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握拳去锤姬祈都嫌手疼,发出嫌弃的声音:“祈阿姊瘦成一把骨头了,还是在鼎都美人乡里养养膘吧。”
姬祈哼道:“我们家这孩子不是多得很,多热闹啊。前朝那些闲着饭太多的,怎么总想着生生生,还纳美呢,我看见喜欢的不会自己去睡么?”
被内涵吵闹的阿四猛虎出山,抱着长寿扑到姬祈身上,几人乱糟糟窝在一处,满场都是长寿清脆的笑声。
姬赤华大笑:“鼎都安静太久了,多一场大选也热闹。各有各的算计,最近耳边都清静很多,这不是很好吗?依我看,阿祈就先留下,这两年可有得热闹。要是这场办得好,就该提议陛下三五年一选,充实后宫。”
姬宴平表示赞成:“多好啊,我看那些老古板操心自家男孩的样子就乐呵,牵肠挂肚、千方百计地期望落选。光这一块,我听说掖庭已经收了快三间屋子的财帛了,真是生钱的买卖。”只要顾惜男儿的母父不绝,这生意大可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说到后宫,阿四眨眨眼:“最近确实很少听说后宫的事了,忙起来园子晃悠得少,许久没看见那些个人了。”
那个和亲的王子过得咋样来着,自从阿史那舍尔和闵玄璧换了学馆,阿四都不太记得他们的近况了。
太子倒是听说一点:“和亲王子病了,听太医署说起,大约是心上的病更重,带累了身子。年关上病了,多少有些晦气,陛下下令把他挪到行宫去修养了,阿史那舍尔也去陪伴了。”
和亲来的容易死,已经是历史上可见的常态了。
比起他国送来的和亲王子,阿四更好奇大周送出去的和亲公子:“姬难过的怎么样?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姬祈摇摇头:“隔半年就有一封书信,多是报喜的,听说回鹘语说的不错,回鹘那头又靠着我们,日子应当是很好的。”
姬赤华知道点不一样的:“那还是扶桑的三弟更有趣些,他嫁的是扶桑国主,扶桑立女国主多是代持王位,太子是立好的,今年成年的太子病死了。今年扶桑使节来朝,说是希望我们支持她们女国主的子嗣坐太子。”
阿四感兴趣:“太子都成人了,那这国主姑母该有三四十岁吧?”
“不止,太子死时四十八岁了,算起来这国主也坐了三十年王位,年近七十的人了。”姬赤华颇有赞叹意,“内忧外乱之际男兄受刺身亡后上位的王者,这侄子太子该是她继承王位的借口吧。”
阿四不由道:“年纪大了,这年轻一些的侄子却走在前面,其中可不好说。”
无论扶桑国中内乱因何而起, 使节的请求都需要回应。
姬赤华的意思是:“扶桑远在海外,若要我们渡船去‘支持’未免不划算,扶桑国主也未必乐见军队临门, 只在国书中写一两句对姪女姪男的关心, 也就够了。”
行动上的支持做不到,精神和语言上的认可还是方便给予的。虽然这位扶桑国主的年纪和太上皇相仿, 但也不妨碍大周从和亲公子的辈分论, 那些个四五十岁的姪儿们, 想来也会明白她们的一片拳拳心意。
几人吃吃喝喝再论一论杂事, 直至太阳西落,清晖阁的除夕宴会开始, 才纷纷去换过官服, 一并前往清晖阁守岁。
今日所见之人, 不约而同地穿了棉制的衣裳,亏得织娘手艺上佳,将新到手的棉布做出新花样, 否则阿四真要当场笑出声来。
阿四先前特地叫人做了一身厚实的长棉袄,不甚美观却保暖。四公主喜欢的东西,难免传出门去, 一传十十传百,竟成了时兴的样式, 今夜晚宴多穿袄来。
旁人见了不觉得如何,唯有阿四看了总觉得怪异。
一整晚,阿四脸上的笑容就没掉下去过,皇帝频频侧目。
年节是皇帝最忙碌的时间, 反倒是品级低的官吏能得不短的假期,越是受器重的越繁忙, 总要往宫里跑。受了什么赏赐,也要马不停蹄地进宫谢恩。
时下流行写诗,吃了皇帝宴席的官员们不免要再写两首歌功颂德的诗来抒发内心的感恩。
皇子们也逃不开这一茬,但她们有一点好,有人捉刀,且是约定俗成的。
阿四今夜的诗句就是雪姑代笔,写的是丹阳阁中雪下梧桐。
热热闹闹的假期过去,百官回到官署的头一件大事就是赈济灾民,不少地方的雪落得太大,天气也比往年更加严寒,冻死冻伤不少百姓,大朝常朝都在议论此事。阿四耳边时常能听见相关的谈论,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能做的只是让自己手下人过得更好一些,尽量扩大布庄的规模,给更多的贫民提供工作养家糊口。
初春一个稀松平常的清晨,阿四突发奇想,与周围人说,自己要去布庄视察。
宫人们对阿四的脱跳思维习以为常,雪姑点了一个宫人下去通知各部准备,禁军、车马、清道接送……
阿四坐在旁边听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头大:“提前告知了,还有什么意思?”
