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莲霜?”她受了重伤,动作也不再敏捷,芜之堪堪避过,试探的唤她。
他身前的黑影僵住,随后嗤笑一声:“小孩儿。”
“你怎会在此处?”芜之忙上前几步,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尉迟莲霜冷眸望着对她上下其手的儿郎。
她中箭还没多时,芜之便出现在这里,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尉迟莲霜手一直紧紧握着剑柄,只要芜之敢对她做些什么,她完全能利落的斩下他的脑袋。
但芜之只埋头到她的怀中,抽了抽鼻子。
满是药材香的郎君就这般毫不害怕的凑近她,即便她满身血腥,他也不曾嫌弃的避开。
芜之凑近嗅了嗅她身上的血迹,随后皱了皱眉:“你中毒了。”
“本来是该死的。”
尉迟莲霜咬紧了牙关,芜之的话落在她的耳中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嘲讽,她流失了太多的血,如今又身中奇毒,但她不介意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但是幸好你遇见了我,”芜之朝她笑了笑,“坐下,我帮你看看,兴许还有救。”
“你若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掂量着自己的脑袋。”尉迟莲霜警告道。
芜之嫌弃的望着她:“命都快没了,口气还不小。”
言毕,他快速点了尉迟莲霜的穴。
尉迟莲霜只觉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重重跌在地上,一时间竟是口不能言,只能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笑得狡黠的儿郎。
她只恨方才没有杀了他,竟是忘记了,他是溪洄的亲传弟子。
“瞪我做什么,”芜之上手将她腰间的束带解开,面不改色的为清理着她心口处的污血,“好在这毒我能解,但很痛,你若是瞪我,我便让你更痛,有本事你一直如此。”
对于他明晃晃的威胁,尉迟莲霜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堂堂北元的王女,竟是落到了如此境地,被一个中原小弟子看光了身子,这是何等的耻辱。
如芜之所言,没过一会她便没有了恨芜之的心思,伤口在她的心口下方,只差分毫便能取她性命,这样的痛堪比蚀骨挖心。
直至芜之将止血药粉洒在她伤处时,才动手松开了她的穴道:“你的仇家这么多吗,都随着你追到了中原,我当你是个有本事的,没想到如此不得民心。”
“……住口。”若不是如今痛的一身冷汗,尉迟莲霜真的会掐断他的脖子。
芜之撇撇嘴:“我好歹救了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你可看清了刺客的模样,这同我们是没有关系的,你可不要胡乱攀咬,别让我后悔救了你。”
尉迟莲霜没有见过话这般多的儿郎。
多到了她想缝上芜之的嘴。
见她不语,芜之也没有再问,只起身道:“罢了罢了,你如今余毒未清,这清毒丹服下便无事了。”
说罢,他将脖颈处的链子抛向尉迟莲霜。
狼牙坠子在月光下格外亮眼。
尉迟莲霜及时的接住,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许久不曾回神。
他送了一枚狼牙坠给她一个北元女子。
月光透过了竹帘,将榻上的郁云霁照映。
孤启躺在昏暗的内侧,痴痴的望向面前明艳恬静的睡颜。
郁云霁心中有他,这个念头将他的心头充斥的异常鼓胀,但他奢望她心中能只有他。
郁枝鸢说,他争不过溪洄,唯有让郁云霁的影响力如此,才能将溪洄的念头打消,否则溪洄一旦入府,便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他何尝不知,可如此行为如何不等于将郁云霁扼杀,他怎么能舍得毁了郁云霁。
孤启环住她的小臂,鼻尖轻轻点在她的肩头,呼吸着她身上芬芳。
他真的好自私,自私到不想将这样的香味同旁人分享。
如果真到了那样的时刻,郁云霁是否会毅然决然的站在他的身旁呢,还是会为了溪洄将他弃之于不顾。
“郁云霁,你会不要我吗?”孤启轻声道。
郁云霁没有给他回应,她呼吸匀称,整个人宛若一朵舒展开花瓣的睡莲。
孤启蹭了蹭她的肩侧,像怕惊醒她,抬眸望着她的睫:“我也不差的,郁云霁,能不能多看看我。”
身旁的人依旧酣睡,孤启紧紧贴在她的身旁。
他多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王府仅有他与郁云霁,再无旁人,而夜间,他能贴着自己心爱的妻主入睡,万众瞩目的女娘是他一人的妻主,他俨然是世间最幸福的儿郎。
郁云霁周身的香气是最好的安神香,唯有紧紧抱着她,他才能踏实入眠,花香味当与他相配,而非沉香的青灯古佛气,更不能被那茶气浸染。
“殿下,出事了!”门口是弱水的叫喊声。
孤启慌忙看向他身旁的郁云霁。
她的叫喊声不仅将孤启从幻想中惊醒,还将郁云霁从睡梦中惊醒。
郁云霁当即睁开了眼眸,坐起身道:“进来。”
臂弯中带着淡香气的手笔被抽走,孤启怅然若失的咬了咬唇,随后起身扯了扯她的袖口:“殿下,你又要走了吗?”
