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家洗劫一空。
许愿愣了。
她慌乱地推开木板,往家跑去。
这是她的家啊。
是她和许俊生生活了十多年的家。
高中毕业前,她回过四月镇,问邻居要了号码,在国外多年,她也曾多次给邻居打过钱,让他帮忙收拾下家里,可谁曾想,她的家会长满藤蔓,结满蜘蛛网。
她回头看了眼对面的栀子花园,才发现,连栀子花园都已枯竭。
许愿跑到马路上,随便拉住一个行人问道,“请问,这片栀子花园的主人呢?”
那人叹了口气,“这家主人啊,前年就去世了。”
她的眼里染上雾气,双手颤抖。
每年送她花的叔叔,都已经不在了吗?
她蹲在地上,绝望地哭泣。
上次回来得知卖菜的阿婆离世,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叔叔给她送来一把栀子花,笑着说,“鸢鸢,生老病死再自然不过,他们只是回到了本来的世界。”
许愿睁大眼,看着叔叔和蔼的脸,接过栀子花,说了声谢谢。
叔叔摸了摸她的头,跟着她一起蹲在墙角,指了指漂亮的栀子花园,说道,“花开花落,谁也逃不过自然界的规律,但离开的人,如果有人能记住他,就已经圆满了。”
想不到,再次回来,离开这个世界的,竟然是养花的叔叔。
许愿到镇上买了两束菊花,黄白相间的鲜花,温暖绽放。
白色代表哀恸。
黄色代表绵绵不绝的怀念。
她走到墓园,一束搁在了卖菜老人的墓前,一束搁在了养花的叔叔墓前。
微风拂来,吹起她的长发,她孤身一人站在风中,眼泪模糊了视线。
那些参与过她过去的邻居,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走得静悄悄,就像他们来这个世界时一样安静。
这个温暖寂静的小镇,因为有了他们的笑容,才变得如此耀眼。
可没了他们,许愿的世界就像是那束菊花,少了黄色的一簇,只剩下无尽的苍白。
她将手指掐进肉里,无声哭泣着。
她抬眸,看见墓碑上的阿婆遗像,她微笑着,就好像是那天骄阳似火的午后,满头花白的老人坐在陈旧矮小的板凳上,将一小块冬瓜装进袋子里。
然后又抓了几把青菜,递给许愿,笑着说,“鸢鸢,香菇有营养,回去弄点青菜炒香菇,好吃又长身体。”
那样一个温暖善良的老太太,最终长眠在此。
许愿红了眼眶。
这个世界,她得到的温暖不多,所以才记得格外清楚,清楚到,阿婆的眼角微笑的弧度,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离开墓园, 走至月塘路十七号。
门口堆积了不少木头,甚至还有石头堆,枯柴树枝, 和周围郁郁葱葱的绿树, 像是两个世界。
许愿弯腰,她今天穿了条白色长裙,她拂开裙摆,蹲下,将那些木头枯柴逐一捡起,扔到门口的垃圾堆旁。
回到院子里,她的小木凳四脚朝地躺在地上。
那个木凳很旧了, 因为长期在外面风吹雨淋,早已褪色。
许愿捡起小木凳,推开门, 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荒凉一片, 杂草丛生, 甚至还有死老鼠的尸体。
许愿看了眼,愣了下, 拿起一旁的扫帚清扫, 扫了许久, 院子里才干净些。
屋内的门被撬开,随意一推, 门就开了。
许久未见天日, 阳光照进屋子里,灰尘满天飞舞, 许愿忙从包里拿出口罩戴起来。
她眨眨眼,刘海下的双眸, 泛起泪花。
她蹲在地上,抱着小板凳,无声哭泣着。
年少的日子早已过去,可那些快乐的时光,却难以忘怀,这里有许俊生给她编制的童年梦,可如今,早已千疮百孔。
屋子里父亲做的手工,被翻得到处都是,父亲给她做的纸鸢,甚至已经断了根尾巴。
许愿蹲下,将纸鸢捡起,放在了桌上。
