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全不是一个劣等仿生人能拥有的速度!
 现在,这道惨白影子冲出队列,目标明确地朝着另一侧编号为99的仿生人袭去!
 被他袭击的99似乎察觉到危险的来临,体内植入的应急系统让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然而他的动作完全快不过116。
 116眼中红芒未消,赤红着双眼,对着目标张开嘴。
 他身体其他制造材料劣等,一口牙倒是用了上好的钢铁,对着目标狠狠咬下!99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脖颈被咬得瘪下去。
 他大概是被咬破了气管,此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脖颈上穿出几支乱七八糟的铁丝来。
 这些仿生人本就劣质,怎么能经得住这番摧残?眼看着99就要报废,七十七却露出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
 “接下来,给诸位展示一下它的传染性吧。”
 99摔在地上,手脚不自觉地抽搐起来,像是某个重要零件被咬坏了。但很快,这种抽搐就停止了。
 他从地上站起身,双眼微微发红,仅仅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便化作与116如出一辙的红色。
 站在李禛身侧的兰大婶不由得攥紧栏杆,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
 “在最初版本,它只能通过‘咬’来传染。但这种传播效率无疑是低下的。”七十七的声音再次在空旷的屋内响起,“但经过我的改良,它可以通过近距离接触传播。”
 说话间,红芒相继在劣质玻璃眼珠中亮起。
 一具接着一具的仿生人动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的白色影子在房间中闪动。不断有仿生人倒下,又不断有仿生人站起来。
 “机械动物、仿真人类——还有过度改造的人,都是这种病毒传播的对象。一旦感染了病毒,便会失去所有理智,只能化作疯狗、战斗至死。”
 他的语气那么平淡,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即使这件“小事”能让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如坐针毡、汗毛倒竖。
 “至于这种病毒程序的名字嘛——”
 七十七忽地拉长了尾音,想吊人胃口一般,目光却毫不掩饰地移向李禛。
 听到这熟悉的症状,李禛心中忽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食脑之蛛。”七十七笑了笑,看着下方的角斗场,一字一顿道,“它叫食脑之蛛。”
 食脑之蛛!
 这四个字从七十七口中轻轻吐出,却在李禛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东西居然是日环食研制出来的?
 为什么?日环食这个组织,本就是仿生人建立的,成员也大部分都是仿生人。他们研制这种针对机械生命的病毒,岂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况且就算研制了,他们也该藏着掖着,没必要大喇喇地拿出来。
 这不是能卖的东西,想必他们比她要明白。
 另外,之前渡魂街忽然多出的疯狗疯猫,恐怕也是日环食搞的鬼。
 只是那些机械动物携带的病毒不如这种新研发的东西强,只在动物内部传染,没有对渡魂街居民产生太大的危害。
 面罩有些脱落,李禛伸手将它向上推了推,垂眸看向下方。
 平台下,所有的白色身影都厮杀在一起,铁与铁发出剧烈的碰撞声,时不时有机械肢体被卸掉,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上。
 这些劣等品没有血迹、没有仿真的皮肤,即使打得再惨烈,掉落的也只有一些机械零件。可即便如此,看台上的人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世上有多少仿生人?有多少机械动物?又有多少接受了改造,同机械别无二致的人类?
 这种病毒、这种武器,一旦被带到外界,便会产生不可估计的后果!
