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她此言,云梦泽知晓她要离去了,眸中划过了一丝失望的情绪。
郁云霁转过身,看着云梦泽披着一件薄衫,却不似先前所见那般裹得严严实实,而是似有似无的露出胸口,脖颈与锁骨没了束缚,彻底暴.露在她面前。
他长发散落在肩,一缕发丝顺着他起身的动作掉进了外衫交襟的位置,随后滑落进了更深处。
“若是……斯玉只是单纯的相见殿下呢。”他轻声道。
郁云霁方才注意力并不在这里,她心道“罪过”,随后对上了云梦泽的浅瞳:“你放才说什么?”
“没什么。”云梦泽清清浅浅的笑着,“不重要。”
待郁云霁离了国公府,正君缓声道:“家主以为如何?”
云锦辛冷哼了一声,不理会他方才的话。
“妻主,愿赌服输,”季从映轻声笑着,“分明是妻主方才信誓旦旦,说菡王殿下不会来此,如今她当真来了,也亲自去探望了斯玉,亦是妻主默许了的,妻主难不成没有改变主意吗?”
“那又如何,”云锦辛饮下一盏茶,“吾儿是为照顾她王夫挨得家法,她若是不肯亲自前来,我定要同女皇上前理论一二。”
“妻主,”季从映无奈,“女孙自有女孙福。”
想起昨夜披着女子的鹤氅,被以荷搀着晚归的儿子,云锦辛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是儿子,又并非女儿那般皮实,动辄打骂也无妨,这两个儿子她从不曾打骂过,这还是第一次,对云梦泽动用了家法。
她何尝不心疼。
可云梦泽好似铁了心,他看上了谁不好,偏偏是郁云霁。
可郁云霁今日的态度却非往日那般,她既说了无心此事,只要她不继续招惹云梦泽,她便不追究此事。
云锦辛冷声道:“没有女孙我享福。”
看她这幅口是心非的样子,季从映低笑一声,为她重新斟上一盏茶:“云家儿郎不做侍,但若是,王夫被休弃了呢,妻主当如何?”
云锦辛皱了皱眉:“你说什么,我们云家行的端做得正,从不做那些下三滥的事。”
“妻主多虑了,”季从映为她揉着肩,“我也是适才听闻,菡王殿下身边的人最近打听过京中适婚女娘,她既不曾有弟弟,也不曾有蓝颜知己,如何会打听这些。”
云锦辛思量一会:“你是说?”
“既然菡王妻夫不似传闻中那般,此事斯玉定然也是知晓的,否则他怎会甘心做侍,妻主放心吧。”季从映笑道。
孤启胃中绞痛了一夜,如今整个人面色苍白,红衣如血,衬得他更是瓷白,弱不禁风的儿郎只会惹得女子心疼。
除了郁云霁。
她过了午时才回府,说是要带他去街上,看孤善睐行刑。
孤启心中雀跃起来。
即便一夜不曾睡好,得知此事后,他如今眼眸依旧明亮。
他原以为郁云霁不会再理他了,更不会为他出头,昨夜是他自己亲手将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他身上唯一的遮羞布扯了下来,不曾想,殿下竟然还肯见他。
孤启心中激动,起身的时候也有些着急,不慎将桌案上的茶盏打翻。
“殿下小心些。”含玉忙为他擦干中衣上的水渍。
“含玉,她还肯见我,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孤启轻颤着抓住含玉的手,这般问道。
含玉笑着点头:“女君殿下怎会同殿下置气,殿下快放心吧。”
他这般说着,孤启总算安静下来,任由含玉为他敷粉,打扮,面上的气色总算是好看了些,略施粉黛便我见犹怜。
孤启看着青镜中的自己,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他期待极了,他好想见殿下。
“总也不能一直如此,将军定然会担心的。”郁云霁劝说道。
周子惊嘴里衔着一根嫩草,正惬意地躺在一棵槐树的枝子上,听她这般说依旧不急不慢:“郁宓休要赶我走,这些天我在此处待得十分惬意,乐不思蜀,你我二人把酒言欢,同当年一般,岂不美哉?”