桌上,父亲做的杯子,也布满灰尘,里面甚至生了蜘蛛网。
许俊生是个天才木工,他做的手工制品,如果放到现在,都能挂在网上卖个好价钱了,可是那会儿穷,只能在工厂靠苦力谋生。
他这一辈子实属不易。
许愿将父亲的手工制品找了个柜子放了起来,双手布满灰尘,她皱了皱眉,走至水池边,打开水龙头。
水龙头生锈,难拧,许愿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拧开,过了许久,涌出水来。
不过由于水龙头早已生锈,涌出来的水都是红色,许愿站在生锈的水池边,看着红色的锈水,流干,直到涌出干净的水,她才将手放了过去。
生锈的水龙头,雪白的双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由于长时间没交水费,她刚洗完手,水就停了。
许愿不想看见家里这样荒凉,她忙拿起手机,在网上缴了水费,又把电费给缴了。
屋子里太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好,许愿急着赶飞机,也没收拾,她打了个保洁公司的电话,预约了上门清扫,又下单了一个智能锁。
不得不说,如今祖国强大,老百姓的生活也得到飞速提高,足不出户,就能解决好一切。
忙会半天,才想起来今天来的目的。
许愿走至父亲屋子门口,看着生了锈的门把手,愣了愣,她推开门,用手帕擦了擦手。
父亲的屋子还是老样子,空空荡荡,除了床,就是书桌,书桌上还放着父女二人的合照。
许愿走过去,拿起那张老照片,照片上布满灰尘,她用纸巾擦了擦,温雅的父亲和年幼的她,逐渐变得清晰。
父亲将她抱在怀里,看着镜头笑得开心,身上穿着蓝色工厂服,头发上沾满木屑。
这张照片是许愿十岁的时候拍的,那时候的她穿着白色长裙,留着波波头,嘴角笑起来,梨涡隐隐若现,和现场如出一辙,其实看这张照片,不难发现,她和父亲还是长的有点像的。
许愿没多想,将照片又放在了桌上。
目光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转了转,许愿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抽屉里,小时候她喜欢翻抽屉,抽屉里好像有很多小玩意。
纤细的手指,触及生锈的手柄,手机就震动起来。
许愿收回手指,从包里拿出手机。
扫了眼,来电人温容,她果断摁了挂断。
但没多久,那边又打了过来,许愿这次没挂,她摘下口罩,摁了接听。
“许愿,你为什么挂妈妈电话?”女人的声音温柔柔弱,带着凄楚,朦胧,恨不得卑微到尘埃里,可许愿知道,温容的温柔,有时候像是一把剑,能狠狠刺穿人心。
许愿苦涩一笑,“温太,你为什么第一句话,就带着责怪呢?”
“许愿,你去了一趟澳洲,学了什么脑科,把脑子学坏了吗?怎么和妈说话呢!”这个声音是个男声,很熟悉,很年轻,是许灏。
看来一家人都在呢?
许愿倚在桌边,玩弄着指甲,冷声道,“怎么?要到我这里来治治你的脑子?”
“你!”许灏气急败坏,“你的书读到马桶了吗?”
许愿笑笑,“想知道我的知识有没有到马桶,你撞个墙,把脑子撞坏了,看看我能不能给你修修那腐朽的脑子!”
“许灏!你过来!”威严的声音响起,是许振海。
许愿继续低头把弄着手指,她的手指很干净,圆润饱满,每个指甲都有月牙。
“许愿,我们不和你吵,你执迷不悟,抢姐姐的男人,我们原谅你刚来城里,遇到周家少爷,情难自禁,但这世界离开谁不能转,你听爸爸的话,我们给你一百万,你离开周检,每隔五年我们加给你十万。”
许愿:......
仿佛听到什么笑话。
她走到窗户前,看着外面被她清理干净的院子,嘴角微勾,“许振海,你们一家不是很有钱?为了周家,就只愿意拿出一百万?打发叫花子呢!”
