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去了外面,是会吃亏的。”
郁云霁控制不住的去看向他的唇瓣,但自知冒犯,她干脆将目光移到对面的窗子上。
“那引之就不去外面了,”他轻声在她颈侧道,“引之只给殿下擦。”
他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很犯规啊。
郁云霁木木的想,他兴许不知道,他可是反派啊。
这哪里是什么撒娇的小猫,这是她对孤启产生最大的误解,他分明是一只藏匿于丛林中的豹,一只草原上行动敏捷的豹可是随时能将自己看中的猎物咬住,只要他想,就能将他们的脖颈狠狠扯下。
晨光明媚依旧,暖阳透过榉木窗的棱子格,将透过花纹的光斜斜撒在两人身上。
孤启只手扶在她的肩侧,而另一只则持着雪帕,在她已经泛红的耳垂上反复的,认真的擦拭着,他清浅的呼吸也一并洒在她的颈侧。
这个角度,倒像是两人相拥在一起。
窗外,藏匿已久的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目眦欲裂。
孤启这个贱人。
不曾想,如今他这么得妻家的重视,那可是菡王,是如今风头名声都盖过恭王殿下的人,他凭什么!
孤善睐那张俊脸扭曲了一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收敛了神态,勾起唇角,饶有兴致的看着屋内相拥的两人。
他倒要看看,孤启还能得意多久。
既然郁云霁不知晓,那他就好好让郁云霁看看,他孤启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溪洄捧着茶盏正品清茶,却听一旁芜之道:“听闻今日菡王殿下带着王夫回门了。”
“嗯,”溪洄拿起茶盖刮着浮沫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轻声应,“没有旁的事了吗,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啊,这不是太师先前时常提起的吗?”芜之一头雾水。
先前太师对她厌恶至极,他便不曾想起这么一号人,可太师后来对菡王殿下多有留意,他自然也就注意着菡王殿下的行踪,不至于太师提起时他不知所云。
前些时日太师还曾对他提起菡王殿下,今日这是怎的了。
“……以后不用打探了,”溪洄沉声道,“我无心婚事。”
只是这句话不知是他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芜之说。
芜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有串联起来,菡王殿下同他的婚事有什么关联,但他是最听话的,便不再提。
溪洄定定的望着盏中漂浮的浮沫。
她这般忙碌,竟是还抽出时间陪王夫回门了吗。
溪洄拿起手旁的信纸,这是王府的人一大早送来的,听弱水的意思,她们家殿下昨夜可是埋在文书中看到了半夜,多日不曾睡过整觉了。
她对孤启当真的好,好到他都想亲自见一见,孤启究竟是个怎样的男子。
“世间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呢……”他抚着信纸上的字迹喃喃道。
她总是在牺牲自己。
为了民生,她从小事开始着手查起,即便涉及到自己的皇姨母也不罢休,为了王夫,亦是推开大小事宜,只为他能体面,又为了保全他的名节,准备将他带进后宅……
可她从不曾为自己考虑。
郁云霁这么做,便是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她总是在为别人着想。
在她那日提起带他入王府时,溪洄没有反感。
这种感觉很奇怪,分明他厌恶婚事,厌恶男女之情,可这句话从郁云霁口中提起的时候,好似一切又不一样了,他深知对她口中的未知抱有期待。
或许说,是对她抱有着期待。
溪洄扯了扯唇角,怎能如此呢,她可是有家室的人。
“太师!”芜之惊呼一声。
听到他的声音,溪洄这才发觉,那一盏温茶不知何时已然撒了一地,碎瓷也撒了一片,对着他亮出了锋利的尖。
他的手背被烫出了一片红痕,而他方才竟是不曾发觉。
