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闻言也微滞,随后道:“王夫的衣物湿了,殿下,斯玉陪王夫去更衣。”
女皇还在继续:“王夫恭顺贤良,溪洄亦不能辜负,究竟如何平衡,是家事,不劳王女操心。”
尉迟莲霜面色淡了下来:“但溪太师同王女并没有婚约,陛下这话,实在是有些突然了,传出去怕是会让人道幽朝失了大国风范,竟为了一个儿郎至此,毁了两国情谊。”
“王女此言差矣,”郁云霁笑着起身,“分明是王女,为我们上演了一出鱼目混珠,再从王女口中听闻风范与情谊,当真是引人发笑。”
女皇冷笑:“北元这番,是在戏弄朕吗?”
尉迟莲霜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她一掌拍在桌案上,却随后朝着女皇拱手:“陛下,不知是下面哪个不知死活的出了这等纰漏,但北元对幽朝绝无戏弄之意,待莲霜将太师带回北元,便亲自送三斛上品珍珠,以表歉意。”
孤启冷然看着身旁的云梦泽:“怎么,云公子随我出来看笑话吗?”
云梦泽抬手将鬓边落下的一缕发丝撩回耳后,漫不经心道:“王夫何出此言,斯玉在王夫心中是这样的人吗,还是王夫认为自己此举本就可笑……”
“你少在我面前装好人,”孤启咬牙冷哼,“女皇赐婚,这正夫的位置即便不是我,也不会是你的。”
“王夫的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何不能是我帮王夫坐稳这个位置,我们一同,”云梦泽轻笑,压低声音道,“抵御外敌。”
“外敌?”孤启好笑的别过了头,“你云梦泽才是那个外敌。”
是他算错,云梦泽哪里是什么狐狸,分明是一只满心成算且不安好心的黄鼠狼。
云梦泽屈指抵了抵唇角:“王夫可真是冤枉我了,斯玉虽想要那个位置,却想同王夫你争啊……”
孤启不置可否:“是啊,你的确争不赢溪太师。”
退一步来说,谁又能争得过溪洄呢。
可他也是皇室赐婚,两张婚书,该如何平衡。
今日溪洄的动作极其自然,孤启不免得会想,是否溪洄的动作做过千百次,只为在郁云霁的面前生不出异样,这样的仙人生了凡心,郁云霁又会不会为之悸动。
郁云霁她,在情事上像是一窍不通。
这样的人,却太过优秀,太过耀眼了,引得一众儿郎来同他争抢。
身上的茶渍泛了冷,湿漉漉的贴在腿上很不舒服,孤启掐了掐掌心,接过侍人递来的换洗衣物,后入殿内更衣。
“这么多人争抢你,斯玉该如何做,才能在一众儿郎当中脱颖而出呢……”云梦泽望着天边的圆月,呢喃道。
宴席这边终散场。
但尉迟莲霜不相信女皇的说辞,大有不见她将溪洄娶回府,便不肯罢休的架势。
如今众世家在场,自然知晓此事,此番想来不好收场了。
可她知晓,若非得知溪洄的意思,女皇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郁云霁抬眸对上一旁握着玉戒的溪洄,道:“太师意下如何?”
她心中有自己的猜想,却还是想要问问溪洄究竟是怎么想的。
“殿下有七巧玲珑心,想来已经猜想到了,如何还要来再问我一遍。”溪洄绷直了唇角,敛眸轻声道。
“纵使我有七巧玲珑心,也猜不透仙人的心思。”郁云霁道。
溪洄抬眼望着她,他长而直的睫颤了颤:“殿下,是不是生我气了?”