她将那根嫩草吐出来,感慨道:“真是乐不思蜀啊……”
郁云霁对她颇有几分无奈:“但你终究是要回去的,这些天将军兴许消气了。”
周子惊啧了一声:“你不明白,我母亲可是个能忍的主儿,就等着我活不下去了自投罗网呢。”
“话说这些时日自在是自在,就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她枕着小臂,望着面前茂盛的枝叶,“也不知云竹曳这小子近些时日如何了,竟是不曾来烦扰我。”
郁云霁颇为诧异:“他被禁足了,你不知晓?”
“禁足?”
周子惊闻言怔愣,最后一个侧翻高树上跳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她这些时日投奔郁云霁后,便不曾出府,听闻云竹曳被禁足,多日不曾吃喝后,义愤填膺地一拳砸在了树干上。
“……这傻子,他是想将自己饿死不成。”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不行,我得去看看。”说罢,她一撩衣袍,转身就要走。
郁云霁及时拉住她:“你去只会火上浇油,定国公如今可是正在气头上。”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大不了我挨顿打,今日街上的热闹我先不看了,回来听你给我讲,你看认真些,我先去救人。”
说罢,周子惊急匆匆的离了府。
不知晓的,还真当云竹曳是被人绑了,可周小霸王今日是要硬闯国公府啊。
郁云霁看着不省心的自家姐妹,轻叹道:“三千,跟着她,别让她惹了祸事。”
身旁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荼蘼香,还有淡淡的香粉气,郁云霁回头看去。
孤启规规矩矩的将双手叠于小腹上,眸光盈盈的望着她:“殿下。”
“……走吧。”她没有多说,兀自朝着府外的车舆去。
孤启面上有一些失落,却跟紧了她的步伐,不敢同她并肩。
殿下不愿同他讲话了。
孤启掐紧了指尖,唇角努力勾起了笑意,好似还是众人眼中被菡王娇宠的正君。
马车在大道上行驶的碌碌声传来,郁云霁昨日去了回门宴,便落下了不少政务,今日仍是在挤着空闲时间来看,马车里一时只有翻页声。
孤启看着她认真的侧颜。
这样也好,殿下忙公务,只要不曾驱赶他便是好的,他只想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殿下,他已经很满足了。
郁云霁将鬓边的一缕发丝撩在耳后,温和的侧颜在他面前暴.露无疑。
殿下心中有黎民百姓,不会拘泥于情爱,但溪太师与云梦泽皆是能帮助她的,而他,才是殿下身边最无用的男子,他什么都做不好,甚至还需要殿下的保护和怜惜。
不行的,他怎能被旁的男子比下去,殿下的选择太多了,若是连云梦泽都不如,她怎能留在殿下的身边。
孤启抿了抿唇,看着她的眼神更为坚毅。
郁云霁本还在琢磨北元一事,察觉到一道眸光,她下意识的侧眸。
车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帘子上挂着的水晶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儿,她对上身旁孤启的眼眸,那双深色的眼瞳对上她,里面蕴藏的春水也为之荡漾。
孤启不加掩饰的眸光被她发觉,随即微微错开。
“殿下,我们到了。”弱水道。
郁云霁收回了眸光,将手中的文书放置好,俯身下了马车。
她并没有同回门那日一般,将手伸进车帘,握着他的手一起下车。
孤启眸中的神情暗了暗。
殿下会不会因着他方才不加掩饰的眸光,以此厌烦他。
“怎么不下来?”郁云霁淡声问道。
他浑身一震,将衣衫袖口蹭出的褶皱捋平整,随后踩着步梯立于她的身侧。
郁云霁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她只淡然看着眼前被绑在长凳上的孤善睐,不曾分给他半个眼神。
孤启再不敢试探着牵着她的袖口,如今街上有很多人,他害怕,怕他车上郁云霁的袖口后,她厌烦他的行为从而甩开他,这样会让人知晓,殿下不喜他。