 在这一瞬间,罗一和兰大婶心中都产生了退缩之意——没必要,实在没必要。
 掌控不了的武器不是武器,是烫手的山芋,是自掘坟墓的铲子。他们两个在渡魂街经营多年,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
 这种棘手的东西,他们要不起。
 似是看出了两人眼中的退意,七十七转过头:“当然,这套病毒也有对应的杀毒程序。”
 罗一和兰大婶都从惊骇中回过神,侧目看向他。然而七十七点到为止,面对两人质疑的目光,只是轻轻一笑,不再多说。
 “商品展示环节就到此为止。”
 他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接下来,我们该谈谈生意了。”
 一群人又乌泱泱地朝外走去。比起来时,众人沉默了许多,显然也是被这种破坏性极强的武器给镇住了。
 李禛留到最后一个。她走出平台几步,又回过头,看向还在厮杀的劣质仿生人们。
 这一批仿生人只是为了试验病毒效果的试验品,连外壳也造得敷衍,远远望去,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即使看客们已经离开,他们也没有停止战斗,只是无畏无惧地扭打在一起,厮杀声传了很远很远。
 李禛摇摇头,回身走出大门。在她身后,银白色大门缓缓关闭,厚重的墙壁遮挡了内部的一切声音。
 或许是知道兰大婶和罗一需要思考后才能做决定,七十七没有逼迫他们立刻做决定,而是体贴地让人将他们分别带到两个房间,思考半小时后再做决定。
 李禛叹了口气。
 在食脑之蛛亮相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猜到罗一和兰大婶的选择了。
 六人一同走入休息室。同之前的会谈室一样,休息室装修得也低调舒适,深色的沙发和窗帘能看出布置者良好的审美。
 大强拉开窗帘,露出帘后的窗来。其实这不是窗,只是一块能模拟窗外风景的智能屏幕。
 地下的秘密场所,哪有什么窗?
 李禛坐在最角落的沙发上,低头把玩着从兰大婶那里拿来的匕首。匕首小而锋利,柄上雕刻着花纹。
 兰大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实际上,她已经后悔让李禛跟来了。如果她早知道这次的交易是这么……
 但有钱难买早知道,这个念头只在兰大婶脑海中徘徊一瞬,便被她彻底按了下去。
 当务之急不是后悔这个后悔那个,而是该思考食脑之蛛的事。要是这件事不小心选错了,那才要真的后悔呢。
 她习惯性地掏出两颗宝石来。
 说起来,她买食脑之蛛的想法也没那么迫切。兰大婶虽然渴望掌控渡魂街,但这种容易反噬的东西,她不太想碰。
 如果今日来的只有她一个人,她倒是不一定会买。可一同看到食脑之蛛的,还有个罗一……
 武器这东西,最怕的就是别人有,而自己没有。兰大婶宁可花重金买一个永远用不上的武器,也不想在罗一拿出武器的时候无法应对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买了,她真能忍住诱惑,把食脑之蛛放一辈子吗?
 兰大婶露出思索的表情。而在角落里,李禛的表情也越来越复杂。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日环食的目的。
 把食脑之蛛卖给兰大婶和罗一,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缺钱。事实上,能研究出这种东西,本就说明了财力。
 但他们更不可能是出于好心。
 这场交易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日环食什么也不缺,而什么不缺比什么都缺要危险许多。
 他们要的,是一处试验场。
 早先,食脑之蛛只能在动物中传播的时候,他们就曾经偷偷将感染的动物散播到城市中。
 只是动物造成的危害不大,没有影响到城市的运转。
 食脑之蛛升级后,他们又用自制的仿生人进行了试验。这一步比较容易,他们能生产仿生人,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现在是第三步……他们把渡魂街,当成了新的试验场。
 如果进化后的食脑之蛛出现在其他地区,天门台会第一时间注意到并进行干涉。
 正相反,渡魂街是危险而混乱的地方。这里不受天门台的监管,窝藏了不知多少逃犯。
 即使出了问题,天门台也很难第一时间注意到,而渡魂街居民因为身份原因,不会主动求助。
 就算事情发酵,天门台出手解决危机,但渡魂街鱼龙混杂,很难查到病毒的源头。而罗一和兰大婶,私下也做一些买卖、研制武器的事,正好是两个最好用的挡箭牌。
 那么,日环食为何要大费周章,进行第三次测验呢?
 从目前他们的几次实验来看,食脑之蛛的研发者会通过病毒的传播表现进行调整,促使其进化。
 想到此处,李禛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难道现在的食脑之蛛还不是最终版?