“大人,你的手如何了?”芜之忙俯下身,捧起他微微泛红的手背,为他覆上一张冷帕子。
溪洄怔愣的看着手背上的红痕,随后,他轻轻皱起了眉。
他心头疼腾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芜之,随我去见陛下。”
尚书府已开了宴。
尚书府一家如今其乐融融的坐在桌前,全然没有方才因为口角产生不愉快的痕迹。
孤姝承率先开口道:“府上虽不比宫中,但我这厨子是青州来的,做得一手青州好菜,殿下尝尝。”
她身后的侍人闻言,上前要为她布菜,却被孤启一道冷厉的眼神吓得踌躇不前。
他在府上待了多年,自是知晓他们大公子的脾性。
孤启为她包了一块春饼,温声道:“殿下尝尝可还合胃口。”
秉持着礼尚往来,郁云霁为他夹了红艳艳的小炒肉:“你也多吃些。”
两人举止亲密,孤姝承与正君对视一眼,一时间面上皆是有些尴尬。
看郁云霁面上的情谊做不得假,可见传言不虚。
孤启看着碟中那块带着辛辣味道的肉,心头像是被什么拂过,痒痒的。
其实他不吃辣的,也不喜欢荤腥,幼时鲜少食肉,后来府上的人害怕他了,也不敢在克扣的时候,他便报复性的吃,直到彻底吃伤。
可这是郁云霁给他的。
他所有不喜的东西,一旦经过了郁云霁的手,他便喜欢了起来。
“嫂嫂待引之哥哥真好,真是羡煞旁人。”孤善睐笑吟吟的道。
郁云霁淡笑着:“自然,女子就是该宠着自家夫郎的。”
孤善睐没再说什么,只夹了他面前的肘花,让小侍为孤启送过去。
看着面前的肘花,孤启眸光冷冽下来,看向对面言笑晏晏的孤善睐。
他虽食了荤腥,却是再也不曾再动过肘花。
肘花代表着他与父亲耻辱的过往,他父亲便是因为他偷吃肘花那日,替他跪了多日,又罚抄佛经,这才落下了病根,最后不治身亡。
旁人不知晓,可孤府的人不会不知晓,孤善睐是故意的。
他想要激怒他。
他冷淡的将面前的肘花推向一旁,皮笑肉不笑的道:“抱歉,我倒不如二弟,我从来不吃这些。”
他便是要说给郁云霁听,他在这府上生活了十多年,竟无人不知他不食肘花。
郁云霁为他夹了脆生生的春笋:“不喜欢便不要吃了,吃这个。”
“好。”孤启面上带了几分笑意,将面前青翠的笋夹起。
孤善睐死死盯着他带笑的脸,若是眸光能作为利刃,他早已将孤启这张脸划上了千百次,使得他容颜尽毁,再也露不出这样的笑容。
无妨,不成又如何,他还有一计。
儿郎回门皆是要过了夜再走,若是妻主不曾过夜,便带着儿郎回了自己府上,则是对儿郎娘家的招待不满意,娘家亦会受人指点。
是傍晚,孤启坐在她的身侧,垂着眼睫静静享受着被她身上淡香包裹的感觉。
郁云霁不曾言语,她捧着弱水送来的文书看。
她带着孤启回门,如今她周边的侍人皆被悉数屏退,唯留暗处的暗卫盯梢。
事关朝堂大事,她怕有心人窥探。
文书上提及北元使臣造访一事,上面文绉绉的字眼儿,在她看来却并不是所提及这么简单。
“若是和谈,要些什么贡品好呢?”郁云霁呢喃道。
北元这地方多牛羊,也产河蚌,数年前两国交好时,便每年都会送些珍珠,北元的珍珠成色与中原不同,色泽光润而细腻,常用来装点。
可后来换了国君,北元送来的东西便也愈发敷衍,珍珠亦会混杂成色普通的,他们总想着在这些小事上激怒幽朝,从而试探兵力攻城。
这种天真幼稚的做法,想来也只有北元小君王能想出来了。
“驼奶弥足珍贵,可在北元却是稀松平常,他们常拿中原人对驼奶的追捧玩笑,可驼奶营养价值的确高,他们不愿进贡也是有道理的,”她垂着眸子数落着,“其次是燕麦,燕麦饱腹感强,游牧民族常备,且北元大规模种植燕麦……”
孤启静静的听着。
女子都介意男子听政,可郁云霁却不是如此,她甚至还讲与他听。
“引之,你认为此番我们要求进宫这些东西如何,可还有欠缺?”郁云霁思量着,最终还是决定问土生土长的书中人。
孤启斟酌道:“可是,若是索要大量骆驼,又安置在哪里呢,如今未开垦的地方可没多少,地都是有主的。”
“冀州如何。”郁云霁提议,“冀州离京城很近,且有一片辽阔的草原,安置骆驼与马匹牛羊而已,足够了。”
孤启看着她的侧颜,唇角不自觉勾着。
他喜欢殿下认真起来的样子,神祇心怀天下,心中也有他。
“哥哥。”门外有人出言唤道。
孤启当即蹙了蹙眉,面色不虞。
他不喜欢被人打扰,他只想和殿下单独相处。
郁云霁眉头微扬:“引之,有人唤你,兴许是有事寻你,不见见见吗?”
