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禛道:“现在是雪季?”
“没错。”
明如嫣犹豫一瞬,又接着道:“据我观察,白塔岛中似乎存在一股强大的能量,正是这股能量吸引了异常天象,才导致白塔多灾多难。”
说来也巧,她是在制定逃跑计划时发现这个问题的。
酸海难渡,明如嫣当时刚来白塔没多久,便想着趁雪季到来、海面结冰之时离开。可没想到,直到雪季过去,海面也迟迟未冻结。
明如嫣对这种异常状况上了心,观察了许久才发现,无论是风雪还是雨,都并非自然落下,而是如同被吸引一般朝着白塔袭来。
她对此大感疑惑,因此做了不少调查,也发掘出了一些令人震惊的真相。
“那种能量似乎也能够影响人的精神。”明如嫣道,“这样说可能不太准确……只是白塔的人精神异常过了头。我观察过一些新狱警,她们都在进入白塔三年后性情大变,且性情大变之前经常会出现意识模糊、失眠多梦等情况。
“若一两个人出现这种情况也就罢了。但这么多人同时出问题,绝非偶然。”
李禛垂下眼眸,用指腹摩挲着啤酒的标签,感受着标签凹凸不平的粗糙质感。
如果是树种,那倒也正常。
树种的力量本就十分玄妙,与其说是作用于身体,倒不如说是作用于神魂。
若神魂力量逐渐壮大,甚至到了与身体力量无法匹配的地步,那很容易出现一种问题——走火入魔。
而白塔监狱的居民们,本就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中,还要忍受着精神上的压抑和绝望,走火入魔的概率又大大提升了。
明如嫣又给李禛详细介绍了她的调查结果。
不得不说,她能越狱21次,确实是有些本事的。在缺少情报的情况下,她硬是将真相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
李禛回过神,将酒瓶放到一边,随手撕开薄荷糖的包装纸:“所以你找到那东西在哪里了吗?”
明如嫣顿住了。她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可能是这座岛本身的能量吧。”
实际上,当她发现找不出能量的源头,而这股能量又对逃脱没有任何帮助时,她就停止了调查。
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回答有些敷衍,她又补充道:“我可以继续调查。”
李禛摇摇头:“已经可以了。”
她本来也没想着轻松找到种子的下落。若真这么简单,那位监狱长不会在身份方便的情况下,还在白塔逗留一年之久了。
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落。李禛捋了一下明如嫣给出的情报,又问了几个比较在意的问题,明如嫣都一一解答了。
偶尔有比较值得注意的地方,她也记在心中,想顺着线索尝试着调查。
得到了大量相关的情报,李禛心下稍定。她舒展了眉头,将从各处搜刮来的东西藏在铁架床下,刚藏完站起身,便觉脚下一阵震动。
同时,呼啸风声极大着墙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声音极为恐怖凄厉,像是一万只野兽在风中狂吼,又仿若山崩石裂、树木相撞,发出巨大的残响。
几乎是同一时间,剧烈的撞击声自外侧墙壁处传来,像是拳头大的巨石冲撞着塔壁,想要将塔壁撞出巨大的窟窿。
两种声音连续响起,轰隆隆地撞击着人们的耳膜。李禛站起身,靠近外侧的墙壁,缓缓伸出一只手。
只听“铛”一声,有什么东西自外面砸在她面前的塔壁上,发出铁石相撞的响声。
与此同时,有一股狂暴的能量渗透冰冷的墙壁,倏然落入她的掌心。
那是树种的能量。
在翻涌的风雪中,那股能量蜷缩成一个漩涡,自下而上包裹着白塔,几乎要将这座历史悠久的巨大监狱连根拔起。
树种的能量翻起来了!
李禛感受着墙壁传来的冷意,眉心微微动了动,心中思绪也如容风雪一般奔腾。
到底是什么激发了树种的能量?而掀起这巨大灾难的树种,此时此刻又躲藏在何处?
