑容。
“神不允许。”加琳咬着牙答道。
“很好,”瘦青蛙满意地点点头,手里的藤条高高举起,“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加琳颤颤巍巍地朝瘦青蛙伸出双手。
“啪!”
第一鞭落下,加琳的手心先是泛白,后又出现一条细长的红印。随着第二鞭的落下,慢慢地,这条红印的颜色越来越深,开始扩散弥漫,几个血点逐渐显露出来,最后连成几条血线。
蕾娅的心揪了一下。她看不过去,上前一步,想以制造意外的方式挡住瘦青蛙接下来这一藤条。但她的手臂刚刚抬起,就被加琳拦下了。
加琳往蕾娅那边挪了一步,稍稍侧过脸,哀怨又隐忍地看着蕾娅。她的眼神似乎在说:“拜托了,千万别露馅。”
蕾娅最终看着加琳的手心旧伤添新伤,汩汩鲜血触目惊心。而她试图上前的动作也被瘦青蛙逮了个正着。
“你有什么意见吗?”瘦青蛙侧身跨出一步,直直立在蕾娅面前。
他脸上和脖子上脂粉的香气混着他身上的夹汗,熏得蕾娅反胃。
“不,我没有,普林斯院长。”蕾娅做足心理建设,轻轻吐出一口气,“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我觉得您实在太过仁慈,您应该打得再重些,让她再也不敢乱跑。”
“说得好!”瘦青蛙眼中放出亮光,蕾娅刚才那番话就像能令他饱餐一顿一般,“你叫什么?抱歉了,我不太擅长记住别人的名字。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从哪里来的?实在是太面生了……”
“她是上个月来的,”加琳急忙插嘴道,“尼亚护工长新带来的一批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瘦青蛙的双唇往里缩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快。他不喜欢别人打断他。
“对,我是上个月来的。”蕾娅暗中拔高了音量,试图把瘦青蛙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瞧瞧,普林斯院长,她又在插嘴了。您看该怎么惩罚她才好?我想必定要先饿她几顿,她才晓得您对她的宽容是多么珍贵。”蕾娅眼珠转了一圈,又接着说道:“或者让尼亚护工长来管教她吧。尼亚护工长常说,这个孩子最愚笨,真得让她好好长长教训。我这就带她过去,您说呢?”
“太好了,那就依你的意思,快带她过去吧。”瘦青蛙狞笑道,对别人即将遭受的苦难充满期待,“尼亚可比我更知道怎么管教不听话的小姑娘。哦!哦!对了,年轻的护工,你虽然是新来的,但我真的很欣赏你的态度。你叫什么名字?”
“玛丽,院长。”蕾娅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叫玛丽。”
“玛丽”,一个蕾娅能第一时间想到的,最普通又最合理的名字。
“好啊,玛丽。”瘦青蛙用刚打过加琳的藤条挠着下巴,“我向你保证,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的,尽管那要令我费些精神。”
蕾娅拼命挤出一个微笑回应瘦青蛙,一只手捏着加琳的胳膊,让加琳不得不在疼痛中回神。
加琳用力地挤了挤眼睛,接收到蕾娅给她使的眼色,终于开始暗示蕾娅该走哪边。
二人故作镇定地逃走,瘦青蛙则背着手,看着她们离开后,才转过身,扛起地上的箱子。
蕾娅她们在下楼的楼梯口,而瘦青蛙在上楼的楼梯口。蕾娅她们放慢脚步,瘦青蛙却干脆停下,就好像是特意在那里等着,看蕾娅她们是否还会返回一样。
“晨间祷告快结束了,”加琳盯着自己的脚尖,焦虑地说道,“瘦青蛙逮住我们了,老妖婆知道我们来过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们真得下去一回。”蕾娅悄声说道,一边往下走,一边低头望向加琳颤抖着不能握起的双手,“你回去吧,好好处理你的伤口,把工具留给我,我记得回去的路。”
“你疯了吗?要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加琳想用手捂住嘴巴,但瞧见自己手心里那些血线后,又默默缩了回去,“我围裙下面的东西,你帮我拿出来。”
蕾娅听话地掀开加琳的围裙,从下面摸出一块手帕。
是蕾娅第一次见面时给加琳的那块手帕。
“我洗干净了,本来想还给你的,没找到机会。”加琳伸出右手,“很抱歉,又要弄脏它了。你放心,我知道怎么清洗血迹,不会让那么漂亮的东西……诶?等等,蕾娅小姐,你干什么?”
说话间,蕾娅已经手和牙齿并用,将那条手帕撕成了两半。她将加琳的两个手掌都包扎好,才抬眸说道:“人是有两只手的,你忘记了吗?”
加琳不可置信的脸上缓缓绽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对,两个人就是四只手。哦,我可不是在做数学题。”加琳不再跟着蕾娅下楼,而是朝楼上走。她露出半个脑袋观望,在确认瘦青蛙已经离开后,大步流星地又回到刚在那扇小门前。
蕾娅慢了一步,只能跟在加琳后面,连拦住她的机会都没有。加琳强忍着疼痛,专心地开锁。不只是什么给了她力量,之前那样的紧张不安竟全都消失不见,不一会儿,随着咔嗒两声,小门开了。
“快进去,要找什么动作快点,我在门口给你望风。”加琳把门推开一条缝,催促道。
蕾娅听话地挤了进去,进入了尼亚护工长的房间。
房间布局与病人的房间无异,没有更大,也没有更小。但窗户是新换的,能透进更多阳光,窗帘也洁净如月影。窗台上放着三个花盆,里面只有土,没有花,不知道是没有发芽,还是里头根本没有花种。
壁炉里用的木柴是高级货,比彻尔家也用这样的木柴。蕾娅用铁棍拨动了一下那些木炭,发现里面还裹着半块没烧干净的画框。
书桌摆在最里面,几乎要挨着房间角落。桌面很干净,只放着两本书、一支羽毛笔,还有一个茶叶罐。椅子上有两张画被粘在了一起,一张画的是笑得十分灿烂的尼亚护工长,另一张是面无表情的普林斯院长。
书桌下有三个抽屉。最上面那个抽屉里装着一些普通的首饰,有青绿色的发带,还有几串珍珠手链;中间那个抽屉里放着一套精美的茶具,茶壶上画着金雀花,茶匙不是配套的,而是被换成了银匙;最下面那个抽屉上了把小锁,等于是在告诉蕾娅,或者一个小偷,里面或许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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