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要了。”小雅这句话像是在哄小孩子,接下来却语气平淡到近乎冷漠。“哭过发泄过也就算了,这条街上,跟你一样的姑娘有的是。”
“我知道。”纱乃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你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还不及跟在我身边的一个小孩子。大小姐就是大小姐,没尝过苦日子,才遇上这么点事就委屈成这样,好像别人活得就很容易似的。”
纱乃在黑暗中不满的翻了个白眼,半晌,她对小雅说:“今晚在茶屋时,你也看到纱矢的表情了,以后她要是因为你帮我撑场面的事对付你,我可不会愧疚啊。”
“纱乃我问你,何为大将?”小雅忽然问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作为藩臣家的女公子,纱乃也读过不少书,这个问题答案可以有很多,但她预感小雅的答案可能跟她心里的答案不一样,所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过,我是个很记仇的人,这是真话。”黑暗中,小雅轻声笑了笑,不再言语,留一旁等答案最后什么也没等到的纱乃干瞪眼。
庄王绝缨,管仲相齐,不计前嫌,上德若谷。
她既然敢用仇敌,就有本事让仇敌爱上她。
小雅闭上眼睛,心想着:冷眼旁观到现在已经足够了,明天就让中志美置屋的小姐妹们“和好”吧。
***
五个月未收到高杉来信时,小雅才觉得不对劲。就算生气,他也不至于为一双增高木屐生将近半年的气,否则这不是特意表现出“我很在意我的身高”吗?高杉那么闷骚一人,就算在意身高,也不会表现的这么明显。
那就是战场上出了什么事。
军事作战很多时候需要绝对保密,攘夷军中尤其擅长突袭的鬼兵队更是经常隐藏行军路线,小雅托很多人打听都没得到战场上的消息。直到在筵席上,某位供职于藩厅的高官带来一个不亚于重磅炸弹的情报——
“听说那个鬼兵队总督高杉晋助受了重伤,就快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雅:大空是啥你造么?
纱乃:呃……脑门能冒橙色火焰的人?
小雅:我错了,你特么才是个真蠢的……
小雅:我跟你讲,我这人啊特记仇,谁要是惹我,我就让谁一辈子给我当牛做马还得对我感恩戴德。
世子:报告雅大王,你家牛马手拉手能绕地球一周。
小雅:……你是说我仇人太多了?
世子:你明白就好。
小雅:听说你快死了?
高杉:听说你要给我守墓?
小雅:你听谁说的?
高杉:文案。
小雅:文案你也信,天真!
☆、千里行
——幕府主力军被分成三路的攘夷军围堵在鸟取南部的山地,还切断了幕府军求援的途径,按理说这场仗稳操胜券,只是还未等三军会师,天人援军空降鸟取,攘夷军被重创,还被夺走了附近的根据地因藩。
——鸟取南部群山地形复杂,只要不放火烧山,就别想外界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现在是梅雨季,山也烧不起来,幕府军还被攘夷军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一帮穷寇不足为虑,那么天人的援军为何那么快就到了?
——说是攘夷军中有叛徒,给敌人传递了消息。
——高杉可是最喜欢在别人的势力里埋钉子,终日打雁如今却被雁啄了眼睛。
——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全军覆没……
……
小雅一边分析着前两天得到的情报,一边习惯性用指尖敲在矮几上,连面前堺屋妈妈说了什么都没仔细听。
“喏,这是佳枝送来的。”堺屋妈妈打开精致的木质食盒,食盒内部沿对折线分成两个区域,一半放了白米饭,一半放了红米饭。“小灯笼还在二楼呢?让她也下来沾沾佳枝的福气,她算是给你们打了个样板,咱们艺伎最好的归宿不外如此。”
堺屋妈妈看小雅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顿了顿,继续道:“佳枝嫁人了,你也该升格才行,我联系了发型师傅,下周开始你就梳‘先笄’。”(先笄:舞伎升艺伎之前梳的发型)
升格的话题都没把小雅的魂儿拉回来,堺屋妈妈皱起眉,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鹈野!”
小雅迅速回神,把一心二用发挥到极致:“我下楼前叫过小灯笼。至于升格的事,您做主就行。”
刚好小灯笼蹬蹬跑下楼的声音传来,这个小吃货扑到桌前,看了一眼食盒:“佳枝姐为什么送来盒一半白一半红的米饭?”