她没有答案。
呼号的风声在耳边响起,唤回李禛的思绪。她坐回铁架床上,翘起腿,思索着来到白塔后发生的一切、以及从狱警和囚犯口中得到的信息。
今日因极端天候,劳作暂停,等明日风停雪止,相比还是要继续干活的。
她现在手中有不少好东西,光是那管药膏,就足以让人给她卖命了。到时候,她可以隔着铁丝网找几个识相的男囚,问问他们那边的情况。
19层也要探查一下。另外就是边上的几座石头山……
正想着,忽听塔内再次传来钟鸣声,声音夹杂在呼啸狂风声之中,令人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李禛调动左眼上的时间芯片,看了下时间。正好是下午5点,按照白塔监狱的作息,下午6点正是晚饭时间。
门口适时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是狱警叫她过来吃饭。不过比起中午时,狱警的态度恶劣了不少,想必也是受到了树种能量的影响。
李禛不管她,老老实实下楼走到食堂中。正如中午时那样,不少犯人都排起了长队。
许是畏惧李禛的力量,犯人们见到她都下意识避让,不敢触她霉头。李禛领过自己的食物,随便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却没有立刻吃东西,而是用目光扫视着四周。
乔珠珠见到她,便走过来:“幸亏你是今天早上来的白塔,要是下午来的,恐怕就要船毁人亡喽。”
“那么严重?”
“是啊。”乔珠珠坐到她对面,低声道,“我刚来白塔时候也吓了一跳呢。这鬼地方的天气。”
李禛道:“你以前不是打渔的吗?你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浪?”
“倒也不是没见过。但那都是修士斗法搞出来的,这种纯粹的自然之力,倒是很少见。”
乔珠珠将肉排塞进嘴里,含糊地说。
“而且这次的风浪和冰雨,来得又急又凶,我认识一些老囚犯,都说以前没见过这场面。我们还在那边凿石头呢,浪就卷起来了,不少囚犯离得近,直接被卷走了。”
她摇摇头,喟叹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李禛道:“白塔没有天气预报系统吗?”
白塔很少有精密的电子设备,因为这东西维护成本高,损耗也大。但这不代表白塔没有与外界通讯的方法。
李禛以为,这里至少会有天气预警系统。
“白塔的天气,就算是古代善观星占卜的修士来了,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乔珠珠道,“不过我还算了解海洋,发现了不对,带着底下的人提前撤开了,倒是没损失什么。”
李禛点点头,没有说话。见她没问题了,乔珠珠也拧开瓶子,自顾自地喝着营养液。
白塔监狱的晚餐时间从6点开始,到6点结束。在7点过后,犯人们被赶回楼上,禁止出现在2层以下;晚上10点,白塔监狱统一熄灯,犯人们也必须回到牢房。
而7点到10点这段时间,便是犯人们的自由活动时间了。在此期间,有囚犯生活的牢房不锁,犯人们可以在3-18层任意活动,也可以选择休息。
一切争吵、搏斗乃至偷窃、掠夺等行为,在这段时间都是被默许的。抢夺物资乃至伤人事件层出不穷,对许多本身力量弱小的囚犯来说,自由活动时间是一天内最难捱的时间。
李禛和乔珠珠吃完饭,便上了楼。
因为二层的中央是封闭的,因此相较于其他楼层狭窄的过道,三楼拥有一整个圆形平台。
闲暇时,不少囚犯们便会待在这个圆形的大平台上。这里地方大、比较开阔,经常被用来作为私斗的场地。
两人没有在三楼停留,而是继续朝上走去。外面风雪声尚未停止,些许寒风从楼梯间的转缝中漏进来,吹得人心底发寒。
乔珠珠快步走过漏风处。她紧了紧身上的囚衣,同李禛一起上到第10层的平台处,善意提醒道:“你太张扬了。恐怕有人会盯上你。”
李禛靠在十楼的栏杆上:“谁?”
“她们。”乔珠珠微抬下巴,朝某个方向点了点。李禛侧过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个方位坐着几个身强体壮、膀大腰圆的囚犯。
在残酷著称的白塔能保持这种体型,已经能说明她们这个团伙的能力了。
“她们是八人会。”乔珠珠淡淡介绍道,“号称纠集了白塔最凶恶、最狠毒、最强壮的八名女囚,在白塔中很是有名,普通的犯人不敢招惹她们。”
嘴里虽然这样说,但乔珠珠脸上倒没有什么惧怕之色,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她们自视甚高,不许有任何人挑战她们的权威。当然,她们也确实有这个实力。”乔珠珠接着道,“凡是惹到她们的囚犯,都活不过三天。”
李禛道:“我得罪她们了吗?”