“许愿!你不要脸!你果然是为了家产,要抢聿白!”许宁委屈,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许愿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她厉声道,“首先,一百万我有,其次,周聿白不是你的,你连话都没和他说几次吧?最后,告诉你们,不光我对他情难自禁,他遇到我,也化身烈火呢!对了,我是干柴~”
许愿说完,那边鸦雀无声。
“你不要脸!”
许宁没有底气,只能编编谎言骗骗父母,遇到正主,她屁话都不敢继续放,只会一个劲儿的说她不要脸。
许愿想了想,继续说道,“许宁,我想问你,装了这么多年的小白花,模仿了这么多年的我累不累?”
她话刚说完,那边就传来嘟嘟嘟声,许宁将电话给掐断了。
恬不自知的家伙。
许愿心里堵得慌,看到满院子的败落,她已经极度不适了,现在许家还给她来这一出,许愿恨不得找上门去,将他们一个两个揍一顿。
她深呼吸了两口气,平息了怒火。
纤细的手指勾了勾抽屉手柄,陈旧的抽屉“滋啦”一声打开。
灰尘扑面,许愿被呛了一脸灰。
她轻咳几声,用纸巾擦了擦脸。
灰尘呛得她眼泪哗哗的,许愿忙又揉了揉眼睛,才舒缓过来。
她扫了眼抽屉,发现里头有被人翻动的痕迹,但家里没啥宝贝,那些盗贼肯定是空手而归。
抽屉里的没啥值钱的,都是一些药膏,工具刀之类的,但有一样东西吸引了许愿的注意力。
是一张京北大饭店,手工填写的菜单。
几个菜三千的那种。
许愿愣了愣,三千在那个年代,是笔巨款了,可许俊生却只是吃了一顿饭?
她颤着手,用手机拍下照。
她又翻了翻,翻出不少吃饭的单子,还有一些电影票之类的。
许俊生上个世纪,在京北的生活可以说是奢靡,夜总会,大饭店,电影院,只要能花钱的地方,他几乎都去过。
一张张过去的单子,找出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一张单子无所谓,这么多张单子,许愿觉得比那什么信还要珍贵。
上个世纪,谁能消费得起这些场所?
屈指可数。
许愿没翻到什么信件,但她在衣柜里,许俊生上个世纪留下来的衣服里,翻到了张学生证。
京北大学,物理系,许文河。
旁边还贴了张学生照片,文质彬彬,儒雅英俊。
许愿惊慌失措地拿起桌上的相片,和这张老照片对比。
更惊人的是,两张脸重合。
许俊生就是许文河。
京北大学物理系学生。
瞳孔睁大,大脑一片空白,许愿整个人仿佛身在云雾间,即使之前周聿白给她打过预防针了,但当真相扑面而来时,她还是不敢置信。
能消费得起上万元的娱乐项目,能在上个世纪考上京北大学的许文河,是如何在几千米以外的安阳市的某个小镇,过上了穷得揭不开锅的日子?
她揉了揉脑袋,让自己保持冷静,然后将这些照片,一张张拍下来发给了周聿白。
她突然觉得父亲的身份是个巨大的谜团,这个谜团关系到父亲牵涉到的杀人案。
发完消息,她坐在椅子上,精疲力尽,双腿发软。
七年前,高中毕业篝火晚会,父亲来找她,随之而来的,除了警车还有救护车。
是不是有人在追杀父亲?
即使他进了监狱,也依然有人在追杀他?
是谁呢?
