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驰急了,站起来,看向比他还高的男人,皱眉道,“聿白,你干嘛呢?”
周聿白高大修长的身影从那烟头上踩过,一脸镇定,薄唇微张,下一秒骂了一句,“傻逼!”
说完转身离去。
陈驰留在原地,大概是被周聿白骂了,心里有些不快,周围一阵寂静,他回头,就看见那帮兄弟正在笑他。
他猛地提高音量,不悦道,“你们笑什么呢?”
那帮兄弟没理他,摇摇头自他身边走过。
梁亦走在最后,他拍了拍陈驰的肩膀,沉声道,“陈驰,有时候别以为聿白帮你当兄弟,你就可以对他的私事指手画脚了。”
陈驰高大的背影僵了僵,这话他怎么听成,——陈驰,别以为聿白帮你当兄弟,你就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许愿回到家才知道温容和许振海去参加晚宴了,只有许宁在家。
许宁今天尤其安静,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不吵不闹,看见许愿回来,也只是掀了掀眼皮,然后又垂下眼帘,继续看电视。
许愿换了拖鞋,打算上楼写作业,却是被许宁喊住了。
脚步停下,她转身,“怎么了?”
刚回家的时候还有些胆怯,但此刻,许愿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也没那么紧张了。
许宁淡淡看了她一眼,倏然,将目光落至许愿的手臂,上面赫然有一片红印,她顿了顿,没说话。
良久,许愿不想等了,正欲转身,就听见许宁开口,“桌上有水果。”
许愿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毕竟中午她还恨不得掐死她,要将她赶出去。
许愿想了想,还是走到沙发边,看见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水果,她眼皮跳了下。
“放心,没下毒。”
许宁抬眸看了眼许愿的犹豫,拍了拍沙发的边沿,“过来坐。”
许愿压根不知许宁搞得是哪出,她拉紧书包带子,神色紧张,走至沙发边坐下,屁股都不敢全然陷进沙发里。
这还是许愿第一次坐许家的沙发,软绵绵的,很舒服。
“在学校过得怎么样?”许宁拿了个新鲜的苹果递给许愿。
她回得早,已脱下校服,换了一身白色睡裙,此时躺在沙发上,睡裙下的腿若隐若现。
这是两人第一次和平共处,许愿第一次和姐姐坐在一张沙发上,听着她的声音,闻着她身上的香气,还有些恍然如梦。
虽然她觉得这是许宁温柔的陷阱,但还是有些动容。
“还行。”许愿眨眨眼,忙接过苹果道了声谢,之后没再看她一眼。
“我以后不会欺负你。”许宁咬了口手中的苹果,轻声说道。
许愿抬眸看她,目光怯怯的。
许宁躺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嚼苹果,她生得像许振海,五官明艳,像朵傲然绽放的玫瑰花,美得动人心魄。
“但我也不会对你好。”许宁又说道。
“还有,离聿白远点。”
许愿想这才是她想说的目的,抓着苹果的手忍不住缩紧,手中的苹果凉透了。
她抬头看向许宁,见她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冷冷的,许愿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我今天看见他给你买了一瓶奶,还摸了你的头。”
“你别以为他对你特别。”
“陈驰说他对你好,纯属是因为你太可怜了,像小白菜里的孤儿,他对你的好,就像是施舍路边的乞丐。”
“所以。”许宁放下苹果,昂起下巴,高傲又冷漠。
“多吃点饭,别搞得像我们家虐待你。”
许愿说不出此刻什么心情,她放下苹果,没吃一口。
随后起身,沉默离开。
许宁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也没再喊住她。
她轻蔑地看了一眼纤弱的身影,越来越远,灯光下,竟显得寂寞又可怜。
