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严方疾愣道:“她逃跑了?”
“不,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程集把他带到先前塞下宫雾的地门前,急得不行:“我仔细检查了,几个门别说法阵被破坏,连门都没有开过的痕迹。”
“而且地库里我也仔细看过了,没有任何泥土翻掘的痕迹,墙面完好无损,就是找不着人!”
严方疾随她快速进入先前宫雾呆的地方,一探灵息心里凉了半截。
“像是走了接近半个时辰,她要去哪,她能去哪?!”
“该不会是孩子觉得自己拖累我们,仓促跑了?!”程集跺脚道:“还不如把她带在身边!”
严方疾隐隐头痛起来。
偏偏今日抱朴府过来提亲,两桩事前后应付不来,闺女还不见了!
“她会不会顺着地道去别的地方了?”
“地下十八岔路我都找过了,几个暗室全都找过了,”程集愁得叹气:“她不是存心躲起来同我们捉迷藏的顽童,不见就是不见了。”
“可她能怎么走?”严方疾反问道:“你确定几扇门都没有打开过?”
“没有,如果门开了,阵上符痕都会有变化。”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人呢??人到底去哪了??
过了半刻,涂栩心都假笑到脸痛了,师兄师姐才相继归来。
老师祖似是不经意地抬眼道:“丹炉如何?”
“出了点差错,不聊那些。”严方疾撩袍落座,看向涂栩心:“感觉如何?”
涂栩心一直在留神别被套话,又被三个媒人甜言蜜语灌得头痛,求助般看向师祖。
老师祖温声道:“婚约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今日这些聘礼,还请一一带回,来日若是真的喜结良缘,有你家小子对她好,比再多金玉珠串都来得要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姬扬凝眉注视着傅光崇,隐隐觉得不喜。
轻浮于行,并非良人。
他不放心把师妹交给这样的人。
涂栩心瞧着小伙子很精神,看得也顺眼,动念想让小雾自己瞧瞧。
趁着师父在跟他们说话,他推了下严方疾。
严方疾用力摇摇头。
涂栩心愣了下,附耳问道:“她不愿意嫁?”
也是,十七岁也是小姑娘。
修道之人长命千岁,哪里急着嫁人。
严方疾想不明白宫雾能跑去哪,此刻比起婚事更担心她的安危,摇摇头道:“等会再跟你解释。”
老师祖看出来事情有异,两三句和缓过去,有意送客。
“婚事虽然悬而未定,但也算结友一回,今后欢迎多来走动。”
此话一出,正中傅家下怀。
“小辈还备了几箱薄礼,正是送给各位做个见证。”傅清波笑道:“能与月火谷结下善缘,是抱朴府的荣幸!”
“哪怕婚事最后没能谈成,咱们两门能多番来往,也是好事一桩!”
他们态度平和,又很知进退,送完见面礼就温声告辞,不多逗留。
几位宫主把他们同聘礼一起送出谷外,见人没影了才回撤。
涂栩心看得挺感慨:“难怪抱朴府这些年一直能压知白观一头,是会做人呐。”
“别看了,”严方疾把师弟拽回来:“大事不好,小雾不见了!”
姬扬本脚步从容,闻声皱眉道:“她方才在哪?”
严程两人憋到此刻才露出急色,一五一十把情况给讲了。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到底怎么给变没的!这讲不通啊!!
涂栩心本来还在走路,听到后面一路飞奔而去,撩开嗓子喊人,急到破音:“宫雾!!”
“小雾!!你躲哪里去了!!快回来!!”
“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事!!你回来啊——”
宫雾不知昏迷了多久,突然在虚无里神识一沉,有窒息之感。
快醒过来,醒过来!!
她急得不行,靠求生本能强睁开眼睛,一张口误咽好些酸辛液体,呛得急咳起来。
“咳,咳咳咳!!”
宫雾像是被泡在什么液体里,偏偏又不会凫水,在黑暗里几番挣扎才勉强站起来,头发都湿漉漉地披散而下。
好险,差点呛死!
那个尖尖的声音在高处说:“喔唷,真是厉害,她不怕毒!”