这种视察就该突然,才能略略窥见一角原貌。
不然等她浩浩荡荡地过去了,必定是处处安宁、人人和谐。
雪姑道:“四娘的安危才是第一等的大事,其余都不重要。”
阿四嘟囔:“我想做的事才是最重要的,轻车简行就好了,否则我就要自己想办法偷偷过去了。”
有姬宴平无数前例在,阿四的威胁很有效果,雪姑放弃了继续和阿四讲道理,转向对护卫提出更苛刻的要求。
阿四扮做普通的官宦家小娘子,乘坐一辆青帷马车出门。这辆马车行到何处,何处的行人便骤然增多,阿四放眼望去,全然是便衣的禁军,个个衣裳宽松,武器藏于袖中。
车驶出鼎都,热闹仍不减,初春踏青者纷纷,不少人在城外河流边聚餐,一手茶酒,一手书画,大抵是些用不着忧心吃穿的文人雅士。
再向外,人烟逐渐稀少,附近多是皇家庄园,不许外人入内。出如入无人之境的青帷马车也显眼起来,阿四见状很是失望:“原来终究是一样的。”
跟随在侧的雪姑笑道:“不说别的,单单四娘身上穿的和青黑发亮的头发,哪一点都不是寻常人能够拥有的。稍有眼力见的人,一打眼就该知道四娘出身不凡了。”
阿四伸出手摸摸头发:“嗯……我的头发确实又多又密。”不像上辈子熬夜的小秃头。
雪姑见到阿四的手又是一笑:“四娘手指细长有力,略微有些肌理起伏之处也能瞧出不是操劳所致,贴身所穿的更是新出的棉布,桩桩件件,是没办法掩盖的。”
最近林师傅已经开始教阿四刷棍,手上不免留痕,加上常年习字留下的痕迹,这些可与农活不同,是非富即贵才能学的起的。再有一句,穷文富武,若是家贫尚能习文,习武却要求吃用上等,跌打损伤具是花销。
阿四恍然,又学到一点。
布庄前后各有一道门,阿四选了正门走,既然是瞒不住的,倒不如就大大方方地进门。
大门厚实沉重,两人合力慢慢推开,将布庄内的景象展现在阿四眼前。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厨房和油坊,整个布庄最需要出入的就是这两处,前者需要食材,后者需要时常报告成果。
阿四今天是吃饱了来的,对食物尚且没有兴趣,先进入油坊瞧瞧。
就如今各种榨油的植物而言,麻油应当是工序最复杂的,与之相比较,棉籽榨油的也称不上太麻烦。几个榨油匠人显然胸有成竹,将一行人引入屋内。
还没凑近,一股难闻的味道差点将阿四熏倒,即刻抬脚避出门去。
阿四发自内心地质问:“这样的恶臭,这油真的能吃吗?”
榨油匠人急了,说:“怎么会不能吃?这可是油!”说着竟自己沾了一筷子进嘴,半点不在意。
这回轮到阿四怀疑自己了,难道是她嗅觉太灵敏了?寻常人其实闻不到臭味?