堺屋妈妈被她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不再追究小雅刚刚的走神。“红的代表花柳街,白的代表花街外的世界,两者泾渭分明,艺伎退隐嫁人时都要送出这种米饭。咱们艺伎嫁人,从花柳街走到外面的世界,送出这样一份米饭,代表着‘从前多谢指教,今后如果再回花柳街,还请多多关照。’”
小灯笼一点就透,“收下这份米饭也就意味着如果嫁出去的艺伎婚姻不幸福,就再回花柳街,这里永远会包容你?如果米饭是全白的话,就说明这个艺伎‘退隐后不会再回来’?”
“没错,是这意思。”堺屋妈妈点点头。
小灯笼咬着筷子想了想,歪着头问小雅:“如果是鹈野姐姐退隐的话,会送出红白米饭,还是全白的米饭?”
“红白。”小雅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复。小灯笼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倒是堺屋妈妈挑了挑眉,“我还以为鹈野会送出一份全白米饭呢。”
小雅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把空了的碗放进水池,打了声招呼后径自上了楼。
怎么可能会是全白呢?
小雅跪坐在榻榻米上,坐姿端正,腰背挺直。她垂下眼,看着矮几上的柳条匣,按时间顺序码好的信封安静的躺在匣子里,有高杉的,也有她永远不打算寄出的。她伸出手,从匣子角落里翻出一块熏了梅香的帕子,打开,看着帕子里的东西,怔然良久。
仿佛犹豫很久后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忽然笑出声,将手帕连同里面的东西整整齐齐叠好,揣进襟中。
“人总得给自己留条退路呀,你说是不是,晋先生?”
接下来两日,小雅拜访了几位长州的大人物,有商界也有政界的,外人不知道他们都谈论了些什么,总而言之,离开时看小雅脸上的笑容,应该是谈得不错。当然她平时几乎也是这副模样。
只有小雅自己知道,她揣着的这些大佬们的亲笔书信有多重要。
第三日,堺屋妈妈再次收到一盒红白米饭。她拉下了脸:“鹈野,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忽然提出离开确实很不负责任,所以想尽量将损失降到最低。客人送我的和服全部留给堺屋需要的姐妹,其他的贵重礼物我没拆过封,都送给妈妈。茶屋老板娘那里我提前打过招呼,就算没有我,咱们堺屋的藤春、千凉和满惠也能顶起事来。小灯笼是我亲自教养的,这孩子很聪明,明年就可以出道。还有这个——”小雅将白色信封推给堺屋妈妈,“这是我从艺这几年收到的小费和我母亲留给我的钱,我留下了自己的路费,剩下的应该最后偿还学艺费用。”
堺屋妈妈气得手指发抖,她一把抓起信封扔在小雅脸上,“鹈野你能耐了啊,就为了个男人?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出息?没有卖身契限制人身自由你就可劲的作是不是?!!”
小雅没躲,依旧坐的端直,语气不急不缓:“不只是为了晋先生。您知道的,今年九月份稻荷町会有一部分优秀艺伎赴京都学习,我原本打算趁机留在京都。迟早都要离开,如今不过是提前了些。”
“可那时你是艺伎,是稻荷町送去京都镀金的艺伎。你没有卖身契,届时如果能被京都的置屋看中,我不会拦着你。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打算给那人解了围后再去京都是不是?可你现在没更襟,在稻荷町你还是个舞伎,到了京都你连舞伎都不是,你打算做什么?地位低下的女师匠吗?还是在桥洞底下揽客?这兵慌马乱的世道,先不说路上多危险,白手起家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
“我不怕白手起家,我也不是第一次白手起家。”小雅抬起头直视堺屋妈妈,眼神中染上几分郑重,“我只怕这倾巢之下,所有人都没了家。”
听到这句话,堺屋妈妈仿佛嗓子哽住一般,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妈妈,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只是攘夷军还不能灭。”小雅抿着唇,话音似有几分沉重,“也许最终这场战役的结局依旧是失败,只是现在还不是失败的时候。其他反天人势力的确不少,但到底是萌芽,攘夷军作为第一支接下重任的火炬,起到的作用不只是在战场上,还有为后继者指引道路的作用。”
“革|命就算失败,也得留下火种。我生的晚,注定做不了先驱,但我或许可以做接下火炬的那个人。”
***
小雅离开堺屋时,堺屋妈妈没来送行,倒是熟识的姐妹们站在大门口,脸色沉痛的都快赶上葬礼后送灵车去火葬场了。
——我说你们至于摆出这种脸色吗?
她背对众人挥了挥手,颇有种“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的洒脱感,内心却在暗搓搓的自恋着,深觉身着男装的自己怎么这么好看,这退场姿势怎么这么帅。就是头上的斗笠有点挡视线。最初小雅是没想起带这么个东西,只是绑上胸和腰后小灯笼一个劲的摇头,说她像人妖。小雅一阵无语后,又在脸上抹了灰,戴上了斗笠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