“溪洄早在殿下提起此事时考虑过,后来陛下曾提及,溪洄亦不曾拒绝,是溪洄没有早点定下心思并告知殿下,殿下若是因此生气了,溪洄道歉。”溪洄垂着长睫,往日的仙人此刻竟垂首向她道歉。
郁云霁没有回答,她看着眼前垂着首的人,许久才道:“今夜没有喝尽兴,不若溪太师来与我共饮。”
“好。”溪洄应声。
明月长亭下,郁云霁斟了一盅甜酒,遥望对岸。
孤启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由云梦泽陪着去逛了,想来他此刻正是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伤神。
他心思敏感,此刻由云梦泽陪着转转散散心也好。
“……殿下,”溪洄顿了顿,为自己斟上一盅酒出言唤她,“溪洄说话算话,先前答应了不会让殿下为难,倘若殿下觉得此事为难,溪洄亦可入道观。”
“我没有这个意思。”郁云霁收回眸光,望着杯中的明月,“你大可以告诉我的,我也好有个准备,事已至此,若是你入了道馆,才会沦为笑柄,我怎能看着你如此?”
溪洄望着她:“殿下。”
郁云霁没再言语,只朝他仰起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她也不知晓自己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倒也不是不愿帮溪洄,可她帮是一回事,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如今看来,此事不好收场了。
溪洄垂着眼睫,犹豫了一瞬,也随之一饮而尽。
只是他喝得过于猛了,酒液入喉,便猛烈地呛咳起来。
“你没事吧。”郁云霁望着他。
溪洄再抬眸时,那双往日清冷沉寂的眼眸也染了水意,眼尾的微红平白的给仙人增了媚。
郁云霁蹙了蹙眉。
难怪宴席上他不曾饮酒,原来溪洄才是宴席上不胜酒力的那个,可她方才邀他一同饮酒,他竟欣然应允。
“殿下觉得我卑劣吗?”溪洄以指腹将唇上的酒渍擦干。
饶是醉成这般模样,他仍记得一丝不苟。
他像是自问自答,没等郁云霁开口,溪洄轻笑一声:“我总说着不愿为殿下添麻烦,可却还是这般做了,殿下怨我也好,恨我也好,终究是我……”
“我没有怨你,也不会恨你,我只是在气,气自己为何得不到你的信任,让你有什么想法却不愿同我说。”郁云霁打断他的话,她撑着脸侧道,“溪洄,你们男子真的好难懂。”
譬如孤启就是这般。
她已然将话说到这等底部,溪洄兴许冷惯了,不愿将心思透露给旁人。
可孤启不同。
他好似希望自己能多陪陪他,可真当她去陪时,孤启反倒又会将她往外推。
男子的心思好难猜。
“我们吗?”溪洄垂眸轻轻笑着,可唇角的苦意再也盖不住,“殿下,你知晓吗,那日停桐同你看纸鸢,那一瞬,停桐羡慕极了殿下。”
“殿下是自由的,同寻常女娘不同,”溪洄摩挲着杯沿,“旁人都说太师如何,可与我相比,分明殿下才是万众瞩目的存在,你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也改变了我。”
“那时候我就在想,或许我可以出宫,或许我可以向殿下一样,”溪洄叹了口气,又勾起了唇角,故作轻松似的道,“但我是溪洄,是太师溪洄,我注定是要在皇宫中度过一生的。”
她从不曾见溪洄这幅模样。
溪洄寻常寡言,鲜少透露自己的心思与情绪。
他像是要接着今日的酒劲一吐为快,郁云霁也不曾打断,就这般静静的听着。
“好累,”溪洄望着天边的圆月,轻声道,“我曾不止一次的想逃离这个地方,这四角四方的笼子,想同殿下那般恣意,也有想过,殿下什么时候能将我带走……”
湖边有游鱼戏水,将原本平静的湖面激起几朵水花。
水花飞溅的声音衬的此处格外静谧。
“可这样的心思,如何能说出口呢,我是溪洄,是众人眼中不苟言笑的太师,若是既如此,我便当严于律己,否则怎能算是他们眼中的仙人。”溪洄微微摇头,“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可朝堂动荡,唯有殿下能护我周全。”
“这样的心思却不能宣泄于口的,你说,我的心思若是被殿下知晓,她会怎样看待我,”溪洄的眸光越来越发散,他像是撑不下去,快要昏睡过去了,此刻显然是将他当做了另外一个人,“她会生气的,我同殿下只是师生,师生之间如何能有这等心思。”
“什么心思,你不过是想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郁云霁温声道。
溪洄面上错愕了一瞬,随即怔怔的望着她。
郁云霁将面前的小几推开,认真道:“我不认为你有错,任谁再这样压抑的地方生活,也会想要生出逃离的心思。”
溪洄久居高位,又被百姓捧得极高,可高处不胜寒,时间久了他难免会乏累,而百姓对他的期望值太高,溪洄便不敢松懈,数十年如一日的如此。
“你居然会这么想吗,”溪洄喃喃道,“若是殿下也这么想便好了。”
她不认为他的心思卑劣,甚至还认为他做得对。
溪洄难得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会有人这般想,他身为太师,食万民俸禄,便要对得起百姓与江山社稷,他生出逃离的想法,怎么会对呢。
可他不仅错在此,还对殿下生了别样的心思。
这样的心思难道也没错吗?