雪姑代替阿四进屋转一圈,说了许多夸奖匠人的话,称赞他们的效率。等离开这一片地方,雪姑与阿四说:“我也嗅见臭味了,这油不能轻易给人食用,我会和管事说明白。”
为此,阿四又掉头进厨房看了,确认厨房没用棉籽油做菜用的是豆油才松一口气。
雪姑笑道:“四娘这回可以放心了,既然这里的膳食都有油水,这里的人自然过得不会太差。”
阿四颔首,笑道:“那就最好了,我们再去里面看看。”
加工棉花的各种工序阿四看不大懂,她从为棉花脱棉籽的这头,一步步走到深处,最里面的屋舍内,已然是织布的织女,而屋外的人正在搅动大缸内的染料为棉布染色。
整个流程是多么令人欣喜,即便有许多不足,但一想到这些人都因为布庄有了养活自己的工作,阿四就异常欣慰。
只要她们能有收入,就不会饿死,能够给家庭带去受益,今后就不会被遗弃,如果她们将来拥有的能够远超同龄的男性,迟早有一天小家乃至大家,都会以她们为中心。
而这个美好的开始,有阿四的一笔。
阿四美得冒泡,站在天空下张开双手:“虽然现在只有一个布庄,但将来迟早会有无数的土地,没关系,我还年轻呢!”
雪姑和常思都轻轻笑,常思的母亲自背后轻拍女儿的背,悄声抱怨:“哪儿能笑话公主呢?”
常思抱着母亲的手臂摇头,她怎么会是在笑话,只是觉得这很可爱也很美好。
阿四满怀对未来的愿景,气势汹汹地回到太极宫,她要从今天起做一个勤奋好学的上进孩子,尽快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
然而这份壮志在谢大学士面前深深受挫,她难以置信:“什么?鹤娘今年就要去参加科举了?”
谢大学士连连摆手:“只是童子试罢了。年十一、十二以下,熟悉一经及《孝经》、《论语》者,每卷试诵经文十道,兼自能书写者,全通者授官,通七以上者予出身,”
阿四震撼:“鹤娘是天才?”
哪个十岁小孩懂得这么多,原来天才就在她身边。
谢大学士不以为意:“自太上皇起,大周年年都有的,世上总有些天生神异者,这类该叫圣童。”
当日阿四就忘记了自己许下的诺言,一整天都盯着旁边的孟长鹤不放,试图从对方身上沾染一丁点儿知识的气息,最好是那种自愿跑进她脑子的乖巧知识。
孟长鹤被盯得坐立不安,只得小声问:“四娘怎么了?”
阿四咬牙:“没什么。”
上面的学士正在讲孔子说过的大道理:“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阿四饱含热泪翻开书本,她做不成天才,至少也得勤能补拙,敏以求之。
有快人十步的孟长鹤在侧,阿四这次的奋斗劲儿比以往持久得多,数月不改勤奋。弘文馆上下的学士立刻忘却了阿四从前的诸多不好,交口称赞阿四的勤勉,就连远在宫外的姬宴平也有耳闻。
姬宴平多了解妹妹啊,想也不用想就认为其中必有反常,特地选了个好日子进宫,专挑阿四感兴趣的说:“再过两日被选中的良家子就要进掖庭小住了,你要不要和我去看看?”
阿四幽怨地放下手中毛笔,幽幽道:“这可是阿姊说的,不是我主动的,不能算我主动破戒哦?”
姬宴平笑得拍桌:“出门玩破了什么清规戒律?弘文馆的学规么?”
出了门, 阿四没两句话就把自己那点儿想法抖搂干净。
姬宴平稀奇道:“难道四娘将来是想做个举世无双的治国良才吗?”