乔珠珠笑了笑:“至少在她们眼里,你是抢了她们的风头。”
李禛用指节敲着栏杆:“她们完全可以抢回去。”
“她们的确是打算抢回去。”乔珠珠的脸上挂上了看好戏的笑容,“没什么比杀了你,更能抢风头的了。”
她知道李禛的实力,并不为她忧愁。想当初,她也认为李禛杀不了13号,可结果又是如何呢?
从那时起,乔珠珠就知道李禛不是个能用常理来揣度推测的女人。
犯人们陆陆续续吃完食物上了楼。没过一会儿,各楼层延伸出的窄小平台上就站满了人。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让囚犯们身心俱疲。总之,犯人们都是老老实实待在平台上,一双双死鱼般的眼无神地朝下望去,竟没有人挑出事端。
周围还算安静,偶有几声私语,也是在议论外面狂暴的风雪。不少人都被这场前所未见的灾难吓坏了。
即使这座老旧的监狱,在危难之中展现出了它的坚固,但囚犯们仍是不可避免地忧心忡忡起来。
白塔在天灾中屹立多年没有沉没。可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它能支撑多久呢?到时候,白塔的这些囚犯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空气陷入凝滞。不知道是过去了一分钟还是十分钟过后,终于有一声尖叫划破寂静,让所有人都从忧虑中清醒过来。
“谁!偷走了我的东西——!!”
这声尖叫如同刺耳的鸟鸣,毫无预兆地在监狱中响起,瞬间惊起一片骂声。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囚犯们立刻惊醒,回去检查自己的身家。很快,在这座铁笼般的建筑中,连续不断地响起苦主的悲声。
这些悲声夹杂着愤怒的叫骂和指责,在监狱的上空环绕,一时间竟冲淡了天灾带来的恐惧。
囚犯们如惊弓之鸟,纷纷怒骂着,其中也不乏对小偷身份的猜测。可在白天,监狱的门都是锁着的,又怎么会有人能潜进去偷东西呢?
但晚上的时候众人都盯着各自的房间,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犯人大多性格暴躁,推断着推断着,推断中就夹杂了私仇。没过一会儿,已经有两波人因为怀疑对方是小偷而打起来了。
有人打起来,其他人的火气更重。顿时,三楼平台乱成一团,欢呼声、叫骂声、拳肉相撞声源源不断地响起。
“偷东西?”乔珠珠冷眼旁观,“若真有人能撬开监狱的铁门,恐怕也不会在白塔岛上蹉跎时光了。”
李禛道:你觉得是谁干的?”
乔珠珠思忖片刻:“我觉得有可能是某一伙人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联合其他囚犯敲诈另一伙人。”
丢了东西的是苦主,自然应该团结在一起收拾小偷。至于小偷是不是小偷,那反而不重要了。
她这个猜测也算是合情合理。
李禛笑了一声。
乔珠珠侧头看她:“你觉得呢?”
李禛没有回答。她将手伸入口袋,从里面掏出两支烟,一根攥在自己手心,一根递给乔珠珠:“要不要来一根?”
迟疑一瞬,乔珠珠接过烟:“谢了。”
李禛伸出手指,指尖灵气摩擦,顺势将烟点燃。烟头亮起猩红的火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倾斜着,像是黑暗中怪兽的红色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她是不抽烟的。不过她对这后世的玩意确实有些好奇。明姐为什么那么喜欢抽烟?
但尝试过才发现,这东西不过如此而已。既没有让人舒适的味道,也不会让人体内的灵气增加几分,实在令人想不通有什么好的。
她放下夹着烟的手,没有再来一口的打算,只是垂着眼,任由烟雾顺着空气,自由地飘远。
李禛抖落烟灰,低声问道:“明天风暴会不会停?”
回答她的不是乔珠珠,而是另一道陌生的粗犷声音:“风暴永远也不会停了。”
“哦?”