溪洄扬起水眸,还想发问,可他望着眼前的面孔愈发熟悉。
很熟,像是,在梦里见过。
但眼前有些朦胧与重影,他亦是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溪洄便缓缓睁大了眼眸,不由地想要靠近一些,想要看清楚眼前人究竟是谁。
他随手拿起一盅酒,贴在唇瓣上饮下。
“诶。”郁云霁制止的话重新吞了回去。
柔软的唇瓣如同捣碎的花泥,酒液为软唇覆了层水光,看起来格外好尝。
冰冷坚硬的酒盅按压在软唇上,软唇毫无招架之力,在杯沿的按压下露出了其里的贝齿。
这酒盅是她喝过的。
而溪洄此刻丝毫不在意白日里的什么体统,什么规矩。
杯沿上还有她方才留下的酒渍,却被溪洄再次覆盖,这个想法对于大闹的冲击是极大的。
当然,并没有眼前的景象冲击更大一些。
眼前清冷的俊脸放大,溪洄漆眸一点,水意朦胧的望着她:“你身上的香味很熟悉,和她很像……”
说着,像是为了探究这股熟悉的清甜香气般,溪洄朝她倾身而来。
他的俊脸轻轻擦过她的脸侧,最终停留在那处,细细嗅着她脖颈处的香气。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动作。
沉香混合了淡淡的桂花酒香,将她整个人围住,郁云霁也好似随着香气的到来而定在了原地。
溪洄轻轻嗅着的声音传到耳畔,随后,耳垂上好似有什么温软的东西擦过。
郁云霁微微睁大了眼眸,不待她制止溪洄的动作,他却因着太过前倾没有稳住身形,整个人朝着她栽了来,双肩被他按紧,沉香袭来。
白衣与水红纠缠着,衣袂翩飞。
溪洄双手按在她的肩侧,将她整个人按倒在地。
墨发垂地相融,从她的脸侧划落,为亭廊内扑铺上了一层墨色银河。
黑发蜿蜒在地,在皎皎月光的照映下散发着光泽,墨发衣袂的交融却有些暧昧了,圆月也羞得躲进匀称,却还自欺欺人的露着头偷偷瞧着。
“你……”郁云霁惊讶的看着眼前人,一时间不知晓该说些什么。
溪洄望着她的唇,轻声道:“你的味道,真的同她很像,只不过她身上是没有酒气的。”
他还欲俯身再闻,却被郁云霁及时翻身压在身下,这才制止了他的动作。
只是这一获得主动权的动作,却令她红了耳尖:“溪洄,你喝醉了,下次不许你喝酒了。”
她再垂首,却见身.下人阖上了眼眸,溪洄呼吸匀称,显然是睡了过去。
……还醉的不清。
远处的亭廊,孤启立于对面,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
白衣在皎月下散着隐隐的银光, 湖面波光粼粼,为亭下纠缠的两个身影镀了层光。
孤启看着亭下身形交叠的两人,握紧了拳头, 随后冷笑一声。
他竟当郁云霁是个对情事一窍不通的,谁曾想,这样一个在情事上单纯的人,竟同仙人在此野合。
郁云霁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想到她次次拒绝自己的义正言辞, 孤启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不喜欢吗,若是不喜欢,对他表现的那般珍重,又为何会一次次的推开他, 拒绝他。
他还当郁云霁是不喜,可如今看来,郁云霁只是不喜他而已。
眼前的一幕像是将他的眼眸灼伤,他看到郁云霁翻身将那高高在上的太师压在身.下,眸中的冷意更甚。
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景象更能带给他羞辱了。
他放下身段, 如此下贱的去勾引郁云霁, 她非但不动心,还要出言羞辱,所以在她的心中,他竟是还不比她先前榻上那一批批伶人吗。
两个身影交叠在一处,他看不清两人究竟做了什么, 但他知晓,郁云霁同溪洄是青梅竹马, 任是谁都比不过她对溪洄的情谊。