另有一苍老声音说:“她看不见,给她点盏灯。”
只听有动物奔跑的窸窣声音,没过多久,油灯倏然一亮,照亮洞窟里的一切。
此刻宫雾站在齐颈深的潭水里,在摇晃灯光里看清绑她来的那两只狐狸。
她心里不安,又看向周围,幽暗里洞窟高处还有数不清的发光眼睛,均是被火映得幽然。
“你们……你们是……”
被当成妖怪也就算了,难道妖怪也要杀我?!
小狐狸尾巴一卷,原地模仿着人的动作拜了拜。
“求你救救我们祖宗。”
宫雾怒道:“你一声不问就把我绑过来,还要我救你祖宗!”
“实在没办法了,”小狐狸尖声道:“难道我跟你说了,你就会答应吗?”
“如果你答应的话,那就拜托你啦。”
“我若是不答应呢?!”
老狐狸像是早有预料,胡子一抖。
“那你便得一辈子呆在这里,再也出不去喽。”
哪里会有这样蛮横的妖怪!!
宫雾一想到师父他们发现自己不在会有多着急,登时焦灼到急了声。
“你们先放我回去,我之后想办法帮你们,好不好?”
“你们一声不吭绑走我,我家里人都会着急!”
老狐狸甩了下尾巴,不为所动。
“你不救我们祖宗,我们绝不放你走。”
“如果救不了,你也一样走不了。”
少女被扔在深深水潭里,连刘海都在湿漉漉地淌水。
“你们讲不讲道理!!”
小狐狸晃晃脑袋:“你救不救嘛。”
宫雾发脾气道:“你们这样对我,我才不会帮忙!”
两狐狸对视一眼,老狐狸尾巴一扬,油灯登时灭了,留她呆在这自生自灭。
宫雾此刻定下神来,终于注意到周身的尸腐之气,心里不安快速加深。
她绝不是第一个被绑来救这祖宗的人,可为什么要绑她?
结合刚才那红毛小狐狸的话,这池水一定有毒,它们渡不过去。
——是之前不死之身的传闻飘了出去,才引来这样的祸事!
她受了这样的委屈,在冷得刺骨的毒水里无处可逃,酸着鼻尖很想喊几声救命。
可洞窟里的声音,月火谷里的人怎么可能听见。
幽暗里,高处又有许多窸窣之声,兴许是那些狐狸的族类。
宫雾苦苦思索着脱身的法子,她试探着唤罗伞前来,可距离太远,等许久了都毫无反应。
毒水不听她调遣使唤,她也不可能越过这些狐狸攀爬脱逃,退路全被堵死了。
“你们回来。”她冷得发抖,忍着气愤说:“先把灯打开。”
狐尾一晃,油灯又点亮了,一老一小重新蹲坐在高处看她。
“这是哪里?”
“邈虚洞府。”
“洞府在哪个郡?”
“在妖界。”
宫雾叹了口气,心知身在妖界就更难逃回去,又问:“你们祖宗也是狐狸吗?”
“当然是!”
“它在哪,要我怎么救?”
狐狸们对视一眼,兴奋地晃了晃尾巴。
“顺着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就是。”
“祖宗被捆着,要你劈开那些法印枷锁,放他出来!”
宫雾恼道:“你们捆我过来时我连法器都没带,赤手空拳怎么可能做得到!”
“那不要紧,”老狐狸尾巴往下一撇:“我们之前绑的好些人都带了兵器,现在都沉在这毒池底下,你随便捡一样用就行。”
宫雾自知自己现在没有别的选择,闭气准备捡一样趁手的用具,又拧眉道:“里面到底有什么,你们最好讲清楚。”
“耽误我了解详情,当心误了你们祖宗的性命!”
两只狐狸七嘴八舌地讲起来,把缘由大概说给她听。
说是那老祖宗狐狸,被仇人钩穿了琵琶骨,困锁在这鬼地方已经有两百多年。
期间他们这些子孙儿女都想尽办法救祖宗出来,前后弄死了好些修士大能,但一直不得其法。
再强悍的人一旦被设法绑进这洞窟里来,都极容易被这毒窟穿蚀皮肉,人还没醒就死透了。
像宫雾这样耐毒的,前前后后也有十来个,但也全都抗不过后面的苦楚。
宫雾听得叹气:“你们祖宗知道你们有这么缺德吗?”
她一问这句,小狐狸反而悲声痛哭:“他要是知道就好了!就好了!”