“殿下,时辰到了。”一旁的行刑官提醒道。
郁云霁看着长椅上哀求不已的孤善睐,与他身后面色灰败的孤姝承与林声河,开口道:“先解开他。”
孤启面色白了白,咬紧了下唇。
他不知晓殿下是否是心软了。
他的殿下很良善,兴许在她看来,这点小事不足以行刑。
孤姝承面上燃起一丝希冀,她看着郁云霁,试图看透她心中所想。
行刑官闻言,上前为他松绑。
周遭围着的百姓们窃窃私语,昨日只是他们都有所耳闻,当真是好生凶险,今日见着这传言中的毒夫,他们无一不是憎恶的看着他。
“五十大板下去,女子尚不知能不能清醒,更何况是男子。”
仅一句话,便足以使孤启面上血色褪尽。
孤善睐眼泪落个不停,正当他身后的孤姝承打算上前一步开口道谢之时,郁云霁继续道:“我要他先道歉,否则一旦昏过去,王夫再等他的道歉不知要等到何时。”
孤姝承一个踉跄,堪堪稳住了身形。
孤善睐被松了绑,他握紧了拳头,试图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为自己求情,可他面上的伤十分可怖,寻常街上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小商贩,如今也是避之不及。
“道歉。”郁云霁冷色道。
“……我,”孤善睐嗫嚅着,“是,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殿下,误伤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这如何够,我要的是你将你的所作所为悉数阐明,告诉百姓们,你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郁云霁扬了扬眉头,“若是你不肯认错,那便从重处置,毕竟杀害王夫可是大罪。”
下首的人们议论纷纷。
“殿下已然够仁慈了,若是放在寻常家,也不能忍受自家夫郎被人如此欺辱,兴许要提到去讨说法呢。”
“不曾想,尚书府的公子竟是如此恶毒,不知晓其余公子是否也是这个德行。”
有人摇头:“教子无方啊。”
“我不曾……”孤善睐猛然抬头,可待他对上郁云霁的眼眸,便蔫蔫的低下了头,“是我对不起长兄,我不该对长兄横刀相向,请嫂嫂原谅。”
“儿郎需守德,若是二公子连自己做过什么都说不出口,敢做而不敢当,才当真叫人瞧不起。”郁云霁抬了抬手,身旁的弱水上前。
她抱着一沓纸,白纸黑字,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你德行有亏,孤府随便一个小侍便能将你的言行与错事倒背如流。”郁云霁看着他。
一张张纸被发放到百姓们的手中,几个脑袋挤在一起,看着其上的黑字。
而不识字的百姓,则是听弱水照着纸张宣读:“尚书府宠侍灭夫的传闻不必多言,只是正君当年任劳任怨,最后落得凄惨病死的结果,正君重病竟不得医治,独留长公子凄惨苟活。”
“如何说是苟活,继正君苛责嫡子……”
“我说,我说!”孤善睐颤着身子,他绷紧了身子,仿佛再有一根稻草压下来,他就会瘫倒在地,再也起不来身。
月溪阁。
“殿下良善,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想来是这群人太过欺人,”溪洄淡声道,“能让殿下都看不下去的事。”
芜之应声:“殿下也是当真心疼王夫,当年一事芜之略有耳闻,太师可要听,芜之可以讲给太师听。”
“听这些做什么,怕是污了人的耳朵。”
他对此不感兴趣,芜之兴致缺缺的去为新种下的晚香玉浇水。
溪洄撑着头,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手边的帕子。
他将那帕子折成了小兔,如今白色锦帕在阳光下还浮动着光泽,兔儿亦是活灵活现。
他不想听,他甚至不愿想起郁云霁。