郁云霁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弱水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
一架绣着锦绣山河的屏风上映出人影,弱水俯身复命:“殿下,尉迟莲霜遇刺,伤势极重,我们的人不曾追上刺客,更不知那些人究竟是谁的势力,请殿下责罚。”
一道清如清涧山泉的声音,从重重叠叠的床幔中传出:“尉迟莲霜如何?”
“不曾危及性命,幸而得太师身旁的弟子相救。”弱水道。
床幔内许久不在传出声响,时间久到弱水怀疑的抬起了头:“此事惊动了陛下,殿下可要去看看,毕竟此事事关两国……”
“随我入宫。”郁云霁将领口处打理整洁,下了床榻。
衣袖出传来轻轻的力道,郁云霁朝身后看去,对上了孤启水盈的凤眸:“……殿下。”
郁云霁默了几息,随后勾唇。
“放心,不会有事的,”她俯身看着他,随后道,“事关重大,还不知要到何时,你就不要等我了。”
孤启捏着她袖口的手微微用力,随后撤开了阻止她的手。
“……好。”他最终这般道。
郁云霁心中装着天下大事,他不该再让她多费一丝心神的。
待她到皇宫之时,已听弱水将今日一事阐明。
“王女此刻已在宫中。”弱水道。
郁云霁看向面前的灯火通明临华殿,摩挲着指腹,最终朝殿内而去。
尉迟莲霜换了身便装,如今渗血的白绸昭示着她方才经理了怎样的一幕。
女皇不知去了何处,如今殿内唯有二人。
见着她来,尉迟莲霜扯着嘴角笑道:“殿下可是失望了?”
“可见伤势不重,你还能笑得出来,倒也是命大。”郁云霁打量着她轻笑道,“可查出背后主使了吗,究竟是何人想刺杀王女殿下?”
“怎么,最想我死的不是殿下你吗?”尉迟莲霜嗤笑一声。
郁云霁坐在她对面,从容不迫的为她换了一盏茶:“王女心中有明镜,究竟是谁,想来王女早就知晓。”
尉迟莲霜冷着脸将那盏茶推得远远的:“你们皇室的茶我可不敢喝,殿下的心思比比干还多一窍,莲霜怕中计。”
“你的中原话当真不错,”即便此时,郁云霁也能泰然自若的夸赞她,这使得尉迟莲霜更是面沉如水,“不过,此事你当考虑清楚,究竟是一口咬定是皇室所为,同幽朝开战,还是同皇室一起将背后主使揪出来,两国交好互利互惠。”
她看着眼前的尉迟莲霜,指节叩击着桌案。
这样的声音平白给人一种紧迫感,尉迟莲霜只觉唇瓣发干,随后冷笑了一声:“怎么,殿下跟我玩攻心计吗?”