阿四老有自知之明了:“这怎么可能,我能平平顺顺活到老,享享福, 再稍微照看一二身边人就很知足了。”治国平天下的, 可没几个长寿的。
姬宴平笑了:“这不就好了吗?那你也没必要用孟家小娘子的事来严格要求自己嘛,我看你长棍已经耍得有模有样了, 再过两年说不准就能用陌刀了, 这一点上孟家小娘子也不会强求吧。”
阿四心底不是不明白道理, 而是认为自己是比同龄人多一截经历, 理应更勤奋才对。但这几年里,阿四总顾着出门玩儿, 如今一转头看见孟长鹤蒸蒸日上, 不免有些心虚。
仿佛自己虚度许多光阴, 该有些内疚。
阿四摸摸鼻子,尴尬道:“好啦阿姊,我知道的。我们去掖庭玩儿吧。”
善解人意的好阿姊不会在这时候拆穿妹妹, 但姬宴平显然不是,她伸出手指捏捏阿四脸上没褪干净的婴儿肥,眯眼笑得得意:“是吧是吧, 还是顺从本心出门玩儿更好吧?阿娘长姊她们那样努力,不就为了让我们能出去玩儿么?你才多大, 高高兴兴是最重要的。掖庭那边的热闹可大了,我们得趁早去。”
至于学的那些之乎者也,下臣们说起的时候听得懂就成,哪怕当真没听明白, 那也不是她们的错呀,是这些下属不能领悟上意。
再过十年, 阿四也是说不过姬宴平的。她心底那点儿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牵着姬宴平的手就跟着出弘文馆的门,甚至连和谢大学士知会一声也没想起来。
掖庭近日动作不断,特地分出一处大院落,却连清扫的功夫都没有,屋内的陈设有好有坏。顶好的屋子里,梅瓶都是前朝留下来的古物、兰花是仅有的孤品。而最差的屋子里,床榻边沿都裂开一道口子,被褥褪色,屋门都是合不拢的,能听见呜呜的穿堂风。
阿四踩在门槛上的腿脚稍稍用劲儿,门槛便矮了一块儿,她面色一囧:“这么不结实?”
引路的老年内官笑道:“这是门儿本就不结实了,小郎们来得急,来不及修了。想来名门望族的小郎们该有些宽和的心性,能体谅宫中节俭。”
另一宫人也笑:“鼎都是天下之都,太极宫更是天子家舍,合该是全大周最好的地界。便是稍有些缺漏,小郎们能住进来也是享福了。”
姬宴平听完自是一脸理所应当,不叫这些吃白饭的家伙风餐露宿,已经是极大度了,难道还要好吃好喝供着不成?那不可能。
阿四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外面的小郎什么时候进来,身边能带侍男么?”
老年内官面容肃穆:“太极宫是天子榻下,掖庭是女人待的地方,许小郎们踏足已经是陛下额外开恩的结果,岂能再许不知根底的外人进来?小郎们此时在院后听训,等两位娘子观赏完毕,就能分院子住了。”
养尊处优的小郎们既要居住在差距极大的屋舍里,又要亲自打理起居,还要每日受训,如此三五个月,才能面圣择选。
阿四咋舌:“那在哪儿吃饭?又吃些什么?”
老年内官答:“廊下就食,茹素。多亏宋大王送来的两桶棉籽油,不然想在宫里找素油,得去马厩找豆子榨油了。”
阿四默默向姬宴平竖起大拇指:“阿姊知道棉籽油吃了对身体哪儿不好了?”
姬宴平抱胸靠在柱子上,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们多吃些我们不就知道了吗?我又不缺油水,只管先喂着,吃不死就成。”
阿四结结实实地走遍整个大院,直至太阳西斜,两人依旧坐在院子里看戏。而小郎们头戴帷帽,自角门排队一一进入。为别女男,每个小郎虽然暂时分配了一个引领的宫人,但宫人绝不会贴身服侍,把人送到屋外立刻止步,由小郎们独自抱着行囊进屋收拾。
若有哪家小郎刁蛮些的,当场就被力士拖下去,放到队伍最后。
——先进院子的先选屋子,一旦沦落到末尾,晚上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人多,又都有帷帽挡着半个身子,没多久阿四就看腻了,和姬宴平玩儿起游戏来。
阿四先指着其中一个问:“这个是哪家送来的?”
姬宴平就猜:“身形依稀是见过的,应当是柳家的。”
阿四来劲儿了:“柳娘的柳?”难道这是柳娘家的男儿?
姬宴平否认:“柳娘家离得远着,这是哪个小官家的,我也不大记得了。只是她们家的人容色好,早年有人向太上皇写诗自荐过,因行为不检点受申斥了。”
阿四失望:“哦……那他今年几岁?脸上有没有痣?”
姬宴平面露思索:“他家里男兄弟太多,适龄的有好几个,长得最艳丽的那个十六,脸上有一颗红痣,点在眼皮上。”
这人,似乎玉照惦记过,觉得有周郎玉貌,适合收集。奈何柳家视之如珠如宝,待价而沽,玉照那头又新收了王家郎,只得先放一放。
嗯……果然后院有人打理后,玉照往外的风流韵事都少了。
姬宴平琢磨着,不如去找玉照再要一笔,运作着把这人送到端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