 转着匕首的手指不自觉地顿了顿,又很快恢复如常。
 现在这一切只是李禛的推测,并不十分准确,不过她本人对此猜测已经信了几分。
 毕竟除此之外,她很难想象到日环食还有什么理由关注渡魂街。
 只是——如果真是她所推断的那样,食脑之蛛绝对不能被带出去!
 李禛本人倒是没那么好心,但她现在躲在渡魂街,过得还算舒坦。要是渡魂街出事,她想找到这么舒坦的地方,就难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不管日环食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想让日环食爽到。
 思绪渐渐得到平复,李禛终于掀开眼,一双异色瞳孔中闪过一丝光芒。她看向兰大婶,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有人却抢在她面前开了口。
 “不能买。”
 是一道冷淡又稚嫩的女声。
 李禛倏地侧过头,看向小春。这话居然是沉默寡言的小春说出来的。
 兰大婶被打断了思路,也抬头看向小春。小春的大半个面孔都被隐藏在面罩之下,光从一双眼,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绪。
 “为什么这么说?”
 “那东西很危险。”小春重复道,“不要买。”
 兰大婶笑了笑。危险谁都知道,但买不买又是另一回事。
 若是旁人这么劝,她可能不会理会,但这么说的偏偏是小春……
 小春是兰大婶此生见过的最敏锐的人。
 这种敏锐不只是五感敏锐,还包含了对危险的敏锐预知。
 小春算不上聪明,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寻常人还要迟钝不少,但她在危险感知上从未出错过。
 曾经兰大婶没听她的劝,险些丢掉性命。自那之后,她就不敢再忽视小春的预警。
 兰大婶皱眉陷入深思。
 小春没有再说话。她就像是一个警报器,只负责提出预警,不关心主人采不采纳她的意见。
 在犹豫、疑惑和纠结之中,这半个小时就这样匆匆地过去了。
 当半个小时的时限一到,笑眯眯的七十七便推开门,一双眼看向众人,其中不带任何温情:“怎么样?心里有答案了吗?”
 兰大婶收敛了一切不安。无论她心里是如何想的,事到如今,她还是表现出一种游刃有余的态度,仿佛在说:我不在乎。
 七十七也不在乎。他闲适而坦然地坐在她对面:“顺带一提,隔壁的那位决定买了呢。”
 隔壁的那位当然是指罗一。
 罗一买不买不重要,罗一的存在就代表了一种可能。在这种可能下,她无法说“不”。
 兰大婶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要从对方眼中得到什么信息,却又都是一无所获,失望而归。
 七十七率先移开了视线。
 “我会将病原数据交由你们。”他轻声说道,“至于怎么使用,是你们的事了。”
 不,当然不是这样。
 即使他们真的“不用”,日环食也会想办法让他们“用”的。而这事一旦开了口子,就如同决堤的江河,再难堵住了。
 两人就数据交接一事谈了一会儿,时间便很快来到了凌晨两点。
 生意谈完了,众人也没了逗留的理由。况且这充斥着异样气味的铁笼子,也着实让人生不出什么逗留的想法。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凌晨两点。
 凌晨正是一日中最冷的时段,而这地下研究所又没有任何人气,冷冰冰地让人浑身不适。
 和来时一样,众人蒙上眼睛、戴上耳塞,下了电梯后又走了一会儿,便被带到来时乘坐的货车之上。
 仓库还是那个仓库,里面灰尘飞舞,有一些落到了李禛的肩上,弄脏了她的新衣服。
 她手指微动,准确无误地掸去肩上灰尘。
 车厢里的氛围比来时还要沉默许多。生意是做成了没错,但其间种种考量、纠葛,都使得众人神色凝重更甚来时。
 不,不只是凝重。这其中还掺杂了一些其他的情绪——比如紧张、担忧。
 连负责监管的几个蓝衣服都被这股情绪所感染,不住地四处张望,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幸而货车行驶飞快,很快就驶出了厂区,在路上绕起了弯子。一圈又一圈,配合上特质的眼罩和耳塞,足以让任何一个方向感极好的人变糊涂。
 工厂区太大了。里面有太多的厂,也有太多的人。
 出了厂区,不知路径的人很难找回去。如果他们要动手,一定会选在未出厂区之前动手。现在动手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或许是考虑到了这点,几个蓝衣服挺直的后背松了些。而尖锐的枪声,就是在他们放松的那一刻响起的!