许愿觉得所有事情都凑了起来。
她将手机调成静音,坐在椅子上,闭眼沉思。
一张张脸浮过脑海,四月镇上的所有人,她都回忆了一遍,并没有找到可疑人。
时间线拉近,最近一次,父亲说有人来厂里找他,是个男人,但因为父亲因车祸失忆,记不起来男人的身份,只觉得恐惧。
“你父亲被发现的时候是在隔壁无缘村,那个村有一个刚死没多久的女人......你父亲是在那个村子里空学校找到的,找到的时候,你父亲手上还拿着那个女人的手机。”
陈安民的声音在脑海浮现。
无缘村。
许愿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去无缘村,但确实,那段时间,许俊生的举止确实奇怪。
早出晚归,神色匆匆。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许愿想不通,她没再继续想,将这些东西放进包里,许愿转身离开。
晚上十点,南宜飞京北的飞机,在首都机场降落。
上次来这里,他们还没和好,许愿看见男人从海城回来,一身笔挺西服,个高腿长,整个人就像是橱窗里的模特。
身后跟着不少青年才俊,但唯独他最耀眼。
那样英俊清冷的男人,却会在昨晚,那样卑微地抱着她,揽住她的腰,极力克制,才不越界。
周聿白,真的是很好的男人啊!
许愿想起他,嘴角便忍不住扬起,她从包里拿出手机。
两个小时前,男人回复了她的微信。
周聿白:好。
她提着包,来到空旷的机场内部,拿起手机,按了微信语音键,“周聿白,你在哪儿呢?”
大晚上的,人不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经过,也都会慢下脚步,看一眼,这个柔美动人的女孩子。
那边过了会儿,发来消息,检察院。
这么晚,还在上班?
许愿没多想,出了机场,她打了辆车。
“小姐,去哪儿?”司机问。
“京北市最高检察院。”她答。
司机愣了愣,笑道,“这么晚去检察院做什么?开庭什么的,也要白天吧?”
许愿将车窗打开,寒风吹来,她疲惫的身体,突然清醒过来。
“去接老公下班。”她柔声道。
原谅她不要脸。
没人认识的地方,她就想放肆一回。
司机师傅目光闪烁,“你老公一定很厉害吧!多大年纪啊?”
“97年的。”许愿说道。
“年纪轻轻,未来一定大有所为啊!国家栋梁啊!”司机师傅说完,又是啧啧两声,“我儿子也在检察院上班,真巧了,他啊,也才刚毕业进去的,比你老公小几岁,天天回家说,带他的师傅多厉害多厉害。”
许愿脸上的笑容尬住,她目光扫了眼师傅车上的铭牌。
她暗自记下了。
到了检察院门口,许愿付了钱,和师傅挥了挥手,师傅也朝她挥挥手,笑道,“小姑娘,外面冷,快进去吧,我还要等会儿我儿子。”
许愿点点头,搓了搓手,刚准备给周聿白打电话,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庄严肃穆的检察院走了出来。
黑色西装西裤,外面套着大衣,整个人如白杨树傲然屹立。
男人低着头,正和旁边的男生说话,男生满脸稚气,正笑着点头,突然余光瞥见一旁的许愿,目光闪过惊艳。
“啧啧,真帅气!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这检察官也太帅了吧?”司机师傅开着窗,趴在窗户口,欣赏着周聿白的美貌。
“师傅,您是说那个穿黑大衣的男人吗?”许愿问。
师傅点头,“真俊,瞧那腿,比旁边那小子长出一大截,这身板,这脸蛋,哪家姑娘遇到,不乐死?”
“是得爽死。”
“什么?”师傅看向许愿,他耳背,有些没听清。
许愿没说话,眼睛直勾勾落在男人身上。
黑夜里,她的眼睛像只夜莺,炯炯有神。
周聿白回眸,就看见他的小姑娘穿着灰色大衣,白色长裙,站在路边,长发飘飘,亭亭玉立,漂亮极了。
看见他看向她,小姑娘眉眼弯弯,朝他挥挥手。
她笑起来特别好看,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清纯可爱。
“卧槽!”何闻这小子已经看傻了。
下一秒,他看见那朵漂亮的小白花,笑着跑了过来。
微弱的车灯下,她的头发散乱,笑颜清甜,何闻心跳如雷,他捂住自己的心脏,咽了咽口水,这......这不会是他的幻想吧?
这么漂亮的小白花,要扑倒他?
“周聿白!我好想你!”愣神的功夫,那美人已经跳上了旁边师傅的身上,整个人像个树袋鼠缠绕在男人腰上。
男人揉了揉她的发,叹了口气,“凌晨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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