郁云霁不置可否:“你知晓的,站好队很重要。”
如今中原内部盘根错杂,这样久了,根基便容易生出污垢。
同样是射箭,同样的毒辣,她很难不想到孤启中箭那日。
她并非书中人,看过大致的剧情,便知晓此事会出自谁的手,只不过此事她还不能确定,尉迟莲霜武功高强,能将她射中,那人武功定然是在她之上,才能做的如此悄无声息。
尉迟莲霜当是为着看清那人的脸,她心中有成算,若是能被人随意射死,早就死在了狼女的夺嫡中,更不会坐到如今的位置上。
“哈,菡王殿下,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第46章
“那便先多谢王女的夸赞了, ”郁云霁轻笑,眼底却丝毫没有波动,“实不相瞒, 我的王夫先前也曾中箭,我怀疑,此人同射伤王女的是同一党羽,如若王女愿知不无言, 襄助我揪出背后之人,幽朝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北元。”
尉迟莲霜未语,她继续道:“王女是精明之人,当知晓, 背后之人的意图。”
“菡王殿下威逼利诱,不就是想套我的话吗?”尉迟莲霜冷笑。
郁云霁扬起秀眉,笑道:“她们既然敢在北元使者到来之前刺杀王夫,便不属于你们的阵营,此举便是为了嫁祸北元, 然, 王夫无恙,她们便将注意打到了你的头上,要知晓,如此大胆之人,若是不除, 必是后患,一旦我们为之起了冲突, 便是鹬蚌相争, 让背后之人趁机钻了空子,届时中原易主, 北元又能好到哪里去。”
“北元国主年纪尚小,恐还不能独当一面。”郁云霁唇角依旧带着淡笑,好似如今她已然置身事外,“究竟如何,王女当好生考虑。”
尉迟莲霜脸色难看至极:“……攻心计,你倒是会用。”
她本没有什么惦念,唯一挂念的就是年纪尚小的皇妹。
若是她不在了,皇妹怕会被那群伺机而动的王女们撕成碎片,她不会允许此事发生的。
而郁云霁正是知晓了她对皇妹的看中,才会如此,尉迟莲霜握紧了拳头,她原本还想借此得一些北元的好处,偏郁云霁一张巧嘴,将话都说尽了。
“我不曾瞧见背后之人相貌如何,菡王殿下没有必要在大费周章了。”尉迟莲霜冷声道。
郁云霁颔首:“是吗。”
“……但在箭射来之前,我曾听到短促的萧声。”尉迟莲霜犹豫道。
北方多邦笛,南方则是洞箫。
寻常人兴许不知晓,但郁云霁却曾记得,书中提及母皇与皇姨母都是钟爱萧声的。
川安王既是能在青州立足,便有着自己的势力,而传闻中不见踪影的兵团便是以萧声为暗号,萧声起,箭当发。
只是她是通过书中剧情知晓,却不知女皇是否对此知晓,如若贸然提出此事,她又拿不出相应的证据,只怕会引人生疑。
睡意早已散尽,她望着茶盏中清凉的茶汤,一时间缄默无言。
“王女如何了?”殿外有一道身影姗姗来迟。
郁云霁抬眸看向来人。
郁枝鸢发丝上还带着潮意,衣衫却仍同以往一般一丝不苟,她看向一旁的尉迟莲霜。
“劳两位殿下记挂,莲霜无事。”尉迟莲霜深深望了郁云霁一眼,随后如此道。
郁云霁笑道:“皇姐怎么浑身湿漉漉的?”