 随着枪声响起,一人轰然倒地,胸口上一个血洞绽开,将蓝衣染成一片黑紫色。
 其余几名蓝衣服没料到这番变故,“噌”地从座位上站起,齐齐掏出武器,指着发出枪响的位置。
 那是李禛的位置。
 李禛坦然坐在原地,面上没有一丝惊慌,仿佛刚才猝然出手的不是自己。她静静地坐着,眼镜和耳塞都没有摘掉。
 倒是面罩不知何时掉落了,露出小半张脸。
 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让蓝衣服们心中升起一丝犹疑来。
 开枪的是她?
 她蒙着眼睛怎么开的枪?
 然而下一刻,这犹疑便彻底消失。
 她随意地抬起手臂,有力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带动手腕微微上抬。而在她那苍白的掌心中,正紧紧握着一把枪。
 昏黄灯光下,黑洞洞的枪口正冒出一缕随风飘舞的烟雾来。
 她为什么卡在这个关键时间点搞袭击?
 所有的问题堆叠到一处,疑惑在蓝衣服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所有人都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做出防御姿势,几个蓝衣服摆好架势,一齐朝着李禛冲去。
 当务之急,是先控制住她!
 然而车厢载人绰绰有余,用来搏斗就显得有些逼仄了。况且这不大的车厢之中,还坐了不少人,打斗起来难免会误伤己方。
 车厢不太高,像李禛这般身高的,勉强站直身体。而几名蓝衣人身量更高,站着就有些直不起腰了。
 这让他们的行动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李禛开过一枪后便将其快速收起,转手拔出长刀来。环境的劣势不只是针对某一方的,她刚刚用枪偷袭,也只是在众人坐在原地不动的情况下。
 现在人动起来,加上车子摇晃,她的枪便没那么准了。但说实在的,这么逼仄的环境,用刀倒是不如用匕首来得方便。
 不过李禛这么做,自有其道理。只见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她不闪不避,飒然挥刀,一道蓝色幽影朝着向她袭来的一名蓝衣人劈去。
 那蓝衣人正持枪向着她,见此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射出子弹来。子弹带起一片火星,同刀光相接,霎时间,车厢内光芒大作。
 蓝衣人眼皮一跳,心头忽地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想要向一侧躲去。可她半弧状的刀光太快,完全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击便带出一片血色。
 光这般还没完。纵然那蓝衣人身殒,却还是没能抵消刀光之势头。只见那光芒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利落地冲破尸体的阻挠,“铛”地一声,正斩上白色的车厢。
 运货的车厢是合金制作,平日运送大件货物,风里来雨里去,也未曾有一丝破损,今日甫一接触这长刀的幽影,却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震鸣来。
 刹那间,刀光如切豆腐一般轻易地刺入车厢,刀身一转,锋刃上自带的巧妙寸劲便将车厢劈挑成两半。
 只听一连串“叮叮咣咣”的声响,坚固的车厢硬生生被她劈出一个大口子。些许凉风从锋利整齐的刀口渗入到破破烂烂的车厢里,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冷。
 车厢开了天窗,尸体闷声倒地,李禛刀尖回勾,借势巧妙地挑断另一位蓝衣人的生机。
 短短几息间,三名蓝衣服未来得及反抗便身死当场。另有一人凑到李禛身后,想要从背后绞住她的脖子。
 李禛怎会任由他偷袭?
 她没有过多动作,只是手腕一转,刀刃转了个方向反朝自己,随后她小臂利落向后一拉,那刀便从她腋下的缝隙穿过,直刺入身后那人的心脏。
 正在此时,又是两声快而短促的枪响,李禛不慌不忙地将尸体甩落,转眸回望。
 小春站在她身后,她的脚下安静地躺着两具身着蓝衣的尸体。原是那二人想对李禛开枪,却被小春闷不作响地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