李禛掀开眼皮,微微侧过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女人。
她比李禛还要高一点,身上肌肉虬结,身材壮硕,脸上两道狰狞的刀疤。囚服被她挽到手肘处,手腕上坠着两个巨大的铜球。
正是乔珠珠所说“八人会”中的其中一人。
李禛瞄了眼挪到另一侧的乔珠珠,身体懒散地靠在栏杆上,挑起眉头:“为什么永远也不会停了?”
健壮女囚冷笑道:“因为你活不到明天了!”
女囚冷冷道:“不是吗?”
李禛走到她面前,与她对视。她比那女囚要矮上几分,因此对视时也要微仰着头。
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显露出任何颓势,只是用那样冷酷而又平静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对手。
而女囚,同样不甘示弱。她的身高和体型具有绝对的优势,这样的优势让她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也让她不可避免地变得傲慢了起来。
两人互相凝视着,她们之间的时间都在这刹那静止,只有远处传来囚犯们起哄的呼声。
阴冷老旧的监狱仿佛成为了角斗场,囚犯们既是战斗的参与者,又是兴高采烈围观者的人群。他们渴望鲜血、渴望厮杀,甚至渴望二人中的一人在搏斗中失去声息。
天空中好像落下簌簌的彩带,似乎有电子音冰冷地念着对战双方的姓名,裁判高举二人的手,吹响冲锋的哨声。
但这里并非赛场,而是牢笼,是人人嘶吼着的世界。站在牢笼焦点的两人也不是赛手,而是囚犯。
所以李禛也没有等待裁判的哨声。她盯着对方那褐色的双眼,盯着、盯着,然后倏然抬起手。
只听“噗”的一声!
她手中那支燃烧了一半的香烟,便冷酷地穿破空气,以一种只留下残影的速度,毫无阻碍地刺入到对手的眼眶之中!
猩红的火星与湿润的眼球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一声闷响。闷响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掺杂着震惊、愤怒等情绪的尖叫。
比起偷家事件受害者的尖叫,这声尖叫要更凄厉百倍!在一片混乱中尖锐响起,其中蕴含的痛意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烟头戳在眼眶中,被挤压成弹簧状的烟尾就这样暴露在外,随着犯人脸部肌肉的拉扯而轻轻抖动着。
烟灰从她的下眼睑滑落,又被沾在脸上,就像是一串灰黑色的泪水。
一瞬间的沉默后,人群中传来山洪暴发般的声响。他们是在喝彩?在辱骂?亦或者只是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李禛不在乎。
在一片混乱中,她轻轻开口:“你说谁见不到风暴停止?”
回答她的,是一记愤怒的铁拳。
在痛感的驱使下,囚犯骤然出拳,猛地朝着李禛所在的方向袭来!李禛勾了勾唇角,侧身躲过这一击,那铁拳便直勾勾地袭上平台旁的栏杆。
在此处挺立百年不倒的铁栏杆,就在这一拳下扭曲变形,足以见其力道。
旁边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李禛却毫不胆怯,按住囚犯宽厚的肩膀一个跳跃,反身跃至其身后,手腕上坠着铁球的链条便巧妙地环上囚犯的脖子。
被锁住命门,囚犯顿觉不妙,双手用力扣住锁链,想用蛮力将其拽下。
可李禛看着体型没她壮,此时较起劲来,才发现她的力量极大,双手如铁钳一般勒住她颈部,任由她如何挣扎卸力,也挣脱不得。
没过几息,她的脸就被勒得通红,窒息感袭上心头,她的胸腔僵硬着,手脚不自觉地胡乱踢打起来。
但李禛没有用全力。没有用灵力增幅,更没有用术法,仅凭借着肉身的力量和技巧,便将这人死死地禁锢住,任其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得。
又变强了啊。乔珠珠靠在一边,心想着。
即使早有准备,但她仍是对李禛的实力感到惊讶。惊讶之余,心中又不由得升起些许疑惑来。
李禛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拉紧铁链,一双眼漠然地看向离死不远的犯人,就像是猎人看着圈套中的猎物。
而就在此时,另有几道攻击从李禛身后袭来,直刺她的后背。是八人会的其他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