她没多想,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声音又调大了点。
电视声音很大,搅扰着许愿的心。
——他对你的好,就像是施舍路边的乞丐。
——他对你好,纯属是因为你太可怜了,像小白菜里的孤儿。
泪水啪嗒啪嗒落下,自白皙秀挺的鼻尖滑落嘴角,是咸的。
听说人的眼泪有味道,喜极而泣的泪水是甜的,而伤心无助的泪水是咸的。
许愿现在很伤心。
她明明都知道的,但是当许宁说出真相,她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其实别人不知道,她自己是知道的。
周聿白的出现对她而言,像是一缕光,又像是灿烂的烟花。
但无论是光还是烟花,他们的照耀都是短暂的,阳光不可能永远盯在一个地方照耀,就像周聿白,也不会永远保护她。
将门缓缓推开,许愿疲惫地褪下书包。
书包很重,压得她喘不过气了。
许愿从包里掏出那个老破小,这是许俊生给她买的二手的,很破了,她还是很宝贝它。
一开机就涌出些短信来。
很多垃圾短信,但不乏一些她需要的。
其中周殊发来的短信,让她眼睛亮了亮。
周殊是个话很少的警察,虽刚上任,但能力强,他帮她要到了父亲的探视资格。
不过那是一个月之后了。
周殊说一个月之后他会陪着许愿一起去。
许愿瞬间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她擦了擦眼泪,心里的阴霾瞬间消散。
她要好好学习,不能让父亲担心,她可是父亲的骄傲。
少女傻笑着拿出作业本,开始了漫长的题海奋斗。
门敲响的时候,许愿还有些意犹未尽。
南宜高中不愧是名校,出的题都让她觉得富有挑战。
“小小姐,该吃饭了。”是芬姨的声音。
许愿忙放下笔。
刚解开一道数学难题,许愿心里一阵阳光明媚,她打开门,便看见芬姨站在门口,对着她微笑,“小小姐,今天太太和先生都不在家,用餐早了点,如果晚上肚子饿,我会为您准备甜点。”
许愿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芬姨很喜欢这个瘦小乖巧的女孩,关上房门,看了眼小姑娘的脸,温柔地问道,“还适应南宜高中的生活吗?”
“还可以。”她说了实话。
她很喜欢南宜高中的学习氛围,也喜欢这里强大的师资力量。
“有没有想好考哪个大学?”芬姨突然问道。
许愿想了想,点点头。
她很喜欢京北市的医科大学,许俊生白天干活,到了晚上,累得只想倒头睡。
许愿看见,就给他按按肩膀和头。
许俊生说她天赋异禀。
那时候许俊生还没有出车祸,说的话带有文人气息。
那时候许愿想,她将来当个医生好了,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也挺好。
“想好那就努力一把,阿姨没考过大学,一直是个遗憾呢!”
“芬姨现在也挺好,住豪宅,坐豪车。”许愿说得认真。
“住豪宅,天天出入豪车,是挺好的,不过都是人家的。”芬姨笑笑,摸了摸她的头。
不知怎的,许愿又忍不住想起下午周聿白像逗猫似的,抚过她的发。
那个少年,像光一样闯进她的生活,带来暖意,光明和希望。
可光照进黑暗,黑暗却接受不了光。
光照出她的软弱,她的贪婪,她的无奈,她的自卑。
许愿只想逃避光明和希望。
她怕她以后再也过不了没有光的日子。
她不愿暴露在光的照耀中。
白日里那一幕她又记了起来。
食堂人群拥挤,少年如雪松,在她面前弯弯腰,嘴角微扬,顺了顺她的发。
说了一句,“别害怕。”
许愿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柔。
完了,她有些贪恋光明了。
不知怎的,脑子里回荡着一句话——“你贪恋过温柔吗?”
许愿抿了抿唇,握着扶梯,记忆却飘到了那年夏天。
那是很炎热浮躁的夜晚,许愿很热很闷,许俊生还没有下班,她将凉席铺在院子里,舀了盆水放在地上,打开收音机,做完这一切,许愿躺在凉席上,遥望天空。
繁星铺满夜空,流星划过,照亮了整片夜空。
电流声滋滋作响,温柔的女声随后响起:亲爱的听众朋友,你贪恋过温柔吗?你享受过偏爱吗?明明习惯了孤独,可为何还是会向往温柔与偏爱?