他知晓门外是谁,也原本不想见的,可郁云霁开了口,他不想让郁云霁认为自己是孤傲的,不愿兄友弟恭的人,终还是道:“进来吧。”
孤善睐身后跟了小侍,小侍还捧着托盘,其上赫然是一块璞玉。
孤启面色当时泛了白。
他手心隐隐出了冷汗,有些头晕目眩,待抬眸对上孤善睐含笑的面孔,恶心之感油然而生。
他仍记得,孤家下人不情不愿的将他从山寨上接回来时,府上挂了白绸,而他父亲的院落也摆着一口棺材,沉重的一抹黑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不曾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而父亲唯一的遗物,是一块璞玉。
父亲喜玉,连带着他也一并喜欢玉石这样温润的东西。
石头好,打磨的圆润了也不会伤人,静静的安置在他身边,可观赏,也能让他心情好一些,像有人陪伴,不至于孤单。
他将那块璞玉细细打磨,雕琢数日,最终成了腰间的菡萏,因为父亲说,尚书府这一池泥沼太深了,他想要他做一株菡萏,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菡萏不会受淤泥的污染,他便雕琢了菡萏,以此警示自己。
可事与愿违,他终究不是那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他太脏了,心早已被腐蚀的千疮百孔,唯有这具壳子是干净的。
父亲留下了字条,他说,这块璞玉有待雕琢,如同他一般,可人不做璞玉,父亲要他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这话曾被孤善睐拿来羞辱他,如今他面前的这块璞玉亦是如此。
他在提醒他,他父亲的死。
是啊,他还没有找孤善睐算一算这笔账。
当年他那群歹人要绑的分明是孤善睐,如何会来到他的别院,他是代替孤善睐被绑走的,且消息若是被刻意隐瞒,父亲也不会知晓的,若非如此,他父亲怎可能病入膏肓。
这些人都是故意的,无人不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
孤善睐像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他柔柔的道:“哥哥,我特意为你寻来了璞玉,想着你会喜欢的,毕竟你身上这块也带了多年,该换掉了……”
孤启登时起身,狠狠一掌掴在了孤善睐的脸上。
他被打的后退两步,撞到了身后小侍的身上,托盘上的那块璞玉也跟着滚落。
孤善睐那张白皙的面颊上登时浮现出了五个指印,他的侧脸高高肿起,不可置信的看着孤启:“你,你敢打我?”