“朝堂政事繁多,我夜不能寐,故而去沐浴,谁曾想听闻这样的事,便匆匆来此。”郁枝鸢面上叫人瞧不出端倪。
郁云霁收回了眸光。
原主先前在众人眼中是扶不起的阿斗,不论如何,这场夺嫡当中,即便女皇站在她这边,原主也是不占任何优势的。
依着川安王的心思,郁云霁虽然是个好掌控的,但她无心皇位,川安王不会冒着那般风险去扶持一个傀儡,相反,郁枝鸢虽是有野心,却并非那般不好拿捏,故而原书中的川安王同女主站在了一处。
如今她初露头角,郁枝鸢便如此迫不及待的打杀,甚至不惜其中的风险。
如此有勇有谋,也不失为一个好帝王,但如今她郁云霁换了芯子。
尉迟莲霜不欲再同两人多做纠缠,起身朝着两人抱拳:“莲霜余毒未清,便先回驿站,多谢二位殿下关切。”
殿内唯留姐妹二人,郁云霁看着书中风光霁月的皇姐,一时间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宓儿这些时日忙于政事,将王夫一人留在府上吗?”郁枝鸢笑问道。
郁云霁起身道:“皇姐不亦是如此吗,国事当在家事之前。”
郁枝鸢叹息道:“妹夫幼时受了太多的苦楚,倘若皇妹将儿郎冷落,不知他会如何伤心,闲暇之余,宓儿也当陪伴在妹夫左右,妹夫满心都是皇妹,儿郎当哄着,何况妹夫他……”
郁枝鸢欲言又止,她有意断在此处。
郁云霁望向忽明忽暗的烛光。
孤启对郁枝鸢惦念多年,昨夜她回府之时便从侍人口中得知,孤启入了恭王府,那一瞬她其实是介意的,但如今想来,孤启当真满心都是她吗。
儿郎的心思难猜,她也从来没有好好关注过孤启。
夜风吹拂,将烛影吹得晃动不止。
月溪阁。
芜之被溪洄从梦中拉起来,迷迷糊糊的倒在溪洄的肩侧:“太师再让我多睡一会吧……”
“王女的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溪洄问道。
他前半夜在内室炼药,不曾休息半刻,如今方从内室出来,便闻到了芜之身上的血腥气,不待他细问,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便紧接着传了来。
尉迟莲霜遇刺。
北元的王女若是丧身幽朝,则代表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他怀疑是郁枝鸢的手笔。
她是个狠辣的女娘,所想的法子毒辣又致命,几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但她终究还是站在北元的立场上,尉迟莲霜中箭,最得利的不会是她。
那又会是谁?
芜之抱紧他的手臂,试图蒙混过关:“什么伤……”
溪洄冷声道:“那我让你去取的药材呢,你又为何不曾取回。”
溪洄认命的睁开了眼睛,旁人不知晓,他可最明白了,他们太师寻常虽冷淡疏离平和如水,若是发起怒来,是极为恐怖的。
他在月溪阁长大,最是清楚溪洄发怒的后果是什么。
芜之委屈道:“我今日去小巷,结果突生意外,并不曾见到寻常交易的人,只见到了中箭的尉迟莲霜,幸而芜之身上还有太师给的清毒丹,便为她清理了伤口,将丹药留给了王女。”
“是你救了尉迟莲霜。”溪洄收敛了冷意,“做得很好。”
若是尉迟莲霜身死,北元与幽朝便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此事兴许对殿下不利,我当去提醒她的。”溪洄摸上了桌案上粗糙纹路的龟甲。
天光大亮。
郁云霁困倦的掩唇,打了个哈欠:“弱水,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如今已是卯时了。”弱水回道。
她竟是同母皇与郁枝鸢在此商谈了一整夜。
“王夫可传来消息?”郁云霁将肩头的褶皱掸了掸。
孤启寻常觉轻,听含玉说,她不在半月堂的时间,孤启大都少眠,要靠安神香助眠的,如今她搬离了书房,孤启倒也不再点过什么安神香。
这种种迹象愈发的同她的猜想不谋而合。
分离焦虑症,且孤启偶尔暴躁,总喜欢抱着东西睡,夜间他总是这样没有安全感的样子,今夜她不在府上,也不知他是否安眠。
弱水摇头:“不曾听闻。”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兴许是她多虑了,如今孤启正在酣睡,后半夜人容易困倦,他哪里有精力再如何。
“好了,回府吧,让郭愚娇午后入府候着。”郁云霁抬手将鬓边的钗环打理好,流苏晃动,晨光下熠熠生辉。
如今她衣衫整洁,好似将整个人的疲累之感压下去些许。
行至宫门,眼前的一个身影越发熟悉。
郁云霁偏头道:“弱水,你瞧眼前之人可还熟悉?”
弱水有些不确定的道:“兴许是王夫殿下?”
怎会,她临行前告知孤启了,叫他不用等她,如今孤启当在王府当中,才卯时,他当还在睡着。
可眼前的身影太过熟悉,深红的衣衫上还带着黑与金相交映的纹路,哪家的儿郎会穿得如此张扬。
京城儿郎多爱低调的色彩,为的便是那句君子如玉,而如此鲜亮的色彩并非是所有人都能驾驭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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