“他被强吊了一口气,浑浑噩噩两百一十九年,哪里还听得见我们在呼他唤他!”
老狐狸拿脸蹭了蹭小的,清清嗓子道:“那仇人布置了密阵,你听好了。”
“下有毒沼,上有厉法,中有烈火。”
“你要渡水而去,抗住刀劈刺扎,穿过熔铁烈火,去找我们那祖宗回来!”
宫雾听得绝望。
这死死活活的全程得有多疼啊。
她是不是上辈子欠这窝狐狸的,这辈子被迫来报恩了??
“你们既然能迷晕捆来这些人,为什么不把他仇人给杀了,一了百了?!”
小狐狸刚止住哭,又放了悲声:“那家伙自己死了!!!”
“我们原以为那家伙死了这些符法就都解除了,可是根本没有!!!”
宫雾被哭得头痛,捂住口鼻在浮尸里找来找去,前后挑了几样法器。
有纯金炼的菩提串,镶宝石的法杵,九龙绕柄的利剑。
每一样都价值昂贵,一看便用料不菲。
她挑了一柄自己能单手拿动的骨柄长刀,很是吃力地往前走。
毒水太深,每走一步都有脏污顺着波浪溅到她的脸上。
两狐狸一开始还顺着藤蔓跟着她往前跑,渐渐到了末路,仍不肯离开。
老狐狸见她肯配合,虚空一吹气,那油灯上的光芒便如萤火虫般飞了起来,跟着小姑娘一起往前飘去。
宫雾以长刀当作拐杖,扶着不断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许久,察觉到地势在不断变高。
毒池先是落到胸膛附近,然后落到腰际。
她刚缓了一口气,便有机关触发轰响,刀墙自左右两侧一并合拢过来!
还未看清墙面,她直觉全身一凉,连痛都还没有感觉到,意识便已经消散了。
……果然是逃不过这一劫。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的意识慢慢回笼。
四肢肺腑均是被紧紧咬合的刀墙扎了个透穿,这次等愈合的时间格外漫长。
宫雾痛得直冒汗,偏偏又没法逃离这样的痛苦,逼自己去想月火谷的其他事情。
她不在,师父师兄绝对会急到不行。
……哪怕走之前能留个字条呢?
被绑走的时候,两只狐狸有没有把墙洞补上?如果留有痕迹,师父他们也许能找过来?
可一看都是惯犯了,估计悬啊。
能想的都想遍了,连典膳房最近几日的菜式都统统想过了,她仍然还有六七根骨头断得粉碎,处在迟缓修复状态。
宫雾疼得衣服都被汗浸透一遍,心里痛骂这狗屁祖宗一万遍,能想到的坏字眼全都想完之后,在蜂鸣声里情绪枯竭地默默数数。
数到大约两万八千多秒的时候,她才终于能睁开被修好的眼睛,摸索着吃力站起来。
但心里完全高兴不起来。
现在是好不容易终于疗愈完好了,等会还不知道要被劈开多少次,能不能再活过来都是问题。
宫雾苦叹一声,睁眼环顾着环境,汲着毒水又向前一步。
果然刀墙又被触发,左右如大嘴合拢般猛然袭来!
宫雾猛然闭上眼睛,怕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可被卡得严严实实,居然没死。
她没死!
小姑娘也是死习惯了,骤然发现自己还活着,还以为是哪里出错了。
她被挤在极狭窄的空隙里,打量完整闭合的两面刀墙。
那些刀剑都紧紧抵着她的胳膊脖颈,可没有一处地方有破皮。
宫雾低嘶一声,凭吸气让小腹错开被抵着的刀刃,撕开那一处被卡着的衣服。
尖利刀刃无法穿透她的柔软肚腹,一经错开,登时弹射而出,死死刺进另一扇墙的凹孔里。
宫雾临时被卡得无法动弹,就着这扭曲的姿势动了一下手。
她刻意把指腹压在锋利刀刃上,用力划了一下。
指腹感觉很钝,皮肉毫发无损。
“……?”
小姑娘很是费劲挤着自己的胳膊腿,一边用力用到饥肠辘辘,一边努力回想自己先前都是怎么死的。第一回,第二回,都是在万噬池里被毒死。第三回是被魔界抢劫的混账扎穿胸肺,死在地道里了。
第四次……是金烟涡巨变时的擦伤,那针里有毒,她被毒死了。
第五次,算是被豹子毒死,还是被师兄一剑杀死的?