每每一想到郁云霁,他心中总是有一种烦扰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从不曾有过的,人人都说月溪阁那位太师是仙人,说得多了,他仿佛当真变成了仙人,无欲无求,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可提不起兴趣的唯一好处就是没有烦扰,而郁云霁的出现,总能让他无端想起她。
他不想听闻她身边那位王夫的消息,听到这些,他的心中会堵堵的,很难受,索性,他干脆不听,好似只要听不见,京城中便没有这个人一般。
往日果决的太师偏头看着锦帕做的兔子,他柔和的眸光全然分给了兔子,水钟滴答的声音使得他心情好了许多。
他善卜卦,通文理,这些事情人尽皆知。
殊不知,溪洄最擅自欺欺人。
“北元的使臣快到了。”溪洄对兔子说。
兔子安安静静的聆听着,他勾了勾唇角:“你什么时候来月溪阁,还有很多政事,我需要殿下拿主意。”
也有些想见你。
儿郎的惨叫与百姓的交好不绝于耳,十杖便足以将男子打晕,孤善睐却生生撑到了三十杖。
孤家将那昏死过去的人领走时,孤启仍怔怔的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郁云霁见他不曾跟上,停住脚步问。
孤启看着沾着血迹的长椅,轻声道:“明明我已经以牙还牙了,孤善睐如今身败名裂,甚至整个孤府都如此,这对于他们来说比死了都难受,可我总觉得不够,我并没有因为恶人得了恶报而快乐。”
“我是个很恶毒的人,我仍放不下。”
“当年你不曾引颈就戮,敢于在这样的虎狼窝作斗争,已经比寻常儿郎勇敢很多了,”郁云霁看着他出神,也不由地多说了两句,“很厉害的。”
她说他比寻常男儿都厉害。
他不愿引颈就戮,但若是那人是殿下,他会甘之如饴。
街上已然空无一人,他站在空荡的街上,心也是空荡的。
好似在这一瞬,他才明白,他在这世上从来没有过依仗,他也不能因为郁云霁曾经帮过他而去依仗郁云霁,他早已将郁云霁对他的好败光了,从始至终,他只有他自己。
认识到这一点,孤启看着远处,心头的迷茫让他不知何去何从。
他不想离开殿下,他不能让殿下认为他是一个无用之人。
车帘被他卷起,他看着帘外一闪而过的景象,像是他对郁云霁的依赖一般,全是泡影,他抓都抓不住。
街上的百姓早已散去,可他对于危险总是敏感的,孤启心头跳的厉害,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可他环顾周边,却不曾找到那窥视的目光。
利刃破空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好似有什么东西擦着车帘过来。
孤启下意识的扑向身旁捧着文书的郁云霁,将她挡得死死的,随后是利箭穿过皮肉的闷声。
“孤引之!”
她不知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身旁还在发怔的孤启,突然朝着她扑了来。
郁云霁手中的文书应声而落,怀中馨香的身子将她包裹, 随后便是血腥气的弥漫。
一切来得太突然,孤启的肩头上插着一支箭矢,鲜血汩汩而出,他面上血色尽失, 已然不省人事。
“殿下!”马车停,弱水忙掀开车帘查看她的伤势。
手心上满是粘稠的血迹,怀中的琉璃娃娃像是要在此刻碎了。
“快,马上回府, 宣太医!”
尉迟莲霜交叠着双腿,倚在一张简陋的交椅上。
“怎么不见破多罗云?”她将象征着中原身份的发髻解下,披发编辫的胡女特征重新显露出来。
侯莫陈妹箬皱着眉头:“属下不知,不曾见到副将的踪迹。”
她不免有些担忧。
她们两人昨夜同人马分离,欲先入京城打探, 如今正是在郊外客栈歇脚, 只要小心行事,想必不会引起怀疑。
可破多罗云如今不见了踪影。
侯莫陈妹箬知晓她是个爱出风头的性子,寻常在战场上也是争抢着要立功。
可这样激进的人,若是如今在这里出了差错,怕是会影响殿下的大计。
“……竟还有此事?”客栈很小, 并不隔音,如今客栈老板发出这样的一阵惊呼, 楼上的两人也跟着竖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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