许愿印象最深的是电台女主播那句:人需要爱,人离不开爱,人永远臣服温柔与偏爱。
当时许愿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也还是有些懵懵懂懂。
她啊,估计一辈子也遇不到什么温柔与偏爱了。
还是学习靠谱,她永远臣服与试卷的温柔与偏爱。
九月初的夜晚,不烦不燥,不温不热,带着秋季的凉爽,许愿走下楼梯,在客厅落座。
许宁坐在她对面,旁边有阿姨正在给她剥虾。
看见许愿下楼,她眼帘微掀,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放进碗里,细嚼慢咽起来。
“小姐,晚饭还符胃口吗?”芬姨走至她身边,为她剥虾去壳。
“这排骨有点咸。”许宁皱眉。
“我回头说下后厨阿姨,今天烧饭的师傅请假了,这个后厨阿姨是太太才找的。”芬姨解释。
“小小姐觉得呢?”芬姨将目光挪向许愿。
温柔带着期待。
许愿目光落在那道红烧排骨上,红艳艳的汤汁洒在排骨上,绿色葱花点缀着红色,看上去才没有那么油腻。
许愿夹了块排骨咬了咬,点点头,“好吃。”
她不知道许宁的口味,但对她来说,还挺符合胃口的。
只不过她更喜欢吃排骨汤,白花花的肉汤,再加点配菜,酸菜什么的,一定清香咸咸的。
她没有吃过酸菜排骨汤,只是四月高中的数学老师是东北人,经常和他们说东北菜的美味。
许愿最喜欢那道酸菜排骨汤,数学老师说的很诱人,白花花的汤,撒点葱花,喝上一口,灵魂都飘了。
他说,那是家乡的味道。
是刻在骨子里不变的味道。
许愿愣了神。
她想家了。
“芬姨,你问她干嘛?她个从乡下来的,饭都吃不饱的,能尝出什么味道。”许宁不爽,筷子一搁,抬头冷漠地盯着许愿。
许愿忙低头喝番茄汤。
“大小姐,您别和小小姐计较,来尝尝芬姨做的鱼香肉丝,你不是最爱吃这道菜吗?芬姨担心你吃不惯新厨师的菜,特意给你开了个小灶。”
芬姨拿起一旁的公筷,弯弯腰夹了些菜放进许宁旁边的空碗里。
许宁看见碗里多了自己最爱吃的菜,当即也没心思去管许愿了。
许愿惊讶于许宁变脸的速度,也震惊于芬姨的体贴,三言两语就能将娇惯大小姐哄得喜笑颜开,也真是厉害。
不难怪,在许家做了这么多年,换做别人,早就受不了这大少爷大小姐的脾气跑路了。
许愿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位笑意满满的阿姨。
她真是好会做人啊!
芬姨起身,朝着发呆的许愿笑了笑。
许愿掩下内心的诧异,忙又低头嚼着嘴里的青菜。
用完晚饭,芬姨收拾碗筷的时候,还温柔提醒许愿,可以和许宁一起去外面散散步消消食,促进消化。
许宁擦了擦嘴,起身,冷哼了声,“我才不和她一起散步。”
说完她拿上外套往门外走去。
“小姐估计是去和朋友玩了。”芬姨解释。
这顿饭,许愿吃得比较多,她明显感觉肚子有些胀胀的,想了想,还是出了门。
闲来无事,她走到湖边,看见有几个老人坐在黑色折叠椅上钓鱼,钓鱼需要耐心,那几个老人头上戴着照明灯,手上拿着钓鱼竿,个个屏住呼吸等着鱼儿上钩。
月亮高挂天空,湖水静如明镜,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过了会儿,其中一个老人眼睛瞪大,拖了拖鱼竿。
“我这边好像上来个大鱼啊!”老人笑了笑,手下的力气不禁大了大。
许愿站在边上看鱼,见鱼儿要上钩了,也来了兴致,忙跟着屏住呼吸。
“来了来了!”老人语气带着喜悦,随后用力一拽,一条鱼浮出水面。
“这鱼是真大啊!”旁边老人惊呼道。
“是啊!”老人嘴角笑容越来越大,惊喜又急迫,这是他钓鱼以来遇到的最大的鱼,瞧那在夜色下肥沃的身躯,这逮回家,红烧下,再来点小酒,岂不悠哉?
这般想着,心里美滋滋的。
他直接站了起来。
月光洒在湖边,清晰地照耀出湖边的几处脚印,湿漉漉的,许多草都被踩烂了。
许愿眼尖,瞧见了湖边的湿滑,小声地叮嘱了句,“小心脚下啊!”