她强行把一只胳膊挤出墙外,大腿拼命使劲,饿得想把墙都给吃了。
回忆种种死法时,她左右手都在掰手指头数,努力找诸般脉络。
所以,她其实被毒了四次,然后就再也不怕任何毒了。
算上今天这一死,刀剑伤恰好也是四次,然后皮肉都再也不怕锐器,极是神奇。
宫雾不知用了多久功夫才挣脱出那两扇刀墙,拿金刀劈烂深处的法印,这才渡过一关。
她已累极,坐在漂浮的残墙上往来处喊:“听得见吗!”
小狐狸细声细气道:“你看见祖宗了吗!”
“还没有,我饿了!”宫雾累得瘫睡在残墙上,疲惫到无力翻身:“你们给我找吃的来,不然我就一辈子在这死了活活了死,也再也不往前走了!”
小狐狸明显是慌了:“我,我们过不来啊!怎么给你端吃的!”
“笨,”她被刀刺顶得钝痛,揉着胳膊道:“你们找个托盘,让吃的漂过来!”
“哦哦,好!”
“要烧鸡!要饭!还要茶!!”
“好好好好!!”
宫雾吼完这些,再也顾不上其他,一闭眼就昏睡过去。
好痛……呼……
昙华宫里,师徒二人面沉似水。
程集坐在旁边连声道歉,直道是自己做错了事,害得小雾出了差错。
姬扬把前后过程想了又想,始终找不出哪个环节出了错。
他和师父为了找她,甚至把暗室暗道里的每一处墙面地面都敲了又敲,确认没有空窍破洞,让她被人掳走。
……难道是月火谷出了内贼,把她秘密绑走了?
可她原先停的地方,连打斗痕迹都没有。
而且在场诸位修为高强的师叔师伯,当时都在谷外与那仙人对峙,也不存在害她的缘由。
姬扬沉吟片刻,突然起身,直直走了出去。
众人立刻跟在他的身后,追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没找到?溯舟,你告诉我们,我们一起找!”
姬扬快速摇头,几步已走到花豹面前,紧紧扣住它的脖颈。
小豹子本在蜷着身子睡觉,冷不丁被一掐脖子,吓得弓起身子。
“宫花橘,你契主被人带走了,到现在生死未卜。”青年目光极冷,一字一句道:“既然你还没有逃窜了之,说明她还活着。”
“现在,你带我们过去找她。”
“如果你拒不配合,我现在就杀了你。”
小豹子一向被宫雾哄着抱着,现在吓得毛都炸了。
杀意太真,真到它本能想跑,偏偏又听得懂姬扬说的每一个字。
牙尖齿利的一只豹子,愣是像猫儿一样被掐得呜呜服软,似是答应了。
涂栩心登时察觉到希望,冲去宫雾房里找来她的枕巾。
“哎哎,花橘,你需不需要闻她的味道?”
姬扬一松开手,豹子登时往宫外走,压根不需要像衙门里的犬那样闻嗅气味。
它不经任何人指路,凭灵契牵引就能找到宫雾先前待的地方。
豹子一停在暗门前,便有人快速开门,放它进去。
豹子摇着尾巴,顺着宫雾的灵息走到她呆着的地方,先是蹭了蹭杂物竹篓,然后有点茫然的看向一堵墙,试探着刨了刨。
姬扬沉着脸色一剑劈过去,登时墙穿土溅,破开半人高的大洞。
涂栩心虽然也在着急,但还是拦了下徒弟:“你慢点,别把顶棚弄塌了,我们都得被埋在这。”
宫花橘把脑袋探进他劈开的洞里,又闻又嗅,尾巴很烦躁地拍了两下地面。
严方疾全程陪在旁边,虽是着急,也有点疑惑。
“这瞧着都是实土,不像另有通道啊。”
姬扬伸手舀起一捧碎土,杀意更重。
“她是从这里被带走的。”
“你们看,”他扬手一洒:“这里的土松软易散,是被掘开了又回填过。”
众人直接在别处开洞舀了些土,发现两边土质确实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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