“郁云霁, 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孤启颤着手覆上心口。
恶心到他病倒在榻,郁云霁也顾不得看他一眼, 而是当即抛下中箭的他,去见溪洄。
他承认他卑劣不堪,郁云霁兴许是介意他当时迷恋恭王,为此,她连他赤身裸.体倒在他面前也不为所动。
而女皇方说了让溪洄入府的话,她便迫不及待来邀他饮酒赏月。
他同郁云霁相识一月有余,却不曾被她邀请。
他知晓他卑贱不配,可他是真心心悦郁云霁,他仍记得如此温柔的女子是如何将他禁了足,那夜她又是如何将他的心意回绝,那般不留情面,将他捧出的心揉了粉碎。
郁云霁将对他的不喜说的那般冠冕堂皇,他原以为她对所有男子都是如此,可她却又那般体贴,不论是待溪洄还是云梦泽。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孤启背过身去,不再去看那两道身影。
明明他同自己说好了,不会再喜欢郁云霁了,可不知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的心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嗬……”孤启猛地按压心口,好似这般便不会再痛了一般。
凤眸猛然紧闭,他痛哼一声,眸缝中生生挤出了几滴莹亮细碎的泪来。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颤着手指探进自己的衣领中。
一张温热方正的帕子被他小心取出,孤启轻轻吻着那张锦帕,随后癫狂如瘾君子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殿下的味道。
他缓缓抱紧自己,在春日的嫩草地上缩成了一团。
眼前似乎浮现出郁云霁温和的笑颜,他想象着自己被郁云霁抱紧,只要郁云霁抱着他,他就不会痛了。
“殿下,也疼疼我吧……”
郁云霁将溪洄抱回了月溪阁。
溪洄醉了酒,如今昏睡了一路,仙人阖上了眸子,长睫在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道阴影,睡得格外的沉。
芜之见她来,当即将眸子睁得大大的,看看她,又看看她怀中酣睡的溪洄,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太师醉了,我便将他送回,我不知他不能饮酒,劳烦你为太师备上一盏醒酒汤,否则第二日恐怕太师会头疼。”郁云霁迈进殿门,将怀中的溪洄安置在榻上。
她照顾人的动作极为熟稔,动作亦是轻柔,生怕吵醒睡梦中的溪洄。
“……是,芜之明白,”芜之才反应过来似的,点头如捣蒜。
郁云霁为他压好被角,看着身后的芜之道:“太师若是不愿喝醒酒汤,便为他备上一盏瑶浆蜜勺,蜂蜜水亦有醒酒的功效,天色晚了,我便先回去了……”
袖口被人扯住一角,郁云霁的话一顿,回眸看向他。
溪洄像是还有些不清醒,他眼眸半睁,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袂。
“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吗?”郁云霁伸手探了探他的额角。
温度正常,只是单纯的喝醉了。
“殿下,”溪洄还带着半睡半醒间的迷蒙,他轻声唤,“别走,别走。”
郁云霁缓缓蹲下身,哄孩子一般为他顺着柔顺的青丝:“好,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安心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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