“哪来的小姑娘?爷爷我钓鱼多年,经验十足,别在那瞎说。”老人有自己的傲骨,被小年轻的关心,还是在这么多老友面前,他更要面子。
许愿撇撇嘴,有些委屈。
腿站久了,有些酸,她直接蹲下来,双手托腮,等待着那条鱼的上钩。
“这鱼儿可真重。”老人使出吃奶的劲儿,还是有些困难。
“您可小心点儿。”许愿看他摇摇晃晃的身影,有些担忧。
老人没理她,只顾着盯着眼前的猎物。
那鱼实在太大了,又沉又重,许愿压根不知道这鱼儿是吃什么长大的。
可惜那鱼儿劲儿挺大,老人有些吃劲,湖边湿滑,鱼儿突然掉入河中,老人脚下没注意,也跟着掉入湖中。
只听“扑通”一声,平静的湖面掀起一阵涟漪。
许愿吓了一跳,忙跑了过去。
就见那老人在湖里“扑腾”,喊着“救命”。
许愿不会游泳,当即有些急躁,要是刚才她再坚持提醒他就好了。
“你们!你们救我啊!”老人奋力大喊,旁边的老人只顾着起身,急着说这可怎么办,就是没人跳下河救人。
这湖深,没人有胆子跳下去。
许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蚱,她没带手机,当即跑到湖边,大喊道,“你们谁带手机了,打电话啊,我去喊人!”
“快去,快去,小姑娘身子骨灵活,跑得快,快去喊人!”几位老人催促着。
许愿点点头,又转头看了眼在湖里挣扎的老人,咬咬牙转身离开。
她跑得快,差点撞到路边的人。
与那人擦肩而过,许愿眼睛亮了亮,忙拽住路人的肩膀。
坚实有力。
一看就是个身强力壮的。
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在那人面前停下,眼泪汪汪地说,“麻烦您救下人。”
周聿白停下脚步,摘下耳机,“许愿?”
许愿听见熟悉的嗓音,顿时像是遇见了天使,一激动,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周聿白,有老人掉河里了。”
她还穿着一身蓝色校服,最简单的款式,穿在她身上有着说不出的小巧甜美。
白皙的脸蛋此刻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上湿漉漉的,可怜极了。
“别慌,带我去。”周聿白镇定开口。
许愿被他的镇定从容感染,也渐渐松懈下来。
“我刚吃完饭,有些无聊,出来转转,就看见几个老人在钓鱼,我就看了会儿,谁知道就有老人掉下去了。”
她神色慌张,鼻头红红的,声音带着哭腔。
两人很快来到湖边,老人还在湖里扑腾,水很深,幸好他抓着浮木,浮在上面,没有下沉。
看了眼老人,周聿白心里有了数。
他看了眼不断抽泣的女孩,眼睛闪了闪。
“你很棒,我来救人。”周聿白弯腰从裤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她,哄孩子般笑笑,“待在一边我马上回来。”
月光下,少年的头发被风吹乱,大概是刚跑完步,额头有汗滑落。
一双眼从容冷静,似乎一切在他面前都是浮云。
许愿哭着点点头,咽了咽口水,“你个子高,我听你的。”
周聿白摘下耳机,脱下白色板鞋,又将手机放在旁边,转身往湖边走去。
此刻,微风拂过,许愿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少年挺拔如松的身影越来越远,许愿拿起地上的东西,那根棒棒糖被她放进了口袋里。
脚步挪动,跟着他走去。
离他远,她没有安全感。
“老刘啊,也不是我说你,看看人家小女娃都提醒你路边湿滑了,你还不信!你那臭脾气将你害了吧!”
“是啊,老刘,这次活下来你可得改改你的臭脾气。”
“人家小女娃可替你喊来救兵了,等会儿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本来还在说教的老人,看着周聿白跑来的身影,个个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这身材!这长相!”
“真是生得漂亮啊!”
老人们的视线齐刷刷看向周聿白,带着打量,带着欣赏。
周聿白的出现瞬间让他们仅有的关心都消灭了。
许愿觉得在这里,就她最担心那个落水老人了。
“救我!”
老人还在湖里挣扎,夜色中,许愿看不见他的脸色,但听他的声音便能感受到他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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