他只想着激怒孤启,却一时忘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打的就是你。”孤启眸中的戾气全然显露,他朝着孤善睐又是狠狠一掌。
两边脸瞬间对称了些。
孤善睐饶是再气,也按捺住性子,委屈的看向郁云霁:“嫂嫂,哥哥他……”
话说至此,他猛然顿住。
他看见郁云霁眸中一闪而过的不耐,心中腾升起一丝希望。
果然,女子再疼爱自家夫郎,也不喜欢自家贤淑的郎君露出这幅作态。
他继续哭求道:“嫂嫂快救救我,哥哥他……”
他话未说完,孤启一脚踢在他的大腿处,将他踢出半米远。
郁云霁无动于衷。
孤善睐面上带了几分惊恐,他一时忘记了面前两人的可怖,他真是昏了头,竟是还指望着郁云霁救他。
直到看见孤启从袖口中抽出一把冒着寒光的匕首,孤善睐才想起后悔,孤启是真的想杀了他。
“救命,救……”他呼救的话不曾喊出,便觉肩头被什么东西击中,一阵闷痛使得他蜷缩起了身子,才避免了孤启狠狠划来的一刀致命伤。
若是他方才不曾俯身,这一刀此刻救砍在了他的颈侧。
孤善睐狼狈的躲着,却依旧被划伤的面颊,衣衫破破烂烂,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他的神色由惊恐到疯狂,争夺着那把匕首,想要在孤启身上找补回来,郁云霁沉着脸起身,及时握住了孤启的手,顺势将他拉回怀中,那柄利刃落在孤善睐手中,他气得红了眼,朝着两人刺来。
“善睐!”门口有人惊恐的破了音。
林声河站在门口惊惧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可为时已晚,这一刃落在了她护着孤启的手上。
血花登时迸出,将郁云霁白皙的手背染红。
瞧见这刺眼一幕,林声河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闹够了没有,”刺痛在手背蔓延开来,郁云霁皱了皱眉头,冷声道:“回门之日便意图不轨,企图杀害王夫,这便是孤府的教养吗?”
孤启在她怀中轻颤着,他眸中似乎还有泪意,让人心生怜惜。
他不会无缘无故躁动的,同他相处的这些时日,她发觉孤启身上满是沉疴痼疾,结症不在身,在心。
心病难医,孤启需要发泄出来。
第34章
“不是的, 我不是,”孤善睐惊恐的看着门口的侍人,大喊道, “我没有,是他先伤的我!”
他想在众人面前展示他的伤口,可孤启大都是伤在了他的内里,他亦不能脱衣验伤。
他伤了脸, 孤启下手狠,虽伤不见骨却格外骇人,如今面上红肉翻着,他哪里还有寻常半分的温柔可人我见犹怜, 落起泪来比罗刹还可怖,让人不禁倒退数步。
孤姝承随后赶到。
看着郁云霁手背上汩汩而出的血,与自己儿子面上可怖的伤痕,她心凉了半截。
“孤尚书当真是教子有方,”郁云霁皮笑肉不笑的道, “本殿竟不知, 孤府还有如此毒夫,竟蓄意谋杀兄长,一计不成便要杀人灭口,连本殿也一同伤了去。”
“殿下,我不曾想着要伤你!”孤善睐瞪大了眼眸, 他没想到郁云霁竟这样污蔑他,“我只是, 我只是害怕……”
“害怕?”郁云霁轻嗤一声, 眸中的冷然令人发寒,“害怕就拿起匕首, 刺杀我与王夫吗,这是哪来的道理。”
孤善睐百口莫辩。
如今匕首在他的手上,孤启在郁云霁怀中瑟瑟发抖,而郁云霁手背上的伤口伤可见骨。
这可是菡王,是女皇捧在心尖尖儿上的女儿。
孤姝承简直要被自己的蠢儿子气个半死。
她看着昏倒在一旁的主君,心中甚至动了这样的念头。
郁云霁看出了她的苗头,冷声吩咐:“弱水,既然孤尚书年纪大了,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回去便随我禀报母皇,说尚书大人力不从心,理当辞官回乡。”
辞官回乡,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若是郁云霁将此事禀报给女皇,整个尚书府,以及牵连到的九族能否活下来也不得知。
孤姝承当即就没了装晕的心思,她痛骂哭啼的孤善睐:“蠢东西,你怎能生出如此恶毒心思,那可是你兄长,与你一同长大的兄长,你怎能下这样的狠手!”
她猜想,比起自己手上的伤,郁云霁更在乎怀中吓得发颤的孤启。
孤善睐本就被孤启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如今对上母亲的两脚,他直接趴伏在地上,没了哭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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